兄弟面前不敢维护伯父,伯父兴师问罪就推兄弟去死……
什么孬种!真是贱得有盐有味!
没救了……能不能自己死,死外头,悄无声息的死,痛痛快快的暴毙,别死她跟前,别来碍她的眼!
乔知予大倒胃口,猛地闭了闭眼,瞬间什么也不想再多说。
她直起腰来,左右望了望,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漫不经心道:“抽巴掌,抽脸,自己抽,左边五十,右边五十。”
“抽响点儿,抽得不响,今晚,你,你爹,你娘,全跪到祠堂。你爹抽你,你抽你娘,你娘抽你爹,每人挨一百下。”
大抵再贱的人不要兄弟不要伯父,也还是得要爹妈的,乔峻茂猛地抬起头看向乔知予,年轻的脸上,那眼神,绝望里带着一丝震惊,震惊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中还带着一丝悲痛欲绝,像是完完全全被这一招震慑到了那麻木不仁的一丝良心。
乔知予居高临下,像看个死人一样俯视他,“慈母多败儿,子不教父之过,一人犯事,全家连坐。你们互相抽,然后还有伯父的鞭子。”
“好了,开抽。”
“抽响点儿!”
花萼相辉楼,云雨台上,清脆的耳光声响个不停。
乔知予懒得看地上那痛哭流涕抽自己的蠢货,一撩衣摆,坐回到了看台沿上,举起酒杯。而后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绛云再度扶着酒壶款款上前,垂首为她缓缓满上一盏。
小姑娘的手很美,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虽然身躯抖得厉害,但这双手还算比较稳,至少酒壶倒出来的酒还没有洒到酒杯外边。
“他抽他自己,你抖什么?”乔知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绛云浑身一僵,把头埋得更低了。
淮阴侯便明白过来,小姑娘有点怕她。本来看她随眼缘,想问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但现在一看,多半是不愿的,还是算了吧。
离开花萼相辉楼的时候,天依然很阴,淮阴侯拎狗崽子一样拎着她那堪称家门不幸的侄子,把他粗暴的攮进了马车,又扫了眼对面的胭脂铺,发现那扇大门竟然依然是紧闭的。
她闭了闭眼,咬牙一忍,忍得额头冒起两根青筋,硬生生把那股子邪门儿的火气压下去,没有当场冲进马车狠狠爆抽乔峻茂两个大耳刮子。
翻身上马,临行前,乔知予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青楼。
花萼相辉楼,盛京安乐坊红街最大的青楼之一,也是闻名四方的销金窟、风流地、快活林,不过形容得再好听,也不能改变其残忍的本质,这是一个沾染了很多女子血泪的地方。
乔知予没有进过青楼,但乱世之中,暗窑没少去,尤其是那种最脏的、最烂的、最下做的。每次去,她总能在那些女子当中,看见几双狼一样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炽烈的毒火,是仇恨,那是不甘,那是生而为人的尊严被践踏的憎怨,要把一切全都燃尽,要把一切统统撕烂!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乔知予只救想活的人,于是她伸出手去,把她们从泥里拽起,给她们洗去脏污,为她们带上面具,让她们在风与雪之中磨砺,在生与死之间淬炼,以敌人的血来为她们开锋……后来,她们一个一个汇聚在一起,就组成了她手下无往不胜、所向披靡的鬼面军。
鬼面军其实应该被称为傩面军,每个兵脸上都带着傩鬼面具,虽只有三千人,但令行禁止,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是乱世之中令群雄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没人知道,那三千张可怖狰狞的傩鬼面具之下,每一张脸,都是牙关紧咬、双目通红的女子。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她从污泥之中解救她们,塑造她们,成就她们,而她们则向她献出乱世之中最宝贵的忠诚,丹心赤诚,誓死追随,只要是将军的剑锋所指,哪怕是阎罗殿,三千骁骁铁骑,亦会持剑随她踏平九幽,杀穿黄泉。
这支战力惊人的奇兵在天下初定之后,便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戎马倥偬的战士最好的归宿不是沙场,而是解甲归田。因此三年前,乔知予就请旨让自己手下这支队伍退伍解散,退役一事由专人办理,为每一个人按照家乡所在重新造籍,且一次性拨下五年饷银,以作补助。
所有事情都做完以后,乔知予悍然烧毁底本。从此,三千鬼面军如泥牛入海,她们的曾经,她们的身份,她们的去向,再无任何人可知。
从娼妓,到战士,再到黎民,起于淤泥,兴于沙场,散入太平之世……
她们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有的时候,乔知予自己也会猜想,或许她们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也或许她们不再成婚,自己撑起家门。她们可能有的经商,有的种地,有的腰间佩剑,游走江湖,行侠仗义。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她带过最好的兵。
回到乔府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酉时,乔知予远远就看见乔府面前围了一圈的年轻小伙,各个身着戎装,牛高马大,似乎在翘首等待着什么。
她在拐角处下马,背着手,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好人青天白日堵在别人家门口,有没有必要一人赏他们一大巴掌。
然而走到一半,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她,此人身高八尺,体格健硕,双臂一展,狗熊一样扒开众人,兴奋的挤了出来,然后百米冲刺地冲到乔知予面前,眼神炽热的看着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老半天才冒出一句:
“哥哥!”
乔知予上下扫了他两眼,淡定的点了点头:“嗯,长高了。”
这就是乔铭,乔家老四。
乔铭今年十八岁,长相随了娘,眼眸深碧、五官深邃,身型随了爹,骨架宽大,肩宽腿长。前年入了伍,在乔知予老部下手下当兵。漠北的风沙应该不大养人,但可能烤羊肉和羊羔儿酒养人,两年没见,乔铭的体格迅速膨胀,竟然长成了一个肩膀宽阔、皮肤黝黑的壮汉,精神气十足。
不得不说,仅从身形上来看,相比于真正的亲兄弟乔怀,乔铭和乔知予这个假乔家人更像是亲兄弟。
此刻他顶着一头自来卷的乱发,碧色眼眸晶晶亮,一脸激动的望着乔知予,也不说话,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乔知予便神态温和的伸出手去,揉搓了一把他汗乎乎的后脖颈。
少年人长得快,两年前他只到她的咯吱窝,现在都快要和她一样高了。听说他在漠北干得不错,勤奋肯吃苦,人也厚道仗义,颇得人心。这乔家以后交到他手上,比交到乔怀手上强。
“好了。”乔知予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我们将军说放我们回家过年,年后再过去。这种机会是轮着来的,每人每两年才有一次,明年过年我就得在军营里过。”
漠北苦寒,和盛京之间远隔千里,奔波劳累,也不能经常回家,但讲述着这一切的乔铭的语气却有一丝莫名的自豪,尤其在提到“将军”和“军营”的时候,黑黢黢的俊脸昂得老高。
他的身后都是他的军中伙伴,很快,他就向乔知予介绍起自己的这群朋友。
大奉血将星乔迟,魑鬼将军淮阴侯之名在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几个小伙子挤挤挨挨站成一排,搓手的搓手,挠头的挠头,那崇敬的眼神齐齐落到乔知予脸上,神情激动又腼腆。
乔知予一个个认识完,心情愉悦的目送这群军中后辈远去,可是一转脸,突然又想起马车里还有某个家门不幸的败类,只觉得人和人的差别果真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大哥,我们将军说你当年用兵如神,说他在你麾下做校尉的时候……”
乔铭许久未回家,非常激动,喋喋不休的试图和自己大哥汇报军中见闻。
乔知予打断了他,让他去把马车里的乔峻茂捉回去,再换下戎装,晚上在乔家大家一起吃顿饭,给他接风洗尘。
乔铭初时不明白自己一向宽和的大哥为什么兴致缺缺,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去马车里抓自己那久未见面的侄子,直到乔峻茂在马车前露出了那张被打肿成猪头的脸。
“四叔……”乔峻茂有些委屈的喊了一声。
然而他的委屈并未换来自己四叔的丝毫怜悯。乔铭面色一沉,左手揪住侄子的衣领,右手食指直指他面门,“你把大哥惹生气的?好小子!我要收拾你!”
“四叔!”乔峻茂哭道。
“我大哥从来不生气,一定是你!我操你……”乔铭想了想觉得不对,改口道:“我抽死你!”随后一巴掌扇他脑门上,蛮不讲理的把他从马车上拖下来,利落的拖回了乔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除了乔峻茂跪了祠堂,乔家这一大家子人终于聚到了一起。乔知予常年吃减脂增肌餐,吃得口味清淡,但由于乔铭回来了,还是令后厨做了一些浓油赤酱的肉菜。
烛火昏黄,乔知予伸筷夹起鱼头,放到了乔铭的碗里,温声道:“这几天好好休息,三日后我要出门。等我回来,带你去不言骑看看,结识一些朋友。”
“好,我都听大哥安排。”
乔铭从来都是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见大哥给自己夹了鱼头,高高兴兴的筷子一抄,端起饭碗就开吃。
灯烛爆了个灯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大堂里,乔知予垂眸看向身侧一直沉默的乔姻,不急不慢的给她夹了一只鸡腿,放到碗中,语气平和,“你也是,这几天慢慢想,仔细想,人生大事,不急。”
乔姻看了眼她,似是有些委屈,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勉强点点头,开始啃起鸡腿。
饭桌上,乔怀两口子方才从儿子口中得知大概情况,知道自己那倒霉儿子又惹事了,还惹到了大哥头上,如今是半点不敢提他,一直在埋头刨饭。
乔知予抬起眼皮瞭了一眼对面二人,把两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尽收眼底。明明两夫妻都是鹌鹑样,不知为何养出个无法无天的乔峻茂,难道真的是慈母慈父多败儿。乔府的家用都是柳婳在管,平时乔知予懒得管这些,觉得钱财够用就行,可看乔峻茂一出手就是几百两银子的模样,她觉得柳婳这家也算管到头了。
可柳婳不管谁来管呢?她吗?她闲得慌给自己找事做?
啧,真烦!真烦!一天到晚破事真多!
乔知予心一烦,看着对面战战兢兢夹菜的两人,横看竖看愈加不顺眼,指着两人冷声道:“你们管不好乔峻茂,我亲自来管。我来管,信不信我连你俩一起管。”
“想不想被我管?”她面沉如霜的问道。
夫妻俩畏畏缩缩的捧着饭碗,默契摇头。
“管不管得好!”
夫妻俩满脸苦涩,连忙点头:
“管得好管得好。”
“管得好。”
乔知予这才收回迫人的眼神,“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第26章 第二十六癫
三日内,在花萼相辉楼伙同乔峻茂一起厮混的那群膏粱子弟陆续随父母上门,为当日对淮阴侯的冒犯言行而道歉。
少年人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有个度,尤其是看到自己的父母因为自己惹出的祸事而向高位者小心翼翼的低头赔礼时。几乎每个少年郎的眼神里都露出了不忍和后悔。
每一场这样的赔礼,乔知予都让乔峻茂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的观看,而且必须站在大堂里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不能低头,不许闭眼,必须睁着眼睛好好看。
面对着自己的朋友,以及朋友的父母,羞耻和愧疚的神色很快就浮上乔峻茂那张仍然红肿的脸。
经此一遭,这几个纨绔子弟此生都会对乔峻茂心有芥蒂。正好让他们断了交情,年后等乔峻茂和孙箐箐成了婚,乔知予就打算把这家门不幸的败类一脚踢到军营里。
做丈夫做父亲其实并不能让一个男人学会成长,但拳头总是能的,既然他在家里享福都不会享,那就滚去吃苦。
真是贱得人心发慌手发痒,为什么世上这么多贱人?他大爷的,统统都该被她抽得在地上爬!
三日过后,凌晨,天还未亮,乔知予便带领禄存与一小队不言骑驾马出城,准备前往瑶光山,迎接二皇子应云渡回盛京。
初秋的风吹到人脸上,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一行二十五人骑着黑马,伴着似有若无的铜铃轻响,在迷蒙晨雾中破雾而出,无声而又迅捷的往城门而去。
快到城门的时候,乔知予却在白雾蒙蒙雾中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胭脂铺女老板身穿鹅黄衣裙,拎着个小竹篮,站在城门前沿街小贩的摊位前,似乎是打算买一些果蔬。听到铜铃轻响,她缓缓扭过头,隔着稀薄的晨雾,与高头大马上的乔知予对视个正着。
乔知予绷直马缰,马慢了下来,她缓缓驱马走到妙娘面前。
跟在身后的禄存见状,抬手做了个手势,二十三名不言骑即刻勒马停步,排成两列静候在一旁。
城门前寒风阵阵,吹动挽着竹篮的女子的鹅黄衣裙,撩动她脸侧的几缕如蛇的发丝。她站在朦朦胧胧的薄雾之中,用那双眼角微垂,水光脉脉的眸子望着高马之上的乔知予,眉头轻蹙,眼神有些埋怨,又似有些委屈。
乔知予看得有趣,只觉得妙娘和第二世时相比,实在变了太多,竟然连赌气都变得如此松弛柔软。还记得第二世时,她最爱的就是拉着一张脸,像世上每人都欠了她八百万,心一狠起来,手比乔知予还辣,看来人的工作压力还是不能太大,否则精神状态堪忧,果然还是胭脂铺更适合她。
妙娘不说话,乔知予便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马上,温和的看着她。
最终,妙娘脸皮薄,顶不住乔知予耍无赖,从小竹篮中摸了个圆滚滚的小梨子,抬手递给了她:“给你。”
这就是和好的意思吧?乔知予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她伸出手去把梨子接过来,温声道:“红街是非多,最近我不在京城,若是遇到麻烦,去淮阴侯府找乔铭。”
说完,她低头,把手中洁白小巧的梨子随手团了团。梨子小得可爱,还没她巴掌大,估计两口就差不多了,她也没吃,随手放到了怀里。
在城门口告别了妙娘,乔知予带着一行人再次出发,迅速往西北方向瑶光山而去。
而此时的瑶光山山脚,一个身穿月白素衫,背着书箧的男子正缓缓从最后一级青石阶走下。他看着眼前通往官道的灰扑扑的土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瑶光山,像是想把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刻进心底。
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男子法号无凭,俗家名字叫做应云渡。
应这个姓在大奉是国姓,而他也确实和当今天子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他是天子的儿子,行二,如果按照年龄来算,他的俗家身份便是这大奉的二皇子。或许在旁人看来,这身份实在是贵不可言,但于他而言,众生平等,相比于纷杂的尘世,他更愿意在瑶光山上修佛修一辈子。
他的师父是天下闻名的高僧,法号归云。当年是师父把两岁的他抱上山,又教他佛理,领他遁入空门,可如今他刚满二十,师父就一通乱掐手指,说机缘已到,让他滚下山去。
当然,师父的原话还是很云山雾罩的。
他还记得那日日头正好,天光从空无殿的大门外透进来,老和尚在一片光明中迈进大殿,双手合十,面带神秘微笑,仿若背负天地乾坤。他说:“无凭,我要你叩红尘,渡世人,宣我无宗佛法,以光明照悟众生。”
他那时正坐在蒲团上做早课,因为不想下山,就假装没听懂。师父立刻没了耐心,跳起来一巴掌糊他头上,“你个乌龟笨蛋脑袋,叫你下山,给我去拯救世界!”
瑶光山是天下闻名的圣山,山巅悟惑寺中,有两个佛宗,一个叫华明宗,一个叫做空无宗。两个宗虽然总体上都属于佛宗,但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同。比如,“拯救世界”是师父经常挂在嘴边的词,但在华明宗的大师那里,这叫做“普度众生”;再比如华明宗的大师们都吃素斋,但师父吃肉喝酒样样都来;甚至于,空无宗的大殿里连一尊佛像都没有,在本该端坐神佛的位置,只有一个巨大的圆形金色符文,那个符文外圈是蛇衔尾,寓意着时间与空间,内圈是三兔共耳,寓意着生命与轮回。
空无宗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信众,如果他不是被师父抱来的,他应该也不会拜入空无宗,盖因宗门佛理有些奇异晦涩。比如关于何谓“世界”的解释,师父只说了八个字:
“笔底红尘,纸上苍生。”
这八个字,应云渡到现在也依然没有参透。
下山之前,师父给了应云渡一块莲花纹古铜镜,教会他使用方法,让他用此物渡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罪孽深重之人,又给了他一个锦囊,让他在困惑迷茫之时打开。
除了这两样物件,应云渡还带走了一串佛珠。
这串佛珠的来历有些玄奥,它在五年前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掉进了在树下打坐的他的怀里,也不知是何人挂上去的。佛珠非石非玉,有一股梅花幽香,他日日打坐诵经便捻着它,如今一握住它,便令人心中清净,杂念尽除。
拿着这三样东西,应云渡非常不舍的背着书箧下了山。走到半山腰,师父追了上来做最后的道别,并告诉他,年轻人要警惕人心险恶,一定要记住,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他以为师父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是要说什么,结果就是说这?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许是见他有些没懂这条至理箴言,老和尚神情有些复杂,狠狠摇晃了两下他的肩。
“有些女施主,千万不能招惹。尤其是那种神情冷酷、手段狠辣、心机深沉、有时候还很癫狂的,一惹就是大麻烦,无凭,你千万别给寺里惹麻烦啊!”
莲花铜镜虽外观朴素,但据说机缘巧合下可观三千世界,师父应该是从中窥见了什么天机,于是他便问了师父一句:“所以那位女施主的名字是……”
“徐妙。”
师父斩钉截铁的说。
难言的沉默中,他又问道:“一个女子,能给寺里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很快他就从师父口中得知,原来镜中的某一世,这位女子因着他的缘故找到了瑶光山,然后将整个瑶光山掘地三尺寻找逆天改命的宝物。宝物没找到,她又哭又叫,绝望又癫狂的砸烂了所有经幢和塑像,令人掀翻了浮屠塔,扒出了里面所有的大德智骨磨碎了拌饭吃……
应云渡听得后背冷汗直冒,立即表示此生绝对离这位可怖的女施主远远的,半点也不敢靠近。
思绪回到当下,应云渡最后望了眼瑶光山,一脚踏上了土路,往官道走去。他决定一路渡人,一路拜访名山大川,最后抵达盛京,去探望一下十八年未曾相见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九五至尊。
这世间因果纠葛,红尘翻涌,他从瑶光山一路走下,逐渐没入红尘之中。
傍晚时分,西北弥望原,一队铁骑驰骋于旷野之中。
胯下坐骑四蹄飞扬,踩过枯槁的草地,扬起残破的纸钱。不言骑众人策马在疏落的旷野上、在破败荒冢之间,在将暗未暗的夜色中迅速穿梭,绛红色衣角在风中缓慢翩飞,像是一团团暗红鬼火,如旷野烧风,如烈焰逼昼,一齐拥来,气势惊人。
乔知予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禄存在她身侧,其余众人紧随其后,冒着呼啸的寒风穿过这片浩荡无涯、杳无人烟的荒原,纵马往西北瑶光山而去。
瑶光山上那位二皇子应云渡,对于乔知予来说算是旧人,她前两世没少和他打交道。他两世都还了俗,帮过她,也坏过她的事,是个难以估量的人物。
第一世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时乔知予是后宫的玉贵妃,圣眷正浓,应云渡刚从瑶光山还俗回宫,恢复皇子身份,就正好在御花园撞见她。
阳春三月,海棠花树下,他只见她第一面,眼神中便露出了惊艳和痴迷,在得知她是他父亲的妃子后,他的神态迅速肉眼可见的哀恸起来。
第一世的宣武帝性情扭曲暴戾,以折磨人为乐,白天在朝堂上折磨他的那群大臣,晚上在后宫折磨妃嫔。讨得宣武帝的喜欢,需要人彻彻底底放下自尊,俯首帖耳,乔知予深谙此理,并习以为常。然而自从二皇子回来后,不止一个晚上,她在御花园的地上爬着走的场面被他当场撞见,他远远看着此景,身躯颤抖,脸上的表情堪称狰狞。
乔知予知道,从那时起,二皇子怕是就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这实在离谱,她是宣武帝的女人,便是他的小妈,他则算是她的儿子,虽然这儿子的年龄有点大,小妈的年龄有些小,但只要还顾忌人伦礼法,他就不该来肖想她。
乔知予非常明白作为皇帝的妃子,与外男要保持距离。可二皇子却不管不顾,私下数次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和他走,他会放她自由。
这话又疯又蠢,她当时听得都想笑。她确实一直追求自由,毕竟她的灵魂是个现代女大学生,可是但她明面上还是个守礼的古代女人,且不说她这个宠妃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就算是要私奔,又为什么要跟他这个除了封号一无所有的皇子私奔?更何况这封建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跟他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自然是要理智的拒绝,但很快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按照传统的宫斗文套路,后宫妃嫔们经常使用的熏香总是会有许多神奇的功效。为了能做上宠妃,乔知予刻苦好学,购买《制香宝典》进行积极研习,制作出了一款无色无味的情香。做出来以后没能用上几次,就放在了柜子最里面。
或许是宫人整理时把熏香翻乱了,也或许是她的贴身宫女忙中出错,也可能是有人暗中捣鬼,总而言之,当时的熏香炉里,那款情香正静静燃烧。
等乔知予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腿已经软了,而二皇子也昏昏然吻上了她的唇。灯烛被夜风吹灭,大殿纱幔翩飞,两具躯体纠缠到了一起……
实话实说,那一整晚,虽然她的心中愠怒,但身体的体验感着实不错——小伙子的滋味比他老子好!
然而很快事情暴露,二皇子被软禁,她也被震怒的宣武帝剐了,第一世全盘皆输。
她在转世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二皇子跌跌撞撞的逃出软禁之地,到她坟前开了她的棺,从一棺材淤血烂肉中捞起她的骨头,痛哭着深深吻上她已经腐烂殆尽的唇。
那蚊蝇蛆虫之间的地狱场景,悲怆而震撼,疯到令人后脊发凉……
第二世时,二皇子应云渡的疯症好了些,成了个正常人。
他在乱世的最后一年下山,差点被山贼乱刀砍死。乔知予路过,恰好救了他,但把他救下来后看他不顺眼,反复几次都想把他搞死,然而徐妙持家有道,坚决不同意这种浪费资源的行为,要让他为不知阁与摘星处效力。
二皇子在山上这么多年,书不是白读的,干起活来思维清晰、有条不紊,很快成为了乔知予的左膀右臂,在不知阁的地位仅次于徐妙之下。
那时天下大定,应离阔也成了宣武帝,但应云渡却不回宫做二皇子,而是仍然待在不知阁里打白工。乔知予觉得他这人似乎比上一世靠谱,于是努力撮合他和乔姻。
乔姻没把应云渡看上,反而在上巳节迎春宴看上了四皇子应元珩。
乔知予的人生再次有了盼头,她兢兢业业的发展暗杀业务,积极参与帮派火拼,励志的实现一次又一次的吞并。随着不知阁和摘星处越来越壮大,她自己也从一个普通的江湖流氓头子,变成了江湖流氓头子之首,从而坐到了与当朝四皇子应元珩的谈判桌上。
那三年,为了能让姻姻嫁给应元珩做正室,乔知予甘愿投效此人,成为他争夺储位的一把最锋利的刀,干尽了各种见不得光的脏活。
腥风血雨,刀剑无情,有两次,她身受重伤。第一次时妙娘在身边,便由妙娘来照顾,第二次时,妙娘不在,便只好让应云渡来。
那处刀伤在心口附近,再不处理人都要死了,江湖儿女管不了那么多,她指使着应云渡为她脱了衣服上药。应云渡看到她胸前缠裹的束胸,猜到了她是女子,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地上。当时她想到前世他在床上的表现,忍不住随口调戏了他几句,让他一连几日见到她走路都同手同脚。
后来,不知阁和摘星处被四皇子争储位的对手——三皇子应明宇捅到了宣武帝面前。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宣武帝竟然派出大奉军前来围剿。
那可是大奉军,是军队,再强的江湖势力也斗不过国家机器!
乔知予在上一世早就摸清宣武帝的秉性,知道他最爱摘果子。一旦斗起来,江湖势力必败无疑,到那时,做情报买卖的不知阁和做人命买卖的摘星处这两个机构可能会被保留下来,从此以后被宣武帝掌控,为他所用,但他们这些江湖流氓头子竟然敢插手储位之争,这在宣武眼中是难以容忍之事,势必会被屠杀殆尽。
因此,乔知予提前支开了妙娘,希望她不要再卷入江湖事,好好活下去。然而她自己却在逃跑的时候泄露了踪迹,身受重伤,差点被大奉军的将领就地处死。是应云渡拼死挡在她面前,以自己二皇子的身份暂时保下了她,让她免于一死,只是被关进了大牢。
但她并没有期待抱上了应云渡这根大腿就可以让自己活命。
她深知宣武帝只在意自己的皇位与权势,当他得知自己的二儿子竟然潜伏于江湖中,暗中参与两个庞大的江湖势力的运作,且从未告知于他,一定会勃然大怒,认为他试图谋逆。到那时,应云渡自身都难保,更不可能保下她。于是她找了个机会,拖着重伤之躯越狱,咬牙硬撑的前往四皇子的府邸,想要亲眼看着姻姻诞下孩子,迅速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