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威胁我——」
沐巧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再一看,只见穿着丫鬟服饰的少女面?容清秀,鬓发却乌黑如云,一双眼又亮又清,冷着脸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来。
不像上院那?些千娇百媚的姑娘,是那?种?,更深一点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放屁!沐巧巧半响反应过来,怒上心头,高位个屁,这不就是个丫鬟,给她?□□都不配!
她?竟然被个丫鬟吼了?!
沐巧巧怒上心头,再一想这本来打算借宴会?大出风头让姐姐把她?弄到上院去的,谁知道杀出来这么个程咬金,一下子全完了,更是怒急。
她?下意识一攘,旁边几个姑娘见状及时来帮忙,沐巧巧心底一狠,拽过宁桉袖口就要往里?塞东西?。
到底是犹在病中,宁桉刚一抬手?,后脑勺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忽然一疼,浑身一颤,软到了下去。
可偏巧,沐巧巧塞的就是一根玛瑙钗子,尖锐的钗尖一挑,恰好把宁桉的小荷包挑落出来。
宁桉眼前一阵青黑,简直要骂娘。都督府丫鬟脖颈上不能带配件,她?才把荷包藏袖子里?,谁知道竟然会?遇见这么个疯子。
「这是什么东西?!」
沐巧巧尖锐的叫声响起?,一时间,满殿的下人都涌过来,管事的眉眼不耐,怒冲冲地吼,「吼什么吼什么,越发没有规矩了,惊扰了前面?的大人们,我看你们怎么办!」
「洪管事!」沐巧巧笑意恶毒,她?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荷包的布料不一般,哪里?是溪霞院这个破落户能拿得出来的。
「洛娘子这丫鬟,她?偷盗府内的东西?,你看这荷包!」
沐巧巧快步把荷包捡起?来,塞到管事手?里?。
他妈的,宁桉后脑剧痛,眼前一阵昏花,脑震荡的后遗症几乎要让她?吐出来。
这荷包非同小可,宁桉心下一狠,就要上前抢,可是脚步虚浮,才走半步,就踉跄着软倒。
好在洛娘子机灵,一挥手?把东西?抢回来,厉声呵叱,「这是我们院里?的荷包,怎么又成抢的了,沐巧巧,你少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好啊,你把荷包打开看看!」沐巧巧扬眉冷笑。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鸿管事心底厌烦,他看看沐巧巧,想着这人上院的姐姐。又看看洛娘子,心底顾念起?二公子兴致勃勃的眼神。
舍谁都不好,可这么闹下去,别真扰到前头了。
鸿管家眼神一凛,落在一旁低垂着脸捂着脑袋的宁桉身上,他自然也认出那?布料不是溪霞院可以有的,冷笑一声。
「来人,把这丫鬟给我拖下去打死,敢偷都督府的东西?,怕不是嫌命长了!」
「这!」洛娘子一急,当下把宁桉牢牢护在身后,「你们就不怕牧公子怪罪!」
鸿管事冷眼看她?,「洛姑娘,我们已经是给你几分面?子了,不过是处置个丫鬟,二少爷问?起?来,我也没罪。」
「你!」洛娘子神色凄然,可也知道,鸿管事说得不错。
不过这个丫鬟,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样呢。
脑后疼痛加剧,宁桉眼前一片晃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迷迷糊糊听见鸿管事的声音,心下发紧,勉强扯了扯洛娘子的舞衣。
「走……」
「什么?」洛娘子神色一惊,连忙凑到宁桉嘴边,仔细听着那?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半点的声音。
「去主殿,荷包……」
宁桉咬着牙挤出几句话来。鸿管事看她?们这幅模样,心下疲累,一挥手?,就有侍卫要来扯两人。
妈的,宁桉心底怒骂,只求洛娘子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好在她?运气还算不错,看着逼近的侍卫,洛娘子一咬牙,抬手?拦住宁桉佝偻下的腰肢,踉踉跄跄就往主殿跑。
「快拦住她?们!」
身后,尖锐的叫声响起?。洛娘子眼神一凛,定定地撞上舞姬们上台的暗门?,砰地一声,冲进了殿内。
「什么人!」
「谁!」
大殿内,一时响起?杂乱的叫声来。洛娘子体弱,宁桉亦是不虞,两人重重地摔在台上,一抬眼,就是主位公子哥们惊讶的表情?。
「这是……」牧骍神色莫名,仔细看了看洛娘子身上的绿腰舞衣,「方纔那?个舞女?」
「哟,」曹佳裴冷眼旁观宴上闹象,嘲笑到,「贵府连个宴会?都办不好,使臣可是要到南都了,到时候……」
「够了!」
牧荆面?色发青,一砸酒杯,「闹出这幅样子,好看吗?!」
他疾步走下,站在几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扫过神色惊恐的沐巧巧等人,厉声呵叱,「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鸿管事面?色发白,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磕头,「这,这舞姬带的小丫鬟偷盗府内财物,被发现了下人下令要处死,不料她?心气太重,才——」
「才扰了宴会?啊!」
「不是,不是这样——」洛娘子拢着宁桉,不住地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牧骍,祈求万分。
牧骍却不见先前的热切模样,冷淡地看了一眼,背过头冷声开口,「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沐巧巧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有带刀侍卫冷着脸,扯过宁桉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拖。
「等等……」
狼狈地跪倒在地,宁桉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喊,「牧公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一时间,众人皆愣在原地,沐巧巧瞪大双眼,气冲冲地要吼,就见宁桉手?腕一翻,一颗小小的红珠从她?掌心滑落,掉在地上。
白玉为?底的大殿内烛声幽幽,红珠落地的声音却清脆可闻。牧骍随意地一瞟眼,正见那?珠子滚落,在灯火下折射出曼妙的暗金藤纹,一路滚,停在那?少女膝旁。
张张扬扬的红,一时间灼痛了牧荆的眼。
「这是什么东西?——」沐巧巧还在叫嚣,却见下一刻,场内诸位公子哥齐齐色变,砰地一声,竟是全都跪了下来。
「见过使臣!」
牧骍抖着声音喊,眼神飞快地往那?珠上一瞟,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收回眼。
越国天珠,赤色金纹。
见珠……如见国君本人。
刷刷——如同风吹麦浪,短短几个呼吸间,都督府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先前各异神色的众人,统统跪倒下来,神色惊然。
洛娘子浑身一抖,长大嘴巴看着这一切,半响,缓缓低头,看向?晕倒在她?怀里?的宁桉。
「使臣……?」她?恍然若梦,颤抖地喊。
「大人, 都督府又送东西过来了——」
日头正?盛,红坊青楼内一片繁华景色,宁桉坐在上首,懒倚着玉枕, 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送上来看看。」她漫不经心地说。
楼内, 有装扮整齐的小厮应声而动, 扛着一箱箱金银物?件过来?,箱门大开, 南海的蛟纱北海的珠, 一件件都是顶好的物件。
「啧,」宁桉视线在这堆奇珍异宝上缓缓划过,半响轻蔑地嗤笑一声, 「又?是这些东西,没意思——」
「偌大的南都, 竟然挑不出点好的。都带下?去吧, 别挡了我的眼。」
下?首管事?眼底划过一丝哑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指挥着人搬着东西离开。
小厮们前脚刚踏出屋子,后脚, 千娇百媚, 各色各样的美人就莲步而入, 在极尽奢华的大殿内跳起舞来?。
「春墙颓,与奴归, 半掩衣裳帐里闺……」
曼妙而又?暧昧的乐声响起,拉扯黏腻着透过大殿, 飞向屋外奇石为底的院落,宁桉瞇着眼, 懒洋洋地看着,心底却盘算起来?。
那日在都督府,她一眼明白?管事?不会放过她们,若是再不作为,恐怕难逃一死。
可一个全无记忆,地位地下?的异乡人能做些什么?
短短剎那,宁桉就决定赌一把。
那颗从她醒来?就一直戴着的珠子,精美,华贵,绝非普通人家可以拥有的物?件。把它露出来?,无异于通向三种结果。
其一,都督府认了出来?,可珠子带来?的身份是负面的,宁桉可能会被扣押,囚禁,但这好歹也是死刑变死缓,只要不是斩立决,宁桉有信心能活下?去。
其二,都督府不认识这珠子。可若真是这样,宁桉也认了。
失忆+病弱buff,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了,若是还不成,那就不成吧。
也不是非得?活着,早死早超生。
但从昏迷中一睁开眼,宁桉却惊了。
彷佛得?到?了命运垂怜,一切都朝着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妄想的方向去发展。那红珠在越国,似乎代表了某种高不可攀的地位与权柄,以至于南都上下?官吏,对她毕恭毕敬,极尽讨好。
她的视线扫过下?方舞女。
连独属于皇家的上院,都出来?献舞了。
「洛娘呢,」看着看着,宁桉忽然发问。
奇怪,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看过比这还惊艳的舞蹈,嗯?原主吃的这么好的吗?
管事?的一激灵,连忙膝行着上前,「洛娘子正?在偏殿呢,小的这就唤她来?。」
「嗯。」宁桉点点头,眸色微深。
多亏洛锦娘机灵,趁着世家子们吓懵了的劲,干脆利落地把她运回了溪霞院,并死死瞒住了失忆的事?。醒来?后,她又?做出一副沉迷酒色不理俗事?懒见俗人的样子,才蒙混过去。
「大人,您找我。」
言语间,银簪绿裙的洛锦娘戴着面纱,款款走了进来?。眼神一个示意,那管事?就带着舞女们退了回去。
洛锦娘站在原地,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上院姑娘们一个个肃容敛目,连羡慕都不敢露出来?地从她身旁行礼走过,心底一片复杂。
不过几日之间,靠着使臣宠姬的名头,她的身份一下?子高贵起来?,可真是……一日地,一日天。
「大人,」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宁桉旁边,撒娇一般依偎下?去,被面纱遮住的口?唇细语。
「打听到?了,国都来?的官员,午后便到?。」
宁桉指尖猛地一紧,深吸一口?气,故作随意地点了点头,洛锦娘就心领神会地退后半步,捡了把琵琶弹奏起来?。
宁桉心底沉闷,这两日,借着使臣的身份,她搞到?了许多本书,渐渐地弄清了形势。
她那颗红珠叫做天珠,在越国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象征,堪比历史上的帝赐九锡,代表着最高礼遇。
可在越国这样的国情?下?……这珠子,自?然只有男人有。
宁桉心底骂娘,又?不由?得?庆幸。
多亏她处处防着,一会男装打扮一会女装打扮,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个性?别混乱的神经病,又?不让南都的人近身,才勉强混过去。
至于溪霞院,宁桉眼眸晦涩,她们眼下?全靠自?己?这「使臣」的权势护着,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一切都还在掌控范围内,若无意外,宁桉可以蛰伏着,找个机会假死脱身。可偏偏,好运气用?光了。
「可有打听到?国都来?的是哪位官员?」宁桉轻声问。
「消息不多,」洛锦娘在扬弦时点头,琵琶音遮住微小的交谈声,「这位大人姓江,年前突然出现在朝政中,深受陛下?宠信。」
「这次来?,是领命前来?调查南都今年税银不足的事?。」
宁桉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字的时候,像是有轻羽滑过湖面,泛起阵阵浅波。
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伴随着这感情?一起浮现的,是夹杂着愧疚种种的复杂情?感。
莫非是原主记挂的哪个人姓江?宁桉心头狐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繁杂的情?绪,专心思考起下?午如何「见」这位官员来?。
这位远道?而来?的官员,究竟是好是坏?
另一头,前往南都的官道?上忽然冒出一辆马车来?,这马车既精巧又?奢华,光车厢就比得?上别家的两倍大,千金一木的木壁上,更是宝石镶嵌着繁复的花纹。
还没有消息……
马车内,素衣黑裳,头戴帷帽的官员眸色沉沉,从窗外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
越过这一重重的山峦,就是景国的地界了。
马车疾行,很快就驶入城外的护城林中,江晏青收回视线,指尖不由?得?微微摁住掌心。
几日前,他忽然得?到?消息,景国好像出了什么事?,将领们都在秘密找人。
听到?下?属汇报的那一刻,江晏青心头重重地一跳,紧接着,连绵不断的消息传来?。宣武将军,昌仪公主,隆狩帝……各方的反应不断汇集,最终导向他最不想见的那个结果。
宁桉失踪了,死生不明。
那一刻江晏青几乎辨别不出自?己?的情?绪,只记得?他面前下?属见鬼一样的表情?。百家报,北砚疫病,朗月郡主的赫赫战绩早就落在越国官员的眼里。
从意识到?这点之后,江晏青就以极快的速度往上爬,在一堆人看不可置信的眼光里,他终于爬上了高位,摁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吏。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江晏青慢了一步,越国皇宫里的密令,就重重传到?边界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都城和那些翘首以盼的官员,江晏青扯着嘴角冷笑一声。
位极人臣又?如何,终归这天下?,是越帝的天下?。
「大人!」
思绪流转间,马车缓缓停下?,城外等候着的都督等人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从马车里落下?的衣角。
轻飘飘的白?纱顺流而下?,挡住外界的一切目光。
果真是个怪胎,都督牧劲腹诽两声。越国上下?除了他,哪有官员日日面纱遮面斗笠遮形的呢,他怎么不再裹两层裹成干尸啊。
偏偏陛下?还特别吃他这一套,什么直颜天子,阿呸,活得?跟个娘们似的!
想到?这,牧劲忽然想到?城里另一个不男不女的怪胎,脸色更黑了。
今年犯太岁是吧,越国这么大,怎么破事?都出在他这!
牧劲一抬眼,却看见那被面纱之上黑如墨一样的眼睛,冷飕飕地看着他。
「牧大人似乎心里有事??」官员轻说。
「!没有没有!」
牧劲浑身一颤连连摇头,谁不知道?这疯子,先前有个官员在因为景国的事?,在陛下?面前说自?己?牵肠挂肚忧心难安,这疯子竟然半点招呼不打,把人活剖了。
他们被「请」过去看的时候,那场面叫做一个牵肠挂肚。
等等!牧劲心头忽然一动,一个被压下?去的想法又?跳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不知道?近日陛下?有何指示,怎么……」
「嗯?」江晏青心头忽然一滞,就听牧劲酝酿着开口?,「也是下?官接待不力,竟然让使臣受了委屈。」
「使臣?」江晏青忽地一问,又?猛地一愣,自?然地冷笑,「陛下?做事?,需要和你说吗。」
「不敢不敢!」牧劲飞快摇头,连忙领着人上前,却不见转身瞬间,身后那官员微微颤抖的眼睑。
进城的时候,他飞快地探头瞟了一眼,却又?像被灼到?了一般收回了视线。
使臣的到?来?,在南都官员里,也是只有上层才知道?的秘密。地下?的人虽然从都督太守等人频繁的动作中觉察到?了什么,却也不知详情?。
江晏青名声在外,落在官员眼里,就是喜怒无常的疯阎罗,他不发话,谁也不敢做些什么。因此,回到?官邸后,对于他明明是来?查案,却一问不问的事?,牧劲等人皆不敢妄言。
月色渐起,不知名的角落里,江晏青一身女子打扮,刻意伪装过的身形将露未露,看上去,和街边行走的每一位贫家女无二。
踏入极乐坊后,他的气势却陡然一变,轻盈,柔美,如同?上院的舞姬。
楼外的管事?看了他一眼,没觉察到?不对。江晏青也就这么顺着人群,一齐进了屋。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懒懒把玩着金玉摆件的人。
一身宽大的锦袍,从身形来?看简直不辨男女。长长的黑发用?冠束起,就连面容也在垂眼抬眸间含糊了特征。
第一眼,江晏青就明白?,为什么牧劲等人提起使臣时是这个表情?。
一眼看上去,他甚至都不太像个活人。
另一头,宁桉也注意到?舞姬里直勾勾盯着她的那个。与先前那些含勾带媚楚楚可怜的舞姬不同?,那人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宁桉心头一紧,故作厌倦地挥退了其他人。果不其然,大殿门缓缓关上的一瞬间,那舞姬忽地一扯轻纱,露出惊艳又?眼熟的一张脸来?。
是个男的?!宁桉一惊。
那人猛地按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扼制不住的焦急与压抑哽咽着的庆幸,表情?天崩地裂一般地喊了一句。
「宁桉?!你怎么在这里?!」
第62章 越地 (四)
「那个……」卧房内门窗紧闭, 宁桉坐在软榻,瞅瞅自己搁在几案上的胳膊,欲言又止,「还有得救吗?」
话音刚落, 她就被人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瞪了一眼, 「没得救了, 收拾收拾埋了吧。」江晏青板着脸说。
「那也还行?,」宁桉眼神放空, 开始满嘴跑火车,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舍幅画像给我抱着死。」
「说不准百年之后,有谁挖到?棺了, 还不得羡慕死我。」
「闭嘴!」
江晏青忍无可忍, 指尖重重地摁了一下,冰凉的指尖散着寒气, 激得宁桉一激灵。
怎么会有人又咒自己死又咒自己陵墓被掘的?!江晏青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好勒, 」见人真生气了, 宁桉从善如流, 乖乖地闭上了嘴,一手杵着脑袋看他。
只是江晏青一句话之后就没什么表示了, 担忧似乎压过了怒气,只见他凝眸深思了半天, 又探身看了看宁桉胀痛的后脑勺,眉眼一松, 轻轻地呼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底子,」江晏青说,「扎针配着吃药,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原主的记忆还能恢复吗?宁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问。
江晏青睨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至于失忆这?事,等脑袋好了就好了——」
哦,等等?!
宁桉大惊失色,下意识抓住了盲点,这?人怎么知道她失忆的?!
从大殿初见到?转移阵地卧房看诊不过片刻时间,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算是称呼说话风格,都能推脱到?怕被人监视上。
所以这?人究竟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真是把脉把出来的?
「您……」宁桉梗塞地开口,「真乃神?医也……」
「哦,就这?么承认了,」确认能治后,江晏青也松懈下不少,轻轻笑了一下,「还以为你会抵死否认呢?」
宁桉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万一我没失忆,只是诈你呢。」
「呵呵,」江晏青也笑了,冷声开口,「宁桉,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宁桉:「…………」
「神?医!」她连忙慷慨激昂地转移话题,「您看看,能不能给我讲讲我之前的事,眼下这?情况,寸步难行?啊——」
「万一被牧劲这?些人发现?,我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江晏青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底腹诽,战后没多久,你一个?景朝金枝玉叶能力超群的皇家?郡主跑到?敌国来,也确实是想死无葬身之地。
「行?,」江晏青叹了口气,起身站到?人身后,「最关键的药材要?京都才有,我先给你施针。」
他一边动作?,一边低声讲了起来。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明明是医者,身体却不是很好的样子,十指却凉得像块冰,拂过宁桉发丝的时候,让她不知觉头皮发麻。
可离奇的是,哪怕都这?样了,宁桉依旧下意识觉得,这?人没有恶意。
就好像她曾经全心全意地靠着这?人,捡回一条命一样。
不过一会,宁桉就顾不上这?些了。她坐在原地,表情越来越怪,无语哽咽。
百家?报?户部清廉告示?夜斩群官定民?心?
这?一步步……怎么这?么像她会做的?!
宁桉面色发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醒过来这?么多天,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初初穿越了。
「不是,」她忍不住狐疑地问,「景国郡主?那我好端端的,干嘛跑到?敌国来,还伤成?这?样?!」
「谁知道你,」江晏青没好气地开口,「有的人嘴上说喜欢在安全的地方躺平,却一次又一次往危险的地方钻。」
宁桉简直无法反驳,没有记忆,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么做啊。好在眼下面临着一个?大危机,让她无暇深思。
「越国上下,不会有人认识我吧?这?身份一但暴露了,那不是死定了。」
「都不知道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江晏青扼腕叹息,「南都虽然?繁华,但也没什么重臣在这?,牧劲几个?,更是草包中的草包。」
也就是说,在南都,暂时不用?担心面上的易容被识破,身份暴露,宁桉松了口气。
「但是,」江晏青冷笑一声,「眼下恰好南都出了件大事,皇帝必然?会派心腹大臣来。」
「你猜猜,他们对景朝的易容术,摸得透不透?」
宁桉:「…………」
还真是上天眷顾,江晏青喉头微动,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幸好是南都,幸好他不死心,主动领命来了南都。
幸好宁桉还活着。
「那颗珠子是你的吧?」消极了片刻,宁桉飞快恢复理智,沉思着开口。
她正犹豫怎么开口,就见江晏青忽地一笑,「不错。」
「南都确实来了一位使臣,」他意味深长地说。
宁桉真心实意地惊了一下,她还没说,江晏青就意会了?
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宁桉惊诧万分。
另一头,都督府上,牧劲和着太守曹大人一起,躲在暗室里满心焦急。
「你说说,」牧劲神?色慌乱,连不住地拍手,「来别个?还好,塞塞银子塞塞人,虽不说完全没事,可还保得住脑袋!」
「眼下来了这?么个?煞星!人家?有陛下供着,我们还能塞比宫里更多的银子更多的人不成?!」
牧劲神?色犹豫,连眼瞅着一旁板着脸的曹大人,唉声叹气。
「当?时做的时候你不开口,眼下还能怎么办!」
曹闳亦是强压着怒气,越国国姓是巴,只有重臣才能被赐姓。那江晏青虽不像其他皇子那么名?正言顺,可满朝上下谁不说,这?人就像陛下的私生子那般。
哪怕是陛下的亲儿子,也没他爬得快的。
「也真是邪乎了,」牧劲忍不住念叨,「你说说这?人,一路走得怪邪,明明是长子举荐空降会试的人,却能力压众人一举夺了个?魁首。」
「中榜后,正常人都知道抱好老东家?吧,他倒好,明火执仗地和长子翻了脸,没被压下去就算了,还得了圣心,一路走了别人十来年都没走过的路。」
至于这?个?别人,牧劲哽了哽喉咙。
还能有谁,不就是他们这?些快致仕了都还在边关打转的倒霉蛋吧。
「行?了,现?在说这?么还有什么用?,」曹闳叹息一声,「银子还能凭空冒出来不成??」
「倒不如烧香拜佛求求他再懒两日,好把矿场那边的处理干净。」
「别忘了,」他提示一句,「城里那个?拿珠子的,可还没探明情况呢。」
「这?自然?不用?说,我早派人去打听?了。」牧劲连忙回答,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另一头,宁桉晃了晃脑袋,看着身旁的一卷银针。
她的伤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味药引子。这?药引子难得,江晏青倒是有,可也不会带着四处跑。
因此,要?等他回京之后,才能试着让宁桉恢复记忆。
不过洗去宁桉脸上易容药水的药就没那么难了,江晏青从后院翻出去,不一会就带了瓶药粉进来。
她带着舞姬打扮的江晏青从正殿里厮混到?卧室,在楼里众人眼中,那可真是颠鸾倒凤春风一度,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管事的懂事,早早备好了热水,直通卧房另一头的大池子。宁桉取了个?帕子,蘸着水沾着药粉细细地擦,半晌,终于露出一张脸来。
这?……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人眉目明艳精致,皮肤雪白?细腻,顾盼间说不出来的灵动狡黠。
除了更稚嫩几分,长得和她前世几乎一模一样。
宁桉愣了愣,又取了另一瓶药水,这?是江晏青带来的,易容水pro版,到?时候到?了京都,也能瞒天过海。
正准备动手时,就从镜子倒影里,看见江晏青沉沉的眉眼。
消瘦了好多……
身后,江晏青动了动指尖,避开了眼默默心想,「画好了和我去一个?地方……」
宁桉顿了顿,又飞快动起手来。两人换了身男装,确保看上去和之前大不相?同后,由江晏青带着,一同上了暗处的马车。
「我此次来南都,是奉旨来查一件事。」江晏青说,「南都每年的税银约有7百多万两,其中会有一部分银子留在地方,剩下的大半,都要?上交到?内库里去。」
宁桉点点头,不同于历史上大部分国家?皇帝内库与国库分开的状况,越国是只有内库的说法,由皇帝亲自派人管着钱,各地官吏要?钱,都找他要?。
这?种做法累赘,麻烦,但是不得不说,皇帝掌控了钱,就是牢牢掌控了皇权。
「本来税银开春就运到?京都去了,但却有人暗中查到?,南都官吏弄虚作?假,以劣充好。」
古代版逃税,宁桉顿悟,这?时候的金子银子,可不能够像现?代那般,仪器一验纯度标明。越国的银子纯不纯抵多少铜板,那是有专人鉴定的。
牧劲等人就是抓住这?么个?空子,将银子的纯度往高了说,好自己昧下那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