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夫真乃神医,妙手回春。◎
方遥点点头, 白嫩的指节握着竹叶青的杯盏,热气缭绕她的指尖,泛着淡淡的薄粉。
“谢,听。”
她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救命恩人”的名字, 这两个字仿佛成了她空如白纸的记忆中的第一笔符号。
宿玉怔怔地看着她轻轻开合的唇瓣, 这样两个简单的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都变得格外好听。
宿玉, 不……谢听觉得从此之后,他就要改名换姓了。
他凝眸看她,明知故问:“姑娘,你唤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镇外的花田中?”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方遥屈起腿来, 双手握着杯盏, 搭在盖着腿部的薄被上, 她微低着头,看着杯盏里自己面容的倒影, 一个字从她心头划过。
她抬起头,不确定道:“遥……好像是我的名字。”
她莫名觉得心头划过的这个字,应当是她的名字,但是除此之外,她姓什么, 年岁几何,家住哪里, 方遥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 没有丝毫她过去生活的痕迹。
“那我就叫你阿遥好了……”
面前的男子清俊舒展的眉眼挂着淡笑, 嗓音低柔, 气质温润, 看起来是个脾性温良和善之人。
他似乎医术老道,安慰她道,“刚才你昏迷时,我为你诊了脉,你身体并无大碍,暂时丢失记忆,应当是碰伤了头留下的后遗症,没关系,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养伤,说不定哪日就想起来了。”
“……谢谢。”
方遥握着温热的茶盏,语带感激。
她丢了记忆,不知家在何处,若非遇到谢大夫这样的好心人,恐怕连落脚之地也无。
方遥还穿着入幻境前的雪色裙衫,鬓发微微有些松散,乖乖地屈腿坐在床榻上,姿态放松,眼眸清亮如水,毫无防备。
看起来……特别好骗。
宗门和修士的职责是庇佑一方辖地的凡人不受侵害,方遥身为灵霄宗大师姐,手中的剑更是斩过不少作恶的妖。
最初的心性被不断磨炼,她的性子愈发孤冷,对陌生人更是会心存防备。
可是此时此刻,失去了全部记忆的她已然不知人间险恶,忘记了她的宗门,甚至忘记了她是修士,完全将纯粹的内心暴露人前,全然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
对上她清透干净的目光,谢听有些心虚,不过更多的是占有欲被满足的欢喜。
恨不能把狐尾放出来摇一摇。
半晌,他脑袋里的花妖看不过去了:[你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很奇怪啊。]
[那我应该做什么?]
[扮演药郎,做你平时该做的事,不然你会露出马脚的,这女人挺聪明的,光是通过屋里的陈设,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和身份,你得当心点,别被她发现这里是幻境。]
[可我只想看她。]
幼时一别后,他就去了北方闯妖界,这些年间他重回故地,远远地看过她很多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与她面对面坐在一起,多看两眼又不过分吧。
谢听心想,阿遥也看了他很久,肯定是很满意他化形后的皮囊,他得千万忍住,不能被阿遥发现他的原形。
与谢听神识连通的花妖,自然读到了他的想法。
[……]
你盯着人家看,人家回看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说起来,花妖还不知他的原形是什么,莫非是蛇鼠虫蚁?亦或者是臭鼬疣猪?
啧,明明是强大的妖王,却连原形都自卑地不敢显露,不惜损失修为把人骗进了幻境里。
可怜啊,不像它,原形的花瓣又美又香。以后攒够了修为,化作人形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不过花妖还没有想好以后是化男化女,它的神识在这俩人之间扫来扫去,还别说,这么些年它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妖,这俩人是长得最好看的。
它得把他们的皮囊的样子记下来,留作化形参考。
“……谢听。”方遥迟疑地叫他。
“嗯?”
谢听的耳朵瞬间支起来,看到她手里喝空了的杯子,立马起身拿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可是饿了?”
方遥轻轻摇头:“你若还有事便先去忙,不用看着我。”
从她醒来,这位谢大夫就一直寸步不离,仿佛很紧张她,但方遥能感觉到自己除了记不起东西外,身上并无其他不适。
“……”
[看吧看吧。]花妖嘲笑他。
“好,那我先去……忙点别的。”
谢听嘴上说着,身体却不动弹。
他大闲人一个,有什么可忙的?
正说着,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人似乎很焦急,已然在门外喊了起来。
“谢大夫!谢大夫!”
手掌拍得屋门砰砰响,谢听想装作听不见都不成。
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打开屋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五大三粗的村民,身后背着一个年迈的老头,老头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谢大夫,你快帮忙看看我爹,他方才用晚膳时喝了点小酒,突然人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怎么叫都不醒。”
谢听眉眼冷淡地扫过那两个村民,神念问那花妖:[这谁?]
[水月幻境有自己的运转规律,说明在过去的某一天,有人来谢听的家中找他治病,现在你是谢听了,人家不就来找你了么?]
谢听皱眉,给他安排个什么身份不好,偏偏弄个郎中,他会治哪门子的病?
“谢大夫,求你了,你快救救我爹吧!”
村民把身后的老头扶着放在地上,连连朝谢听磕头。
谢听冷声道:“今日歇息,不营业。”
正要无情关门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响动,似是方遥起身穿鞋下了榻,走过来,瞧见了门外的村民,问:“发生了什么?”
“……”
在她眼里,温良仁善的谢大夫怎么会对这样可怜的村民见死不救?
谢听硬着头皮,松开要关门的手,对村民道:“你等下。”
他转身来到放着瓶瓶罐罐的杂物架上,心下揣摩,那些凡人大夫都是怎么给人治病来着?
他视线扫到一副针灸用的器具,眼睛一亮,伸手抽了出来。
谢听走到那昏倒的老头面前,蹲下身子,摊开器具,拿了根针出来。他睫羽纤长,垂眸的样子显得格外潜心专注,修长的指节捻着针尾,流畅且沉稳地往那老头胳膊的经脉上一扎。
随后就看到老头身子一抽,鼻底缓缓流出两行鲜血。
“……”
村民傻眼了:“谢大夫,这……”
谢听拿针的手微顿,淡定地胡诌八道:“这是正常的,排掉体内的淤血。”
他手起针落,又快速地扎了两下。
老头的身子再度痉挛了一下,从耳孔中流出两道赤红鲜血。
村民小心翼翼地问:“这还是淤血?”
“……对。”
谢听沉默片刻,换了老头另一边的手臂,一口气再扎三针。
老头这次没有抽搐,嘴边直接狂喷出来一大滩的鲜血,险些溅到谢听的身上。
他站起身来,实在演不下去了,他怕再扎下去,人要死在他家里。
谢听不敢回头看方遥的表情,磨着后槽牙,心头火起:[快些把这人给我弄走,不然搞砸了,你半点修为也别想拿到!]
花妖看戏也看够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凶啊。]
片刻之后,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老汉,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直愣愣地原地蹦了起来,把方遥和村民都吓了一跳。
“爹!”村民赶紧扶住他,“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感觉浑身都是力气,腰不酸腿不痛现在就能下地去干活,”老汉呲着牙,对谢听笑道,“多亏了谢大夫医术高明,救了我老汉一命啊。”
如果他脸上不是这般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这话能更多几分可信度。
“谢大夫真乃当世神医,妙手回春啊!”村民也对谢听万分感激道。
“走走走,我们不打扰谢大夫了,回家回家。”
村民父子俩欢天喜地地走了,同时留下了二十个铜板的诊费。
谢听:“……”
方遥亲眼目睹了谢听治病救人的经过,虽然那老汉七窍流血的样子有些吓人,但实打实地被他几针给救活了。
她看着谢听的眼眸微微发亮,感叹道:“……你的医术真的很厉害。”
谢听刚上来差点就被这幻境里的人给揭老底,松了一口气,抿唇自谦道:“称不上厉害,勉强糊口罢了。”
随后他去到水盆边洗了洗手,听到方遥踌躇地问:“谢听……你能不能给我也施几针?”
方遥想,如果能恢复记忆的话,流点血也不算什么。
花妖赶紧提醒男人:[别说我没告诉你,这个水月幻境真亦假时假亦真,这些村民是幻象,我能操控改变,但你跟这女子可是真人入幻境,你们若受了伤,那可是真受伤,死了也是真死了。]
此事不用它说,谢听哪里敢扎方遥。
“阿遥,你的情况和他不一样……”他忙擦干净手,把那套针灸用具卷吧卷吧塞进了柜子里锁好,“你这情况用针灸治不好,需要沉心静气,慢慢养着。”
他转过身来,认真看着她道:“我见过很多像你这种情况的病患,有些事情不要刻意去想,说不定哪天碰到熟悉的事物,忽然间就能想起来了。”
谢听方才显露一招,让人不疑有他。
方遥心里有些失落,谢大夫的医术这般高明都束手无策,她的记忆怕是真的难以恢复了。
谢听生怕她让自己扎针,瞥见窗外已经日落见黑的天色,转移话题道:“天色这么晚,你肯定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来。”
谢听转身去了后院,不消多时,竹制的方桌就摆上了四菜一汤,热气腾腾,色香俱全。
“尝尝味道如何?”
方遥有些意外,他说“弄点吃的”竟然这么丰盛。
看来,这个谢大夫不仅医术精绝,为人谦和善良,厨艺也很不错。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谢听不仅是个长着大尾巴的假郎中,不会下厨,这些菜肴都是变幻出来的,而且此时他还在脑海里跟幻境主人讨价还价。
[哼,你是我接待过最麻烦的客人了,一日三餐都要我来变的话,得加钱!]
[那就给你另加一年修为。]
[才一年,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要就算了,我以后自己做。]
[好吧好吧,一年就一年。]
花妖立马改口,改变幻境对它来说毫不费力,能赚一年是一年。
在它看来,谢听只是懒,如果它知道谢听真实的厨艺有多难吃,必然要坐地起价。
谢听随之切断了与花妖的神念,珍惜这份来之不易和方遥独处的时间。
屋子里燃着明亮暖融的烛光,他的眸光落在手持碗筷、正小口吃着桌上的饭菜的方遥身上,心绪万千。
他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真的和她坐在一起同桌用饭。
正如花妖所说,真亦假时假亦真,虽然明知道身处幻境,但他与方遥此时的体会却是真实的。
这百年修为花得不亏。
方遥咽下口中的饭菜,忽然抬眸问他:“谢听,这附近的镇上有没有衙门官府?”
谢听想了想,犹疑道:“……有吧。”
这古墟幻境还挺大的,原是一座城镇来着。
“我想明日去报官。”
谢听一愣:“报官?”
方遥点头,她只是失去了记忆,常识还在。
走丢了要去找官府报案,这是常识,再者,总不能一直寄住在他家中,蹭住蹭吃。
方遥望着他道:“我身上没有什么行囊,应当就是住在这附近村镇里的人,我想我的家人肯定也在找我,报官或许能帮我找到家。”
谢听持筷的手微僵,掩去眼底细微的波澜,温声道:“好,明日我便陪你去县城报官。”
【??作者有话说】
谢听带着方遥来到了城镇上, 找到了当地的县衙,顺利报了官。
从衙门里出来,二人行走在嘈杂喧闹的街道上,方遥脸上闪过淡淡的失落。
“县令大人, 似乎对我的事, 并不是很上心……”
方才, 他们找到县官老爷, 说了方遥身上发生的始末。
那县官老爷狐疑地打量她,似是不太相信她这么大一人,居然能失忆到连自己的姓氏都忘了,只说了句:“我们衙门近日没有人来报官失踪案, 若有消息会派人通知你。”
说罢, 给她做了个登记, 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县令大人或许是公务繁忙, 阿遥你放心,我平时会多在镇上打听打听, 尽快帮你找到家人。”
身旁的谢听与她并肩而行,缓声说道,“你也不必担心衣食住行,你一日没有恢复记忆,一日便是我的病人, 我会负责到底……”
温润的嗓音莫名叫人安定,方遥轻声道:“……谢谢。”
见她心情似好了些, 谢听跟着展眉浅笑。
同时心里也掠过一丝疑惑不解。
按照话本子上写的, 阿遥醒来后发现被他所救, 不是应当好感大增, 以身相许?
然而事实上阿遥醒来后, 的确对他很感激,但对于以身相许的事是丝毫未提,尽管她被消抹了记忆,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报官。
这剧本的发展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谢大夫,出门逛街啊。”
“谢大夫好!”
谢大夫似乎在这城镇中声名远播,走两步就会遇到熟人,跟他热情地打招呼。谢大夫则紧跟她的步伐,面带微笑,对这些人颔首相应。
方遥不经意地抿唇,谢大夫真是公认的大善人,可是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全然接受这些好意。
就像昨夜他把竹榻让给了她,自己去睡后院的杂物房,让她很是过意不去。
方遥想了想,说:“谢听,我帮你做工吧?”
“做工?”
“采药,择药,晒药,制药……我看到你后院里有许多磨药的石臼,和煮药的砂锅,你教我一遍,我学起来很快的。”
方遥从来没有依赖他人的习惯,只想着做点什么来报答他。
采药,择药,晒药,制药……
谢听心下纳罕,一介药郎竟然还要干这么多活?
后三样听起来就很有难度,容易暴露他半吊子水准,他迟疑地说:“那就采药?”
采药好,还能光明正大地和阿遥出去玩。
“好。”方遥弯眉应声。
和风日暖,方遥和谢听二人身后背着采药的竹篓,在山间小路攀行。
山路有些崎岖,偶尔有巨石拦路,走在前面谢听大步跨上石面,随即转身想拉方遥一下。
然而手刚递出去,方遥身影一晃,已然轻轻松松地跃了上来。
“……”谢听佯装无事地收回手。
登到半山腰,地势就变得平坦许多,行走在浮岚暖翠的山林间,谢听举目望去,不由得低声感叹:“这里的风景好美。”
这片古墟真是处钟灵毓秀的宝地,这里的泥土天然就适合草药的生长,一些在别处十分难寻的草药,在这里随处可见。
因为植被葱郁茂盛,有许多蝴蝶萦绕,兽类的妖族最喜欢漂亮的山林,换成小时候的他,能在这里撒泼打滚玩上一整天。
“你平时不是经常在这里采药吗?”方遥有些奇怪地问他,怎么感觉他似乎是第一次来?
“……”谢听镇定自若道,“这里的风景百看不厌。”
方遥点头,这里的风景的确叫人流连忘返。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心醉美景而忘了此行的正事,指着前方的一处灌木丛:“那两株小黄花很特别,是不是能入药的?”
谢听有备而来,听到方遥的问话,忙从怀中拿出一本手绘的药草图鉴,这是他在家里的书架上找到的,上面记载着一些常见的草药。
他虽然不太能认得全上面的文字,但好在有配图插画,画出了草药的形态,神念中还有花妖在旁翻译。
谢听翻了翻手记,摸着下巴思忖道:“这两株黄花叫……芸黄草,可活血化瘀,温经散寒……”
“我去采。”
方遥把背上的药篓取下,拎着手里,上前走到灌木丛边,蹲下便开始采药,她担心伤到药草根茎,用药铲仔细拨开药草根部的泥土,心神专注。
谢听发现她旁边的灌木丛里似乎也有芸黄草,立马也跟着上前,拨开树丛采药。
只要是和阿遥一起,做任何事,他都很开心。
抬手拨开草丛,谢听才发现那芸黄草的根部盘踞一条比手腕粗的毒蛇,毒蛇骤然被惊扰,竖瞳望过来,吐着危险的红信。
谢听双眼微眯,手指下意识凝结妖力,正想打出去时,骤然僵住。
凡人采药郎遇到这样的毒蛇,应该是什么反应?
“有蛇!”
方遥刚把那两株药草采完,看到谢听颇为慌张地后退一步,俊俏的面容似乎都有些被吓白了。
“慌张”的谢听内心毫无波动,心道但愿这蛇识相,赶紧溜走。
然而幻境里的蛇根本不会被他的威压震慑,反而朝他的面门直扑而来。
方遥想也未想,毫不犹豫纵步上前,抬手抓住了那弹跳在半空中正欲扑向谢听的毒蛇,白细的手指精准掐住了蛇的七寸。
“咔嚓。”
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仿佛是蛇椎骨被人生生折断的声音。
“……”
[啧~!]
看戏的花妖砸吧了下嘴。
潭水明明封住了这女子的气窍,她无法使用灵气,和凡人无异,还能徒手捏蛇,真是个狠人啊。
这让花妖回想起水潭边那一战,被她轻松几剑斩断触须的恐惧。
[得亏她入了幻境,不然哪里轮到的你救啊!]花妖在谢听的神念里说了句大实话。
方遥看了看手里如同皮筋般死的不能再死的蛇,又看了看面色复杂的谢听,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它断气了。”
同时把死蛇递给他:“这蛇胆和蛇血是不是也能入药?”
刚才霎那间,方遥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觉得这蛇对她来说并不危险。事实证明,这蛇就是长得粗了点,只要拿捏七寸,确实不危险。
谢听接过死蛇,迅速丢进身后的药篓。
“……阿遥,你好厉害。”
温柔俊秀的药郎嗓音微顿,弯着眼睛含笑,额头上滑过一滴汗,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
方遥弯唇点头,为能帮到他而高兴,这死蛇应该能换不少铜板。
他二人头一回上山采药,收获颇丰,整整一筐子药草外加一条死蛇。
回到院落中,方遥坐在矮凳上,趁着天色还没黑,把药篓里采来的药材分门归类。
在她近乎空白的记忆里,采药择药对她来说很新鲜,好像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不觉枯燥,反觉新奇有趣。
“我去准备晚饭,阿遥,你想吃什么?”谢听卷起袖口,语气极其自然,仿佛已然和她过起了日子。
方遥顾着择药,随口说:“都可以。”
谢听走到后厨的灶屋里,准备奴役花妖,变出晚上的饭食,又怕方遥起疑,他得真把炉灶烧热。
一炷香后,和昨日全然不同的四道菜肴端上了饭桌。
花妖变出来的菜肴是真的能让人饱腹,味道亦无可挑剔,谢听静静看着面前相对而坐的方遥。
如果不是他身上有花妖的母叶,只怕他也根本不会怀疑,面前这温热可口的饭菜,以及对面活色生香的人,会是身处幻境。
谢听的目光不经意地滑过方遥握筷的手,忽然顿住,心下一紧:“阿遥,你的手指怎么了?”
她的右手食指指节处有一道小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方遥闻言低头看,可能是择药的时候被草茎木刺划到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如豆的烛灯下,方遥单手托腮,看着面前的男子低着头为她包扎手指,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包得像个小粽子。
为了这点伤口大动干戈,方遥甚至有点怀疑,再过半个时辰,这伤口就自己愈合了。
方遥并未拒绝他的折腾,端详面前男人紧张的神色,若有所思地开口问:“谢听,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谢听手上动作不停,把最后剩的一截纱布系成蝴蝶结,不动声色地撩起眼皮:“当然不认识,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
方遥总觉得他似乎对自己太好了些。
亦或是,他对每一个病人都这么好?留她住宿?给她做饭?亲手包扎伤口?
“以后不要择药了,我来做。”
谢听看着她瓷白漂亮的手指上平白多了个伤痕,心下郁闷极了。
毒蛇都未能伤她,却被草茎上的刺给划伤。
更是责怪自己,就不该让她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只是意外,择药这点小事我能做的。”
方遥微微垂眸,她的手指已经被包好,谢大夫怎么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心头划过一道异样的感觉,抽回自己的手,随即起身清声道:“……已经很晚了,我去歇息了。”
步履有些匆忙,没注意到谢大夫给她包扎的纱布也太丑了些。
【??作者有话说】
快过节了有些忙,别嫌弃我短小qwq
明后天就能吃上荤菜了。
◎此计无耻,但他犹死无悔。◎
此后, 方遥真的在谢听家中尽职地做起了帮工,每日同他上山采药,回来后谢听择药,她帮着晾晒打打下手, 将草药研磨成药粉, 或是熬制成丹丸, 拿去镇上换些银钱。
春去秋来,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逝。
这日,他二人采药归来,还未进院门就看到有村民在门口等待,远远地迎上来。
“谢大夫, 我家老夫人旧疾又复发了, 请您过去瞧一瞧。”村民的语气焦灼又恭谨。
谢听没吭声, 看向身边的方遥, 后者主动伸手拿过他背后的药篓:“救人要紧,你快去罢, 我去晒药。”
“……”
谢听无奈,这半年来,他靠着那些手札笔记,都快成这镇里的半个真大夫了,方遥对他还是客气疏淡,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好,你在家等我, 我去去就来。”
在她心中那个与人为善, 济世为民的谢大夫形象不能崩, 谢听只好拎起药匣, 跟着那村民匆匆进城了。
方遥把采回来的草药简单归类后, 铺在院外的晒药架上,打算趁着日头好,将它们全部晒干,方便储存。
将药草全部铺进晒药架后,方遥抬起头,不经意地看到东边远处的那片花田。
那花田便是谢听救回自己的地方,后来他总是带她去西边的山头采药,但是花田的另一边,他们却好像从未去过。
方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对那片一望无际的花田产生了好奇。
这半年来,官府未有关于她家人的消息传来,方遥不禁想,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生活在这附近城镇里的人,她的家在更远的地方?
在花田的那头,是不是还有别的村落,或许能打听到有关她身世的消息?
尽管谢听嘱咐过不让她乱跑,可是这一刻,她怎么都按捺不住想穿过花田去看一看的冲动。
方遥放下手中的笊篱,锁好院门,转身朝花田的方向走去。
如今已经是秋末时分,花田里的花依旧开的正盛,这些花的花期似乎很长,从初春到秋末,竟然一直都没有枯萎过。
方遥沿着花田里的小路,脚步不停地一直走。走了半个多时辰,花田仍旧看不见尽头。
忽然间一阵微风袭来,周遭的花茎被吹得轻轻歪倒一旁,方遥发觉到了什么,倏地停住了脚步。
她微微睁大了眼眸,明明是同一片草地,而在三尺之外的花田茎秆却似无风般静止,纹丝不动。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界线,把同一片花田隔开成了两个界域。
“阿遥……”
方遥应声回头,熟悉清逸的身影正朝她走来,眉眼一如既往的柔和:“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谢听,这里的草地不太对劲……”
方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着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回过头来时却发现远处的花田已然恢复了正常,随风轻轻摇摆,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哪里不对劲?”谢听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方遥蹙眉,难道是她眼花了?
“我们走得太远了,回去罢。”谢听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方遥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花田的另一端还有其他村镇吗?”
“没有,再往那边去是荒山,什么都没有。”
方遥垂眸抿唇,荒山吗?
谢听温声:“如果你想去,我陪你去看看。”
方遥想了想,摇头:“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谢听放缓脚步,回家途中,他面上不显,神念里已经把花妖翻来覆去骂得狗血淋头。
[你的幻境是纸糊的吗?这都能露出破绽来?要是坏我好事,直接把你这幻境给砸了!]
[谁知道她会跑那么远的地方,那里本来就是幻境边界了,]花妖自知理亏,小声辩解:[再说,我不是及时补救了嘛,她看样子也没起疑嘛。]
它确实偷了点懒,在幻境边缘处没有做到全然拟真,但它在发现方遥正在往幻境边界处走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谢听,好在赶上了,方遥若是再往前走三步,就会触碰到幻境屏障,别称空气墙。
虽然方遥看着的确没起疑,骂了花妖一顿的谢听,心里的石头仍旧没有落地。
晌午,二人相对坐着用饭。
谢听心不在焉地喝下一口汤,旁敲侧击地问:“阿遥,如果一直找不到你的家人……”
方遥托碗的手微微顿住,抬起清润的眼眸。
“我是说如果……”谢听话音停顿了下,眸光暗昧,“我们这样一起生活,不好么?”
“……”
面对这个问题,方遥没有立刻回答,认真低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