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瘸子一怔,「贵人那时候就认得我?」
青檀冷冷一笑,「我当然认得你。」
邓瘸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讪笑道:「我不记得何时见过贵人。」
青檀冷笑:「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悔改,原来还是做着这样肮脏的勾当。」
邓瘸子感觉不妙,转身要回船上,却突然脖子一凉,他根本没看清青檀的动作,更没看见这把刀是如何出现的,竟然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还记得一个额上被你刺了梅花的女童吗?」
邓瘸子一怔,没敢做声。
青檀冷冷道:「别想着喊人,你出声之前,喉咙一定先断。」
邓瘸子忙道:「记得记得,那个女童是我在幽城捡的。」
幽城。青檀心口开始狂跳。
「说,她是那家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魏家被灭门后,宅子成了鬼园,没人敢去。那天我喝了点酒,一时鬼迷心窍,想去看看魏家是不是还埋有财物没被抢走,走到后院,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女娃。那女娃长的十分好看,长大了必是个美人,可以卖不少钱,我便将她带走了。」
青檀喉咙泛苦,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原来,她真的就是楚溪客。
她见到鬼园的玫瑰椅有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她曾经被关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在她额上刺青?」
「她额上有块胎记,我担心被她家人认出来,就给她纹上一朵梅花掩盖。」
「她的金锁呢?」
「我把金锁熔掉了,上面有几颗宝石挺稀罕的,我留了两颗做了戒指。」邓瘸子哆哆嗦嗦地把手上一枚金戒指撸下来递给青檀。
青檀接过戒指,积攒多年的恨意从心里涌起,形成滔天巨浪。
若不是他,自己不会和家人分离,不会吃那么多苦,几次险些丧命。如果不是他,林氏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留着你的命,只会祸害更多人。」青檀用刀尖点了他几处要穴。
邓瘸子惶恐不堪,想要呼救,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青檀转身,走上河岸。
河岸上寂寥无人,青檀停步,踢起一块石块,径直飞向邓瘸子的胸口。
扑通一声,邓瘸子仿若一节滚木被击落水中。须臾之际,河水归于平静。
青檀沿着河堤,阔步走过渭桥,扯下傩舞面具,随手抛掷与桥下。
那段痛苦受虐的回忆,终随着这张面具,和邓瘸子一起沉入了水中。
第39章 39
风中飘起莹莹细雪,寒气逼人。青檀并未觉得冷,心口躁热如烧着一团无名业火。时隔多年,她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可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时日不多,家破人亡,天人永隔,又怎么能算是团圆?
她为了找邓瘸子编借口出来喝酒,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喝酒,大醉一场。走到韦家附近,她随便进了一家小酒馆,要了一壶烈酒,还有一碗面。
生日是要吃一碗面的。可是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十几年来,也从未吃过寿面,今日,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楚溪客,这碗面权当是给自己过一次生日。
小二陪着笑脸问道:「郎君不点两个菜么?」
青檀摇摇头,前日借了李虚白一回钱,总不能一借再借,省着用吧,还不知道要在京城待几天。
她现在只想尽快回到幽城,见到林氏。她一直觉得林氏亲切,原来是冥冥之中的血脉相连。现在,她不再是假冒的溪客,她是真的楚溪客,是林氏的亲生女儿。但,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难以置信,这世上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巧合吗?
莲波收到仙人信前往聚鑫银铺寻找溪客,她恰好就在聚鑫银铺里和莲波偶遇。
她一直认为青天塔上的仙人,不是神仙,而是凡人。她怀疑莲波,怀疑李虚白,怀疑蓬莱。可是突然之间,她所有的怀疑,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巧合给击破了。
她辛苦数日,难道都是在白忙?是她错了吗?幽城的那些案子,真的是神仙显灵?不是人为?她一向不信鬼神,可是现在却亲身经历「神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信?
青檀自嘲的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青天塔上真是神仙,那么莲波和李虚白就和仙人无关。她应该高兴,可这高兴的滋味有点复杂,五味杂陈,就像这一杯廉价的烈酒,有点苦,有点涩,有点辣,不是纯粹的甘醇。
酒喝到一半,忽然门帘被人挑开,一股寒风夹着细雪涌进来。青檀抬头看去,不由一怔,怎么是他?
店小二热情的迎上去,「客官要点什么?」
李虚白目光扫到青檀,客客气气的说了句:「我来找人。」
青檀此刻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是李虚白好心找过来,她只好抬手打了声招呼,「李大善人。」
李虚白走到跟前,发现她面前没有菜,只有一碗面,便问:「二娘子怎么不叫些热菜。」
青檀坦然道:「没钱啊。」
李虚白回头招手,让店小二上几道热菜,然后在青檀对面坐下来。
青檀端着酒杯,不解地看看他,「你没吃饭?」
李虚白平静道:「吃过了。」
那就是给她叫的下酒菜,青檀挤出一抹笑意,「那就不必破费了,我吃一碗面就好了。」
李虚白静默片刻,柔声道:「我没有见过用面做下酒菜的。」
青檀忍不住说:「这是一碗寿面。」
李虚白微怔,「今日是你生日?」
「不是。」
李虚白疑惑道:「那为何称之为寿面?」
因为今日我才知道我是谁。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青檀淡淡一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昏暗的灯下,她色如海棠,柔颜含笑,但是她全然不知,她眼神里一点快活都没有。
李虚白看着微醺的青檀,目光久久没动。
韦无极把他最风骚的一件绿色襕衫借给了她。她本就长的英气明艳,穿着男装,像一位俊俏神气的少年郎,可是半壶酒,让她颊生红晕,额上那朵梅花轻盈娇艳,妩媚横生,乍一看便有种不辨雌雄的美。
店小二把两盘热菜端上来,李虚白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她的碟子里。
青檀心情不好,根本没有胃口,但也不想被他看出来,更不想被他追问缘由,借口道:「我不爱吃鱼。刺太多很麻烦。」
李虚白默不作声把鱼夹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把刺挑出来,再推到她手边。
青檀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不由失笑:「难怪你叫李大善人。」
李虚白抬眸看着她,「你今日为何一直叫我李大善人?」
因为她想提醒自己,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不是单单对她好。这个理由当然无法出口。
「你冒雪出来找我,怕我出事,不是大善人是什么?是大好人?」她扭头看看窗外,「一会雪大了路不好走,你先回去吧。」
李虚白静静道:「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你。」
青檀有点不耐烦,「我说过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呆着。」
李虚白不为所动,用澄澈干净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她,「你有心事。」
「不要你管。」
「你可以说说看。」
青檀横他一眼,「李大夫还可以看心病吗?」
李虚白摇头,「不可以。」
「那我为何要说给你听,我不如说给庙里的菩萨。」
李虚白诚挚道:「或许我能帮忙。」
谁也帮不了她,除非神仙才能让时光倒转,回到十四年前。青檀心情低落地倒了一杯酒,正要端起来喝,杯口突然被李虚白用掌心盖住。
他正色道:「你喝醉了我还要背你回去。我没带换洗衣服,不想出一身臭汗。」
青檀道:「放心,我不用你背。你让韦无极用买菜的板车拉我回去就好了。」
提到板车,她推开李虚白的手,轻飘飘地笑了笑,「我记得十四岁那年,我和师父追一帮匪徒,我受了重伤,师父也受了伤,他也背不动我,就去找屠夫买了一个卖猪肉的独轮车,把我放在上面。那个路颠簸不平,坑坑洼洼,我躺在木板上,路面颠簸一下,我就痛得哼唧一声,师父说你可真像是一只小猪仔。」
李虚白没有笑,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怎么可以笑着说出那么痛的事。
青檀挑了下眉,「怎么,不好笑啊?」
李虚白没有回答,给她的空杯里倒了一杯酒。今夜她如此难过,若能大醉一场也不错。其实有时候,他挺羡慕那些可以一醉解千愁的人,他甚至连喝醉都做不到。
青檀道:「你这人好奇怪啊,方才拦着不让我喝,现在又给我倒酒。」
如果喝酒能让你快活一点,我又何必拦着呢。李虚白把热菜推到她的手边,沉声道:「吃两口再喝。空腹伤胃。」
青檀好奇道:「你方才不是还担心我喝醉了要背我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李虚白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柔和,「天冷,也许不会出汗。」
青檀失笑。
李虚白默默地给她挑着鱼刺,她想要劝他停手,却又觉得不让他做点什么,他干坐着也会尴尬,索性由着他去。
她心神飘忽地喝了两杯酒,突然问道:「你信不信神仙。」
「不信。」
青檀惊讶,「你居然不信?」
李虚白反问她:「你信?」
「我原本也不信。但是青天塔上好像真有神仙。」青檀瞇起眼眸,用酒杯支着下颌,定定地望着他,「你知道我是怎么和阿姐相遇的吗?」
「我阿娘收到仙人信,说去聚鑫银铺会找到我。我阿姐便到了京城。那天,我刚好去找店主打听一个对象,不早不晚,在店里碰见她。而我师父刚好在幽城开了一家镖行,我坐上了她的马车来到幽城。」
她悠悠叹口气,「除了神仙的安排,无法解释这种巧合。」
李虚白点头,「对,世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巧合。」
青檀随口问:「你也碰见过么?」
他眸光微沉,「碰见过。」
青檀冷冷道:「阿宝娘一定会登青天塔去问凶手,等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李虚白停下筷子,看了看她。青檀对上他的目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李虚白平静回答:「没有。应该的。」
青檀对他的反应感到吃惊,应该的?他听到「碎尸万段」竟然没有觉得害怕。
「你不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为亲人复仇难道不对吗?」李虚白突然眸光一沉,但瞬即垂眸把眸中那一抹厉光压下去。他把挑过刺的鱼肉推过来,「快吃吧,要凉了。」
青檀没有什么胃口,出于客气,随便挑了两口,然后扶着桌子站起来。起身那一刻,头有点晕,喝的有点多了。如果李虚白没有出现,她在微醺的时候就会打住。可是见到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喝多一点也没关系。真的醉了,他肯定会背她回去的。
李虚白去结账,回头看见青檀站在门口,抬头在看天。
屋檐下挂着两盏灯,映照出夜空中飘然而下的细雪,还有她如画的侧颜。
他听见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声梦呓,「好想阿娘啊。」
一颗眼泪毫无征兆的从她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落入白皙如玉的脖颈之中。
他觉得心口处一坠,好像那一颗泪砸到了心里,目光被牵定在她的眼角。
她很喜欢笑,笑得那么明艳张扬,彷佛从来不曾吃过苦,不曾有过伤。可是今夜,他彷佛看见了她十四年来藏在笑容里的所有不为人知的伤口。
「两位郎君慢走。」
店小二送客的声在身后响起,青檀没有回头,阔步迈下台阶,走进风雪中。薄雪化成水,地面湿漉漉的有些打滑,她走的有些急,几次都险些滑倒。
默默走在她身后的李虚白,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青檀不由一怔,这人平时克己复礼,今天怎么回事,居然主动来碰她。
「小心。」
「没事。我自己能走。」青檀不习惯被人照顾,下意识地甩了一下胳膊。随之清脆的一声响动落入耳中,有东西掉到地上。
是邓瘸子的戒指。青檀嫌弃他脏,没带手上,塞在袖口的暗袋里。她赶紧从腰间拿出火折子,照着路面。
李虚白问:「掉了什么东西?」
「戒指。」
李虚白弯腰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是这个么?」
「是。」青檀欣喜的接过来,擦掉上面的雪水,小心塞进袖口。
那戒指圈口很大,李虚白问道:「是男人的戒指?」
青檀嗯了一声。
李虚白微微皱眉,她为何随身带着一个男人戒指,还如此宝贝?停了片刻,他忍不住问:「是别人送你的,还是你打算送人的?」
青檀本来想要解释这个戒指的来历,但一抬头,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不快。她借着醉意打趣道:「你在吃醋么?」
李虚白矢口否认,但心里清楚,自己的确有些不舒服。
青檀道:「那你问这么多干嘛?」
李虚白冲口道:「我不想上当受骗。」
话音落下的时候,青檀手中的火折子灭了,她不解道:「什么意思?」
黑暗彷佛能给人勇气,有些难以出口的话都变得容易。他径直问道:「所以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到底为何要去我家里?」
青檀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什么话是假的?」
李虚白哼道:「什么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的鬼话。」
青檀微微勾着唇角笑了起来,「我是人怎么会说鬼话呢?不信你摸我的手,可是热乎乎的呢。」
说着,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却只握住他一根小手指,碰到就松开了。
李虚白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心情不好连做戏都很敷衍么?
青檀转身正要迈开步子,却被李虚白再次握住小臂。
他身无武功却并不羸弱,卡住她小臂上的手掌很有力道。「那天晚上,你为何去我家里?」
青檀没想到他会锲而不舍的追问这个问题。他是不是以为她今夜多喝了几杯酒,会酒后吐真言?可惜,她此刻虽然脑子有些昏沉,但还算清醒。
她轻轻一笑,反问他:「别的小娘子都能对你一见钟情,为何我不能?」
「因为你不是那些娇养无忧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李虚白的语气冷静而肯定,「你经历了许多艰辛,吃过很多苦头,你精敏机警,戒心很强,不会轻易动情。」
青檀暗暗吃惊,他认识她才多久?为何会如多年故交一般,如此了解她?
他不信她的那番说辞。她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以为她真的喝多了,说出来的全都是真话。
她放柔了声音,用带着醉意的语调,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正因为我戒心很重,所以我才会喜欢像你这样单纯简单的人啊。」
「你洁身自爱,心地良善,让人很放心。更何况,你长的很好看,」
暗夜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无法看清彼此的眼神。她今夜心情很差,不知道自己这场戏做的有几分真,但是奇怪的是,她说出口的这些话,很像是放在心口许久的真话,冲口而出罢了。
她假装站不稳,晃了下,然后顺势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定住自己。被她手掌碰到的地方,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是他居然没有推开她,任由她贴近自己,年轻女郎的气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清甜。
她加重鼻音,「我,见色起意,不行吗?」
两人贴的很近,青檀微微仰着头,依稀只看得见李虚白的脸部轮廓,落在她头顶的温润呼吸彷佛停滞了片刻。
他低声道:「你说的天花乱坠,可我刚才扶你,你为何要甩开?」
青檀笑,「你不是生怕我碰到你吗,我怕你惹你生厌啊。」
这个解释并未说服李虚白,他冷静的说:「是我主动的。」
不错,他主动的话,她应该得意欣喜,进而得寸进尺才对,而不是下意识地甩开他。
青檀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不对劲,松开他的衣襟,手掌下滑,抓住他的手,「你若是不介意,我就不客气了。」
她不过是反将一军,以为他必定会抽出来,没想到他毫无动作,静立片刻后,居然反掌回握,牵住她的手腕。
青檀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她再抽出手,就彻底暴露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哄骗他。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一片「痴心真情」,她只好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回韦家。还好,他握住的地方是手腕,而不是手掌,隔着衣袖,并无暧昧之意,彷佛只是为了怕她脚下打滑,酒后摔倒。
为了让自己戏演的更真,走到房门口,青檀「恋恋不舍」地扯住他的衣角,「醉意朦胧」地望着他,「你今夜为何对我这么好?」
李虚白声音微沉,「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娘会把我碎尸万段的。」
青檀含情脉脉道:「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呢。」
李虚白镇定自若的表情被她一句话成功击破,他从她手里拽出衣角,迅速带上了房门。唯恐慢一点会被她扯进房里非礼一顿。
青檀忍俊不禁地靠在门框上,闭上双眸,揉着太阳穴。
没想到演这种花痴男人的戏码,竟然比杀人还累。更累的是,她竟有点分不清那一部分是在演,那一部分是真。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头晕,稀里胡涂算不清。
因为见到邓瘸子,这一夜的梦做的冗长纷乱,很多被毒打虐待的片段从回忆里蹦出来,在梦里变本加厉。
醒来之后,青檀虽然头疼欲裂,但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终于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也终于没人敢再欺负她,等替江进酒办完最后一件事,她就可以退出风喉。
昨夜那场雪,蜻蜓点水般的只下了一个时辰,庭院的地面已被暖阳晒干。万幸不是一场大雪,否则今日就算开了城门,路上也不好走。
李虚白的房间,开着房门,里面无人。
青檀端着脸盆朝厨房走去,快到门口,听见徐氏的声音,「李大夫让我给楚女郎蒸鸡蛋羹,我多蒸了一碗,你趁热吃了吧。」
韦无极笑嘻嘻道:「还是阿娘疼我,比我爹好多了。」
「对了,楚女郎为何要借你的衣服穿?她怎么不借我的?莫不是对你有意?」
韦无极啼笑皆非,「你想到哪儿去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喜欢李大夫,你儿子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横刀夺爱。」
青檀没想到这母子俩居然在谈论自己,有点好笑地停住脚步,打算等他们换了话题再进去,以免大家都尴尬。
徐氏叹气:「你说这城门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鸡蛋都贵了一倍。」
「估计也就这两天吧。」
「萧元盛到底有什么仇人?」
「我哪儿知道啊。」
「你今年不是在朔州呆了很久么?」
「我的亲娘,他是节度使,我是一个小老百姓,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我那能知道节度使的事。」
朔州?青檀心里一动,立刻悄无声息的闪避到墙角。等韦无极离开之后,她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进了厨房。
徐氏满面堆笑道:「女郎睡的可好?李大夫让我给你蒸了鸡蛋羹煮了甜汤。」
青檀道谢之后,问起李虚白的去向。
徐氏道:「吃过饭便出去了,说是去买东西。」
青檀和她寒暄了几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娘只有无极一个儿子么?」
「是啊,原本也想多生几个,奈何都没留住。」
青檀笑盈盈道:「在我师父老家,若是家里只有一个宝贝疙瘩独生子,就会放在庙里寄养一年半载的让菩萨照应。不知京城可有这个习俗?」
徐氏含笑摇头,「京城倒是没有。」
青檀不便直接开口询问,但听徐氏这语气,韦无极并没有当过小和尚。即便如此,她依旧有些怀疑,于是收拾完毕吃了早饭,便去了前面的铺子。
韦无极正和他老爹一起做活儿,条案上堆着一堆工具,铜丝铁链,齿轮,滑轮等,还有一些非常细小精致的叫不出名的东西。
青檀好奇地看了看,忍不住赞道:「这些都是做机关的零件么?如此精巧要费不少功夫吧?」
「那是自然。」韦无极趁机宣扬自己东西要价合理。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个机关,背后不知要用多少小对象,那一样东西不费本钱?更别提要手工打磨的细致功夫,我们可真是赚个辛苦钱罢了。」
青檀频频点头,随便问起看家雀如何开锁。
韦无极得意地道:「开锁的地方根本不在锁眼上,锁眼是个幌子,其实是报警的机关。只要有人试图通过锁眼开锁,铜雀便会鸣叫。」
青檀道:「原来如此,小掌柜好厉害,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啊?」
「夷微,据说是墨家传人,擅机关术。」
听到夷微的名字,一直低头做活彷佛哑巴一样的韦老爹,抬头朝青檀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
韦无极面不改色的瞪了瞪眼睛,「这谁啊?没听过。」
青檀盯着韦无极的双眸,他在朔州,怎么可能没听过夷微的大名?
北戎骑兵烧杀抢掠,被边城百姓恨之入骨,夷微大败北戎骑兵,大快人心,被传的神乎其神,连街边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位神人。
如果韦无极坦然大方地说听过,甚至见过,都不会让青檀的怀疑加重。偏偏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让人觉得不对劲。
她不由自主地仔细端详他的五官,极力想和记忆中的佛狸重合。
可惜的是,时间久远,她脑海中的佛狸长相早已淡化无痕,唯记得他长的好看,肤色白皙,性情也颇为开朗。尤其是出了古墓之后,他一扫在墓室里的丧气颓废,露出几分顽皮。
韦无极和佛狸的个性有点像,会不会就是他?不至于这么巧吧?
但莲波和她在聚鑫银铺的偶遇,已经让她对「巧合」有了新的感悟,这世上什么巧合都有可能发生。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韦无极见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纳闷地摸摸自己的脸。
青檀正色道:「没有,我突然发现,你长的很好看。」
韦无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才发现?!」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臭美精……
「不好意思,我有点迟钝。」青檀正说着,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转脸看见了李虚白。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也不知道买了什么。
韦无极满面春风的招呼道:「李大夫回来了。」
李虚白嗯了一声,对青檀点点头:「二娘子请随我来一趟。」
青檀跟在他身后,发觉他又恢复了克己复礼的模样,和昨夜那个李虚白好像是两个人。昨晚上他可是对她体贴关照,甚至握着她的手腕走了一路。现在又目不斜视,保持距离了。
莫非他昨夜在施「美男计」,想要趁她喝多了套话?否则为何一开始不让她喝,后来又突然让她喝?
好嘛,原来也是个心机男!
李虚白打开房门,将手里的包袱摊开在桌上解开,里面是几套衣服。
他拿起最上面一套递给青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我替二娘子也买了一套换洗衣服。」
正在腹诽他的青檀有点尴尬,甚至有点惭愧,怎么能说李大善人是个心机男呢。
「多谢李大夫,让你一直破费我怎么好意思。」
李虚白:「二娘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了你银子,回去还我便是。」
青檀笑了笑,「这么做好像有点见外啊。可惜我不会女红,不然我亲手做一套衣服回送李大夫了。」
李虚白脸色微窘,「不用。」
「我昨夜喝多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青檀随口提一句,是想强调自己昨夜喝多了,提高那些「醉话」的可信度。按照她的推测,他肯定会说没有。
没想到李虚白竟然回答:「说了。」
青檀只好笑着问:「说了什么?」
李虚白别扭道:「你说你对我见色起意。」
青檀再次被他的反应弄个措手不及,他居然「大胆豪放」的说了出来。
她连忙道:「那我真是喝多了,请李大夫多多包涵。」
「你今日没喝酒却夸韦无极长的好看,」李虚白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不会也要见色起意吧?」
青檀窘了窘,「当然不是。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么?」
李虚白没有反驳,但是用一种「你真的不是么」的眼神看着她。
气氛有些尴尬,恰好这时,院子里响起来蓬莱欢快的叫声,「郎君郎君,城门开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城门处挤满了进城出城的百姓,青檀等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以出城。
这一耽误,回到幽城已近黄昏。青檀和韦无极在风云镖行门口下了车,让安小虎先回去告知林氏和莲波,她已平安归来,在镖行待一会便回书坊。
李虚白对韦无极道:「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折回京城,若韦掌柜不介意,安好机关后可暂住我家,明日我派人送韦掌柜回京。」
青檀忙说不用,「镖行空房很多,韦掌柜住在这里也很方便。这几日连累李大夫也被困京城,真是过意不去。」
李虚白凝眸淡笑,「二娘子客气,我明日上午去书坊为二娘子敷药。」
「好啊,那我们明日再见。」青檀嫣然一笑,目送李虚白的马车远去。
韦无极抬头打量着「风云镖行」的招牌,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挺熟悉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檀挑了挑眉,「那是当然,这家镖行在江北三省可是鼎鼎有名,开了好几家分号。」
韦无极好奇道:「怎么不在京城开?幽城的生意恐怕不那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