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进酒说到这里,停下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件事压在心里数年,卑劣到让人难以启齿。
「可是,吃了它会短命。段氏后人说服过神力丹的人,没人活过三十六岁。」
活不过三十六岁?!青檀惊诧地看着江进酒,澄澈清丽的眼眸里印着他充满羞愧的脸。
江进酒低头不敢看她,「虽然你没吃那颗神力丹,但我每每见到你,都觉得心里有愧。」
一支烟花伴着尖锐的呼啸声冲上云霄,砰的一声在半空中炸开,映着青檀略显青白的脸。她没想到江进酒居然会这么对她。
她无法自控的想到了佛狸,他替她吃了那颗神力丹。倏忽之间,累积在心里多年的怨恼消散了一大半,甚至生出一些遗憾和怜惜。算起来,他最多只有十几年的寿命。
她哑着声问:「师父,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到那个铁匣?墨家早已式微,南越王甚至都将赵犀视为骗子。」
江进酒看着夜空,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入风喉者,大都是贱民出身,我父亲大字不识一个,替人干活的时候,听见私塾里在诵读将进酒,便给我取名江进酒。他一辈子穷困潦倒,卑贱低微,为了一口吃的可以给人下跪舔他的鞋面。我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誓,不摆脱贱民身份,不攒下足够的财富,我绝不成亲生子,我不能让我的儿子也成为贱民,我更不能卑贱如狗地过完一生。」
「贱民想要出人头地,除了参军便是做风喉。朝廷以岁贡买平安,靠军功翻身不大可能,我便做了风喉。我比幽州府的任何一个风喉都拚命,因为我一心要立功拿封赏摆脱贱籍。当我无意中打听到南越王古墓的时候,我没有上报给领头,我想私自拿到那个铁匣,立一个大功。」
「我怀疑那个铁匣里放的不仅仅是墨家的东西,还有传世玉玺。听说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在城破时将传世玉玺交给了守城的墨家巨子。赵犀号称墨者,极有可能玉玺在他手里。」
青檀终于明白江进酒为何要执着于那个其貌不扬的墨家铁匣。如果真有玉玺,献给圣上,那真是居功甚伟。
为了古墓中可能会有的玉玺,他不惜送进两个徒弟。青檀伤心自嘲的笑了下,「那个铁匣被我弄丢了,我会替师父找回来。」
江进酒摇了摇头,「阿檀,那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年近不惑,和二十年前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我已经脱了贱籍,立功和封赏对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我现在只想晚上睡一个好觉,白日喝一壶好酒,身边坐着我的兄弟和朋友。当我摸着良心的时候,觉得它还在。」
青檀默默地看着他。他不是好人,却也不够坏,因为良心还在,于是问心有愧,于心难安。
江进酒惭愧道:「你我师徒一场,你替我做了很多事,有几次差点送命。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今日说这些话,不是求你原谅,是让自己的愧疚少一些。」
青檀压下心里的不平和难过,涩涩一笑,「师父,即便是我吃了神力丹,我也不会埋怨你。比起在邓瘸子手里饱受欺凌毫无反手之力,沦为玩物任人宰割,我宁愿短命,也要强大。」
她洒脱地笑了笑,「人生苦短,谁又能知道那一天是尽头。如其苟且偷生的活到老死,还不如痛痛快快活到三十岁。我命由我,一日抵得上一年,一年抵得过一生。就凭你教我武功这一点,我一辈子都要谢你。」
江进酒心里一震,以他对青檀多年的了解,她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并非虚伪作态。
青檀扬起下颌,看向夜空,「我找到了母亲和姐姐,不论怎么样,我得感谢你。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恩就是恩。」
第57章 57
元日大朝会上,萧元盛不巧又遇见瑜贞。避无可避之下,萧元盛只好上前行礼,无论心里对这个骄纵无耻的女人如何厌恶鄙薄,碍于她公主身份,不能得罪。
瑜贞对百花楼的事心里有些怨气,挥手令内监宫女退开,又对萧元盛身后的容丘和赵嘉道:「我有话要单独对使君说,你们退下。」
两人无奈只好避开数步。
瑜贞冲着萧元盛冷冷一哼:「你前日对我以下犯上的罪怎么算?」
不过是推开她而已,居然还有脸来兴师问罪,萧元盛压着心里的厌恶,躬身行礼道:「臣不想让公主清誉受损,迫不得已才动手,请公主恕罪。」
「清誉?」瑜贞冷笑:「我才不在乎。我只想痛痛快快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我还能在京城再待多久。」
瑜贞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看来圣上已经决心让瑜贞和亲。所以她才不顾身份,使出下作手段来逼他就范。萧元盛突然想到赵嘉的话,蔡源从中作梗,圣上只求长生,收复河间希望渺茫,倒不如利用和亲这个机会,让瑜贞去挑起事端。
他心意一决,语气突然变得关切,「公主可是因为要和亲北戎而烦恼?」
瑜贞挑眉打量着他,「你从哪儿听的消息?」
「臣也是来京之后才听说。臣以为圣上不会答应。」
瑜贞自嘲一笑,「我也以为父皇不会答应。」
一开始她听到消息,压根没放在心上,认为北戎在痴人说梦,父皇绝对不会答应。直到天子把她召进宫里,亲口对她说了这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父皇眼中,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随手就可以送出去。
萧元盛看看左右,低声道:「臣愿替公主分忧。」
瑜贞挑衅道:「怎么分忧?你娶了我?」
萧元盛意味深长道:「公主没听过和亲也有李代桃僵的么?」
瑜贞一怔,「你的意思是,找个容貌相似的女人替我和亲?」
萧元盛怎么可能落下话柄,点到即止,隐晦含蓄地暗示道:「和亲必从朔州出关,臣身为节度使,届时可替公主效犬马之劳,任凭公主差遣。」
瑜贞一阵心神荡漾,「贞劭,我没想到你会为我这么做。」
萧元盛道:「臣不便多言,此事公主切勿对任何人提及。」
瑜贞娇嗔道:「我知道,我才不傻,贞劭你放心吧。」
萧元盛道:「臣留在京中的这段时日,还请公主勿与臣来往,以免引人生疑。」
一箭双鵰,也可避免这段时间再被她骚扰。
瑜贞一口答应,暗自窃喜。只要不嫁给那个北戎老头儿,隐姓埋名躲在朔州也没什么,不过只是失去一个公主的名头而已,有萧元盛在,她依旧有舒适奢侈的生活。等父皇驾崩,太子登基,她再寻个机会回京城来。
萧元盛摆脱了瑜贞,长舒一口气。带着赵嘉和容丘,前往霖阳宫。
沈从澜昨夜并未参加宫宴,今日入宫参加大朝会,才从同僚口中听闻昨夜宫里发生「仙人显灵」的奇观。他素来不信鬼神,听闻之后率先想到的是,仙人先在幕布显形,随后消失无痕,这和仙人信半个时辰后变为无字天书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这一幕仙人显灵也是人为操纵?可是禁卫森严的宫廷,和位于旷野之中的青天塔,不可同日而语。
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究竟如何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宫闱,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呈现这一奇观?他究竟用意何在?
大朝会结束,沈从澜被一众官员团团围住,纷纷向他询问打听青天塔上的神仙。他正愁如何脱身,忽有太监过来传口谕,圣上召见。围在身边的官员立刻让开一条路,沈从澜定了定神,跟着太监进入内殿。
明黄色御座上坐着天子赵镇,站在他右侧的是一位身穿鹤氅的道人,沈从澜未敢细看,扫了一眼衣服,断定他就是玄一真人。
天子例行公事地问了两句税负和收成,话题转到青天塔的仙人状。
沈从澜已经猜到天子是要询问这个,便从自己到任之后接手温秀才的那桩案子说起,一直到刚刚结案的鬼园枯井案和洪英七年绑架案。
言简意赅地讲完案情,他又加了一句,「这三桩案子,环环相套,有一些玄乎其乎的巧合。温秀才偷了乔娘子的那件外袍,偏偏就扔到了鬼园的枯井中,否则井里的尸骨也不会被发现。」
玄一捋着长须道:「看来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有神仙施法才让陈年旧案显露出来。」
天子又问沈从澜:「青天塔你可亲自去过?」
「回禀陛下,微臣曾亲自登临。」
「你说说看,塔内是何情形?」
沈从澜禀道:「古塔年久失修,平素人迹罕至。不知何时起,塔内最后一层阶梯变成了十八级铁钉板。微臣曾派人查过,无人知晓铁钉板的来历和出现时间,彷佛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
「塔顶逼仄,只能容三四个人,当空悬有投送仙人状的木箱。若想投仙人状,必要踩在铁钉板上。仙人状投进木箱后便不知所踪,投仙人状者三日内会收到仙人信。」
「如何收到仙人信?」
沈从澜略一迟疑,「有人亲眼所见是神仙派青鸟送的信。」
天子听罢,没有继续问询,目光投向玄一。
玄一早已摸透天子的心思,立刻道:「陛下,贫道想前往幽城一趟,亲眼看看青天塔。」
天子微微颔首,「正合朕意。」
沈从澜心里一紧,天子派了玄一过去,幽城的局势便不是他一个知县所能掌控的。莲波说她和仙人有关,她会不会有危险?
元正给假七日,除却年前三天,年后只有四天假期,他打算初三便返回幽城,所以初二一早便携带礼帖前往苏府给苏明辉拜年。
苏府早有不少官员前来给苏明辉拜年,客厅里闹哄哄的十分热闹。
苏明辉将沈从澜单独叫到书房,问起昨日圣上召见都说了些什么。沈从澜并无隐瞒,和盘托出。
「圣上如此关心仙人状,是因为岁除宫宴上仙人显灵,那只仙鹤的口中,疑似叼着玉玺。玉玺下落不明,一直是圣上的心病。」苏明辉唇边浮起一撇讽笑,「他真是摸透了圣上的心思啊。」
沈从澜听出他讥讽的人是玄一。
「皇宫戒备森严,御前司高手如云,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造出一幕仙人显灵的奇观,没有人做内应绝不可能成事。」
显然苏明辉在怀疑玄一。沈从澜明知故问:「大人怀疑那一幕是有人故意安排给陛下看的?」
「不仅如此。太子怀疑青天塔的仙人状也是玄一搞的把戏。」苏明辉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玄一是魏王推荐给陛下的。」
牵扯到皇子之争,沈从澜很明智地不发一言,做出低头听训的模样。
苏明辉又道:「朔州节度使萧元盛听闻玄一真人要去幽城,打算一同前往,他要登临青天塔投仙人状,求仙人指明刺客下落。」
沈从澜吃了一惊。以往都是幽城百姓登塔求助,如今堂堂节度使从二品大员竟然也去登塔求神仙指明凶手!这岂不是将青天塔仙人状闹得越发声势浩大起来?
苏明辉一脸肃色,「萧元盛投仙人状是个绝佳的机会,你务必要调动所有人手,日夜守着青天塔。夜里点亮火把,塔上挂满灯笼。一定要搞清楚青天塔上到底是人是鬼。」
沈从澜犹犹豫豫道:「也许真是神仙。」
苏明辉皱起眉头看看他,「你不是不信鬼神么?」
正因为知道沈从澜不信鬼神,且聪明过人,他才向太子举荐了沈从澜。
沈从澜认真道:「大人,属下的确不信鬼神,但青天塔发生的事,玄之又玄,有些巧合,令人费解。」
「比如乔娘子乍一看是被狗咬死,没有人怀疑她的死因。直到神仙托梦给她儿子玉郎,告知他母亲是被人毒杀,这才将温秀才绳之以法。」
「溪客书坊的林氏,被仙人告知可在京城聚鑫银铺找到丢失十四年的女儿,其长女前往京城,果真就在银铺里碰见失散多年的妹妹。」
「还有,温秀才偏偏把乔娘子的衣服扔到鬼园井中,这才让藏在井底多年的尸骨得见天日,牵扯出多年前的绑架案。种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实在不像是人为,也无法……人为。」
苏明辉已经先入为主,认为仙人状是玄一搞的把戏,耐着性子听完沈从澜的话,继续说道:「玄一前往幽城,必定会住在衙署。殿下送了两个得力的帮手给你,你对外宣称从京城带去的仆人。这两人身手不凡,武功了得。可以帮你盯着玄一。如果青天塔的仙人状当真是他搞的鬼,你就当场将他拿下。」
沈从澜忙道:「玄一的身份,属下怎么敢动他。」
「有太子殿下做主,你怕什么?」苏明辉拍了拍沈从澜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聪明过人,不会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你做对了,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做错了就是掉脑袋。沈从澜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一个火坑,却还不得不虚与委蛇道:「属下明白,多谢大人提携关照。」
离开苏府时,沈从澜的身边多了两个「仆人」,寒江寒雪,一对兄妹。
第58章 58
正月初三,韦无极拖着一个木箱再次来到风云镖行,洋洋得意地告诉江进酒:「你们要的机关我已经做好了,你们就说我牛不牛吧。」
江进酒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真心诚意地翘起大拇指夸道:「韦老弟真有本事。我还担心你过了正月十五才肯出门呢。」
韦无极笑嘻嘻道:「挣钱要紧。我老娘一听有钱挣也催着我尽快出门干活呢。」
江进酒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韦无极臭美地拍了拍木箱,「我还给它取了个极好听的名字,叫飞花流星。机关打算装在哪儿?我这就给你们装上。」
江进酒忙道:「我们自己装行不行?」他不想让韦无极知道这个机关要装在青天塔。
韦无极摇头,「当然不行啊!外行不懂其中关窍,但凡出错一点都会让机关报废失灵。我前些天给你们装看家雀的时候,你们不也瞧见了吗?这就是个精细活儿,分毫不能差。我亲自给你们装好,不然你们花钱买了机关却因为组装的不对而不能发挥作用,岂不是白花银子?」
张夼和江进酒面面相觑,江进酒无奈地对张夼点点头,意思是既然如此,也只能让韦无极亲自装了。
张夼脑子活络,立刻编个借口胡扯起来,「实话实话,我们镖行新开张,暂且还没有生意。这十几号人吃喝拉撒也得要钱,所以我们镖头想先用你这几个机关搞点赏银花花。」
韦无极一愣,「机关怎么领赏银?」
张夼笑嘻嘻道:「青天塔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啊!」韦无极的眼睛瞪的老大,突然激动起来,「你们肯定还不知道吧?岁除那天皇宫里可是出了一件大事!现在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进酒和张夼齐声问:「什么事?」
「就是你们这里的青天塔啊!」韦无极绘声绘色的把宫里传出来的仙人显灵讲了一遍。
张夼和江进酒听的一脸惊诧,宫里高手如云,亮如白昼。如果是人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韦无极兴致勃勃道:「青天塔我还没过去呢,等我装完机关,我也得去瞅一眼。来都来了。」
江进酒扯着嘴角干笑了笑,「那正好,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韦无极露出不解的表情,「现在?」
张夼笑呵呵地搂着他的肩膀,「不瞒老弟,我和知县沈大人有点私交,沈大人不信鬼神,怀疑有人在青天塔上装神弄鬼假扮神仙。他知道我们镖行的人都有些武功,所以私下对我说,我们若能抓住假冒神仙的家伙,他就奖励我们一笔赏银。」
韦无极恍然大悟,「你们想把这个机关装到青天塔上?」
江进酒干笑着点了点头。
韦无极吃惊道:「神仙在京城都传遍了,你们居然不信?」
张夼:「我们行走江湖,见多了装神弄鬼的事,反正镖行暂且还没有生意,不如就把机关先装到青天塔上试试看。万一抓住装神弄鬼假冒神仙的人,那可是大功一件,可不单单是沈大人给点赏赐,朝廷应该也会给封赏吧?」
江进酒道:「到时候你们韦家小计可就名声大噪了。」
韦无极一听就动了心,立刻道:「行啊,反正对我来说,装哪儿都一样,你们照样给钱。」
因为仙人指出绑架案的凶犯是人人都想不到的「楚子长」,青天塔在百姓心里越发神乎其神。前来求神祈福的百姓跪在地上对着古塔烧香磕头,塔里摆放了很多贡品。
韦无极跟着江进酒和张夼上到青天塔最后一层,看到血迹斑斑的铁钉板,他立刻打了退堂鼓,「不行不行,我怕疼,这个钱我挣不了。」
江进酒失笑,「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破皮的。」
他和张夼施展轻功,挟着韦无极的胳膊,将他「拎」了上去。韦无极从木箱里取出「飞花流星」,将触发机关装在窗户的木格里,一旦有人踩到窗户木框就会触发机关,烟花炸开,流星粉随风四散,落在人身上,即便是夜色如墨,也能清晰可见其行踪去向。」
韦无极装完之后,拍了拍手上的流星粉,「江镖头我能不能在镖行多留几日看个热闹。说实话我也很好奇青天塔上的神仙到底是个什么样。」
江进酒痛快答应,反正镖行客房多,也不在乎多住一个人。
离开青天塔后,张夼去了一趟溪客书坊,把韦无极在青天塔窗户上设了机关的事告诉青檀。青檀听后倒也不紧张,因为李虚白说过,他取信的方式并非他们推测的那样,也就是说,他不是从窗户进入青天塔取信的。
张夼犯愁道:「我还没对江头儿说李虚白就是取信人,这事总瞒着他也不行。」
青檀点点头:「川哥别急,我们先等夷微出现,再走下一步棋。李虚白说过夷微不超过七日就会现身,也就是说,最迟初五就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对了,韦无极还从京城带来一个消息。」张夼把岁除宫宴仙人显灵的事说了一遍,提醒道:「这事已经捅到了天子面前,估计御前司和大理寺会派更多人手来查。你得尽快把莲波从这件事里撇出去,否则沈从澜也救不了她。实在不行就让她离开幽城,去外面避避风头。」
「知道了,多谢川哥。」
送走张夼,青檀立刻把「仙人显灵」的事告诉莲波,问她可否知情。
莲波如实道:「我不知情,但我直觉应该是夷微所为。」
青檀不解道:「他大费周章地惊动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莲波道:「青鸟说过,仙人状在京城传播的那么快,是因为他在京城找了几位说书先生,在市井之间大肆宣扬。还有,温秀才那个案子,是青鸟怂恿温秀才的同窗在京城到处鸣冤。夷微的目的就是要闹大,但是我没想到,他居然闹到宫里,闹到天子眼皮之下。」
也就是说,夷微利用仙人状不断造势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惊动天子。如今这场戏已经如他所愿唱到了宫里,接下来幽城可能会涌入各路「神仙」。张夼说得对,很快局势就不是沈从澜所能控制的,沈从澜和江进酒都会成为最微小的一股力量。
青檀思前想后,入夜之后还是去了一趟李虚白家。她没有敲门,飞檐走壁,径直停到正对他卧房的屋顶上。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虚白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对面屋顶上的人,语气有些无奈,「你为何不走正门?被人发现喊抓贼,岂不是尴尬?」
青檀轻飘飘落到他面前,语气轻松友善,「我就想试探一下,看你会不会发现屋外来了人。」
既然已经被她知道他会武功,李虚白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如实说:「有觉察但不确定,所以开门看看。」
青檀上前两步,对他嫣然一笑,灿如春花般的颜面,莹莹盛开在光影下,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她出其不意捏住他的手腕,翻开一看,果不其然在他的指缝里看见了三枚银针。
青檀噗嗤笑了,「铁证如山了。」
李虚白装胡涂,「什么铁证。」
「你的暗器啊。」青檀松开他的手腕,眸光含笑的问他,「你怎么没发出去?」
李虚白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对你发暗器?」
青檀故作吃惊道:「一片漆黑你也能看出来是我?你对我如此熟悉么?」
不然呢?李虚白避而不答,转身道:「进来说吧。」
青檀走进屋里,回身瞅了一眼对面的屋顶,慢悠悠道:「上次你明明知道我站在那里看你,你还故意宽衣解带,脱光。」
李虚白脸色飞红,「胡说。」
青檀好笑地看着他,「没胡说啊,我要是晚走一步,可就全都看光了。」
李虚白脸色通红,立刻反手关上房门,彷佛怕被人听见。
青檀继续打趣,「没想到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居然会使美男计。」
李虚白清了清嗓子,「你找我有事?」
「放心吧,是正经事。」青檀故意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不会再打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了。」
李虚白尴尬地做了个手势,「二娘子请坐。」
屋内依旧是她上次来的模样,丝毫没有变动,空气里隐隐飘着好闻的檀香味儿。
青檀淡淡一笑,「不用坐了,我说完就走。韦无极在青天塔的窗户上设了机关,你如果去取信,小心别触到了机关。」
李虚白看着她,神色有点异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当然不想你被抓住。」
李虚白眸光微动,「因为你姐?」
青檀眼波横飞,似笑非笑,「我说因为你,你会信么?」
李虚白不做声,但是脸上表情有点别扭,半信半疑的样子。
青檀继续道:「还有件事要问你,岁除宫宴上的仙人显灵,是不是夷微所为?」
李虚白回答说是,看来他和夷微的关系要密切的多,知道的秘密也远远多于莲波。
青檀忍不住问:「他到底要干嘛?」
李虚白不紧不慢道:「后日你就知道他是谁,届时你可亲自去问他。」
不管是吊胃口还是不信任,都让人不舒服。青檀有点气恼,故意偏头看向他的床榻,「你不说,那我今晚就不走了。」
李虚白点头:「好。」
什么?好?!青檀吃惊地打量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李虚白竟然胆大包天地迎着她的目光,毫无畏惧道:「我说,好。」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自打戳穿他的伪装后,「恐吓强迫」这一招不好使了。
李虚白有恃无恐道:「反正你又打不过我,又不能对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么,强取豪夺是不可能了。在下不怕。
青檀:「……」
青檀反问:「你怎么知道?」
李虚白好整以暇道:「因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夷微只是一个化名,他造了一个仙人出来,是为了让天子相信世间有仙人的存在。」
「然后呢?」
李虚白笑了,「然后你去问他啊。」
青檀咬牙,「……」
眼看也问不出什么,她懒得再和他废话,气鼓鼓地离开李家。
走到街口,她发现书坊大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青檀悄无声息的走上前,突然开口,「你要做什么?」
阿永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借着灯光看清是青檀,连忙拜手行礼,「小人是沈大人的家仆阿永,大人命小人来给大娘子送个口信,请大娘子和二娘子明日一早去一趟风云镖行。」
青檀好奇:「去风云镖行干嘛?」
阿永小声道:「大人说,今日不方便来见面,明日在风云镖行再和大娘子细谈。」
「你回去告诉大人,说我知道了。」
青檀进了后院,把话带给莲波,疑惑不解道:「他神神秘秘地约你我去风云镖行做什么?」
莲波敏感道:「他说初三一回来便来找我,按说晌午就该到了幽城,却拖到夜里才派人送口信来,肯定是有什么事。」
青檀好笑,「还能有什么事?必定是因为仙人显灵闹到圣上跟前,太子急了,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抓住仙人。」
莲波忐忑道:「送他回京那天,我对他说,如果苏明辉问起青天塔的事,让他倾向于塔上真有神仙的说法。会不会引起了苏明辉的怀疑和不瞒,派人在身边监视他,所以他才不方便来见我?」
青檀想了想,「应该不会。苏明辉必定很信任他,把他视为心腹,才会举荐他来幽城做知县。沈从澜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在官场上也混了四五年,不至于那么傻,一番话就把苏明辉多年的信任给打翻。」
莲波心里稍安,叹口气道:「虽然我知道青天塔上并非真有神仙,但有时候又觉得一些巧合只能用天意和神力来解释。夷微让温秀才的案子闹大,一来是为了在京城传播,二来也是借机让宋鹏飞脱身,让新来的知县来接余下的仙人状。但谁能想到,借任知县的人偏偏是沈从澜。我本不想牵连他,却不得不把他也扯进来。」
青檀宽慰道:「你不用担忧沈从澜,他聪明过人知道怎么自保。我担心的是你。我就怕夷微现身,会牵连出你和李虚白。」
「不会的。夷微算无遗策,他保证过,绝对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你如此信任他?」
莲波点头:「对,因为他说过的话,全都一一灵验,从无虚言。」
李虚白也是这个态度,对夷微绝对的信任,丝毫不担忧会被牵连。青檀现在对夷微真是无比好奇,他到底是谁?算无遗策,慧如神明。
翌日一早,莲波和青檀乘车去了风云镖行。沈从澜比她们早到片刻,正在厅堂里和江进酒叙话。
青檀站在门外听见沈从澜道:「白日里有衙役和城兵们守着,夜晚能否请江公派两位高手前来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