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状—— by是今 完結
是今  发于:2024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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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虚白皱眉看着她,表情带点气恼,又带点无奈。
青檀故意朝着矮榻看了一眼,「地方虽然小,睡两人倒也可以睡得下。」
李虚白脸色微窘地捂着领口。
青檀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李虚白戒备地看着她,放在领口的手,不知不觉又紧了紧。
「李虚白,」她叫了声他的名字,仰头盯着他的双眸,仿若要看到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去。跳跃的烛光印在她眼眸中,晶亮而澄澈。
灯下美人,面若桃花,明艳无双,色授魂与。
李虚白不自觉的动了下喉结,明明他抓住的是领口,但是却有一种心脏被抓住的错觉。
青檀伸出一指,软软地戳了下他的胸口,「你不告诉我真话,我就不放你走。你是要和我在这里过夜,还是说真话?」
李虚白顿了顿,「后者。」
青檀失望的哦了一声,「原来宁愿说出秘密也不肯和我在一起啊……」
李虚白看着她,「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不是啊。」青檀偏头一笑,「我想让你两个都选。」
李虚白心口一跳,顿了顿道:「你不怕我选前一个?」
青檀笑了,「我当然不怕。你以为我对你全是虚情假意么?」
李虚白凝眸看着她,没有做声。
青檀问道:「楚定坤是你动的手吧?」
「是。」
当时情况危急,炸药本就易爆,楚定坤还骑在马上,颠簸之际万一不小心按下机关,沈从澜必死无疑。他出手之时并未想到青檀会出现,本想向上次除掉高云升那样,借助救治的机会,悄然收回银针,不留一点痕迹。结果,两次出手都被青檀碰见,似乎是命中注定。
「你怎么知道楚定坤是在挟持沈从澜当人质?」
李虚白淡淡道:「仙人信指明他是凶手,他带着沈从澜骑马奔驰在街市上,且朝着出城的方向。这还用猜么?」
青檀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楚定坤身上带有炸药?又怎么知道斩断他的手就会破除危险?」
「戒指不戴在手指上,却举在手里,自然有问题。」
「那你怎么知道戒指是关键?」
「我略懂机关术。」
青檀目露赞许,「你还真是多才多艺,我更喜欢你了。」
李虚白牢牢按住领口,告诉自己听听就算了,不要当真。
「青天塔上的仙人是不是你?」
「不是。」
青檀:「我不信。」
李虚白:「你别忘了,我和你一起被困在京城。」
青檀想了想,「那这次不是,以前都是?」
李虚白否认道:「以前也不是。」
「那天在青天塔外和我交手的黑衣人就是你吧。」
「是我。」李虚白倒是很快承认,随后又道:「我只是帮人取信。」
「帮谁?」
「夷微。」
夷微!青檀急问:「谁是夷微?」
李虚白道:「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是宋鹏飞?」青檀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了出来,因为目前为止,她所知道的和仙人有关联的人,除了李虚白,莲波,也就是宋鹏飞,常笑常福兄弟。
「不是。」
青檀好奇不已,「夷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等他出现,自然会告诉你。」
青檀定定望着他,「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李虚白淡淡道:「因为我和莲波一样,都是其中一枚棋子,你问过莲波,她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能影响大局。我也一样。」
「夷微才是操纵大局的人?」
「对。」
青檀越发好奇,「你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谁是夷微?」
李虚白淡淡一笑:「你急什么,再过几天就会知道。你和江进酒不是一直在找夷微吗?」
青檀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虚白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要和我交换秘密,我不感兴趣,是因为,你的秘密,我都知道。」
青檀不满道:「这不公平。」
李虚白哼道:「你对我讲过公平么?你凭借武力,三番两次的胁迫我。」
青檀挑眉,「你可以反抗啊。谁让你装的柔弱不堪?」
李虚白没好气道:「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青檀强词夺理,「难道不是?」
李虚白:「……」
青檀好奇不已,「你和我阿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李虚白皱眉,「你这话说什么意思?」
青檀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你那个失去联系的未婚妻,就是我阿姐?」
李虚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当然不是!」
「那她为什么会替你打掩护,你为何帮她解决高云升?」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夷微会替你们报仇?所以你们心甘情愿替夷微做事?」
「算是吧。」李虚白挑了挑眉,「我可以走了吗?」
青檀哼道:「你虽然选了说真话,可我才不信你会老老实实说真话。」
李虚白:「……」
青檀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发个誓,你要是说了假话,就要娶楚青檀为妻。」
李虚白:「……」
「你发个誓,我就让你走。」
「我发誓,我说了假话就要娶楚青檀为妻。」李虚白飞快说完,却很煞风景地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不信鬼神。」
青檀嫣然一笑,「没关系,我也不信。」
她双手抱臂,笑微微看着他,「但是我很喜欢看你为难的样子,看你别别扭扭,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喜欢谁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他一下。但是只能我欺负,别人不行。别人要是敢欺负他,我就会让他知道,欺负我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李虚白眸光微沉,「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青檀含笑望着他,「你没听出来我在表白么?」
李虚白心里一动,顿了顿道:「我只听出来,你在胡说八道。」

原来和她一样,都是不肯轻易信人的人。
青檀忍俊不禁,朝着岸边吹了声口哨。张夼接到信号,扔来一条绳索,铁钩勾住花船,往岸边回拉。
李虚白负手站在船头,看着灯笼倒印在水中的光影越来越近。
青檀柔声道:「今日多有得罪,你不会生我的气,明日不来找我吧?」
李虚白只说了个「不会」,踏上石板,阔步离去。
张夼打发了两个歌姬,走到青檀身边悄声问道:「怎么样?他说了吗?」
青檀目送李虚白俊逸高挑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张夼大喜,「快说给我听听。」
青檀漫步走上河堤,见前后左右无人,方才说道:「他的确有武功。那夜在青天塔外和我交手的人就是他。」
张夼吃惊地倒吸了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上去秀气文弱,一推就倒,没想到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青檀笑了笑,秀气文弱一推就倒都是装的。不过,克己复礼倒是真的,脸皮很薄。
「他负责取信,所以我们被困在京城的那三天,阿宝娘投递的那份仙人状没被取走。」
「他只负责取信?那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夷微。」
「夷微?」张夼吃了一惊,「在朔州榷场大败北戎骑兵的那个夷微?」
「对,就是他。」
张夼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怎么会是他呢?夷微不是自称墨家传人么?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青天塔上的神仙?」
青檀失笑,「他从朔州来到幽城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你不觉得仙人的做派,和夷微很相似吗?」
「夷微在朔州榷场大败北戎骑兵,是替朝廷立了大功,但是他既不求名利,也不要封赏,用面具遮挡真实面容,不想暴露身份,夷微也显然是个化名。取自《道德经》,视而不见名曰夷,搏之不得名曰微。」
张夼点头,「不错,他以仙人的名义断案也是同样不求名利好处,他难道是个圣人?只做好事不留名?」
青檀自嘲道:「大约是我是个贪财好色的凡人吧,我无法理解他的做法。不过,据李虚白说,过几日我们就会知道夷微是谁,一切都能搞清楚。」
「会不会他是敷衍你的说法?」
「不会。」
「你为何这么肯定?」
青檀不知不觉笑了笑,「因为我觉得,李虚白应该了解我的个性。如果他敷衍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张夼担忧道:「他以前假装毫无武功,如今已被你挑明,还会假装怕你么?」
青檀笃定道:「他隐藏内力,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身负武功。所以他暂时还是会乖乖听话,以免我揭穿他的秘密。」
张夼期期艾艾道:「阿檀,今日这些事,我如何对江头儿汇报?」
青檀停步看着张夼,犹豫道:「川哥,我还没弄清楚,我阿姐和仙人状到底有什么关系。我担心告诉师父,师父如实上报给御前司。」
她看着河水,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姐,不论如何,我都要尽力保全她。」
「我明白,人之常情嘛。」张夼拍着胸脯笑了笑,「你放心,川哥是个讲义气的人,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都有数。」
青檀拱手道谢:「谢川哥体谅。」
「谢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送。」
张夼摇头,「你戳穿了李虚白,万一夷微知道想要灭口呢?」
青檀正色道:「川哥,我说错了,我除了阿姐,还有个亲哥呢。」
张夼噗嗤笑了,「阿檀你要是在江头儿跟前嘴也这么甜,也不至于穷嗖嗖的没钱花。」
青檀自我检讨,「我这个人有反骨,他越是抠门我越是想刺激他。」
就像李虚白越是躲她,她就越想逗弄他。
林氏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一天之中的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吃过晚饭便早早睡了。
青檀站在母亲门口,闻见从门缝里飘出来的一股药味儿,心里很是难过。一旦母亲离世,她便只剩下莲波一个亲人。这些年她替江进酒做了很多事,每次都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但是这一次,江进酒的封赏,和莲波的安全相比,太轻了。无论如何,她要保住阿姐。
青檀默思片刻,径直走到莲波房前,轻轻叩了叩门,「阿姐,我回来了。」
门内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莲波打开房门,不由一怔,「你怎么穿着男装?」
青檀笑了笑:「春信楼人多,我担心被人看见说闲话。」
莲波莞尔:「怕人说李虚白的闲话?你还真是替他想的周全。」
青檀打趣道:「远远比不上姐姐对沈大人的那份心。」
莲波嗔道:「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青檀坐到火盆边的凳子上,轻声道:「好,今夜不提沈大人。我们聊一聊夷微吧。」
莲波正要坐下,听见这个名字,动作微微一顿。
青檀开门见山道:「阿姐不肯告诉我的事,我从李虚白嘴里问到了。他承认他就是去青天塔取信的人。」
莲波一脸吃惊,彷佛不相信李虚白会说出真相。
青檀道:「其实我早就怀疑李虚白,但是一直没有证据。今日张夼从楚定坤身上找到了两枚银针,所以我才逼问出来一些实话。」
莲波定了定神,「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夷微才是幕后主使。阿姐,夷微到底是谁?」
既然李虚白都说了,莲波也不必再隐瞒。她迟疑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手下有个人名叫青鸟,通常都由青鸟来传话。」
青檀问道:「青鸟你也没有见过?」
「没有。他会让常笑传信给常福。」
「李虚白说,过几日夷微就会露面,届时一切都会弄清楚。」青檀担忧地看着莲波,「虽然我不明白夷微为何要突然自曝身份。但他一旦自曝身份,和他相关的人,都会一一浮出水面。包括阿姐。」
莲波很意外,「他说夷微要出现?」
青檀点点头,恳切地劝道:「阿姐,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阿爹报仇。现在阿爹的仇已经报了,你及时抽身还来得及。在夷微自曝身份之前,我们一起想办法把你撇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卷进去,你就算不考虑自己,难道不想想阿娘的身体?」
提到林氏,莲波的神色开始松动。
沉默半晌后,她看向青檀,「我的仇还没有报。」
「我说的是,我亲生父亲的仇。」
青檀震惊到失语。难道她和莲波不是同一个父亲?
莲波抱歉道:「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是阿娘不让我说出身世,一来是为了保护我,二来,她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所以也让你把我当成亲姐姐。」
她竟然是爹娘的养女?青檀震惊的程度远远大于知道仙人就是夷微。
「我原来的名字也叫连波。」莲波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连」字。
「我父亲叫连鹤,是个雕版刻字的工匠,心灵手巧,能在一颗米上雕出重瓣牡丹。因他技艺精湛,善于微雕,被官府征到钱引务。钱引务里所有工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探亲,他很疼爱我,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回他平时亲手所雕的对象。我最喜欢的是一枚核桃,上面有八仙过海的图案,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可惜离开益州老家的时候,没有拿走。」
「洪英四年,益州发生一起震惊朝野的钱引案。知州李修林勾结钱引务的官员,盗出专用褚纸,私印伪制钱引,为了毁灭证据,李修林纵火烧了钱引务,近百人被烧死。事发之后,李修林畏罪自杀,妻子悬梁自尽。」莲波缓了口气,「那场大火里,只有两个人没死。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陆平。」
青檀心里一惊,「陆平?聚鑫银铺的那个哑巴?」
莲波道:「他不是哑巴,是被呛坏了喉咙。他逃出生天后找到我娘,说李修林夫妻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人灭口,我父亲也没有死,被囚禁在生死海。我娘担心被牵连,带我连夜离开益州,去莲城投奔常福。常叔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兄,也是好友。到莲城后不久,我娘病故,阿娘收养了我,为我改名莲波,其实那时你已经出生,她收养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无后。」
说到这里,莲波眼圈泛红,「阿娘对我的恩情,我此生都难以回报。」
青檀默默伸出手,掌心盖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了握,「阿姐,即便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把你当成亲姐一样对待,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阿娘,我也不可能再见到她。我答应过阿娘的话,不会反悔。」
「我明白。」莲波回握着她的手,「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故意骗你。而是因为你的风喉身份。我要救出我父亲,李虚白也要为他父母洗冤昭雪。如果江进酒上报朝廷,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青檀一怔,「李虚白的父母?」
「李虚白就是李修林的儿子李琎。宋鹏飞是他父亲的门生。」
青檀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联。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风喉,是谁告诉你的?」
「青鸟。」
青檀困惑不解。她在朔州寻找夷微是替江进酒办私事,独来独往,没有和当地的风喉组织联系过,也没人知道她的风喉身份,青鸟是怎么知道的呢?
青檀问道:「夷微为什么要帮你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没有说缘由。我怀疑他也和当年的钱引案有关。我父亲肯定是重要的人证。」
「他打算怎么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有没有提过生死海?」
「提过。是朝廷在耳孔山设的一座监牢,一些犯了死罪的人本该处死,但又有天下无双的独特手艺或本领,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所以朝廷不舍得杀,就一直关押囚禁在生死海,一直到死。」
青檀不忍心打击莲波,耳孔山的监牢之所以叫生死海,是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出来。
活着的人是不可能离开那里的。
夷微要怎么才能从一座守备森严堪比天牢的监牢里救出连鹤?

第53章 53
李虚白翌日果然如约前来,青檀直觉他知道的内幕必定要远远多于莲波,于是忍不住问青鸟是谁,夷微为何要现身,李虚白依旧还是那句话,「你过几日都会知道了。」
青檀悻悻地瞪着他,「到底过几日?」
李虚白想了想,「应该不出七日。」
问不出关键信息,青檀只好转换话题,「川哥在仙人状上下了毒,你为何没有中毒?」
李虚白很好心地告诉她,「因为我取信的方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青檀好奇不已,「那你怎么取的信?」
「以后再告诉你。」
「……」
李虚白看着青檀气瘪的样子,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即便我中了招魂引也没事。」
「你百毒不侵吗?」
「不是,我会解毒。」
青檀惊讶,「那是川哥的独门毒药,你会解?」
李虚白:「当然会。」
青檀气结,这也太没面子了,敢情他一直暗戳戳藏在暗处看他们白忙活!
「你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得意?」青檀气不过,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李虚白闪身避开她的拳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青檀反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李虚白吸了口气,无奈道:「说假话要娶你,说真话要挨打,你还讲不讲理啊?」
青檀本觉憋气,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又想笑。
李虚白看见她眼中笑意,方才松手道:「岁除后我过几日再来。」
青檀好心道:「你若觉得冷清,不如来书坊守岁,届时我师父他们也会来,人多热闹。」
李虚白道:「我习惯了。」
青檀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一沉。难怪他和她一样不轻易信人,因为他和她一样也是自小就失去父母庇佑,必定吃了很多苦。
在京城找到邓瘸子的那一夜,他冒着雪去酒馆寻她,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或许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萧元盛返京当日本该进宫面圣,因遇刺受伤,拖到岁除前日方才进宫觐见天子。年前最后一次朝议已经结束,天子赵镇将他和宰相蔡源留在政事堂。
萧元盛时隔三年再次面圣,发觉天子愈发干瘦枯槁,唯独一双深眸依旧犀利,不怒而威,高深莫测。
天子先询问伤势,然后才提到他送来的奏议。
「《平戎策》朕已看了,河间适合养马,且铁矿丰富,可惜被北戎占据多年,朕也想过收复河间,但对北戎开战,需从长计议。」
萧元盛禀道:「我朝原在河州设有茶马互市,北戎以战马换取药材、粮食、茶与绢帛等物。如今北戎有我朝岁贡的茶与绢帛,不仅取缔茶马互市,且严禁马匹流出北戎,下令每擒获鬻马出界人,皆杀戮,远配其家。很快军中便会出现战马不足的迹象。」
天子不自觉地皱起眉。北庭军战马不足是个极大的隐患。
萧元盛又道:「北戎原本通过榷场购买绢帛,如今不仅不用买,还把岁贡剩余的绢帛低价卖给我朝商人,两头赚钱,如今又因为朝廷盐钞更换频繁,贩盐商户怨声载道,北戎趁机走私青白盐流入我朝,冲击官盐。榷场虽有盈利结余,但流入北戎的铁钱铜钱日渐增多,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蔡源听见「盐钞」,悄然觑了一眼天子。天子眉间的川字皱的更深。
「臣领朔方节度使,这些年眼看北戎越来越富足强盛,心里甚是焦虑不安。究其原因,与我朝岁贡不无关系。臣以为,岁贡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出兵讨伐北戎,收复河间才是一劳永逸的良策。」
天子不置可否地看向蔡源,「相国以为如何?」
蔡源道:「臣以为国力再强盛些方可出兵讨伐,否则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萧元盛道:「相国所言极是,只不过北戎这些年靠着岁贡,养的兵强马壮,占了河间又图谋陇右。再纵容下去,只怕是养虎为患。即便不与北戎开战,岁贡也不可再续。」
蔡源反驳道:「那些岁贡的银两,经由榷场交易又赚回十之六七。若是打仗,花费的可不止那点岁贡银两。」
萧元盛道:「不知相国可有良策解决战马问题?」
蔡源没有吱声,脸色有些尴尬。
「臣并非想要挑起战事,图谋军功。岁贡只会增加北戎的实力,掏空我朝国帑,隐患无穷。」
天子默不作声,心里摇摆不定。岁贡换来的天平,不是长久之计,隐患良多,但与北戎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愿冒险。他四处征战,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一统天下,这得来不易的荣华太平和王权宝座,对他来说,艰辛宝贵。带着隐痛暗疾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已经不是雄心勃勃的铁血壮年,眼下他只想要活得舒服一些,久一些。
萧元盛一看天子的态度游移不定,识相的不再提收复河间,转而说道:「即便当下不与北戎开战,也不能任由白银与铜钱铁钱流入北戎。依臣愚见,不如将实物岁贡改为票引。」
「百姓运送岁贡前往北戎,长途跋涉,苦不堪言,用票引不仅便于运送,也不必担心途中被人抢劫。可免除百姓徭役,由商队运送货品到朔州榷场,北戎拿着票引自行去榷场交易。商人回京后再以票引换银两。」
蔡源面色微动,露出喜色。
天子却无动于衷,淡淡道:「萧卿先回去吧。等开年朝议,几位相国和户部一起再议此事。」
萧元盛谢恩离去,走出皇宫,恰好碰见国师玄一真人入宫。
萧元盛立刻上前见礼。玄一真人有些受宠若惊,虽说他在天子面前得宠,朝中无人敢对其不敬,但萧元盛这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居然也对他如此恭敬,颇给面子。
玄一关切道:「使君的伤无碍吧?」
萧元盛笑道:「一点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承蒙圣上体恤,一定要我修养几日再进宫。」
玄一恭维道:「使君年轻,身体强健,恢复的快。凶手还没抓到么?」
「没有。不过御前司的人还在暗中搜查。」
寒暄几句之后,玄一入了宫门。
萧元盛贴身侍从容丘牵马过来,问道:「使君是回府还是去留邸?」
萧元盛想了想,「回府吧。」
明日岁除,她总不至于今日还去他家里吧?
萧元盛目力过人,还未走到国公府门前,便见到长街那头,一辆华丽的翟车停在门口,他勒住缰绳,吩咐容丘去问问谁来府中做客。
容丘打马过去问了门房,转头过来回禀,是瑜贞公主。
萧元盛立刻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回了北庭军留邸。
邸官赵嘉忙不迭的从宿房里奔出来迎接,问道:「使君怎么又来了?」
萧元盛坐在太师椅上,没好气道:「家里来了客人。」
赵嘉是萧元盛留在京城的心腹,心里一盘算这京城能让萧元盛躲着不见,一提就烦的人,便有了数,「莫非又是瑜贞公主?」
这位瑜贞公主,未嫁之前听说定国公之子少年英雄,英武俊朗,后又听说萧元盛字贞劭,便觉得这是命定的缘分,天作之合,痴缠着要嫁给萧元盛。萧元盛早与刑部侍郎许由之女定有婚约,瑜贞仗着公主身份,暗地里逼女方主动退婚,事情传扬开来,弄到圣上脸上无光,匆匆给她定下驸马出降。
萧元盛哼了一声,「你该去街上支个算命摊子。」
赵嘉道:「使君不必烦恼。在下今日打听到一桩秘事,暂且还未传开。」
「什么事?」
「北戎要与我朝和亲,圣上把惠王的女儿封了公主,打算开春后嫁去北戎。但是近日北戎突然变了卦,点名要娶瑜贞。」
萧元盛这几日以养伤为由,甚少出门,听见这个消息不由有些意外。
容丘和他一样想法,冲口就说:「瑜贞是个寡妇。」
赵嘉道:「北戎人那讲究这一套?瑜贞和太子都是元后所出。圣上看在元后的情分上,对瑜贞宠爱有加。北戎人听说她新寡,立刻便改了主意,点名要她。」
容丘道:「圣上会舍得让亲女和亲?瑜贞又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萧元盛不屑道:「圣上不想和北戎开战,连岁贡都不肯断,难道会为了一个公主去得罪北戎?依我看让瑜贞嫁到北戎是板上钉钉。」
容丘原本不喜瑜贞,对她一直缠着萧元盛颇有怨言,加之后来在萧元盛的婚事中搅的萧、许家两家家宅不宁,听见这个消息先是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同情起来,「嫁到北戎可真是太惨了,听说北戎王比圣上年纪还大。」
萧元盛突然明白过来,为何这几日,瑜贞不顾颜面,三番两次上门找他,原来是北戎求娶,她急于想要找个夫君。
赵嘉又问:「使君的奏议圣上可准了?」
萧元盛嗤道:「有蔡源那个老匹夫唱反调,准了才怪。」
赵嘉呸道:「这几年朝廷靠着他敛财,百姓早已把他骂死了。就是他出的馊主意,让朝廷发行盐钞,让商户出钱购买盐钞,去产盐地凭钞购买盐,可商户拿钱买了盐钞,朝廷又发行新钞,需要商户补钱以旧钞换新钞。商户好不容易换完新钞,没几天又要重来一次新盐钞,逼着商户不断掏钱以旧换新。长此以往,朝廷的信誉都被他这个老贼给败光了。」
萧元盛道:「所以他一定会劝圣上同意用票引来代替实物岁贡。届时榷场商户拿着茶引,绢引回来换取银两,他必定又会仿效盐引,造出新的茶引,绢引,盘剥那些商户补钱,以旧换新,搜刮一轮。」
赵嘉道:「北戎若是不肯接受票印,一定要实物岁贡呢?」
「北戎翻脸岂不是正好?陛下不想开战,想继续拿钱来换太平。」萧元盛叹了口气,「依我看,只有北戎先挑事,圣上才会应战。圣上老了,不复当年。只知道吃丹药求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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