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飞龙观,魏王把玄一的话告诉心腹谋士林丰。
林丰大喜,「恭喜殿下,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魏王笑道:「看来朱奕是个聪明人。只做副使倒是委屈他了。」
林丰道:「如果当年的钱引案另有隐情,那蔡源必定脱不了干系。殿下不妨从蔡源身边的人查起。若能扳倒蔡源,再找到玉玺,殿下必能得偿所愿。」
「私下里先查着,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当真是怨气惊动上天,那青天塔上的神仙还会有后招,不会半途而废就此作罢。」魏王顿了顿道:「先静观其变吧。」
一晃过了五天,眼看上元节就要到了,李虚白来书坊给青檀敷药的时候,青檀忍不住问他,「京城还没有消息么?」
李虚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疾不徐道:「我今日便要去一趟京城,过了上元节再回来。」
青檀瞪着一双明眸,好奇道:「你去做什么?」
李虚白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受控制的说了实话,「上元节皇帝会和百姓群臣一起上宣德楼赏灯,我跟着萧元盛混入宫里,在灯楼上做一些手脚。」
青檀问:「怎么不让韦无极去?」擅长做机关的人是他。
李虚白笑笑,「他是韦长生的儿子,不能让他露面,万一被人发现他和萧元盛在一起,所有计划都会前功尽弃。」
青檀点了点头,好心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助你一臂之力?」
李虚白心里一软,柔声道:「你以为皇宫是那么好混进去的?萧元盛把我带进去已经很不容易,我一人进宫即可,宫里还有人接应。」
青檀眨了眨眼,「接应你的人是不是朱奕?」
李虚白暗暗吃惊,用一种「你怎么知道的眼神」看着她。
青檀嫣然一笑,「我只是随口猜猜,没想到一下子就猜对了。」
「你为何会猜到是他?」
「因为你说韦长生曾经是益州府的风喉。朱奕是不是他曾经的上司?」
李虚白越发惊讶,「我看你倒是可以去摆摊算命了。」
「看来我算的很准喽。」青檀笑靥如花地把下颌撑着椅背上,「那我再算算,你的钱是不是在朔州榷场做生意赚来的?」
李虚白垂眸失笑,没有否认。
他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碰见青檀却不得不感叹,她有着和他旗鼓相当的智慧和敏锐。
这一点,让人喜欢,也让人为难,他对自己的秘密还能隐瞒多久,已经全无信心。
就在他分神的一剎那,青檀突然扯住了他的腰带,手指伸进去。
「你干什么?」李虚白脸色通红,紧紧握住她的手,又不敢动静太大,怕惊动了林氏。
「看家雀的钥匙给我。」青檀扯着他的腰带,眸光莹莹瞪着他,「你和韦无极都是骗子,不能信任。钥匙交给我,我好随时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原来是怕他和韦无极偷偷跑了。
李虚白窘然道:「你先放手,我会带你一起去耳孔山的。你放心吧。」
「不放心。把钥匙给我,我才放手。」青檀说着,手指还在他腰带里够了几下,隔着衣服,被她手指挠到腰腹,一股滚烫的异样从腰间往下窜,他急忙从腰带的夹层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她。
青檀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李虚白犹豫了一下,「你不要去的太勤,被人看见恐怕不大好。」
青檀半笑不笑道:「什么不好?有损你的清誉么?」
李虚白正色道:「我怕别人议论你。」
青檀莞尔,「我才不怕。行走江湖的人,谁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他冲口而出,「我在乎。」
「你在乎什么?」青檀目光灼灼看着他,那句「我在乎别人议论你」硬生生卡在他的嘴边,羞于出口,直到她替他说了出来,「你在乎别人议论我?」
李虚白脸色窘红的嗯了一声。
青檀心里一动,忍不住好笑。嘴巴这么笨,幸好长了一张好看的面孔,不然要一辈子当孤家寡人呢。
京城正月十三便开始放灯,上元节这日更是万人空巷,街上游人摩肩擦踵,歌舞百戏通宵达旦,热闹非凡。
天子先在麟德殿赐宴,然后携文武百官登宣德楼观灯,与民同庆。
站在楼上,放眼看去,京城如坠漫天星河之中,呈现出一片璀璨辉煌的盛世景象。正对着宣德楼的是一座巨大的灯楼,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随着烟花一朵朵腾空,莲花的花瓣,层层迭迭次第绽开,不时从花瓣之间散落一些细小的金叶和银叶,落到灯楼下。捡到金叶银叶的百姓,欢欣鼓舞,笑声不断。
在莲花完全绽开的那一刻,鼓乐齐鸣,身穿五彩春衫的舞姬如天女下凡,从花心里沿着彩绸翩然滑落到宣德楼上。
百姓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宣德楼下涌上来,彷佛一波一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灯火灿烂,一段天女散花舞,看得群臣如痴如醉。突然之间,有人指着灯楼喊了一声,「仙鹤!」
众人闻声抬头,不知何时,灯楼的上空,飘着一只仙鹤,因整个灯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仙鹤口中叼着东西清晰可见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玉。
群臣惊呼,天子也情不自禁的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这时,正对着宣德楼的一朵莲花花瓣上赫然出现八个字,「国贼不除,天怒人怨。」
国贼!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蔡源。满朝文武,被百姓私下骂为国贼的人,唯有蔡源。
蔡源神色大变,尴尬惶恐却又无地自容。天子定定看着那八个字,脸色阴晴不定。
朝臣们各怀心思,等待天子发声,有些人心里暗暗期待天子问出一句,谁是国贼,那可就热闹了。可惜的是,天子冷着脸却没有任何表示。
站在太子身边的蔡源紧张到满头虚汗,手脚发软。
度日如年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苗,彷佛是一股天火,将仙鹤烧化为灰烬,与此同时,莲花花瓣上的字迹也瞬即消失。
随着那八个字的消散,蔡源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的回落,微微松了口气。
随侍天子的内监魏合善于揣摩圣意,太子悄然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魏合试探一下圣上的想法。魏合微微点了点头。
观灯盛会因为这一幕突如其来的仙人显灵而提前结束。天子沉着脸色,心事重重回了后宫。
萧元盛带着「容丘」下了宣德楼,离开皇宫。
长街之上,人流熙攘,道旁两旁系数都挂上了红色灯笼,照的街市亮如白昼,举头望去,仿若一片片红云笼罩在头顶,路人从灯下经过,容颜皆添了一份喜色。车水马龙,满街都是华服丽人,花团锦簇,香气缭绕,盛装出行的百姓,把最好的衣裳都穿在身上,头上也戴满了绒花珠宝,灯光下处处都是耀眼夺目的光。
萧元盛兴致勃勃道:「今日时辰还早,我们去喝一杯。」
李虚白道:「还不到庆贺的时候。」
萧元盛乐道:「那句国贼不除天怒人怨一出来,朝臣们全都齐整整地看向他,真是太可笑了。我憋的肚子疼,差点笑出来。」
李虚白想起方纔那个画面,也忍不住笑,蔡源当众被所有人扇耳光,算是稍微解恨。
萧元盛道:「百姓私下骂他国贼,今日挑明到明面上被圣上知道,他肯定吓的半死。」
李虚白:「老百姓骂他国贼,圣上未必不知,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多年征战国库虚空,蔡源善于捞钱,搜刮民脂民膏,得罪的只是百姓,对朝廷也没什么坏处。」
萧元盛皱起剑眉,「明知仙人指的国贼就是蔡源,圣上一言不发,问都不问,显然还是不想动他。」
李虚白冷冷一笑,「对天子来说,世上那么多冤案,多一件又如何?他武将出身,戎马半生,一百多条人命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萧元盛叹道:「看来你说的对。所以只有玉玺和长生不死才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动蔡源。」
李虚白唇角挂起讽笑,「他自诩真命天子,但却迟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被人讥为白板天子。连北戎人都知道这个称呼。」
萧元盛道:「朱奕故意向玄一透漏了消息,魏王迟迟还没有动手,显然是在憋着大招。」
「希望魏王不负所望,把这把火烧起来。」
「放心吧。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萧元盛负手看着夜空,「明日大理寺便会派人送韦长生去生死海。你们可以动身了。」
李虚白透过面具,看见灯楼上璀璨巍峨的莲花灯,莫名想到青檀,她此刻是不是也在逛灯会赏灯?
他临行前请老堂主回复林氏,半年后若是还没有未婚妻的消息,他就答应这门亲事。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也从未订过亲事。在与她重逢之前,他也从未想过娶亲,但不知为何,近日却突然起了念头。
幽城的上元节同样热闹喧嚣。
十几年来,林氏每逢上元节便要遭受锥心蚀骨之痛,因为溪客便是这一日被歹人抢走的。今年的上元节,女儿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林氏倍感欣慰欢喜,打起精神准备晚上出门和两个女儿一起逛灯会。
莲波自然乐意带母亲出去散心,只是担心林氏身体羸弱行动不便,正准备让安小虎去雇一顶轿子,蓬莱居然及时雨一般出现,送来一辆崭新的轮椅。
这轮椅设计精巧,推行顺畅,比坐在轿子里更方便看灯,莲波喜不自胜地询问轮椅的来历。
蓬莱笑嘻嘻道:「是我家郎君请人做的。」说着还特意看了一眼青檀,意思是李虚白送这份礼物是为了讨她欢心。
遗憾的是,青檀彷佛没有领情,问他:「是韦无极做的么?」
蓬莱点头,「郎君临走前交代他,无论如何也要在上元节做好送到府上来。上元节女郎陪夫人观灯,应该用得上。」
青檀笑盈盈道:「我明日送些好吃的去谢谢他。」
蓬莱闷闷地告辞。心里嘀咕着,女郎你为何不谢谢我家郎君,难道不是我家郎君的心意么?
莲波对青檀道:「虽说轮椅是韦无极做的,也要好好谢谢李虚白。他还挺有心的。」
青檀推着轮椅,含笑嗯了一声。这礼物不错,等开了春,天气转暖,她可以带阿娘每日出门散散心。
莲波认真道:「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当初只是拿他当挡箭牌,对阿娘说看上他了。若半年后他未婚妻没有消息,你当真愿意这门亲事?」
青檀含笑道:「阿姐不用担心。他替父母报了仇,可能就会从幽城消失。这门亲事不就自然而然的成不了么?」
其实听到老堂主的回复,她也觉得意外,还以为他会一口回绝,但仔细一想,便觉得他这个半年之期另有深意。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就算父母曾经给他订过亲事,他隐藏身份多年,那位未婚妻恐怕早就和别人成亲了。
莲波不信,「这只是你的猜测。等他回来,你问问他是不是有此打算。」
青檀笃定道:「不用问。我对他的事情一猜就中。」
莲波颇为遗憾道:「那说明你和他心有灵犀。」
青檀打趣道:「才不是,说明我聪明。我猜一会儿看灯的时候,沈大人一定会来找阿姐。」
莲波窘然道:「好,你是神算子。」
果不其然,在莲波和青檀推着林氏看灯时,沈从澜带着阿永,从对面街口漫步而来。
即便他带着傩舞面具,莲波也认得他的身形,何况他腰间挂着的一串璎珞,是当年她亲手编的。沈从澜刻意挂在腰里,就是为了让她一眼就认出来。
莲波身边不仅有林氏和青檀,还有书香墨香安小虎,沈从澜不便上前,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青檀机敏异常,从莲波不自在的表情,猜到身后不远那位戴面具的男人就是沈从澜,于是对莲波附耳说道:「我陪着阿娘,你快去吧。」
莲波脸色微红,弯腰对林氏道:「阿娘,我去去就来。」
林氏不放心,交代安小虎和墨香跟着莲波。
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灯,莲波担心被熟人看见,走到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张傩舞面具带上,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到沈从澜面前。
沈从澜柔声道:「我找了你好久。生怕你今日不出来。」
他知道每年的上元节对林氏母女来说都是最为难过的日子,往年她们根本不会出门观灯。
莲波今日心情好,含笑答道:「今年妹妹找回来了,我怎么会不出门。」
人流熙攘,不时有顽童奔跑嬉闹,沈从澜自然而然的牵住了莲波的手,护住她以免被顽童撞到。莲波略微挣了两下也就由他去了。反正两人都带着面具,无人认识。阿永和小虎墨香也不会碎嘴乱说。
沈从澜忍了许多天才见到莲波,攥着她的手便不舍得放开。两人沿着灯市逛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在街边找个没人的地方。
沈从澜停步看着莲波,语调有些兴奋,「我回京后,和我母亲谈过提亲的事。母亲并无异议,只是劝我不要太急,怕别人非议你我之间早有私情。」
莲波没想到沈母居然同意这门亲事,有些不大相信,「你是不是骗我说你母亲没有异议,我毕竟嫁过人。」
沈从澜正色道:「这种事怎么敢骗你。我娘又不是不认识你,早先她就对你的品行赞不绝口,觉得我配不上你,娶你为妻是痴心妄想。如今我有了官身,也不过是勉勉强强能配得上你罢了。」
莲波心里一暖,低声道:「她老人家太高看我了。」
沈从澜将她的两只手合捧在手心里,认真道:「这两年陆陆续续有人提亲,都被我一一回绝。母亲也知道我心里还念着你,别人都入不了眼。」
莲波心里有些感动,坦言道:「其实我已经不再打算嫁人了。」
沈从澜紧紧攥住她的手,恳切道:「你再试一次好不好?」
莲波意兴阑珊道:「高云升当年对我也是千依百顺,信誓旦旦,结果还不是背地里搞鬼,和表妹勾搭。」
沈从澜忙道:「我和他不一样,我绝不会辜负你。」
「我知道。楚定坤挟持挟我的时候,你愿意换下我自己去做人质。」莲波柔声道:「因为你肯为我舍命,我才改了主意,愿意再试一次。」
沈从澜松口气,「我知道你娘最放心不下你,所以我想尽快把亲事定下来,让她老人家安心。」
莲波哼道:「你是担心万一我娘不在了,上头没人管着我。我不答应亲事,谁也不能拿我怎么行,你就算是知县也束手无策,对吧?」
沈从澜被说中心事,尴尬的笑道:「亲事先定下来,不外传就是了。成亲也不急。」说完又低声嘀咕,「其实我很急。巴不得明天就能娶你。」
莲波心里一软,「我已经答应了,你急什么?」
沈从澜道:「怎么不急?和你见面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贼一样,还要带个面具。」
莲波忍俊不禁,「谁让你是父母官。」
两人重新走回街口,逛完灯市之后,沈从澜恋恋不舍地把莲波送回去。
李虚白一早离开京城,赶回幽城回到家里,立刻吩咐蓬莱收拾行李,午后便出发去耳孔山。
蓬莱对他的卧房努了努嘴,悄声道:「郎君,楚女郎来了,在韦无极那里。」
李虚白顿了顿,问道:「她来了几次?每次呆多久?」
蓬莱如实道:「每天来一次,看看就走。就今天呆的时间长,还带了些东西给韦无极。」
李虚白推开房门,走到衣柜前,略微定了定神,然后走进密道。密道另一头的木门敞开着,他还未走到跟前,就隐约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你娘没有被牵连吧?」
「我回京诚的时候,已经把她送走了。她很安全,不会有事。」
「那就好。」青檀隔了一会儿,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你娘有没有给你订过亲事?」
韦无极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
青檀接着问:「你是独子,为何不早点成亲呢?」
自从知道神力丹会短命,她每次看见韦无极总是忍不住想,他死了,他父母怎么办。若有孙子,父母应当不至于绝望吧。
韦无极信口道:「李虚白也是独子,他也没有成亲啊。」
「他和你不一样。」他没有父母,也不会短命。但是这些,青檀都不能讲。
韦无极好奇:「怎么不一样。」
青檀正色道:「你没钱啊!你还不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成亲!」
韦无极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年轻貌美!哎呀这话我爱听。」
李虚白心里刺了一下,走出密道,容色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我们下午要动身。」
韦无极吃了一惊,「这么快!」
青檀立刻起身,「好,我回去给我娘说一声。」一朵梅花花瓣从枝头掉下来,落在她鸦黑的青丝上。
李虚白望着她,说了句「稍等」,然后对韦无极抬抬下颌,「去把舆图拿来。」
韦无极很快从房间里拿出一张舆图,摊开在桌上。
李虚白指着舆图正中,对青檀道:「这就是生死海。」
青檀早就听过生死海,但从未去过,看着耳孔山的这张舆图,才明白为何这里叫耳孔山,生死海。
原来通往生死海的这条路曲曲折折,犹如耳孔窄道。而在山坳里刚好有一个天然的河流,将正中的高地围成一个岛。监牢就设在岛上,想要进出必须乘船。虽然只是一条河,却被称之为海,也有隔山隔海之意。
李虚白道:「死人会被送出来,埋葬在对岸的这片松林里。」
他看着青檀,「韦叔进去之后,先要找到连鹤,然后寻找机会把药给他。所以无法确定究竟是那一天,他们才会被送出生死海。我们只有等。天寒地冻,只有一间猎户的破屋可以容身,你确定要一起去吗?」
青檀挑眉,「你们都能受得了,我为何不能?你有我吃的苦多吗?」
李虚白没有回答,手心里握着从她头发上掉下来的那朵梅花,默默心道:其实我吃过的苦,比你还要多。
第69章 69
青檀前几日已经对林氏说过要和李虚白出门一趟。自然她也没敢说实话,借口说自己想要记起来小时候的事,李虚白带她去找一位隐居在京郊的老神医,看他是否可以替青檀医治。
林氏自然乐意,再加上也信任李虚白的人品,丝毫不疑有他。
青檀离开密道,回家取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对林氏和莲波说了一声,便和李虚白一起离开了幽城,同行的还有韦无极和蓬莱,一行四人于三日后来到耳孔山。
幽城和耳孔山处在京城两端相反的方向,李虚白从京城返回幽城再动身,算起来应该比韦长生晚到一天。
到了山脚下,韦无极没有急着上山,而是沿着路口仔细查找。终于在一块碎碑石上发现一个印记,连忙指给李虚白过看,「我爹已经到了。」
李虚白看到韦长生留下的印记,松了口气,目前来看,一切都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进展顺利,只要韦长生从生死海里带出连鹤,那这一局就算是胜券在握。
四人绕到后山的一处山坳,韦无极对李虚白和青檀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和蓬莱去拿东西。」
青檀看见山坳里有几间破房子,便问:「是那户人家么?」
「对,我上个月来过一趟,给姓张的猎户留了一笔银子,让他置办好东西等我来取。」韦无极戴上面具,又拿出一张面具让蓬莱也戴上。两人乔装之后,分别牵了两匹马,走到猎户张大勇的院前。
张大勇认出是韦无极就是上个月来过的那位财大气粗的郎君,殷勤万分地将两人迎进院子里,絮絮叨叨地说道:「郎君交代的事我都办妥了。屋里备了锅和炉子,我还劈了一些柴塞在后头的山缝里。干粮和棉被我没敢放进去,怕被人偷。一会儿我替郎君抱上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上去。」韦无极又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几匹马先替我们照看着。」
张大勇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照看的。」
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事,凭空掉下来一位财神爷,出手阔绰。张大勇欢喜不尽地跑进屋子里,抱出来两床被子和一大袋干粮,一脸讨好道:「按照郎君吩咐,被子都是新做的。」
「多谢了。」韦无极接过被子,故意道:「若能猎杀几头豹子回去买个好价钱,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张大勇忙道:「这山上不光有豹子和鹿,还有野猪和狼,两位郎君,可千万小心。」
韦无极哈哈道:「富贵险中求嘛。」
蓬莱和韦无极抱着被子和干粮,李虚白和青檀拿着行李,四人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直奔那片松林。
除了青檀,他们三人为了打探情况摸地形,已经来过耳孔山数次,张大勇的木屋就在山崖边上,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见松林。
正如李虚白说过的那样,木屋低矮狭窄,简陋不堪,最大的难题是屋里只有一张用木板随便拼凑而成的睡觉之处。青檀做了数年风喉,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扫了一眼木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和后悔的意思。
蓬莱把被子放在木板床上,挠了挠头,为难的看向李虚白,「郎君,这怎么睡?」
李虚白和韦无极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道:「在木屋边再搭个棚子吧。」
生死海堪比天牢,没人打过劫狱的主意,那条河又是一道天然屏障,所以河对岸并未布置兵防。天寒地冻的天气,除了出门打猎的猎户,山上几乎没人,木屋因为临近那片埋死人的松林,更不会有人经过。
原本他们打算的就是等韦长生和连鹤被埋葬之后,再将两人挖出来,所以行李中带了刀和铁器,韦无极和蓬莱去砍了一些松枝,捡了些枯木。青檀打算上前帮忙,韦无极笑道:「这点活那里还轮得到楚女郎动手。你站在高处看着,替我们望风。」
青檀笑着说了声好,飞身跃到山崖上的一棵树上,居高临下看向四周。松林深幽,里面埋葬着死在生死海里的人,没有墓碑,只在土包前竖着一截松枝或者木条,显示这里已经埋过死人。
三人手脚麻利,很快便在原先的木屋旁边搭起来一个简陋的斜棚,刚好也就躺得下两个人。
韦无极拍拍手道:「这个棚子走之前要拆掉,不必弄的太好,能住几天遮风挡雨就行。若不是女郎也在,我们三挤一挤就行了。」
青檀不好意思道:「那倒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韦无极连连摆手,「这点小事算什么,反正我们闲着也无趣。刚好找个事做,活动活动筋骨。」
蓬莱从木屋里抱出来一床被子放进斜棚里,期期艾艾地问李虚白,「郎君,应该是我和韦无极睡这里吧。」
韦无极立刻道:「这还用问吗?」
青檀并无异议,偏头一看李虚白,发觉他竟然耳后飞红,面带羞色,便忍不住故意道:「我和韦无极一起也行。」
李虚白还没吭声,韦无极已经连声道:「不不不不行!」
青檀好笑:「你怕我吃了你啊。」
韦无极笑嘻嘻指着李虚白,「他会吃了我。」
青檀故意道:「他干嘛要吃了你。」
「因为他,」韦无极还没说完,被李虚白强行打断,「快去打水。」
韦无极嬉皮笑脸的把蓬莱从棚子里扯出来,「我们去打水。」
青檀从木屋里提了炉子出来准备生火。李虚白拦住她,不容置喙道:「你回屋里,我来吧。」
青檀平时只见过李虚白替人看病,却没有见过他做粗活。看他引火生炉子的架势,十分熟练娴熟,包括刚才搭盖斜棚,也是手到擒来。她不禁暗暗奇怪,他父母死后,他去朔州投奔萧荣,那时萧荣已经是朔方节度使,萧家总不至于让他去做苦力吧?为何他做这些活计如此熟练?
不多时,蓬莱和韦无极从河边提了两桶水回来,先烧了一桶用来泡干粮喝茶,另外一桶用来洗漱。
四人奔波一天都很累,韦无极和蓬莱坐在木屋里闲聊了一会便哈欠连天,去隔壁棚里睡了。木屋剩下李虚白和青檀,空气骤然一静,凭空生出些暧昧的味道。
青檀摊开被子,为了缓和气氛还故意说了句玩笑话,「幸好不是黑被子。」
李虚白瞬间想到自己那句不过脑子的话,不觉越发尴尬,低声道:「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我明日再搭一个棚。」
青檀回眸看看他,「那你不盖被子么?」
李虚白不吱声了。
青檀大大方方道:「行走江湖的人,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又不是共枕而眠,和衣而卧,各睡一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倒是你别别扭扭,扭扭捏捏的,比女人还拘谨。」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掉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散落,仿若一道光从眼前晃过。她随手拢了拢,编成一条辫子,然后弹指灭了灯。
床板吱吱呀呀的响了几声,李虚白心跳的厉害,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乱动,黑暗中,青檀的呼吸声轻飘飘的,犹如春日暖风,从后背悄无声息漫过来,他不知不觉握住了手指。
青檀翻了个身,看着床边一团漆黑的人影,悄声道:「你是打算坐一夜吗?」
李虚白低不可闻的嗯了声「不是」,慢慢躺下去,滑到被子里,床板狭窄,无法避免碰到她的身体,他心口又是怦然一阵乱跳。
青檀觉出他的紧张,好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讹上你非你不嫁的,放心好了。」
「你讹上我也不怕。」
李虚白的回答让青檀一怔,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等这件案子结束就离开幽城?」
李虚白说了个是。
青檀没想到他会如实作答,虽然已经料到是这样,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怅然难过。有缘无份,大抵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