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走路姿势还没有恢复,行走时一瘸一拐,他跛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噗通”跪倒在地。
“二师兄……?”
苏明画不明所以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的背影,顿时站起来:“二师兄,你没事跪下来做什么,莫非你想为那内鬼求情?那内鬼带走阿圆,实在可恶,就算是你求情也……”
“……是我。”守拙哑声打断她。
“带走阿圆的人是我,”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上座的师父,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发抖:“师父,大师姐,我……我对不住你们。”
苏明画震惊失语。
发现阿圆失踪,她最怀疑的人是耿长老,因为她知道俩崽崽总在耿长老的课上调皮捣蛋,还总把他的亲传弟子席知南比下去,所以耿长老不喜欢他们。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小师弟。
因为小师弟对大师姐有些隐秘的心思,说不定会因爱生妒,头脑发热把阿圆送出宗门。
她从始至终都从没有怀疑过是守拙。
那个憨厚可靠、从来不争不抢的二师兄!
“可是为、为什么?”苏明画想不明白,二师兄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丹霞宗的人找到我,说他们宗里有丹药秘方,能治疗经脉受损之伤,只要我把阿圆带给他们,就能治好我的经脉,让我重新拿剑。”
守拙从决定做这件事起,便知道有被发现的一天,但他并不后悔。
只是没想到如今事情不但败露,他也没能从丹霞宗那里换得治伤的丹药。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景郁跟着站了起来,他满眼都是失望和愤怒,他完全没想到一向敬重的二师兄才是他们要抓的内鬼。
他要用阿圆换丹药,这行为跟那要取阿圆血治冥纹的丹霞宗,又有什么区别?
守拙听着三师妹和小师弟的质问,低头不言。
经脉受损的不是他们,他们当然可以毫无负担地指责他,他们根本不懂他在剑道一途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他们也根本不懂,他在得知自己以后再拿不起剑后,如同废物般躺在床上的每一个夜晚,有多痛苦多难熬。
他的原名并不叫守拙,他原本只是一个附近村庄里的普通孩子,家里很穷,兄弟姐妹众多,他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因为他从小力气过人,爹娘和村民们都叫他蛮阿牛。
后来他被测出灵根,拜入灵霄宗,师父嫌他的本名太俗,给他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守拙。
他被选入宗门,还被掌门收为亲传徒弟,当时的守拙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走了大运,从此便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可以出人头地了。
可是遇到大师姐,亲眼看到她持剑的风采,他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剑道宠儿,那是他永远只能仰望而追不可及的。
再后来,师父收了苏明画和景郁,他愈发能感觉到自己的天赋在几个弟子里是最差的。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大师姐生过嫉妒之心,他只愿自己笨拙,没有天分,反而每日愈发勤加苦练。
既然他剑道天赋一般,那就在体魄上多下点功夫,他便开始像自虐一般地负重锻体举石深蹲,不把自己练到汗水流干虚脱倒地,就不算完。
很多次的夜晚,他都是在院子里的草丛里累晕睡到,第二天被阳光照醒,再接着操练。
努力是有收获的,他筑基期后入纵剑阁选剑,他选中了一把无人能举起来的万钧剑,靠着这把巨剑,他也在众多剑修中闯出了些名头,也让师父多看了他几眼。
可是经脉受损之后,他就再无法举起万钧剑了。
他无法自欺欺人地在剑身上贴上减重阵符,只为能举得动,这样贴了符的万钧剑连块巨石都砍不碎。
所以,他们根本都不懂“经脉受损,无法再拿剑”,这几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别说是取阿圆的血炼药,取光他自己的血都可以!
竟然是他……
谢听蹙眉看着守拙的背影,没想到当初自己顾念此人是阿遥的师弟,顺手救下,如今却差点害了他的女儿。
此时的谢听心中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救他。
守拙感受到了来自后方那道属于妖王的极为压迫感的视线,如芒在背。
方才在谢听显形时,他就认了出来,当初在银淞城救了自己的那头巨狐便是他了,可真是因缘巧合。
但,这又如何呢?
他的伤说到底也是妖族造成的,如果没有伤,又何谈救?
除了师父和大师姐,他不愧对任何人。
方遥此时放下怀里的阿圆,站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闷不吭声的二师弟,她抿着薄唇,一句一顿地问他:
“你可知我找到阿圆的时候,她身上两张流光玉蝶俱碎,如果汤康的修为再高些,如果他有同伙,阿圆会经历什么?你想过吗?”
面对大师姐的质问,守拙双拳握得更紧,脸上终是难掩地浮上惭愧之色:“我只想把阿圆带去丹霞宗,丹霞宗的人承诺我,不会要阿圆的命,只是取一点她的血……但我没有想到阿圆半路会被汤康劫走。”
昨日夜晚睡前,守拙在俩孩子的饮食里下了些安睡的药,等他们熟睡后,便把阿圆偷偷带出了宗。他腿脚不便,又不敢走传送阵,他费力地背着阿圆走下山——他并非真的不能走路,坐轮椅,只是不想让弟子们看见他坡脚的样子。
然而还未等他走出辖地,忽然脑后就挨了一棍。等他醒来时,才发现阿圆被人劫走了。
他回来之后,不敢将此事告诉师父,只能佯作焦急地跟其他弟子们一起寻找。丹霞宗的人没有等到他带来阿圆,自然认为他拒绝了交易,于是按照原定计划,直接打上灵霄宗要人。
方遥听完他的话,没有回答,径直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丢在他面前。
“这是我在幽冥神殿地下寻来的。”
苏明画看着那正散发着淡蓝光辉的草药,瞪大眼睛,惊呼出声:“这是蓝铃草!”
“这草药能续补经脉,大师姐,你真的将这草药寻来了?”
守拙双目赤红,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蓝铃草,脑袋一阵阵地发蒙,喉咙像是被人扼住般发不出声来。
苏明画转头看向发怔的守拙,冷哼一声:“我曾在丹书上看过这草药,珍贵难寻,无意跟大师姐提过一嘴。大师姐前去西北,还不忘为你寻来了能补经脉的草药,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守拙双手捧着草药,手臂颤抖,一滴滴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下,不知是拿到草药的喜悦之泪,还是悔恨惭愧的愧疚之泪。
“大师姐,我……我……”
守拙胸膛起伏,泪水肆流,“我”了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双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捶着地,他咬着牙,痛哭大喊:“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抹去他粗糙脸庞上的泪,阿圆稚气关切的嗓音响在他耳边:“二师叔,你别哭啊……”
苏明画要被气死了,又怕他这副失神的样子伤到阿圆,赶紧把她拉到身后:“你还叫他师叔,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阿圆仰着小脸,点点头。
她听懂了,昨天晚上是二师叔把她带出来的。
可是二师叔哭得这么伤心,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她记得二师叔曾经很耐心教他们练剑扎马步,给他们亲手打磨制作小木剑,亲手给他们织毛衣。
二师叔对他们很好的,她很喜欢二师叔。
“二师叔永远都是二师叔,”阿圆挣开苏明画的手,又跑到守拙的面前,继续用小手帮他擦泪,在他耳边小声道,“二师兄不要哭了,好多人在看,会笑话你的……”
守拙被泪糊满的眼,对上阿圆纯真的目光,嗓音哽咽颤抖,已经语不成调。他心下酸苦、愧疚难当,他抬起已经被捶到破皮流血的双手,想抱抱她,又觉得自己不配,只敢用粗壮带茧的手指轻轻攥着她小衫的一角。
“对、对不起,阿圆……我不配当你的师叔!……”
不知道为什么,阿圆越给二师叔擦泪,二师叔哭得越凶,最后她实在是擦不过来了。
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大殿中央,一个身材魁梧壮硕的汉子跪在幼小稚嫩仅有五六岁的孩子面前,愧疚得泪流不止、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为耿长老洗刷冤屈……
大殿里一时充斥着守拙愧极的痛哭声。
阿正靠着爹爹的腿, 默默旁观到现在,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丹霞宗那群人要用妹妹的血炼药,二师叔怎么能把阿圆给他们呢?
爹爹疼成那样,还不舍得喝妹妹的血。
妹妹心软, 原谅了二师叔, 可是他心里不舒服, 他不想再理二师叔了。
他径直跑上前, 把手忙脚乱给守拙擦泪的妹妹领了回来,拿出干净帕子给妹妹擦手。阿圆很无奈,她已经尽力了,二师叔实在是太能哭了。
良久, 虞望丘盯着座下痛哭涕零的二徒弟, 长叹一口气, 问他:“你可知我当初收你为徒时, 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拙,并不是笨拙, 而是朴拙。”
虞望丘犹记得收守拙为徒的场景,那日他亦是同长老们在执事堂,通过留影石观察这批新收的小弟子。
一群孩子从飞行葫芦上你推我挤地快步下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传说中的仙门长什么模样。有个小弟子不慎在人群中跌倒,所有的弟子们都从他身边跨过, 只有守拙将他搀扶了起来。
前日才下过微雨,泥地湿滑, 守拙刚扶起那小弟子, 还没走两步, 自己脚下一滑也摔了个狗啃泥。
虞望丘这场面被逗笑了, 他觉得这孩子心性好, 灵根也不错,所以才收下了他。
给他起名守拙,是希望他一直能守住这份朴拙之心。
“可是如今,你连你自己的名字都做不到了……”
虞望丘虽然未提失望二字,可是话里字字都透露出对这二徒弟的失望,他挥袖哑声道,“你自行去瞭云峰罢。”
“是。”
守拙悔恨不已,咬牙重重朝师父磕了一个头。
此事的最终结果就是守拙被罚去瞭云峰苦修,不得外出,不得探视。
瞭云峰是犯错弟子专门的思过之地,但灵霄宗建宗以来,真正被罚去那里的弟子很少。
瞭云峰是一座荒芜的悬崖峭壁,上面风寒料峭,只有两间漏风的茅草屋。
蓝铃草守拙没有拿,这药草要炼制成丹丸服用才有效,守拙不会炼丹,苏明画亦不会为他炼,且去到瞭云峰那样彻底与外界断绝的地方,经脉补与不补,都并无区别了。
方遥身上还有很多蓝铃草,给同样经脉受损的衍月宗主拿了些。
衍月宗主见到这草药顿时激动到老泪纵横,自打他经脉破损后,他集宗门之力一直在寻找这草药,却从未发现它的踪迹。
他抖着手,不敢接:“这谢礼是否太贵重了?”
“颜宗主,你知我宗门有难,不惜带弟子赶赴千里支援,这份情意贵重无价,这草药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方遥的话,衍月宗主心头一暖,这就是善有善报?
他带弟子前来,一是看不过那三宗仗势欺人的行径,二是想着虞宗主在宗门大比上对他宗格外照顾,从来不似其他宗主,看他宗门式微没落,就对他冷眼相待。
他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等福报。
有了这草药为他补上经脉,再加上灵霄宗的扶持,想必要不了多久,衍月宗就会重回大宗门的行列。
衍月宗主见她眉眼有些沉郁,收下草药的同时,劝慰她道:“你放心,饶是丹霞三宗背后有仙盟,他们的无耻行径也难堵悠悠之口,要不了几日,此事在各宗之间传扬开,那三宗必然声名败裂,名门正派都会为他们所不齿。”
方遥点点头,衍月宗主殊不知比起那仗势欺人的丹霞宗,二师弟的行径更让她心寒。
而金阳宗那边,虞望丘与袁鹤更相熟,自有他去还人情,方遥便没再去拜会,见天色已黑,同谢听和崽崽们回了自己的院落。
入夜,折腾了一整日、命途多舛的一家四口,终于得以躺在床上歇息。
方遥让谢听趴在床上,褪去半边袖子,检查了他肩后的伤。
他破掉那阵法法器时动用了不少妖力,还好伤口没有崩开,她把纱布解开,又给他上了新的药粉和纱布。
“爹爹,疼吗?”
俩崽崽围坐在爹爹的身边,看着娘亲揭开纱布,爹爹的肩头有好长一条没有愈合的伤痕,睁大的眼睛里眸光闪动,满脸的心疼。
“不疼。”
“真的不疼吗,看起来就好疼……”
阿圆小声地用气音道,生怕自己说话太大声,影响了娘亲上药,让爹爹更疼了。
他们这次出去找冥纹的解药,肯定遇到了不少的危险。
“真的不疼。”谢听语调轻松,身后的狐尾轻晃。
他的妖王身份不用藏了,冥纹的事也解决了,阿遥和俩崽崽都安然地在他身边,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了。
方遥给他换完药,想着这些药粉还得时常用,便没有收回储物袋,起身一瓶瓶地摆在了柜子上。
她摆药瓶的动作有些慢,摆上一个还要瓶身上的花纹转过来对着自己,谢听把里衣穿好,看着她明显心不在焉的动作:“阿遥,你是不是还在想你师弟的事?”
方遥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难道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吗,他怎么总是一下子能看出自己在想什么。
师父把守拙罚去瞭云峰,她心里并没有抓出内鬼的痛快感,反而心里很不是滋味。
守拙是她带着长大的师弟,也就比阿正阿圆大两岁的年纪,便开始跟在她屁股身后,管她叫“大师姐”了。他们四个师姐弟共同修炼,从练气一路走到金丹,不知走过多少岁月春秋,相处和睦,从未红过脸、吵过架。
方遥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但已然把他们三人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弟弟妹妹。
所以在从汤康口中听到守拙的名字时,她才会如此错愕,如此心痛。她宁可相信此事是汤康一人所为,也不愿相信有二师弟参与其中。
方遥走过来,坐在谢听旁边,闷闷地低声道:“二师弟他走岔一步,师父罚他瞭云峰余生思过,永不得出……我并非想为他跟师父求情,只是想到过去种种,想到今日守拙在执事堂懊悔痛哭,心里很难过。”
既然他都看出来了,方遥便都说了出来,想听听他的看法。
谢听眉眼轻敛,温声问她:“今日之事,换做经脉受损的是你,你会拿别人的孩子去换药吗?”
方遥微愣,她定然做不出这种事。
“所以他既然踏出这步,便要为他的选择承受后果,如今他可以为了修补经脉带走阿圆,明日便可为别的东西,背叛整个宗门。”
守拙是她师弟,是虞望丘的亲传徒弟,对于惩处之事,谢听不好置喙太多,但这事若发生在妖界,他必杀之。
方遥表面清冷,和谁都不太容易亲近,但谢听知道她内心柔软,一旦走进了她心里,被她认定是自己人,她就很容易被情感左右。
自己当初不也是正利用了这一点,赌方遥一定不会撇下他们不认,所以带着崽崽们来了个先斩后奏?
“你难过是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师弟了,人心就是会变的,”谢听眯了眯眼,“但狐族就不会。”
“……”
怎么还夸上自己了?
不过方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是自己从未经历过被信任之人背叛之事,有些优柔寡断了。
此事已然落定,方遥摇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
“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
俩崽崽见他们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忍不住凑过来,在爹娘面前刷刷存在感。
“可是想听话本子了?”方遥弯眉问。
俩崽崽双双点头,阿正说:“我想听你们在西北的事。”
他们都没去过西北,沙漠戈壁那种地方听起来就很神秘,爹爹和娘亲的冒险的故事,一定比话本子还精彩。
这次去西北,有一小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中间又得略去杀红衣主教和与干尸打架这种少儿不宜的情节,加上方遥本来也不会夸大和渲染,哪怕有些惊险的桥段,都被她讲的如日常般平淡。
“烤沙果听起来很好吃,朱果是不是也能拿来烤?”
“呜呜爹爹,我又想吃妖界的朱果啦。”
果然,听完她讲完故事,俩崽崽们注意力全歪了。
“……”
大晚上的,他上哪儿给他们弄朱果吃?
“听完故事就该睡觉了,”谢听动手把俩崽崽塞进被子:“……梦里什么都有。”
阿遥和他刚解决完幽冥教之事,还没来及休息,就得知阿圆玉蝶碎裂,一路疯狂赶路,弄死了汤康后,回来跟三宗打架,又开会捉内鬼。
好不容易碰到床榻,睡前还要给他们讲故事,已是很乏累。
谢听把阿圆塞在了方遥的右手边,把阿正塞在了自己的左边,自己占据了中间的绝佳位置,自然而然地搂着方遥睡。俩崽崽好不容易能跟爹爹娘亲一起睡觉,也不挑剔位置了,乖乖地盖好被子。
终于能睡一次好觉了。
方遥几乎刚碰上枕头,就有了些困意。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谢听睡在身边,他身上的气息毫无侵略性,温和清爽,有种日光晒过青草的气息。
谢听也尽职尽责地当人形抱枕,只搂着她的腰,把人圈在怀里,从不越雷池半步。
累极的一家四口相互依偎着睡去。
清晨,晓雾蒙蒙,初见曙色。
鸡毛掸子扫过脸的熟悉触感把方遥唤醒。
迷迷糊糊地从毛绒堆里醒来,她伸手轻轻抓住脸上的毛绒,随手把阿圆乱晃的狐尾塞进了被子里,正准备闭眼时,又觉得胸口有些痒。
再一看,明明睡在谢听那侧的阿正不知什么时候滚来了她的腿边,狐尾就搭在了她的胸前,她把阿正的尾巴也顺便塞进被褥,随即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刚有些回笼觉的困意泛上来,一阵颇有节奏感的细微动静传来,方遥疑惑地再次睁眼,怎么还有呼噜声?
方遥偏头看看身侧睡颜安稳平和的男人,明显不是谢听。
她循声找了找,发现是阿圆的睡姿太过放松,被子被踢掉,屁股朝天,反倒把脑袋塞进被子里,有些被闷着了。
她想坐起来帮阿圆调整一下睡姿,结果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她的腰部以下被一条更大的狐尾层层缠绕到脚踝。
难怪这么热?仿佛穿了条毛裤。
被父子三人的狐尾来回搅扰的方遥彻底清醒。
昨日宗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众多弟子受伤,宗里暂时停课了。崽崽们不用去上学,导致睡到现在还没有醒的意思,谢听也是难得放松,同样睡得很熟。
方遥正在起床和躺着之间犹豫时,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人在敲门。
她推了推还在熟睡的谢听,后者在睡梦中似乎是以为她要推开自己,眉头一皱,狐尾反而缠得更紧了,头低下来,往她脖颈里埋,呼着温热气息的薄唇擦过她的颈间。
“……”
方遥从脖颈一直麻到脚后跟,她微闭了下眼,定了定神,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人敲门,放我下来。”
男人听进了她的话,这才缓缓睁开桃花眼,眼神聚焦后,恍然地松开了狐尾,方遥赶紧推开他下榻,找了个外衫穿好,走到院门口,推开一看,发现是崔长老。
崔长老简单说了些来意,说是百宗大比后,原先的那院子已经重新收拾好腾出来了,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让他们搬回去。
“不搬。”
谢听此时从方遥的身后走来,眉眼不豫,他们一家四口好不容易团圆,第二天就让搬院子,这人是存的什么心思?
崔长老自知被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想着这座小院住一家四口,可能有些拥挤,宗里还有处更大的院落,你们若嫌小,可以搬去宽敞些的院落。”
方遥想到当初办宗门大比,崔长老说要开源节流让她腾院子,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
“你那院子住一家四口绰绰有余。”
眼下刚回来住第一天,崔长老就张罗着给他们置换大院子了,果然是妖王的身份好办事啊。
方遥想到清晨被三条狐尾压在身上的画面,她这张小床睡她一人很富余,睡一家四口似乎确实有些局促了。
她看向谢听,后者眉眼认真:“我觉得这里很好,一点也不挤。”
“……”方遥转而对崔长老说,“那就不换了罢。”
她其实也在自己那个小院住习惯了,懒得再搬。
“好好,遥儿你跟妖王大人继续睡,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崔长老看了看没来得及穿外袍的谢听,墨发凌乱,眉眼间带着刚醒的惺忪和有些被打扰的不快,老脸微红,连忙请辞。
不是,他脸红什么?
昨天太累了,起得晚还不行吗。
崔长老走后,方遥问他:“你还睡吗?”
谢听看了看她已经穿戴好的外衫,知道她肯定不会再睡回笼觉了,便道:“不睡了……”
方遥点头,心里想着一会儿是去看看师父,还是去趟悬壶殿帮忙照看受伤弟子们,她忙惯了,总是闲不下来。
她正要关上院门,忽然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尊主!尊主夫人!”
卢砚这回没有鬼鬼祟祟的打洞,而是光明正大地用人形进来了,穿着赭色长衫,带着琉璃镜,颇有些人模人样。
“你怎么来了?”谢听和方遥都有些意外。
卢砚今早赶来灵霄宗山下,三宗昨日攻打灵霄宗,被灵霄宗大弟子和妖王联手退敌的事儿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他得知尊主已经掉马,直接托外门弟子给虞望丘送去了一封拜帖,说是妖王属下,有事拜见妖王大人。帖子刚送出去,他就被放行了。
卢砚走在宗里,看着那时不时划过空中的御剑身影,努力克制自己的心虚,后来碰上刚才走了的那崔长老,给他安排了个住处,还让弟子们给他备了茶水吃食,特别客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仙宗当做客人看待,体验很是新奇。
“尊主,我已经想好了,既然您不方便回王城,我这次打算就住在灵霄宗了,你有什么吩咐就直接传唤我去送信,反正我打洞快,跑个两晚就到了。”卢砚笑眯眯地道。
谢听眉梢轻挑,他这是话里有话啊。
“变着法催我回妖界是吧?”
意思是自己不回,他也赖在这不走了?
卢砚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只是您久不回王城,属下担心再出来一个庞提……”
谢听脸色很差。
他知道此话不中听,但确是实话。
自己离开王城已有半年,上次回去只待了两个月,便又追着方遥离开了,如今幽冥教灭,王城里也定有一大堆的事要他处理。
可是妖界路途遥远,来回至少便要十日,他这才跟阿遥和俩崽崽团聚,难道便又要两地分居吗?
不行,得想个法子。
谢听灵光一闪,还真让他想到个办法能解决这问题,问方遥:“宗主在哪?”
“……”方遥眨了眨眼,“你找我师父有事?”
见他点头,方遥道:“那我跟你一起去罢。”
虞望丘此时正在执事堂,监督瓦工和弟子们修补大殿顶的窟窿。
这修房顶的开销,加上给弟子们治伤的丹药费,林林总总,损失了将近上万灵石。
虞望丘很是肉疼,办完百宗大比,宗库本就空虚,这小一万花下来,真是本让不富裕的宗门雪上加霜。
早知道当时就不该装清高,就该收下藏机阁的赔款,虞望丘琢磨着,现在传信过去问藏机阁要钱还来得及吗?
眼见方遥和谢听二人来了,虞望丘连忙一改忧虑之色,招呼他们坐下。
谢听开门见山:“我想请宗门帮忙修建传送阵。”
“……”
虞望丘想着妖王如今算得上是他们自家人了,既然是自家人的需求,尽管如今宗里囊中羞涩,但再挤一挤,修个传送阵也不是难事,便问他:“修去哪里?”
“妖界王城。”
“………”
虞望丘忍不住地惊诧:“这么远?”
传送阵有距离限制,传送距离越长的传送阵修建起来花费越贵。
灵霄宗与妖界相距甚远,就算用最好、传送距离最远的传送阵,也得修上五个中转站才能抵达。
别看凌霄宗如今有两座传送阵,其实修得是最便宜的,每次只能传送五人,导致百宗大比结束那天传送阵堵得人满为患,有不少修士都抱怨灵霄宗小气,传送阵都用的便宜货。
若是有钱,谁不想修好的?
便宜的传送阵五千灵石能修两座,而修最好的传送阵,一座就得花费十万灵石,这相差的天价,虞望丘宁愿让他们堵一堵。
他还未开口,谢听摸着下巴又道:“至少修五条线路罢,还有我的王城宫殿里也得修一座。”
修最好的传送阵少说要花十万灵石,五个中转站,五条线路,五乘五,再乘十万……
虞望丘这一算差点昏倒,这怎么不得花个数百万灵石?就算把灵霄宗卖了也修不起啊。
虞望丘扶额的手轻微颤抖,为难道:“这修建传送阵开销甚大,我宗实在负担不……”
“我出灵石。”
【??作者有话说】
虞望丘:早说嘛。
谢听:坚决拒绝异地恋。
“……所以只需要我们出力就行?”虞望丘不太确定地斟酌问。
谢听点头:“妖族不懂如何建传送阵, 如果宗里人手充足的话,我还想在妖界里多建几座传送阵,所有参与建阵的人,我都会给他们灵石报酬, 每人每天一千灵石如何?”
妖界地域广阔, 却没有传送阵这种东西, 要想去别的城池, 全靠腿,如果能在妖界多建立几座传送阵,对于妖族们的出行能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