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可以出来了?」等到滚烫的茶水端出来的时候,赵辰干忍不住问。
「太医说已经大好得差不多了,」宁桉点点头,「剩下的只需要慢慢调养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这话,赵辰干喜上眉梢,心底挤压着的郁气一扫而空。
「一月前你病危的时候,我还在外地走商赶不回来,好在后来听说你身体转好了。」
宁桉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辰干,记忆里,原主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表哥还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甚至因为发育晚身量小,被人叫做散财童子。
眼下……
宁桉看看面前人,一望就是习武身形,高大矫健,英姿勃发,剑眉星目,意气辉昂,特别是那身不知道怎么晒的古铜色皮肤,别说和坐在一旁的江晏青了,就和这满山的书生比,差的都不是一两个色号。
「表哥你这可真是……男大十八变啊。」宁桉挤着声说,强忍笑意。
「咳。」江晏青没忍住,掩唇笑了一下。
赵辰干豪放不羁,压根不在意这些,摆了摆手,「想笑就笑吧,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那什么,彩衣娱亲!」
「能让我妹妹一笑,别说晒黑了,就是晒死了我也愿意!」
宁桉:「噗嗤——」
她压着笑了半响,开口,「刚刚那是怎么了?」
赵辰干一脸郁郁,「说起来我就气,这文会向来是我父亲来举办的,这次我走商回来便归了我。」
「我怕出事,一直在上面看着。然后就看见这几人在那悄悄摸摸地撕书!」
「进来的时候可是说好了,这些书翻看誊抄都行,笔墨我赵家都提供,就是不能损坏了,这几日这样做,简直是把我赵家的脸往地下踩!」
宁桉缓缓地皱紧眉头,这年代造纸术不发达,书籍纸张珍贵。更何况,抄本被他们撕了,其他的人自然就看不了,这几人这样,可真是令人发指。
「最过分的还没来呢,我过去准备制止他们,才听见这几个小人在那骂我们赵家,说我们小气,怨我们自私,若是真的想办文会,为什么不把真品搬出来,尽拿些抄本来糊弄人!不过是想沽名钓誉罢了!」
赵辰干冷笑着开口。
宁桉眉心紧锁,没想到还能遇见这种奇葩。他们这话说的实在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人。
赵家的初衷或许确实不够纯粹,可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么多的清贫书生因为赵家有了书看这是事实。
须知科举考场上,有时候那句考题摆在那,你读过,就比没读过的人多了不少优势。
要是真的清高不屑与商贾为伍,那这文会也没求着他们来。
这书早不撕晚不撕,偏要等到夕阳西下快结束自己看完了才撕,就是奔着恶心人去的。
「我看其他人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这事,表哥不如派人去宣扬宣扬,免了落了口舌。」
像宁桉这样的公关,都有个很明显的职业病,尤为关心风评,恨不得时时刻刻掌握喉舌,遇事也喜欢往这方面想。
赵辰干听了一愣,连忙喊了小厮过去棚子地下找抄本的碎屑,可是等了一会,就见小厮脸色发白地跑过来。
「少爷!那棚子里的书都被理规整了!小的看了下,没少半本,连字迹也看不出来什么!」
宁桉心底狠狠一跳,几乎已经意识到了日后的腥风血雨。
她沉声发问:「那几人辱骂的时候,除了表哥,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没有,」赵辰干下意识摇头,眉心紧锁,「那棚子里放的抄本之前的文会也放过,没那么稀奇。好多人都去挤新出的那些,再加上棚子地方偏僻,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这下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宁桉叹息一声,默默地想。
赵辰干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脸色巨变。
这是一个针对赵家设下的陷阱,而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陷阱中。
「常福!」赵辰干猛地起身,「去撕了碎片放箱子里!」
宁桉叹息一声,「晚了。」
第10章 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 (二)
人都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并且,比起其他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同类。
更何况,这里是古代,可不讲究什么人人平等。士农工商,在这个朝代大部分人心底,读书人就是要比商人崇高一点。
哪怕是一个白身与豪富相比。
那几个书生撕书的时候没人看见,但他们推翻箱子,满地抄本的时候,可是其他旁观的书生亲自捡起来的。
赵辰干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色黑沉如水,好在多年走商的经历磨砺出了一颗大心脏,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了一下。
「朗月,表哥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这次走商回来,得了一批珍惜药材,过后就送到你府上,你看看还差什么,别和表哥客气。」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宁桉心底沉思,虽然她还挺想知道后续的,但是做公关最忌讳的就是在事情未查明前擅自下结论,容易适得其反。
赵家的事,还需要后面慢慢调查。
「嗯,」想了想,宁桉开口,「表哥你先回去吧。」
眼看着赵辰干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往城里走,江晏青放下一直端着的茶盏,主动开口问。
「郡主还想逛逛书会吗?」
宁桉犹豫地摇了摇头,经历刚才那一遭,她对书会也没什么兴趣了,赵家的事就像根胡萝卜掉在她面前,勾得她心痒痒。
算了算了,宁桉叹了口气,这里不是现代,看赵辰干的样子估摸着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事,难得出来一趟,先玩玩吧。
「书会感觉没什么意思,我们四处走走吧,感觉风景挺不错的。」
「走吧。」江晏青站起身往外走,书会让这附近都人来人往,马车不太方便。
宁桉让人把马车看好,剩下的侍卫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
原主几乎不出门,宁桉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古代没有那么多污染,漫山遍野的树,空气清新。夕阳西下,天边的余晖把碧蓝的天空晕染出一片绚烂的晕红。
江晏青似乎对这一片很是熟悉,他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山间小路旁有些横生的枝桠,他走过去,别开枝子,等宁桉过了之后再放开。
宁桉走在微微靠后一点,抬眼刚好能看见他清瘦的后背。
真奇妙啊……
她止不住想,如今他俩之间的氛围,不像是小情侣间的甜蜜,也不像是陌生人间的生涩,反倒有种熟稔自然的感觉。
江晏青他,好像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害他科举不成的幕后黑手。
山色空蒙,宁桉走了以后就有些累了。她刚想开口,就见江晏青停了下来,侧过身说,「到了。」
到了?到哪了?
宁桉一脸懵,往前走了几步。山势忽转,道路开阔起来,绵延到远方成了一片碧顷的湖。
夕阳似血又似金,洒在绵延不断的荷花上,风吹过来的时候,荷叶鱼鳞一般层层迭迭地倾倒过来。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宁桉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哪怕是在现代,她也没看见过这么多的荷花,占据了整个湖,几乎美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
「这就是饶水湖?」她呆呆愣愣地开口,转过头去,江晏青竟然在很浅地笑。
「郡主,这才是赏荷。」
不是府上那点残荷败柳可以比的。
宁桉莫名地领悟到江晏青的意思,一时间她竟然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江晏青是听见她说赏荷才提议到这来的?书会是个靶子,饶水湖才是这趟出行的目的地?
可那只是她随口编的啊?宁桉心底有些窒息。
天边昏暗下来,江晏青背着光,宁桉看不清他眉眼,只能看见唇角一点点的笑意,很浅,很薄,但是很好看。
彷佛就在那一瞬间,这个人活了过来,不再是初见郡主府花厅里面诡谲艳丽的剪影,也不是再见时松柏高林间瘦削清雅的幻象,而是活生生一个人。
「所以你才提出要到文会来的?」宁桉发涩地问。
「嗯?」江晏青有点狐疑,「你一直坐在那,我以为你喜欢花。」
「确实挺喜欢的,」宁桉下意识回答,「不是,啊,这——」
救命!这个男的好会啊啊啊啊啊!宁桉心底疯狂尖叫。
对上江晏青黑沉沉眼眸里疑惑的神色,她忽然不想说话了,笑了一下,「越走越偏,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拐了呢。」
江晏青看上去更疑惑了,「侍卫还在后面,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噗嗤——」
「江晏青,我逗你玩呢。」湖边有一处用木板搭出来的平台,宁桉站在上面蹲下去,把手浸到水里,抬起眼来看向湖面。
「我还以为你是想来文会斗诗。」
江晏青诚恳地摇了摇头,他是才华横溢学贯五车不假,不然也出现不在贡院面前恰巧斗上昌仪公主的法眼。
但这不意味着他像其他文人雅客一样喜欢寄情于诗,江晏青无波无澜地想,一个人每天都在想自己怎么才能活下去的时候,是不会想着这些高雅的情趣的。
一来二去,他学归学,非必要也不做诗了。
宁桉侧着眼看着他,不说话。
上辈子她喜欢住公司不喜欢回家,其实最主要的就是家里没人在等她,打开门了,空荡荡的房间冰凉得像个样板房,万家灯火照在上面,有种逼人的死寂。
到了假期,她也不喜欢出去旅游。
无论去到哪,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大窝人,宁桉时常听见有人在抱怨和孩子一起出来这不好那不好,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都是笑的。
别人越热闹,就衬得她就越孤独,孤独久了,就习惯了。
「真美啊。」宁桉喃喃开口,夕阳的红和荷花的红红成一片,余晖照在身上,又暖又舒服。
想了想,她突然抬头很认真地问,「江晏青,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江晏青:「?」
「被绑到郡主府之前。」宁桉严谨地补充。
江晏青:「…………没有。」
宁桉的眼睛唰就亮了,「真的,不许撒谎啊!」
「真没有……」
宁桉:「嘻嘻。」
江晏青一脸疑惑加无奈地看向宁桉,宁桉反倒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她神色忽然认真起来,「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不然我们先相处着试试?」
试试什么?
江晏青像是被人闷头一棍一样,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真情实意的狐疑,他无意识眨眨眼,无助地发出了声啊。
宁桉挥挥手,她知道自己的话对保守的古代人来说是有点冲击,但是!都成年人了,果敢一点嘛,喜欢就先相处着试试,万一错过了呢。
江晏青长得这么好看,反正都结婚了,试试不吃亏。
成熟的大人都是长嘴了的。
「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宁桉认真地补充,「三年,我们先相处个三年,就是谈恋爱,谈恋爱你懂吧,算了不懂也没关系。」
「总之呢,三年之内我们互相接触着,若是相互喜欢上了,这婚就不离。如果不成,那也能当朋友嘛。」
江晏青一时间有种无措的感觉,这些话放在外面,妥妥的是伤风败俗。可是也不知道宁桉怎么做到的,这些话被她坦坦荡荡一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想了想,「……行。」
话说出口之后,两人之间反倒突然沉默起来了。宁桉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水,捡了块石头打水漂玩,战绩突出,没有一块是超过两下的。
江晏青看不下去,替她捡了一块,一连漂到了湖的中间。
好幼稚哦,宁桉低头甜滋滋的笑,江晏青就把剥好的枇杷托在手绢上递给她。
太会了!竟然还买了枇杷!
江晏青是怎么藏的啊,先前一点都没看到耶。
天色渐渐发黑,侍卫们迟迟不见两人回来,就想上前催促,刚走两步,就看见郡主手里拿着朵荷花走在前面,副君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大大一捧,宽大高挺的叶片把他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郡主就拽着人的袖口给他领路。
郡主和他副君的感情真不错啊,暗地里,侍卫长接过荷花,偷偷瞅了瞅一同上了马车的两人,颇感欣慰。
幸不辱命,终于可以和夫人交代了!
回程的路上一路无话,宁桉上了马车就睡着了,手里牢牢抱着那只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荷花。
小小一朵花苞,还没开完,色泽却已经非常艳丽了。
江晏青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她,脑中不断复盘今日的收获。
今日出门这一趟,也让他确定了朗月郡主不是个草包。郡主府里洛家那件事,确实是朗月郡主策划出来的。
那当年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江晏青忍不住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景朝朝堂上有多波涛暗涌与他无关,总归他是要回到越国去的。
半响,江晏青缓缓松开手,神色冷淡地看向窗外,慢慢来,先和朗月郡主打好关系,才好继续往下查。
昌仪公主想撮合他和朗月,江晏青看得明明白白的,他也知道原因。
国师说了,虽是冲喜,可两人还是要有点感情才好掩盖天机,为郡主续命。
昌仪公主未必全信,但她不愿去赌。
马车哒哒哒跑得飞快,宁桉被江晏青轻声唤醒的时候,已经到了郡主府主院外。
拢着细绢的宫灯镶在马车内壁,灯下看人美三分,别说江晏青这个级别的大美人了。宁桉心满意足地偷看了好几眼,目送他一路去了西园。
郡主府是原本两个府邸合并起来的,江晏青的院子在西园的最东边,距离上来说,离宁桉的主院不太远。
也就是她之前实在是太宅了,才会一直没注意到府里多了个人。
「郡主。」
看见宁桉回来,悦来笑得一脸喜气洋洋,捧了两个铜瓶过来插花,边插边和宁桉聊天。
从宫里回来之后,宁桉就叫她和绸去两个人,打听打听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
这里面就有赵家的消息。
「赵家被指责苛待子女?」
顿住筷子,宁桉拧着眉开口,赵辰干那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被苛待了啊?
「不是赵公子,」绸去摇了摇头,往年里与亲戚间的走礼都是她在负责,对赵家的事也了解得更加透彻,「是赵家的养女,白家姑娘。」
「郡主可能不记得了,先前宁夫人来看望您的时候,这位小姐也来了的。」
她这么一说宁桉就有印象了,这位白姑娘全名盈柳,人如其名,小脸苍白,眉眼清淡,总喜欢穿一身弱柳扶风的白衣,瑟瑟地跟在宁夫人的后面。
她第一次来看朗月郡主的时候,正赶上朗月郡主在犯病,被硬生生吓晕过去。
虽然是养女,但从宁夫人带她来看朗月郡主这事就知道,白盈柳在赵家应该挺受宠爱的。
并且,宁桉记忆里面,赵辰干还和她抱怨过父母只关注这便宜妹妹,不理他。
「怎么说?」想起今日赵家的事,宁桉忍不住发问,「白盈柳亲自说她被苛待了?」
「这倒也不是,」绸去回答,「白姑娘年前许了婚配,已经嫁到了威远侯家,出阁之后,就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出来,说白姑娘在赵家日子过得不这么好。」
「有人去问威远候世子,世子坐实了这件事。」
「白姑娘颇有善心,在京中名声不错。」悦来酝酿着开口,何止是不错,与她家郡主不同,白盈柳在外面,被夸得像个天仙下凡一样。
「所以,这事出来之后,赵家的生意就受到了影响是吧?」
宁桉总结,悦来几人又给她讲了讲赵家的事,听了半晌,她终于确定了这白盈柳拿的什么剧本。
古早小说里面,总有这么一个庶女,温柔和顺,才貌惊人,在外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活菩萨。
「这里我提出一个问题,」宁桉真诚发问,「白盈柳说赵家苛待她,她没有银子,生活过得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她在外乐善好施,施粥散财的那些银子,是从哪来的呢?」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她的师傅,又是谁替她请的呢?」
宁桉预想过赵家的事发得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过了几天,七夕上午宁桉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绸去急匆匆地跑来和她说。
赵辰干打人了。
「打了谁?」宁桉顿在原地,默默盘算。
绸去深吸一口气,「威远候世子。我们问了赵府的人,说是赵公子不知道从何听说白姑娘受了委屈,再查出前几日书会的事有威远候府插手。一怒之下就打了威远候世子。」
这点消息还是太片面,宁桉不做犹豫,匆匆忙忙梳洗一番,坐车去了赵府。
走的时候刚好遇见江晏青站在院子外面,宁桉想了想,把人一起叫了上来。
「所以,你这趟去赵府,是要去探亲的?」马车上,江晏青问。
「不,」宁桉摇了摇头,眼神发亮,跃跃欲试,「说实话,赵家的产业里面有我的一份,我可不想谁动了我的钱兜子。」
江晏青轻笑一声,没说话,坐在马车上继续看他手里的书。
自从说开以后,宁桉面对他,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的感觉。两人相处起来竟然还颇为熟稔。
到了赵府所在洒金街的时候,宁桉就听到马车外传来喧闹的声音,拉开帘子一看,赵家大门敞开着,一个打扮得颇为富贵的男子拉着白裙女子赌在大门前,怒气冲冲地和赵辰干吵架。
赵辰干脸上还带着伤,但是与那点小伤比起来,富贵男子简直是肿成个猪头。
他们这动静那么大,早早围过来一群百姓探头探脑地看,赵家的下人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马把人拉进去。
「郡主,对面那个男子就是威远候世子,拉着的是白姑娘。」
赵家乱成这样,马车铁定是靠近不了的了。绸去掀开帘子,把人指给她看。
见赵辰干没有吃什么亏,宁桉放下心来,不慌不忙地理了理头发,踏脚下去。
一脚下去,反倒踩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梨花带雨地哭诉。
「哥哥,我!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我,我——」
说到这,白盈柳苍白着一张脸,像是再也开不下口一般拧头低诉,泪珠子断线一样落下来,任谁一看了,都觉得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哟,这话说得有水平。
宁桉挑挑眉,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在了解白盈柳的赵家人眼里,这话可以是说她现在日子过得不好,只有不好了,才会哭着喊着和娘家求助。
可在威远候世子眼里,这话既说出了白盈柳之前日子过得不好,又点明了嫁于他以后过的是好日子,捧得人心花怒放啊。
最重要的是,在那些围观的群众眼里,那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理解都行了。这样含含糊糊的话,向来是问题的爆点。
毕竟善良慈悲的仙女仙女怎么能说丈夫,说爹娘不好呢。
一箭三雕,看来这也是一位语言学家啊,宁桉感慨一句。
果然,世子一看这场面,架也不吵了,连忙地下声去安慰,白盈柳依旧再哭,只咬着唇摇头不说话,给人急得抓耳挠腮的。
「难为她还能在这么一张猪头脸面前哭得那么惨,」宁桉对着刚下车的江晏青吐槽,「要我我都憋不住笑。」
她这话说得太大声,恰巧那边现在没人吵架一片寂静,总有白盈柳低低的啼哭声,世子元宏玉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
「谁在那嚼嘴舌子!当心爷爷我扒了你的皮!」
「哟,」宁桉不急不缓,怀着手慢悠悠地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我爷爷?你九族是批发的吗,敢这么和我说话?」
这话一出,元宏玉涨红了脸,横眉倒竖就要开骂,不料白盈柳忽然掩着脸拽住他的袖口,「世子不要!」
低垂下的眉眼间,白盈柳神色莫名,她无比熟悉这位相公的脾气,最是叛逆不过,越是要他不要的,他就越是要来。
我也不想针对你的,白盈柳在心底默默地想,要怪就怪你出现得正是时候。
巷子口还有其他人在看着,只要元宏玉一骂出口,她再劝上两句,这温婉贤淑的名声,可就刻在她身上了。
宁桉凉凉地看着白盈柳,心底嬉笑一声,好典型的白莲花啊。
白盈柳等了片刻,却不见元宏玉有什么动作,她压住眼底的狐疑,怯怯地抬起头,才看见元宏玉脸色巨变,青紫交接地看着对面马车上挂着的家徽。
白盈柳有些不解,她仔细打量两眼,第一次没绷得住脸上的表情,那熟悉的徽纹,和宁夫人昔日带她去的那家,一模一样。
「表姊?!」白盈柳脱口而出。
宁桉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冷意十足,「白姑娘,你姓白,不是姓赵吧。」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个姓白的姊妹?」
宁桉说话的时候毫不掩盖声音,虽然因为病弱有些气短,但也足够不远处巷子里的人听个明明白白的了。
「哎,这人谁啊,怎么这么说话呢!」其中一粉面少年握紧拳头怒气冲冲。
「闭嘴!」他旁边的人连忙摀住少年的口,拉到角落里悄声说道,「看见家徽没,朗月郡主,皇亲国戚!」
「你不要命啦!」
那少年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青白交织,好在朗月郡主的名声向来不错,才没把人吓脱魂。
两人跑到角落里缩着,仍然掩盖不了好奇心,少年悄悄咪咪地,戳了戳旁边的人,「郡主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白姑娘?不是赵家的小姐吗,怎么会姓白?」
「我怎么知道?」旁边人翻了个白眼,「姑娘的闺名怎么可能被我们这些外男知道,只是一直听人这么说。」
「不过不是说朗月郡主还帮了洛家吗,应该是个好人,不至于撒谎吧?」
一时间,两人神色变幻。
另一头,白盈柳听见这话,脸色掩盖不住地僵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愤恨,偏偏这又是事实,只能扯着脸笑了一下。
「郡主说笑了,夫人之前还带我去看望过郡主呢。」
现在开始拿宁夫人出来当挡箭牌,打亲情牌了?
宁桉冷笑一声,倒还真没去理会她,转而看向元宏玉。
侯府不知道是怎么养出元宏玉这么个奇才来的,眼下认出宁桉的身份后,脸色非但不臭,竟然还有些欢喜模样。
他笑呵呵地凑上前来,被郡主府侍卫拦在外面也不恼,「郡主,不,堂妹,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真好!真好!」
说到这时,元宏玉竟然极高兴般地笑了起来,眼神自以为隐晦地扫过宁桉的脸,面带痴容。
宁桉:「…………?」
不是,这是什么?哪来的脑残,这是在对着她发-情?!
一想到这,宁桉就觉得膈应,「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和她说的话现在原话奉还给你,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亲戚?」
「更何况,」宁桉淡淡地笑了一下,「威远侯传到现在,已经快要削爵了吧?」
「怎么,叫你一声世子,就不知天高地厚攀起来了?」
仗势欺人就是爽!看着元宏玉顿变的脸色,宁桉心底笑开了花。
元宏玉被她说得脸色涨红,混了一头荤油的脑子也醒悟过来了。
他家威远候与皇家算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还是燕末的时候末帝昏庸,随口给封了个候,为了这还特意改了姓。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彼时的威远侯一心致力于强抢民女送到末帝后宫去,喜得末帝找不着北。
同样这么得来爵位的人,京城里还有好几家。
隆狩帝登基这么些年,早就该削的削了,要不然他一个侯府世子,怎么也犯不上娶个商户之女。
也该娶这么个级别的美人才对,元宏玉□□熏心,止不住想。
好在白盈柳暗中掐了掐他,才没失态。
「郡主训得是,」元宏玉连连道歉,「今日是陪贱内到赵家探望岳丈,不料倒是这遇见郡主了。」
「所以呢,」宁桉不为所动,「你之前说我的事,就这么完了?」
「扒了我的皮,」她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倒地是谁扒了谁的皮!」
日头地下,侍卫手上拿着的长剑晃着银晃晃的光,元宏玉不可置信地抬起来,对上宁桉漆黑的眼眸,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人怎么这样?!元宏玉不可置信地想,我都道歉了!
「我,我,」形势逼人,他只好僵笑着脸,「是我不是,择日,择日必登门道歉,还请郡主息怒。」
「也不用择日了,」宁桉扫了眼摇摇欲坠的白盈柳,「今日本郡主就在赵家内,世子不妨快点回去收拾收拾,早去早回的好。」
元宏玉身上一僵,明白今天是逃不过这一回了。只好讪笑着带着下人往回跑,他跑得太急太快,白盈柳款款地往前追了几步,没追上去。
赵辰干冷着脸在旁边看完了一整场好戏,见白盈柳神色凄凉,挥手让下人把人领进去。
到底是家里这么多年的妹妹,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说不管就不管了呢,赵辰干有些心累地想。
赵家的大门重重地关上,将外人或是探究或是嘲讽的视线关在了外面。
「朗月,」看见宁桉,赵辰干脸色才好了起来,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对着一言不发的江晏青点了点头。
「本来想着你身体不好不麻烦你的,没想到还是让你撞见了。」
废话,她这几日都在让人盯着赵家,专门卡着点来的,不撞见才怪,宁桉心底吐槽,面上却不显分毫。
她与赵家关系是近,但是放在当下的社会观看,那也是两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