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饶命啊……」
眼看着铡刀越来越近,牧劲吓得屁滚尿流,摇着头不住哭喊。江晏青眼都不抬,手一挥令牌落地,刽子手们干脆利落地把人斩了?头。
猩红的血液三尺高,结结实实地淋在台下最前面被遮着脸的百姓身上。
兵长看着他们,眼底滑过一丝不忍。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群人哪里是布告上说的南都官吏走狗,分?明是矿场里残活的村民?们。
哎……世?道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兵长叹气,见江晏青不动,又连忙一挥手,让人把曹闳按上去。这人身上满是同僚的血,吓脱魂了?一般,木愣愣的,呆呆看着台下。
也不知道强个什么?劲,曹闳死死站着不动。他武官出身,身形壮硕,一时?间兵士们竟然拽不动。
兵长心底不耐烦,亲自上手把人压好。铡刀高悬其上,眼看着就要?落下。曹闳浑身一颤,发现什么?极恐怖事情一样,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这!这不是!」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翘起,不住地抽搐着指向台下。
「啧,吵死了?,」江晏青眼神一凛,语调冰寒地开口,「怎么?,要?我帮你?吗?」
「不,不!」愣神中?的兵长一激灵,手下意识一挥,卡嚓几声,又一颗人头落了?地。
头颅咕噜咕噜地滚,停在了?江晏青的脚尖。他低下头,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冷笑一声。
「行了?,把人都喊起来,剩下的动作快点。」
于是,在百姓惊恐瞪大的双眼里,一个个黑袍遮面的官吏被压上台,也不讲究,卡嚓一声,一颗颗人头就这么?落了?地。
他们都知道那些黑袍人是谁,那是不久前还与他们一起,为今年夏税忧愁的村民?。可那淋漓的鲜血和锐利的寒刀唬着他们,让他们不敢上去一步。
哪怕是收尸。
只能挤在一起,看着兵士们取了?个袋子,一颗一颗地拾起那些脑袋,远远地离开。
半响,死寂一片的人群里,才传来窸窸窣窣压抑的啜泣声。
另一头,空无一人的官府大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呜呜呜呜呜……」
解脱的,劫后?余生的哀嚎压抑着响起,宁桉站在最前头,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百姓,心底叹息。
她?没有强压着这些人起来,而是温声地解释起情况。
「参与矿场一事的大小官吏都已经替着你?们上刑场,只是……我很抱歉,」宁桉摇摇头,「你?们也不能回去村子里了?。」
「大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连日的牢狱生涯,大仇得报的释然好像让他整个脱胎换骨,半点不见矿场里心如死灰的模样。
「我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都是大人的功劳。若是没有大人,我们怕是早死在矿场里了?!」
「愿为大人马首是瞻!」
年轻的搀扶着老的,牢房里,一群人接连着点头,充斥着愤怒的眼睛像是黑夜里一团团火。
「我确实有事要?你?们去做,」宁桉看他们一眼,抬手举起一打纸张,塞到唯一的书?生手里。
「这是图纸,待会会有人把你?们带到一处地方,我要?你?们在最快的时?间里,学?会上面的东西。」
书?生接过来一看,骇然抬起头,「这!」
宁桉猛地打断他,「能做到吗?」
「…………」
书?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能!」
看守大牢的官吏被支开,谁也不知道,就这么?一间牢房里,就这么?一群饿得皮包骨的村民?,会在不久的未来,率先点燃越国?反叛的火。
而策划者,隐于幕后?,连男女都不为人知。
使?臣府内,宁桉推开门,正撞上江晏青脱下沾着鲜血的外袍。
「回来了?。」
江晏青转身看着她?,只着单衣的身躯瘦削冷寂。
宁桉不自觉想,既身为救死扶伤的医者,却又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阁臣,江晏青的一生,还挺割裂的。
放在现代,够拍好几部电视剧了?。
哈,宁桉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案上的银针药碗,「我感觉我已经慢慢能够想起来一些事情了?。」
江晏青抿抿唇,「你?联系景朝的人了??」
宁桉点点头,「不错,虽然国?都这些地方插不进人手,但是在边境南都,还是能有些势力的。」
她?手里的那些农具、耕织手艺,就是昔日朗月郡主按着自己浅薄的理解,交给手下慈济院的孩子们钻研出来的。
达不到现代那种水平,但也比两国?眼下的农具更精简有效些。
眼下,景国?境内,从朗月郡主手下的封地开始试点,新?式农具正一步一步推广开来。
恢复些记忆后?,宁桉就暗中?联系了?景国?,拿到了?图纸。
「我不明白,」江晏青神色有些低沉,「你?想要?吞并越国?,那为什么?还要?教给他们这些。」
宁桉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瞒过他,他们聪明又心有灵犀,仅仅从那些动作里,就能看出意图来。
「因?为我哪怕我一个人再强,战争也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宁桉神色淡淡,「我独自一人来越国?,能做什么??也仅仅只有这些了?。」
「越国?的底层百姓太苦了?,他们得先想办法活着,才能考虑更多。」
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吃饱了?,百姓从不在意顶头坐的是谁。
同样,谁不让他们吃饱不让他们好好活下去,他们就反谁。
「………」
江晏青又沉默了?,从察觉到宁桉伤势好转开始恢复记忆时?,他就时?不时?显得有些低沉。
可就算是这样了?,江晏青也从来没想过,让宁桉永远失忆。
他尊重她?的所有选择。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半躺在榻上,宁桉瞇着眼感受着发间冰凉的痛觉问。
「淤血都消了?,」江晏青神色认真,「喝了?药休息会吧,睡醒了?,应该就能想起来了?。」
「…………」
室内沉寂下来,正当宁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门被人敲响了?。
江叔站在外面,朗声开口。
「少爷,宫里的密折到了?,说是派了?新?的官员到南都来,要?您尽快回去。」
「这么?快?」宁桉一愣,端着手里的药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江晏青开门取了?折子,放在桌上。
他往宁桉手里塞了?颗梅子,点了?点药碗,「快喝,待会凉了?。」
宁桉:「…………」
哪怕早就预料过离别,可宁桉纠结着,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去国?都,就要?一直呆在那吗?」
江晏青点点头,「南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越帝必然会彻查官场,接下来我会一直处理这事。」
说好听的,叫处理掌管。说难听点,江晏青此番回去国?都,面对的,是因?为他所作所为掀起轩然大波的官场。
九死一生,步步惊心。
宁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慢慢地喝下了?药,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
「那……」宁桉犹豫着问,「我能问问,月娘是怎么?回事吗?」
江晏青和她?说过,月娘死了?。可宁桉时?而浮现的记忆里,哪怕是北砚离别的时?候,月娘都还在给江晏青打着掩护。
「…………」
江晏青表情愣住,慢慢地,浮现出一种说不出是释然还是痛苦的神色来。
「她?是自杀的,」江晏青慢慢地说,「我父亲……江少景为了?掩埋玉玺的秘密,死在了?景国?。可放在越国?眼里,这就是叛国?。」
「她?不能接受……江少景做出这种事。」
因?此,在看着江晏青一路进了?宫见了?天子。月娘就连片刻都不愿忍耐,在他金榜夺魁蟾宫折桂的时?候,独自回到与江夫初见的极乐坊内,吊死廊上。
等到江晏青赶过去时?,只看见女人冰凉僵硬的身体。
「…………」
宁桉沉默下来,心地叹了?口气。
月娘的事,她?从国?师那里听说了?。
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只是留下的舞曲,还在极乐坊里盛传。
一次献舞,月娘撞见了?彼时?连中?三元蟾宫折桂,正意气风发的江少景。少年人坐在太子身边,说不出的风流模样。
美人与名士,如此相?得益彰。可——江卿,国?之大者,太子的话?,一直在她?心中?回响,伴着她?从极乐坊里出来,成了?月夫人。
然后?看着昔日少年,吞沙叛国?而亡。
江晏青的娘,在生他的时?候就没了?,是月娘一直照顾着他。也是月娘,在江家天翻地覆后?,带着他一路逃亡,不离不弃。
江晏青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梁上的躯体的呢?
宁桉想不出来,她?抬抬手,想要?摸一摸人耳畔垂下的鬓发,可喝下的那碗安神药物又起了?功效,最终,细白的指尖停在发梢。
清浅的呼吸声响起。
江晏青顿坐半晌,才轻轻地起来,阖门离开。
梦境里如同画轴缓缓打开,宁桉看见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换上布衣淡裳,被刺卫拽着从崖山落下,靠着毒药反杀过后?,又坠入了?河中?,一路踉踉跄跄地到了?越国?,进了?极乐坊。
画面再次拉长,她?看见了?洮山夜色,北砚风霜。满城庆祝着抗疫药方的夜里,江晏青站在对面,神色莫名。
风刮过来,刮开斗笠时?也带来了?那道声音,宁桉瞪大双眼,几乎怀疑是自己起了?幻觉。
江晏青很轻的说,「如果……」
「如果越国?灭亡,那……能不能让我……」
「一直跟随在你?的身边。」
九月初七, 越国边境南都下的小县城里?,田间一幅繁忙景象。
「大?人,最后这亩地也收割完了!」
宁桉站在?地头,嘴里?咬着棵枯黄的秋草, 身?后, 有穿着农衣的汉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真的?」宁桉眼神一亮, 把?草根一吐跳下田梗,「怎么样, 有没有称了?」
「称了称了!」农夫拚命点着头, 「这次收的不仅比别日快得多,就连能用的谷子也多了!」
天边响起一声?巨雷,乌云压倒一片, 一场大?暴雨就快要来了。
「真好……」宁桉长松一口气,这边秋季多雨, 平日里?还好, 可一等着谷子熟了若是淋了雨,那是要出?大?事的。
哪怕搁现代, 雨泡过的谷子也容易发霉变质,吃不了也做不了种。更何况搁现在?, 又不能提前收下来, 所以, 每年的秋收对于越国百姓来说,都是一场大?战。
看天吃饭, 从来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多亏大?人带来的东西,」站在?宁桉身?旁, 一身?短打的大?汉心有戚戚,「不然搁今年这雨来看, 一大?半粮食都要泡汤。」
这大?汉是宁桉从矿场里?带出?来的人之一,在?被□□导各种各样的农耕技巧等等之后,那批人被拆分,混入到了边境各地。
宁桉并未要求他?们立马收拢人心,反倒要求他?们把?学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交出?去。这年来,有江晏青在?国都掩护,事情飞速地进展下去。
无心插柳柳成荫,眼下南都边境一片,民间人人都知道有个先生,带着手下的农夫各处教人。
得亏这人在?,今年的冬天好过多了。
「行了,让人快点把?东西背回去吧,」宁桉犹带笑意,看了眼天边的乌色,「快下雨了。」
「哎!」大?汉匆匆应声?,不一会,从田埂间冒出?来一个个疲累却犹带笑意的汉子,手上扛着,肩上担着,一步步向谷仓里?运去。
同样的场景,在?边境各县上演。
回到城里?不久,倾盆大?雨就下下来了。宁桉笑着接过将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妇人递来的姜汤,一口干了以后到房里?疾书。
灯火辟辟啪啪的燃,从天亮坐到夜深,宁桉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弄完了。」
越国苛权,眼下各地收来的新粮都不会在?地方留太久,粗粗统计处理过后,就会由?各地的官吏运送着送到国都附近的总仓里?,看管起来,用时再发放。
站在?后世的角度,这个做法简直是吃力?不讨好。费时费力?费钱不说,由?军队运粮是件苦事,一路可能出?现无数意外,就算平平安安送到了,也会有一大?批新粮损耗掉。
可宁桉不得不承认,在?古代,这是一个很绝的集权法子。
毕竟,没粮了,你各地拿什么来反。
「话虽然这么说,可历史上这么多朝代,有几个这么做了,」宁桉摇摇头,看着外面的天色,连日秋收让这城里?的百姓都疲累到了极点,雨声?消磨了一切动静。
「归根结底,还是越国国君不把?他?们的当人。」
要是景国这么搞,那北砚那次也等不到宁桉斩百官了,从官吏到百姓,统统都得没粮饿死。
想到这,宁桉握紧手里?的绢纸,低头沉沉地看着上面的密文。
战争又要开始了。
恢复记忆之后,她联系上了景国,虽然不出?意外地被从隆狩帝到宁豫的一通怒批,但好在?两边都开始准备起来。
隆狩帝早有一通的决心,她的行为成了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战火。
乘着秋收的乱象,从洮山郡源源不断有军队乔装混入边境,预备着正式拉响战报。
边境内,有官吏发现了不妥,可江晏青借着年前的南都巨变,一跃掌权,在?腥风血雨里?牢牢掌控了大?半官场。消息还没传到越帝那,就被牢牢压下了。
眼下,南都的官吏都是些酒囊饭桶。
想到江晏青,宁桉叹了口气,又取了张小笺看了起来。
南都分别后她再也没见过江晏青,但两人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断。这人还特别实?诚,每次给?她寄信来,事无巨细地写了他?具体做了些什么。
卖官,插手官吏调动,暗中弄死皇子……这一件件要被杀头的大?事,它?是一点都不遮掩啊。
宁桉看着都沉默了。
道理她都明白,江晏青这是为了打消景国方面的疑心,毕竟他?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臣,好端端地谁敢相信这人会叛国。
可宁桉止不住担心起来……
万一景国败了,江晏青可就真的无路可退了。
如果?她是江晏青,在?不到最后关头,她绝对不会彻底摊牌。景朝情报要给?,越国那边,也不能不留退路。
「哈。」宁桉忽然笑了出?声?,眉眼间活泛起来,那点压抑着的苦闷消失不见。
她把?信笺移在?火间烧灼,那随时能让越国官场巨震的信纸就轻飘飘地化?成一团灰。
很快了,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
九月二十二,各地的秋收正式进入尾声?。在?国都内阁的指示下,驻守在?各地的军队开始与官府对接,一车车粮食运往京城。
乔装到了头发,宁桉混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面前一批批伪装成越国军队的将士。
「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走!」
为首的将领是隆狩帝早些年就扎在?越国的钉子,这些年来已经?成了越国边关军的一名将领,令牌是真的人是真的,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和他?对接过文书,没一人发现不对。
「此去辛苦大?老爷了。」县令把?大?印往文牒上一盖,笑瞇瞇地看着熟悉的将领运着粮车走远。
他?自然也没注意到,将领手下的兵早已换了人。
靠着县令的章,运粮的队伍一路畅通无阻。潜藏里?面的景朝兵吏与其他?县城来的同伙集结,依旧运着东西,混在?大?部队里?往里?走。
几十人,几百人,到达牧郡的时候,已经?有了千余人。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站住!」
牧郡是连接边关与内郡的要塞处,镇守的官吏刘石是由?越国亲自委任,为了不打草惊蛇,江晏青没对他?动手。
眼下,黑面官人眼神犀利,带着一伙人把?运粮的队伍拦了下来。
徐将军眼神一黯,扬起一抹老实?巴交的笑,连忙把?兜里?的文书塞人手里?。
刘石狐疑地打量他?两眼,再一看手里?的文书,上面盖着沿途过来各地官吏的大?印,做不了假。
「你哪的人?」刘石忽然问。
「下官是闽阳军里?的千户,」徐将军讪笑两声?,「这次是奉元大?将军的令,从南都下面运粮来的。」
能在?军里?潜伏多年,徐将军的口音,说话的语调等等无懈可击。刘石对着文书看了又看,又查了令牌等等物件,才松了口气,示意后方开门。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运粮的队伍又动了起来,穿过牧郡城门,几乎就都是直抵国都了。
运送的兵士和前几批并无区别,可刘石站在?一旁却止不住心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神色犀利,一双眼直勾勾地打量来人。连日大?雨让道路泥泞得难以前行,牛车拉着一袋一袋的粮食,缓缓在?他?面前驶过。
黄泥逸开,留下深深辙印。
「等等!」
刘石目眦欲裂,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之处。他?一把?拔出?手下的佩剑,猛地刺入袋中。
「刘石!」
徐将军心底一沉,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刘石!我敬你身?为本地父母官,为陛下排忧解难,才忍了你的百般试探!」
「可你眼下干什么?!破坏御粮!你是要谋逆吗?!」
「谋逆的是你!」刘石勃然大?怒,他?早些年也当过运粮官,眼下也反应过来了,「普通的粮车哪里?会压得这么深!你这车里?究竟运了什么!」
剑锋拔出?,哗啦啦的倾泻出?满地谷粒来。金黄的谷粒混在?烂泥里?,越堆越高?。
而后,麻袋瘪下,露出?尖利的棱角来。
「你!」
刘石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转身?,「点火!有敌袭!」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云霄,徐将军嗤笑一声?,眉眼间戾气一起,挥刀将人砍成两段。
「咚咚咚咚!」
他?翻上粮车,从麻袋里?猛地掏出?面军鼓来,咚咚咚的声?响剎时响彻。
「弟兄们,安安静静走了这么一段路!值了!」徐将军大?喊,「动手!」
一声?令下,牧郡内外一片哗然。守城的官吏眼睁睁看着上官在?自己面前成了两半,撕心裂肺地吼着。
「关城门!」
可惜太晚了。
先入城的将士从粮车里?拔出?各式武器,三两下解决掉门前的官吏。四散开来,在?连绵不断的尖叫声?里?,城门破开,景朝军旗高?高?地飘扬在?城墙之上。
牧郡失守的消息一路传到京都,皇宫内外灯火煌煌,官员们跪在?殿外,战战兢兢地听着宫殿内传来的嘶吼声?。
「滚!都给?朕滚!朕还没死呢!你们就等不及要篡位了!」
江晏青额间一颗红珠,身?形被遮得严严实?实?,被大?太监引着,神色匆匆地上前。
「砰!」
殿门被猛地推开!身?着官服的太子鼻青脸肿地被侍卫架着丢出?殿外,狼狈地落在?百官面前。
「霍——」
看着滚成一团的太子和六皇子,大?太监脸都白了,那两人狼狈得爬都爬不起来,却没人敢在?陛下嘶吼声?里?去扶。
江晏青顿住脚,透过黑纱看着两人扯扯嘴角,随后被迎着进了殿。
太子被巴扎得勒搀着,勉强站起来,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身?形心底冒火,止不住骂了起来,「不过是哪里?来的贱种!凭什么就这么进去了!」
「父皇是不是瞎了!想要养私生子还立我作太子干什么!直接禅位给?那个野种啊!」
这一句私生子一句野种的,听得跪地的官吏恨不得挖掉自己耳朵。这种天家?秘闻就不能关上门说么,他?太子不怕,他?们怕啊!
再一听到禅位二字,一时间,百官纷纷变了神色。
「太子!」巴扎得勒头脑发昏,连忙死死摀住人嘴,「太子!」
这还是在?皇宫里?呢!
太子也反应过来了,神色巨变,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后背,他?扬眼一看,气急败坏地瞪着下面的官员。
「你们给?孤仔细琢磨琢磨!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
「是,是……」官员们埋头更低。
晦暗的夜色里?,谁也没注意到,巴扎得勒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看向消失在?殿外的身?影。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江怀恩的身?影,在?哪里?见过?
江晏青听着殿外的动静,不动声?色地进了殿,干脆利落地跪下。
「陛下……」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高?座之上,越帝苍老的面容里?一双眼睛暴虐又阴戾。江晏青跪在?那,他?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人。
「把?你斗笠摘下来。」半响,他?开口。
殿内的侍从齐刷刷地低下头,江晏青顿了顿,摘下斗笠露出?脸来。
大?殿内灯火明亮得近乎恍惚,斑斓晃动的光影里?,他?彻底长开了的面容露出?来,和上座的皇帝,竟然有几分相似。
太子会这么气急败坏也不是没有原因,越帝凌厉的目光里?,江晏青漫不经?心地想。
昔日越帝登基,将自己的长女赐婚给?了江少景,而后,公主难产而死,只留下了江晏青一人。
这么算来,他?还算是越帝的外孙。
这些年来,这位越国历史上命最长也最暴虐的皇帝越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太子这储君位置本就坐得晃晃悠悠的,又杀出?来一个他?,难怪人会气得失智。
毕竟……执掌整个王朝的生杀大?权,何等诱人的条件。
「怀恩,」越国忽然开口,「你父亲给?你留下天珠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家?父去时微臣不过几岁,尚不知人事,」江晏青低头淡声?回答。
高?座之上,越帝气压低沉了两分。
他?年纪大?了,记忆里?熟悉的人有的死在?他?的手里?,有的没熬住岁月侵蚀,最后一个个都成了碑。
就连与他?忘年之交的江少景,也逝去多年,只留下这么个孩子。
越帝喉咙有些冒血,不知哪里?来的焦躁席卷了他?,让他?忍不住一甩手,提剑捅穿了近卫的腰腹。
鲜血喷溅,殿内众人纷纷色变,浑身?一颤,半句话也不敢说。
「陛下,」江晏青忽然开口,「陛下昔日不是问我字是和人所取的吗?」
他?二十及冠那日,越帝难得地兴奋起来,正准备被为他?取字,就得知江晏青已经?有了。
越帝勃然大?怒,太子等人简直是笑开了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江晏青才快活了几天,就敢违逆了?
不料,越帝最后还真忍了下来。
「朕想想……」越帝冷静下来,浑浊的眼珠里?有几丝怀念,「是你父亲留书,说自己无能得报朕,便愿你怀念君恩……」
「这些年流落在?外,苦了你了。」
他?又笑了出?来,半点不见方才暴虐的模样,取了件折子饭饭,丢到下方,「牧郡的事尽快处理了。」
江晏青眼底划过一丝暗讽,他?拢住折子,还未等起身?,就听见越帝又打断起来。
「不,」越帝斩钉截铁地说,「这事你不用管了,去看陵寝的事,朕的陵寝绝对不能有任何问题!」
「把?太子叫进来!」
第67章 终局 (二)
越国?的宫殿占地极广, 山脉间金碧辉煌的建筑蔓延开来,如同金色的巨浪一般扑下。
最核心的禁城外是官吏的房子。这些年来越帝越发老迈,也?越发担忧手下的人会反,干脆就命朝中二品以上的大臣搬到外城去, 由近卫看守, 牢牢地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江晏青的府邸, 在最靠近皇宫的地方?,他刚回到府内, 门外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巴扎得勒僵着面?孔, 从小道混了?进来,一路走到暗沉的室内。
「牧郡的事情是你做的?」他毫不客气的问。
江晏青抬头看了?他一眼?,斗笠被取下, 露出?额间的红珠来,「不是。」
「呵。」看着他那张脸, 越看巴扎得勒越呕血,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几月前他就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 一查竟然是中毒了?。
他依附在太子手下,虽然不似皇帝那般千防万防, 可在这些地方?也?是万般小心, 这毒究竟是怎么下到他身上的?!
查来查去, 最后竟然查到这人身上,江晏青也?不遮掩, 人找上门来,干脆利落就把斗笠一扯, 露出?巴扎得勒隐隐约约觉得眼?熟的一张脸来。
「真不是你?」巴扎得勒有?些怀疑,「你那个老相好不是景国?的, 怎么,这种大事都不告诉你?」
这话说得属实是有?些胆大包天,就差明摆着说江晏青叛国?了?,但巴扎得勒还真没这么想。
知晓面?容后,一切就好查了?许多?。早在背后,巴扎得勒就已经?知道了?江晏青和越帝那点子血缘关系。
再?加上这人控制住他以?后,要干的事无非就是给太子使绊子,一通下来,巴扎得勒理所应当的认为,江晏青是冲着皇位去的。
以?至高的皇位比起来,其他东西算得了?什么?
早说嘛——
巴扎得勒有?些懊恼,他又不在乎谁登上那个位置,总之不可能是有?外族血脉的他。江晏青上位总比太子上位好,太子成了?,他们这些兄弟可都要死?。
两厢其害选其轻,巴扎得勒看得明明白白的。
「牧郡的事情都交给太子了?,要不要我干什么?」巴扎得勒问。
江晏青笔下不停,「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接下来的半年,我会一直待在丘山陵。」
这就是不用做的意思,巴扎得勒有?些诧异,亏他今天晚上还特意跑过来,眼?下明摆了?谁处理好牧郡的事,谁就是下一任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