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驾车找了一个半时辰,依旧找不到客栈落脚,不禁着急起来,对安小虎道:「这怎么办,难道我们今晚上要露宿街头?
安小虎挠挠头,「要不,咱们在韦家借宿一晚吧,给他点银子。」
蓬莱气道:「要不是为了送他回去耽误了时间,我们也不会找不到客栈,还要给他银子?呸!」
安小虎犯愁道:「我就怕给银子,他不肯呢。」
蓬莱气鼓鼓道:「他那个财迷心窍的样子,怎么会不肯!」
李虚白和青檀在车里听见两人对话,彼此看看对方,很有默契的觉得这倒是个办法。
青檀先开口道:「要不,我们去问问韦无极?」
李虚白道:「二娘子可有去处?」
「我当然没有啊。」青檀明眸一瞇,顽皮的笑了笑,「而且我就带了二十两银子,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接下来几日要靠李大夫养呢。」
李虚白脸色微窘,吩咐蓬莱折回韦家小技。
韦无极再次见到李虚白先是一怔,不等他开口就主动问道:「是不是客栈爆满,无处可去?」
李虚白含笑点头,客客气气道:「可否行个方便,在贵舍借住一晚?」
韦无极热情洋溢道:「几晚都可以啊!我怎么能让女郎露宿街头呢!」
「不过嘛,」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要给食宿费,不然我娘可能不给你们煮饭。」
「这个自然。」李虚白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韦无极毫不客气的接过来,领着众人进了后院。
蓬莱对安小虎撇撇嘴,意思是,你看这个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的家伙,他怎么会拒绝!
韦无极的父亲寡言少语,母亲徐氏截然相反,热情爽朗,快人快语。听说李虚白等人要借宿几晚,立刻将客房收拾一番,安顿几个人住下。
青檀没想到会被困在京城,坐下来首先想到的是林氏。若是晚上见不到她回去,林氏必定会焦虑不安,担心的彻夜难眠。她得想办法送个信回去,以免林氏担心着急。
另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李虚白和蓬莱都被困在这里,正好可以验证他们是不是和仙人状有关。假如明日有人上青天塔投仙人状,如果无人取信也无人送信,那岂不是说明,李虚白和蓬莱就是「仙人」?
如果青天塔的仙人状照旧被人取走,照旧有人送仙人信指出凶手,那就可以排除这两人的嫌疑,至少取信送信的人,不是他们。
青檀想到这里暗暗激动,立刻起身出门,走到院子里,正巧碰见蓬莱也从房里出来。
蓬莱问道:「二娘子要出门?」
青檀含笑道:「我突然想起来师父有个熟人住在附近,我去找他一趟,问问可有办法给我娘捎个信回去,不然我娘见我不回去,肯定会担心。你也要出去?」
蓬莱道:「我去替郎君买些膏脂。」
青檀又好笑又好奇,一个男人为何如此爱惜自己的手,当真是一天都不能缺吗?
她忍不住戏谑道:「你家郎君一天不抹会怎么样?不会……挂掉吧?」
蓬莱噗嗤笑了,「当然不会啊。」
「我刚好要出去,顺便替他买回来吧。」
「我陪着二娘子一起去吧。」
「不用。我去去就回。」
蓬莱略一犹豫,便把钱袋递给青檀,「那就多谢二娘子了。」
青檀离开韦家,径直前往杏花街去找风喉杨昭。他是江进酒的好友,也是京畿风喉的一个小头目。
走到杨家门口,她停步左右查看,发现无人跟踪,这才用风喉的暗号敲门。
杨昭开门见到青檀,连忙把她让进院内,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师父呢?」
「我师父在幽城。」青檀开门见山,长话短说,「朔州节度使萧元盛遇刺,现在满城都在缉拿刺客,不让出城。我有要紧事必须给师父传消息,请杨叔帮忙飞鸽传书过去。」
杨昭拿来纸墨,青檀写好信,封到信筒里,交给杨昭。
她已经想好了一条计策,趁着李虚白和蓬莱被困在京城,刚好可以测试这两人和仙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离开杏花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青檀办完了正事,这才去替李虚白买东西。
今日因为搜寻刺客,很多店铺都提前打烊,青檀连着找了数条街,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店主正在上门板准备关门。青檀赶紧进去买了一盒。
这一番耽误,回到韦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蓬莱提着一盏灯笼,在大门口来回走动,见到青檀忙不迭的迎上来,「二娘子你可回来了。我还担忧你出了什么事或是迷了路。」
青檀笑道:「今日店铺全都早早打烊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脂粉店。」
蓬莱谦然道:「早知道我自己去了,让二娘子费心跑了这么多路。」
青檀摆手说没事。
蓬莱左右看了看,奇怪道:「二娘子没见到我家郎君?他担心你迷路,说在路口等你。」
「我没见到。」
「可能在那边的路口,我去找他。」蓬莱打算去巷子另一头。
「还是我去吧。」青檀接过蓬莱手里的灯笼,朝着对面巷口方向走去。月色昏昏,依稀照见路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孤冷的寒夜里。
李虚白听见脚步声,转身疾步朝她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他一向拘谨守礼,青檀乍然听到他关切的询问,微微一愣,心道难道他被自己感动了?
「没事。我就是找铺子找了好久才买到你要的东西。」青檀把手里的膏脂递给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发现他手指冰凉,显然在外面站了许久。
她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
「你是跟我一起出来的,我自然要……」要什么他没说出来,顿了顿,低声道:「不然如何对夫人和大娘子交待。」
青檀有些遗憾天色太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脸色红了没有。
回到韦家,韦无极的娘把青檀领到厨房用晚饭。李虚白回到屋里,把膏脂打开闻了闻,还好,味道不是很刺鼻,里面也没有加什么东西。
蓬莱一边替李虚白铺床,一边感慨,「二娘子对郎君真好,大冷的天为了给郎君买膏脂找了很多地方。」
李虚白看着香膏,低哼了一句:「好到问我一天不抹会不会挂掉?」
蓬莱惊讶:「郎君你怎么知道的?」
李虚白懒懒地望床上一躺,「我有千里眼顺风耳。」
第37章 37
江进酒收到飞鸽传书,立刻派人给林氏送了消息,然后让阿松把张夼和卫通叫到兰言堂一起商议。
三人看过青檀的信,都觉得这是个验证李虚白和蓬莱的好机会,只不过他们都不太相信这两人会是「仙人」。
说实话,江进酒也不大信,但试一试总是无妨。眼下的难题就是如何说服阿宝爹娘去登青天塔投仙人状。阿宝娘秦氏不像王氏贪财,孟家更不缺银两,当然不能用银子去说服他们。
于是江进酒找人给秦氏贴身侍女一点银子,让她给秦氏传话,说外面人都在议论,当年丢了三个孩子的人家,溪客和小麒麟的母亲都登了青天塔,唯有秦氏不肯去,儿子被杀也不急着寻找凶手,还有,孟家当年竟用假银票去赎人,可见对儿子也并无太多疼爱。
秦氏本就对沈从澜破案没有太大信心,早就存了要登青天塔投仙人状的心思,听到这些话,那里还坐的住,当即便去了青天塔。
江进酒一听到消息,立刻依照上次的方案,先让张夼偷换了秦氏的仙人状,然后又带人去孟家附近埋伏,看是否有人来送仙人信。
众人守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既无青鸟也无冰鸟来给孟家送信。江进酒只好带人悄然撤离孟家。
为了不引人注意,张夼回到镖行,乔装打扮一番才去了青天塔。上到塔顶,赫然发现秦氏昨天投递的仙人状居然还在,没有被取走!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张夼呆住了,难道蓬莱就是取信人?不然为何没人取信呢?
江进酒派去盯着书坊的人传回消息,书坊并无异常,莲波一天没有出门。不过,天黑之前,李虚白的管家常笑去了一趟书坊,向莲波打听李虚白为何没有回来。他呆的时间不长,很快便离开了。
孟家没有等到仙人信,自然很是失望,但是仙人断过的几起命案中,也有在第三日早上才送去仙人信指出凶手的。
稳妥起见,江进酒第二天夜里再次带人埋伏在孟家周围,又守了整整一夜,同样,既无青鸟也无冰鸟来送信。而青天塔里的那封仙人状,依旧还在。
江进酒原本也不相信李虚白和蓬莱会是「仙人」,到了这份上,由不得他不信了。
几个人连着熬了两个晚上都很疲累,坐在兰言堂里,哈欠连天,准备吃了饭去补觉。
江进酒对张夼叹道:「我们想尽办法设下圈套要抓住仙人,连根仙人毛都没逮到,没想到青檀带着李虚白去了一趟京城,竟然弄了个水落石出。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张夼依旧心存疑虑,「李虚白没有武功,取信的黑衣人难道是蓬莱?他看着也不像是绝顶高手啊!」
江进酒点头,「看着是不像,可是未曾交手过,谁也说不准他是不是深藏不露。」
卫通道:「就算是,我们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他们肯定不会承认的。」
江进酒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急。等他们一从京城回来,就派人昼夜不停地盯着他们,肯定会有抓住他们现行的时候。」
正说着,阿松急匆匆从外面回来,报上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孟家收到了仙人信。
江进酒顿时瞌睡全无,急问:「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
「怎么送的信?」
阿松道:「没人看见,是孟家一个侍女在堂屋的地上捡到的。」
堂屋的地上?!
江进酒和张夼卫通面面相觑。以前的仙人信都是天色不明时送到,街上几乎没人。
这次是天光大亮,众目睽睽,到底怎么送的信?竟然还送到了屋里?
此刻李虚白和蓬莱都在京城,这么看来,两人和仙人根本没有关系。
江进酒丧气地想,这下可好,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了,彻底陷入两眼一抹黑的境况。
卫通喃喃道:「难道青天塔上真的有神仙?」
蓬莱早晚两趟跑出去打听消息,城门依旧紧闭,所有人不许出城。
青檀估计,刺客不可能被抓到。因为萧元盛入城时,带的亲卫大约有二十人,刺客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逃脱,武功绝对不弱。让人不解的是,他为何不在路上行刺,而非要在天子脚下动手?
眼看两日过去,还没有开城门的迹象,青檀暗暗着急。一来想知道江进酒那边的情况,二来,算算日子她癸水将至。她真不是开玩笑,带了二十两银子给了韦无极,现在身无分分,还得去找李虚白借钱买东西。
李虚白一听她要出门,不容置喙道:「让蓬莱去吧,外面很乱。」
这两日禁军一直在全城搜寻刺客,今日搜到了韦家附近。
青檀只好道:「不方便让他去。」
李虚白身为大夫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窘然闭了嘴。
幸好青檀下午出去备好了东西,睡到半夜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起身点灯一看,果然来了癸水。比平时早来两天不说,还半夜来袭。床单上不小心落了一片血迹。
韦家除了她和徐氏,住的都是男人,白日里拿去洗,被他们看见实在是有些尴尬,索性趁着深夜洗了之后架在火盆上烘干。
四合院正中有个水井旁,皂角和木盆就摆在旁边。青檀轻手轻脚的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慢慢倒入盆里。为了不惊动他人,她动作格外轻慢。只是夜晚静到极致,微弱的响动都显得格外明显。
她去房里搬了一把椅子又提了一盏灯,把床单放到椅子上,只把脏的地方泡入盆里。水凉透骨,触手之际冰到她浑身一哆嗦,倒吸了口气。
对面的屋檐下响起细弱的动静,从李虚白的房里走出来一个人。月光昏暗,看不清眉眼,但从身高来看,正是他。
是他最好。青檀此刻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刚好李虚白一向对她避之不及,能躲就躲。估计他见到她也不会吱声,只会顺着墙根悄悄的溜到茅房。
「二娘子。」万万没想到,李虚白居然主动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青檀不得不假装刚刚看见他,抬头微微笑了下,「李大夫还没睡呢。」
「我去茅房。」李虚白说完并没有走,站在她跟前,犹豫片刻道:「二娘子最好不要见凉水。」
青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脸色一热。这男人怎么回事,就算猜到她半夜洗衣服的缘由,干脆装作不知道走开不就好了么?
青檀尴尬地说了声:「没事。」
「那我替你烧点热水。」
青檀呆住了。她没听错?
李虚白轻声道:「你这几日不可见凉水,不然会腹痛。」
不知是话题太尴尬还是他的关心让人太意外。青檀一向机敏慧黠,此刻忽然有点词穷,眼睁睁看着他弯腰提起地上的灯,朝着厨房走去。
青檀只好提起水桶,跟在他身后。
李虚白把灯放在灶台上,拿起火石去炉里引火,随后便撩起衣袍,坐在风箱旁边。柴火在炉膛里烧起来,火苗渐渐旺盛。青檀拎起水桶,把水倒进锅里,目光情不自禁的飘向旁边的李虚白。
原来长的好看的人,烧火也能这么好看。鼻梁高挺,秀致如玉,挽起的长袖露出一节修长的手腕,肤色很白,暖光下有种肤如凝脂的美。
不过,他一看便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郎君,模样气度完全不像吃过苦做过粗活的样子。为何烧火如此熟练?
她忍不住问:「你经常烧火做饭么?」
「这很难吗?看看不就会了?」李虚白抬头看着她,火光映照的那张脸俊美出尘,桃花眼中仿若盛满璀璨星芒,生出难以形容的宛转风流。
青檀心头怦然一动,不由自主的眨了下眼睛,又不自觉地握起拳,用指尖掐了下手心,并不是梦。坐在那里为她烧水的人是李虚白。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这么对过她,也从未有人体恤她。她来癸水的时候会忍着腹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风餐露宿,四处奔波,有时还会身陷危境,以命相搏。
江进酒对她还算不错,但在他眼中,她是他的弟子,是他的手下,是一个风喉。周围好像没人把她当成一个女郎,需要体恤需要照顾,也许是因为她太强。
她甚至自己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李虚白好像是第一个把她当成女郎来关心的男人。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而怪异,她看着他印在墙上的俊逸身影,轻轻咬住了唇。
不知道是被他美色所迷,还是剎那之间动了情。心口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异样感觉。呼吸忽然变得缓慢轻飘,带着微醺的气息。
可是刀光剑影中形成的条件反射,让她的脑子永远都会保持清醒。她瞬即想到,他对乞丐也很好,施粥棚里的那一幕,她记忆深刻。他也许不是因为关心她才这么做,而是因为他对谁都是一副菩萨心肠。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慈悲心肠,才让她怀疑青天塔上的「仙人」是他。
他究竟是不是?一回到幽城就会见分晓。
如果他是,她又当如何?
「水开了。」李虚白的声音把她从走神中唤醒。
青檀拿起水瓢舀起锅里的水,李虚白熄了炉中火,提灯照路,将她送到井边把灯放下,转身离去。
青檀望着他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并没有去茅房。他并不是起夜碰见才临时起意给她烧热水,而是听见了动静特意出来。
青檀出现失眠的情况极其少见,只有身陷极端危险之中,才会全身紧张精神亢奋。
今夜没有任何危机,她却莫名其妙的静卧到鸡鸣时分才睡着,结果不小心睡过头,睁眼一看,已经过了辰时。
院子里静悄悄的,徐氏正坐在屋檐下择菜,李虚白的房间关着门,不知人在何处。蓬莱想必和安小虎一起出门打听消息去了,这两人同进同出了两天,倒是成了好友。
青檀梳好头发,端起脸盆去井边打水,徐氏看见她,连忙起身道:「我给你留了早饭温在锅里,水还热着呢,刚好可以洗脸。」
青檀含笑道了声谢,跟着徐氏进了厨房。徐氏揭开锅盖,蒸笼里放着一碗黄灿灿的蒸鸡蛋,还有一碗褐红色的甜汤。
「李大夫对小娘子真是体贴,专门让我给你做的。你尝尝可不可口?」
徐氏的话,让青檀心里咯登一下。
她微微笑道:「他对谁都很好的,绰号叫李大善人。」
这句话不仅说给徐氏,也说给自己。
做人嘛,不要贪心,更不要自作多情。
徐氏一怔,有点遗憾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喜欢小娘子呢。」
青檀笑了:「他才不喜欢我。」
「那他为何陪你来京城?」
青檀如实道:「他是被我胁迫来的。」
胁迫?徐氏瞪着眼睛,上下打量青檀,「小娘子娇娇弱弱的,还能胁迫他一个大男人?」
青檀听见这个「娇弱」这个词,强忍着没笑,大娘,那是你没见到我拔刀的时候。
徐氏只觉得眼前的小娘子窈窕高挑,貌美如花,无论如何也和「胁迫」两个字不搭界。反正她不信,撇撇嘴道:「他必定是心甘情愿的,假装被你胁迫罢了。」
青檀但笑不语,才不是呢。他是心不甘、情不愿。
徐氏又道:「我等会儿要去买菜。女郎今日想吃什么?」
青檀对吃的没什么讲究,能吃饱就好。「什么都行,我和你一起去吧。」
徐氏摆手,「不用,等会儿让无极拉着车去多买些回来。也不知道你们还要住几天呢。」
青檀听到这话便有些头疼,她急不可待的想要回幽城,想要知道李虚白到底和仙人有没有关系。
等她吃过早饭,正好蓬莱和安小虎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说今日依旧不许出城。
青檀决定再去一趟杏花街问问杨昭。他身为风喉,肯定会有可靠确切的消息。
走到杨家门口,正巧碰见杨昭出门,青檀上前行了个礼,问道:「杨叔可知道何时可以出城?」
杨昭道:「别急,估计也就明后两日吧。」
青檀无奈道:「还得一两天啊?」
杨昭见左右无人,低声道:「萧元盛身份特殊,又是进京述职遇刺,圣上担心被有心人做文章,所以才下令封城缉拿刺客。就算抓不住,封城几日全城搜捕,也算是给萧元盛一个交待。」
萧家势力在朔州根深蒂固,朝廷对抗北戎靠的就是萧家一手壮大的北庭军。
青檀好奇的问:「杨叔可知道刺客的身份?」
「那人武功高强,形同鬼魅。幸好萧元盛带了二十个亲卫,不然这会儿萧家正在办丧事呢。」杨昭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师父让我帮忙找一个叫邓瘸子的人,已经有了下落。」
青檀又惊又喜,忙问:「他在哪儿落脚?」
「九曲河边上有一家叫吉祥客栈的,就在渭桥附近。」
青檀打听了具体位置,径直朝着渭桥方向而去。邓瘸子从未提过她的身世,只说过是洪英六年从牙婆手里买的,而楚溪客是洪英七年丢的,可林氏一眼就认定她是溪客,白三省也说她和溪客小时候很像。
她也很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楚溪客。刺青淡去痕迹还要好几个月,找到邓瘸子就可以提前解开这个谜。
沿着九曲河边走了半晌,她终于看到一家名叫吉祥客栈的小店。
正对着客栈的河边泊着一只船,竖着一根粗壮的毛竹,一个瘦小女童右腿勾着竹竿,身体匍匐在杆上,双臂伸开,做出一个金鹏展翅的动作。竹竿摇摇晃晃,女童单薄瘦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卷入半空中。矮小佝偻的邓瘸子站在岸边,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条褐色长鞭。
青檀看见那条鞭子,回忆顿如刀剑一般袭来,河风骤然变得刺骨凌厉。
年幼弱小的她差点丧命在这条鞭子下。十几年过去,她变得越来越强,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只有变强才不会成为玩物,被人肆意虐杀。
河边陆陆续续有人走过,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冷漠而沉默地站在那里,确认那个人就是他。然后转身离去,回到了韦家。
韦家小技依旧生意清冷,门可罗雀。也难怪韦无极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好不容易有个客人送上门,能宰一个是一个。而被他狠狠宰了一笔的李虚白居然正端坐在店里和他下棋,当真是好脾气,冤大头当的无怨无悔。
青檀想了想,走进店里,开口向韦无极借一件外衫。
韦无极误会了青檀的意思,立刻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房里可没有小娘子的衣服,在下虽然长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却是个老实本分的正经男人。」
青檀好笑道:「我没说要借小娘子的衣服,是借你的男装一用。」
韦无极惊讶道:「借我的?你要干嘛?女扮男装啊?」
青檀点点头,「我想晚上出去喝酒。」
韦无极吃惊地瞪着眼睛,「你一个小娘子晚上出去喝酒?」
青檀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吟吟道:「行走江湖晚上出门很正常啊,露天夜宿也不是没有过。喝点酒有什么稀奇?」
韦无极眨眨眼,「那,可以在家里喝啊。」
青檀:「我想去酒馆里喝,在家里喝没意思。」
韦无极依旧觉得不妥,「晚上一个小娘子去酒馆喝酒,这也太危险了吧。」
青檀挑眉,「所以借你一件衣服,假扮成男人再去啊。」
坐在对面的李虚白插了一句话:「非去不可吗?白天不能去?」
青檀回道:「不能,白天喝没意思。」
李虚白迟疑片刻,「那……我和你一起去。」
青檀惊讶的看看他,「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李虚白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夜里出去,我不放心。」
青檀瞟他一眼,「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
李虚白继续解释,「你和我一起来京城,我有责任,」
「有责任保护我么?」青檀截下话头,打趣道:「可若真碰见什么危险,你也无法保护我啊,你又不会武功,我还得保护你。」
韦无极很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
李虚白低哼道:「那你上次中毒,还不是我救了你。」
哎呦,他居然还会反驳!
青檀又意外又好笑,不小心刺痛了他男人的自尊心么?当着韦无极的面,觉得很丢面子?
青檀马上很给面子的道谢,「李大夫的救命之恩我记得呢,可是你又不要我报答。」
报答……李虚白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开始泛红。
青檀冲着韦无极挑挑下颌,「别婆婆妈妈的,快去给我找一件。我晚上不在家吃饭。」
借了韦无极的衣服,等天色一擦黑,青檀便朝着九曲河而去。街边有买傩舞面具的小摊,她随便买了一个带在脸上。
走到吉祥客栈的门前,天色已经黑透。邓瘸子的那条船上亮了灯,两个女童正在船头用炉子烧水。两人都是六七岁年纪,容貌秀美,骨骼小巧。
邓瘸子只养幼童,容易掌控,等长到十一二岁便卖给达官贵人作玩物,或是卖入青楼楚馆供人糟蹋。这便是青檀为什么一直感激江进酒的最大原因。如果江进酒没有买走她,她现在会是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青檀走到河边,对其中一个女童道:「你去客栈里把邓瘸子叫出来,就说有人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不多时,小女童把邓瘸子从客栈里叫出来。
青檀隔着面具看着他。一别多年,那张丑陋的脸上多了数条皱纹,眼珠浑浊,比当年更加奸邪,身上穿金戴银,彷佛一个富商。
邓瘸子见到青檀带着面具,并不生疑。有人买女童回去就是为了折磨虐杀,不想露面被人认出来。
青檀沉声道:「那女娃卖不卖?」
邓瘸子忙说:「卖,卖。」
青檀淡淡道:「我家规矩大,主人脾气也不大好,你这女娃长的倒是挺可心,就怕愚笨不堪,若是惹了主人动怒……」
邓瘸子立刻挤眉弄眼道:「只管往死里打就是了。卖给贵人,便全凭贵人处置。」
青檀点了点头,「你把她叫过来,我有几句话单独问问她。」
邓瘸子扭头喊了声,「叶芽。」
小女童哆哆嗦嗦的从船上下来,走到青檀面前。
青檀柔声道:「你家在何处?」
女孩摇头。
「父母也不记得吗?」
女孩点了点头。
青檀又问了两句,女孩像是哑巴一样,只是摇头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时不时的拿眼神去瞟不远处的邓瘸子,一脸惶恐害怕。
青檀不由想起幼年的自己,她胆子比这女童大得多,所以挨打也挨的特别多,有几次险些死掉。
「你记住我的话。」青檀弯下腰对小女童道:「朝廷在西华寺后街建有一所居养院,设有慈幼局,专门安置孤儿。你明早带着船上同伴去慈幼局。」
女孩儿一脸迷茫惊慌,摇摇头终于小声说了句,「我不敢去。」
青檀柔声道:「别怕,过了今晚,他就管不了你们了。你回去吧。」
小女孩儿畏畏缩缩的退回到船上。
青檀慢慢走到邓瘸子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这些年也发了一笔小财吧。」
「贵人这话从何说起。」邓瘸子口中谦逊,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
青檀冷冷道:「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只有一条破船,你呢,也只穿得起麻布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