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虚白举着火折子在前面照亮,带着青檀沿着密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大约有两条街的距离,前面出现一道小门,李虚白推开木门,眼前骤然一亮,随之一股幽幽的香气飘了过来。
庭院里种着一棵腊梅,正开着娇黄色的花。树下摆着一张桌子,埋头干活的韦无极骤然看见李虚白出现,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被李虚白身后的青檀给吓了回去。
他扔了手里的工具,啊的一声怪叫,「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李虚白背对青檀,对他递了个眼色,「楚女郎说她要和你叙旧。」
韦无极面色紧张,「叙旧?叙什么旧?」
青檀没急着回答他的话,侧耳细听,周围十分安静,可见这里位置偏僻,李虚白的家本就偏离城中心,她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推测韦无极藏身的这个住处,离青天塔非常近。
她笑微微看着韦无极:「你们父子俩真是一脉相承啊,你阿爹两重身份,你也是。原来青鸟和佛狸都是你。」
「她都知道了?」韦无极小声地问李虚白。
李虚白点点头,宽慰道:「没事,她说了不会打你。」
「她说了你就信啊!」韦无极没好气道:「你真是见色忘友!」
李虚白尴尬地摸摸下巴。
青檀对李虚白道:「你先回去吧,我和他私下聊聊。」
「不行,你不能走。」韦无极一把扯住李虚白,躲在他身后,只对青檀露出个脑袋,「楚女郎,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动脚,更不能打人。」
青檀被他吓破胆的样子逗笑,「我就想好好和你叙叙旧啊,你怕什么。」
「好好叙旧。你想叙什么?」韦无极对这位美艳女郎的如花笑靥,有点害怕,担心她笑着笑着就会一巴掌劈头盖脸的甩过来,所以死活要让李虚白挡在前面。
青檀微笑,「说起来,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结果你趁我不备,抢走我的东西,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
韦无极磕磕巴巴道:「我,我也送了你东西,算是抵了。」
青檀呵呵一笑:「你这么说不觉得害臊么?你送的东西和抢走的东西,份量能一样么?」
韦无极窘笑:「那怎么办,我再赔你一些银子?」
青檀大度道:「银子我也不需要。你把那个铁匣里的东西原封不动还给我。」
「铁匣在我爹手里。」
「铁匣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韦无极瞪着眼睛道:「什么玉玺啊?」
青檀脸色一沉,「你别装胡涂。」
韦无极苦着脸道:「楚女郎,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把铁匣子给我爹了,我压根没打开过,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青檀看着他一脸装胡涂的样子,气的想要动手。但是一想到神力丹,又忍了下去,平心静气道:「你爹用玉玺做钓饵来做这个局。说明铁匣里肯定有玉玺。」
韦无极道:「就算里面真的有玉玺,你要了也没用啊,你又不会登基做女皇。」
青檀吸气:「……」
韦无极见她不说话,得寸进尺道:「我爹还可以用玉玺去翻案。你不是喜欢李虚白么,你眼睁睁看着他父母蒙冤,你都不帮他吗?」
李虚白一脸窘色。
青檀呵了一声,「谁说我喜欢他了。」
韦无极道:「你,好几次偷偷摸摸半夜来找他啊。」
青檀挑眉,「那又怎么样,我还偷偷摸摸半夜杀人呢。」
李虚白的心情急转直下。
青檀甚至都没看他,径直盯着躲在他身后的韦无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应你爹?」
「这我说不准。等他被送到生死海,我就去耳孔山等着。死人会被埋在生死海外面的一片松林。」
青檀不容置喙道:「我和你一起去。」
韦无极吃了一惊,「为何?」
「既然你说铁匣在你爹手里,那我就去找他要。我答应过师父,一定要替他找回那个铁匣。我也对自己说过,找回铁匣我就可以彻底离开风喉。玉玺就当是送给你们了,剩下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青檀说完这些,终于看向李虚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不要多想,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公道。」
第65章 65
说完,她无视李虚白脸上表情的变化,重新看向韦无极,「我去耳孔山也不单单是为了铁匣。你们要救的人,是我阿姐的父亲。我不在的这十几年,阿姐撑起书坊,照顾我娘,甚至为了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欠阿姐良多,救出连叔叔,让他们父女团聚,我义不容辞。」
李虚白立刻打断她,「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青檀再次把眸光投向他,晶亮的眼眸里闪动着干脆果决的气势,「别说是耳孔山生死海,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一趟。虽然你们计划周密,但也难免会有意外,万一有事我还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韦无极巴不得多个帮手,立刻道:「好,动身的时候,我会叫你。」
李虚白扭头瞪了他一眼。
韦无极吐吐舌头,「多一人多一力嘛,她武功很高的。」
青檀白了李虚白一眼,「对啊,多个帮手有什么不好,又不要你出银子。」
李虚白愈发不快,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么?他不愿她牵连其中,万一出事,希望她能全身而退,置身事外。
青檀冲着他身后的韦无极抬抬下颌,「你看,我说话算数,不打不骂,只是叙旧。现在叙完了,你走不走?」
韦无极如释重负,点头哈腰道:「两位慢走,不送。」
李虚白肃着脸走到青檀身前。青檀目光跟着他,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碰上他的。
奇怪,他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是担心她跟着去耳孔山会泄密?
两人走进密道,李虚白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明显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青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你们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仙人状的秘密我会埋在心里带进棺材,绝不外传。」
李虚白依旧默然不语,因为他不畅快的原因,根本不是在担忧青檀泄密。而是方纔她对着韦无极说的那几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眼里,那种冲口而出的话,才更像是真心话。
青檀见他没有响应,接着说:「要我发个誓吗?」
李虚白沉声道:「你知道我不信鬼神。」
青檀笑言:「发誓和信不信鬼神没关系,是自己给对方的一个承诺。如果是个守诺的人,不信鬼神也会遵守誓言。」
李虚白淡淡道:「不用发誓,我信你。」
「多谢。」
「为什么要多谢?」李虚白语气低沉。
青檀莞尔,「你对我防备了那么久,突然对我如此信任,我当然要谢啊。」
李虚白没做声。密道走了大约过半,他突然停止脚步,「我记得你提起佛狸恨的咬牙切齿。你方才见到韦无极为何客客气气,还愿意帮他?」
青檀俏皮道:「因为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啊。」
李虚白回头看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火折子的亮光在密道里尤显微弱,依稀可见他皱着眉,面色不快,青檀收起笑容,正色道:「当然是因为钱引案。」
她坦言道:「我以前的确怨恨佛狸,因为我救了他,他却抢了我的东西。但是现在,玉玺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可以替你父母平冤昭雪,可以替无辜陪葬的人讨还公道,我自然愿意帮他。」
「玉玺对我师父来说,眼下已经不太重要。朝廷的封赏比起百十号人的性命,不值一提。我和佛狸之间,这点私人恩怨更算不得什么。」
帮佛狸除了公道正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吃了神力丹会短命,她不忍心。
李虚白侧过身,看着密道的墙壁,「你还记得佛狸吗?」
青檀失笑,「当然记得。我小时候一天恨不得在脑子里想他八百遍,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可惜,你即便天天想着一个人,也还是会忘记他的容貌。
火折子微弱的一点点光,投影在墙壁上,像是幼年时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点记忆。
李虚白看着那点光影,「我只见过韦无极十几岁的样子,他……和小时候变化大么?」
青檀如实道:「我记不得佛狸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皮肤很白,长的挺好看。」
面容虽记不清,可是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会反反复覆在脑子里回想,以免忘掉。古墓里发生的事,她也全都记得每一个细节。
青檀莞尔:「说起来,他还是我抱过的第一个男人。」
李虚白默然片刻,「如果没有这件案子,你是不是还会恨他?」
青檀如实道:「不恨。」
李虚白问:「为何?」
「因为……人生苦短,何必纠缠不放。」当她知道神力丹的真相时,对佛狸的恨意瞬间烟消云散。
尤其是知道韦无极就是佛狸,看着他一副没心没肺的快活模样,彷佛可以无忧无虑活到一百岁。她不忍心说出真相,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这件残忍的事。
何况,韦无极还要去耳孔山救出他父亲和连鹤,她不想在这个关口去告诉他,他命不久矣。
青檀只能暗暗惋惜,「对了,韦无极的身体如何?」
「很好。」
「你有没有给他号脉?」
「他没有生病,号什么脉?」李虚白语气有些急,甚至不悦。
青檀不能直言,委婉道:「他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应该多关心关系他的身体,找机会给他号号脉,看他有没有不舒服。」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他。」李虚白突然扭过脸,青檀惊鸿一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大不一样,可惜还没看清,他手里的火折子灭了。
密道里一团漆黑,李虚白站在黑暗中,冲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韦无极?」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还夹带一股气势汹汹质问的味道,青檀忍俊不禁,「你为何会这么问?」
「那你为何如此关心他?」
关心他当然是因为神力丹。青檀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此时的沉默最易令人误会,会被当成是默认和心虚。
「你可从来没关心过我的身体,反而嘲笑我一天不用膏脂会不会死。」
李虚白一向克己复礼,斯文优雅,从未用过如此尖刻的词语和激烈的语气来怼人。即便是黑暗中,青檀也敏感的觉察到他的怒气,连忙解释道:「那是和蓬莱开玩笑,抱歉。」
只是抱歉?他要的也不是道歉。
李虚白冷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会武功,不必再假装对我有意而来试探我。我想知道,你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或者,根本就没有一句真的,全都是虚情假意的演戏。」
青檀一怔,「当然不是,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因为你母亲让老堂主向我提亲。」
没想到阿娘不声不响地把这事当真给办了。青檀窘然失笑,「你拒绝就是了。」
李虚白愈发气恼,「拒绝?」
她根本不在乎成不成是吧?
「我娘不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才会贸然去提亲,你不用烦恼,让老堂主回绝就好了。」青檀不想一直这么摸黑说话,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火折子,不巧碰到他的手。
他紧紧攥着火折子,继续问道:「所以提亲也不过是你母亲的一场误会,你根本不知情,也并非你的本意?」
青檀有些尴尬。当初的情形,是她假冒溪客去书坊探查莲波的底细,信口胡说看上了他,林氏当了真。可今时不同往日,事情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解释起来需要很久,青檀只好含糊道:「我的确不知道,你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李虚白愈发气恼,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亲事不成最好,反正你也没打算嫁我?」
「出去再说吧。」密道里逼仄黝黑,青檀只想快点出去,摸到他手中的火折子,抽了两下,他硬是不松手。
青檀忍不住道:「人家说酒能壮胆,你这是黑能壮胆?是不是有了光亮,你就不敢问了?」
「不是。」被戳穿很难堪,李虚白羞于承认,亮起火折子,疾步朝着出口走去。
重新回到房间之前,两人没再开口说话。
李虚白站在衣柜前,锁住看家雀的机关。
青檀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不等他响应,裙角一扫,人已经飘到门外,李虚白不禁又被气到。这么急着走,显然就是心虚。
青檀急匆匆地离开李家,径直去怀善堂拜见白老堂主。
白三省见到青檀,不由开怀笑道:「不错不错,你额上的刺青淡了一大半,比我想的还要快。」
「因为老堂主药水有奇效。」青檀毫不吝啬地把老堂主夸了一回,接着才步入正题,「老堂主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一味叫神力丹的药。吃了之后可以功力大增,但是,会短命,据说活不过三十六岁。」
老堂主捋着胡须道:「老夫没听过神力丹。不过,从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想起祖上提过前朝有个地方叫苗神谷,谷中生有一味奇草名叫红伥,服用后可打通经脉,断骨续筋,功力大增。但是服用之后也会短命,据说没人活过三十六岁。」
青檀忙问:「苗神谷在哪儿?」
白堂主摇头道:「那都是前朝的事了。据说谷主段氏涉嫌谋逆,被朝廷派兵征剿,苗神谷也就慢慢荒无人烟,不为人知了。」
青檀一听段氏,几乎可以肯定,神力丹就是用红伥做的,因为江进酒说过神力丹是从段氏后人手里买的。
她急不可待的问:「红伥有没有解药呢?」
老堂主沉吟片刻,「服用红伥的道理类似花农在冬日用炭火烘催花蕾,花开的早,自然也就凋谢的早。就像一道菜,既然已经煮熟,又如何让其返生?」
青檀和老堂主聊了半天,最终的结果便是无解。
她虽然失望,却不甘绝望。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红伥类似花农催开花蕾,早开早谢,若世上还有一味药,能让花冻结起来迟迟不开,以迟慢来中和红伥的快,算不算就是解药呢?
青檀离开怀善堂又去了风云镖行,向江进酒询问神力丹可有解药。
江进酒惭愧地叹了口气:「阿檀,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至于黑心黑肺到没有一点良心和人性。你是我的徒弟,若是神力丹有解药,我又怎么会不备下一颗解药给你呢?」
如此说来,也就是没有解药了。
青檀失望至极,强笑道:「我倒不是质疑师父心肠歹毒,只是想着师父那会儿可能比较穷,买不起解药。我记得你说过神力丹很贵,反复交代我最好别吃,带回来还给你。」
现在想想才知道,江进酒给她备了七天的干粮,其实还是想要她破解机关,而不是靠神力丹。
江进酒道:「如果有解药,我纵然再穷也会买一颗。卖药的那人告诉我没有解药,让我想好了再吃。」
青檀不死心的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卖药人就是段氏后人?」
「他自己说的。」江进酒回忆道:「那时,我受命去朔州抓北戎奸细。有一天,在榷场抓住一个北戎奸细打算送官领赏,他看出我身负武功,知道习武之人对武功秘籍和秘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便主动说出神力丹,求我放过他,饶他一命。我问了他的身世来历,他自称姓段,说自己原是汉人,因祖上涉嫌谋逆逃到北戎,从此在北戎落脚。迫于生计,他以北戎商人的身份,来往于榷场和茶马集市,试探大周军情。」
如此说来,他的确就是苗神谷段氏后人,青檀问道:「他住在何处?」
「北戎人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我没有问过他的居处。」
「师父是在何处碰见他的?」
「燕回城。」
「他叫什么名字师父还记得吗?有什么特征?」
「名叫段思南,眉尾断了一截,留了道疤,是被我伤的。」
青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神力丹在江进酒心里是个疙瘩,岁除夜里喝了些酒,尚且没那么羞愧。今日清醒之下,面对青檀的询问,真是惭愧到无地自容。
仙人状的秘密不能泄露出去,青檀只好先用谎话来应付道:「我今日去怀善堂和老堂主闲聊,听他提到前朝苗神谷生有一味奇草名叫红伥,功效居然和神力丹相似,服用红伥的人据说也活不过三十六岁,所以我才好奇,神力丹是不是红伥做的?」
江进酒摇了摇头,「段思南并没有提到神力丹是由什么做成。至于红伥这种奇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青檀默默心想,如果能找到段思南,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当年没有解药,也许十几年后又有了解药呢?她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离开风云镖行,她重新来到李虚白家。
蓬莱见她去而复返,忙问:「女郎是不是拉下了东西?」
青檀笑盈盈道:「没落下东西,倒是落下一些话还没说完。」
蓬莱把她请进庭院,好奇道:「女郎是不是和我家郎君吵架了?」
青檀一怔,「没有啊,怎么了?」
蓬莱挠挠头,「女郎走了之后,我家郎君气鼓鼓的躺下了。」
「气鼓鼓的躺下了是什么意思?」
蓬莱期期艾艾道:「我家郎君性情平和,生了闷气既不会去喝酒也不会去听曲,就喜欢蒙着被子睡觉。」
青檀忍俊不禁,「不会是蒙在被子里哭吧?」
蓬莱噗嗤笑了,连连摆手道:「不会,我家郎君从来没哭过。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生了闷气便去睡一觉。」
青檀脚步微顿,「那我此刻去找他,会不会让他更生气?」
「当然不会。我家郎君每次去书坊心情都很好,说明他很乐意见到女郎。我打小就跟着我家郎君。我对他的喜怒了如指掌。」
蓬莱走到李虚白房前,正要抬手敲门,青檀含笑摆摆手,示意她自己进去即可。
蓬莱立刻识趣的走开。青檀轻轻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李虚白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躺的平平整整斯斯文文,两条胳膊支在头顶。没想到这个人生气的样子,也如此好玩。
青檀憋着笑,慢慢走到他床前。
李虚白并未睡着,以为进来的人是蓬莱,闷声问道:「什么事啊?」
「我方才话没说完。」青檀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床边响起来。
李虚白吃了一惊,急忙扯开被子,青檀已经大大方方坐在他床沿,明眸含笑地望着他,「你不用起来,我说完就走,你接着睡。」
她话没说完,李虚白已经飞快坐了起来,极不自在地用手捂着领口,一脸窘色。
青檀好笑地打量他,「你捂着领口做什么?」
为了掩饰,李虚白假装去摸喉咙,然后清了下嗓子,「什么话没说完?」
「我方才去见了白老堂主。」
李虚白立刻想到了别处,毫不客气道:「是不是赶紧告诉他,提亲只是你随口说着玩的,让他老人家不要当真。」
青檀莞尔,「当然不是。我急着向老堂主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前朝有个叫苗神谷的地方,谷中生有一味奇草名叫红伥,服用后可功力大增,但付出的代价是短命,没人活过三十六岁。我问老堂主是否知道红伥,是否能有办法延长服用过红伥者的寿命。」
李虚白脸上的不悦瞬即淡去,「你莫名其妙的去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韦无极。」
当青檀从江进酒口中,得知佛狸最多活到三十六岁的时候,那时佛狸只是一个名字,她隐隐遗憾而已。
可当她知道,佛狸就是她认识了很久的韦无极时,佛狸不再是记忆里的一个人名,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她看着韦无极不知愁苦,不惧生死,神采飞扬的面孔,一想到十年后他就要成为一堆枯骨,死的很难看也很痛苦。
她心里不仅仅有遗憾,甚至生出内疚。因为,那颗神力丹本来是她要吃的。活不过三十六岁的人,本来应该是她。
她第一反应是瞒着韦无极,不想让他知道这个残忍的真相,当李虚白误会她对韦无极的关心是喜欢的时候,她也没有解释,因为事发突然,她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做。
在分别找过老堂主和江进酒后,她决定暂时瞒着韦无极,对李虚白坦白真相。因为李虚白不仅是韦无极的朋友,也是一名大夫。倘若十年之后,他医术能超过白老堂主,也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即便是对着李虚白,青檀也有些难以开口,磨蹭了一会儿,方才问李虚白,「韦无极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古墓里的事?」
李虚白回视着她,「说过。怎么了?」
「他应该也告诉过你,古墓的机关被炸毁,之所以我们能拿到铁匣,活着离开墓室,是因为我师父给我准备了一颗神力丹。他吃了之后内力大增,徒手推开了墓室的门。」
李虚白道:「不错,他对我说过。」
青檀垂着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前几天才知道,那颗神力丹是用红伥草做的。」
李虚白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没有任何反应,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脸颊上。看了一会儿,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岁除之夜,我师父亲口对我说的。」青檀抬眸看着他异常冷静的面孔,「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和萧元盛是好友,能不能让他帮我在朔州找一个人。他叫段思南,曾经在燕回城出现过,眉间有一道疤。他现在的身份虽是北戎人,但祖上是汉人。」
「你要找这人做什么?」
「神力丹就是他卖给我师父的,如果萧元盛能找到他,或许他有解药。」
青檀不忍心说出全部实情,扶着额头叹道:「我方才在密道里,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李虚白眸光沉沉的望着她,「如果你晚去两天,他已经饿死在古墓里了,因为遇见你,他可以多活十几年,你救了他的命,没有对不起他。」
「我觉得很过意不去,本来那颗神力丹是我要吃的。」青檀咬了咬唇,「你不要告诉他。我怕他受不了刺激。」
李虚白弱无声息地笑了笑,「好。我不告诉他。」
青檀说完心里轻松许多,站起身道:「我走了,你接着睡吧。」
李虚白掀开被子,也随着站起来。
青檀本来已经抬步要走,突然停下来,低头看着李虚白的被子。就在他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他的被里居然是黑色,床单上也铺着一层黑布。他盖的被子是明亮的苍蓝色缎面,上面绣着松鹤。他是个有洁癖的人,露出的一截脖颈细白如瓷,决不是常年不洗澡的样子,用黑色被里还有黑色被单是何原因?总不至于是耐脏?
李虚白发觉她在看床褥,立刻反手把被子盖上了。
青檀越发好奇,问道:「你为何要用黑色被里和被褥?」
李虚白淡淡道:「不为什么,喜欢。」
青檀不信,「喜欢?那你为何不穿黑色衣服?被面不用黑色?」
李虚白微微蹙眉,「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睡。」
这句话冲口而出,说完他才觉得不对,瞬即耳后飞红,尴尬到无法形容。
青檀忍着笑意走到门口,故意道:「我才不要睡黑漆漆的被子,你还是换换吧。」
说完,翩然而去。
萧元盛和欧阳诚回京之后直奔韦家小技,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刺客韦长生。
当初御前司封城三日,全城搜捕,都没有查到刺客的一丝踪影,仙人却在几个时辰之内,不仅指出刺客姓名,还指出其藏身之地,得知消息的人,无不哗然惊叹,对这位青天塔神仙越发顶礼膜拜,深信不疑。
翌日,玄一和欧阳诚把木箱送入宫中,木箱底部仙人提示的八个字很快在宫里传开,魏王也得到了消息。为了避嫌,等到第二天,他方才寻机前往飞龙观,向玄一打听沉冤得雪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一素来和魏王亲厚,把他在幽城经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告知魏王,并把朱奕的推测也顺带说了出来。
「朱奕推测是一起和褚纸刻字有关的冤案。因为仙人信的纸全都是朝廷用来印钱引的特制褚纸,字也全用字模印就。」
魏王道:「有道理。仙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此举必定另有深意。」
玄一低声道:「朱奕昨夜私下来找过我,提到了一件事,我正要转告殿下。」
「什么事?」
「洪英四年,益州钱引案,殿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件事轰动朝野。父皇派了皇兄亲自去督办此案。」魏王突然惊道:「这案子正好和褚纸刻板有关。难道那八个字指的是这件案子?」
玄一道:「朱奕回到御前司,查了当年的密档,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件案子当时派出六名风喉暗中调查,但御前司的密档里居然没有来自风喉的任何密报。据说,暗中查访此案的六名风喉也被钱引务的那场大火烧死了。」
魏王倒吸一口气,「据我所知,风喉个个身负武功,纵然遇见大火也不至于齐齐被烧死,这事未免有些蹊跷。」
「朱奕也觉得蹊跷。」玄一顿了顿,「钱引案若算上李修林夫妇和六名风喉,死了一百多人,大约是怨气太大,惊动了上天。」
魏王:「正如真人所言,惊动上天的绝对不会是一件小案子,沉冤得雪,指的必定就是钱引案。」
「此事当年是由太子亲自督办的,朱奕不敢得罪太子,私下告诉我,大约是想让我对陛下提及此事。」玄一捋着胡须,摇头道:「我虽然不怕得罪太子,但我若出面告知陛下,只怕给殿下招来非议。」
魏王明白玄一的担忧,当即道:「不错。皇兄本就疑心仙人状是我和真人勾结弄的把戏。若是真人向陛下提到钱引案,他必定认为我们在借机构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