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刘邦为了后代的称呼在心里为他对后世人据理力争,那边陈平关注的却是那奇奇怪怪,未曾蒙面,后世人说出来发音也不像华夏语言的词汇。
“天幕之前讲那明朝皇帝的时候,不是说过什么,郑和下西洋吗?”
他的眼神中忍不住带出些兴奋:“这些难道就是那番邦的文字和语言?”
张良也凝神看了看,然后认可的点头,同时就给他泼了盆冷水:“理当是的。但是就这四个符号,也没办法做到学习出一套完整的语言来。甚至后世人所往来的番邦,和现在的估计还不是同一个呢。”
“满足一些个人兴趣而已。”陈平也不恼,大大方方承认了这种东西眼下的无用:“我只是觉得有趣。”
【祁山道,上面提过,是条水路。
剩下的就是暗度陈仓的那个陈仓道,史书又把它称为故道。
韩信要想返回关中,所能走的也就只有这其中的三条路。而他的对手,不管是出子午道面对的塞王司马欣,还是走剩下几条会面对的雍王章邯,都是秦人本土出身,对于秦地的地形绝对也了如指掌。
他想要顺利入关,必须要做的就是战略欺骗。将敌方的主力拉扯到一点,继而方便自己的主力从其他地方出现,给他们开开大眼。
那就不是韩信自己想走哪条路的问题了,而是韩信要揣测章邯心理,强化他关于自己会走那条路的猜测,继而反其道而行之。看得是章邯会相信刘邦走哪条路。】
“……”
比起经历过战火洗礼,对于这套翻来覆去的叙述已经没什么特殊反应的汉初君臣,处事还尚显青涩的刘季和萧何,眼神中是透着些许吃力的挣扎的。
也不是听不懂,就是后世人把话说得太绕了,绕得萧何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到底想不想了。
“反正就是,要去骗那章邯呗!”
刘季放弃在短暂的时间中把这一套套的给理清了,于是选择短暂搁置,斩钉截铁下了阶段性意见。
【章邯当时在雍地。作为封堵刘邦的主力,他理当早就收到了来自项羽那边的提醒,也对于刘邦那边的动作有所警惕。
七月底,他听到陇西那边传来军报,说汉军曹参沿汉水西行,攻占下了下辨县城,紧跟着又有一支由樊哙率领的汉军直指西县,做出了一派要攻取陇西,翻越陇山进入关中的态势。
这是韩信的第一次试探,也是对于章邯的第一层欺骗。而章邯当然没相信:他不了解韩信,但他自认为还是知道刘邦的领兵能力的。
这攻取陇西,确实应该是攻击关中的前奏。但走西汉水出陇西,尽管有水运之便,道路也相对平坦,可是路程迂回绕远,还有陇山阻隔,给章邯留足了前去应对的时间。
这是你刘邦想得出来的计策?我不信!说不定就是在和你前不久把那个叫做韩信的毛头小子提拔上去的事情结合在一起,想让我因此相信那个新兵蛋子能策划出这种不靠谱的计策。
哈,这肯定是你放出来的烟幕弹!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愿意把一介小卒提拔为大将啊,这个计谋也太奇怪了。你以为我章邯会信吗?】
韩信一时语塞。
他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这一层。主要考虑的是章邯偏向稳重,反过来说就是容易对于奇策产生质疑的性格。
可是后世人这么一说,好像也讲得通?
韩信:……所以我说我对汉王虽死不易明明很正常啊(理直气壮)
毕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啊!
【他这么想就落入韩信给的第一层圈套里头了:他就是要让章邯怀疑汉军在搞声东击西之计,怀疑得越彻底,他就会对战场上传来的汉军动向产生越强烈的不信任感。
章邯曾经是秦朝的少府,领兵作战有着丰富的经验,这样的人往往都会有自信在。于是面对汉军的声东击西之计,领兵中正的秦将只会选择坚信自己的军事判断和直觉。
而章邯曾经作为秦将,结果最后却投降了项羽,导致几十万追随他投降的秦军被屠杀。他虽然被分封在秦国旧地,却已然成为了故土父老眼中的叛徒与仇人。
这种对于自己曾经想要保住的东西无能为力,被自己曾经守卫过的人民憎恶的苦痛,绝对又会在章邯的心中留下沉重的阴影,使得他的内心趋向封闭,也就促使他对于自己的决断会更加的笃定。
那么韩信接下来只要猜测,章邯会认定刘邦从那条路回去就行。
刘邦当年焚烧栈道,烧得就是子午道这一段。那出声东击西,说不定就是想让他章邯以为他刘邦不会再从子午道回来呢?
再者,出了子午道口,眼前就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北去不久就是咸阳,东去也能到达刘邦曾经的驻地灞上,绝对轻车熟路就能直入关中腹地。
子午道还是唯一一条通向最为弱小的塞国的通道,可以规避掉他章邯的锋芒。
这样刘邦还不选子午道吗?怎么可能呢?
当然了,章邯到底是稳重的。他原本还是在陈仓和子午之间徘徊,也派人加强了陈仓的监备。可是我们肯定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不要试图让手下去印证你心中早就有所定论的猜测。
于是,当章邯探知子午道有汉军精锐在修复栈道,汉军先锋部队已然开始进攻杜县的时候,他心中那块举棋不定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出发,向子午道口。至于陈仓道也同时被攻击了?不过是汉军还想玩一出声东击西而已。别管它了。】
【而韩信笑了。
谢谢啊,章邯,你为他送上了开幕的一场大礼。】!
第60章
【很快,陇西方面传来军报,汉军停止了进攻;攻占了子午口的汉军,并没有出山攻击杜县,而是据山观望。
只有原本被他认为是声东击西的遮掩的陈仓道,传来了紧急军报,言称有汉王与大将旗帜,汉军已然北上渡过渭水,包围陈仓。
这时方才醒悟的章邯匆匆调转方向,等赶到陈仓城的时候,就被以逸待劳的的汉军击溃,被迫退回废丘,而他的弟弟章平率领着部分雍军退守好畤,两人成掎角之势,试图阻止汉军的东进。
但是这些到底是无济于事了,随着汉军的两面夹击,废丘大败之后的三秦军主力被彻底击败,丧失了主动攻击的能力。
章邯困守孤城,再也没出废丘一步。这时的他,也许会觉得噩梦重现吧,当年没能坚守下去的城池的剪影,此刻午夜梦回,会不会在他眼中,恍惚便与废丘重叠在一起呢?
我们谁也不知道。】
韩信沉默着,目送着天幕上面容中带着深沉与疲倦的男人,身影逐渐淡去。
汉初所有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默地旁观着一切。
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往了。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还定三秦这出谋划,我们之前说它可以称得上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人和是最容易理解的,汉军这边有刘邦韩信灌婴樊哙等人,上下一心,又正是对处境满腹牢骚,一心东进的时候,作为敌人的三秦却由于历史遗留因素显得瞻前顾后,失了原本的风采。
天时也不难,毕竟算得上是汉军自个上去抓住的时机。趁着东边的项羽忙着镇压反对派自顾不暇的时刻,为平定三秦稳定关中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那么地利呢?我相信有人看下来会问,汉中通往关中总共就三条路可走,这也叫地利吗?
——地利在西汉水啊!】
“水?”
韩信蹙起了眉,敏锐的军事直觉霎时联想到当时的局势,原本对于蜀汉竟然无力再现他当时故事的疑惑,一瞬间竟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但被点破之后,所余下的就是淡淡的惋惜与遗憾了:“那后世,汉中的水系难道改道了吗?”
“这,这还是真的……”
他把最后半句话咽回喉咙口,只在心中慢慢补充完那后半句:
天不助蜀汉,岂不命哉痛哉?
【在还定三秦的时候,汉水是连同陇西和鄂西的通畅水道,舟楫便利。
汉军出陈仓之前,必须要沿西汉水攻击雍军控制的下辨和西县。其军事意图,一方面是佯攻伪装声势,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封锁汉水通道,方便汉军的粮草和兵员运输,同时防止陇西雍军顺流而下背刺汉军。
可是这样的水道,却在公元前186年,也就是高后二年,发生的武都大地震中,因为地震引起的山崩地裂而被截断为西汉水和汉水两条河,贯通的水路交通自此被切断。
等到后来地形进一步发生变化,西汉水南流进入四川,成为了嘉陵江上游的水源;而汉水也失去了自己的支流,河道缩短,水量减少,通航条件急剧恶化。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还定三秦的故事才彻底成为了绝唱,后来诸葛武侯的几次北伐无功而返,多少也有几分这样的原因。但那是后话,我们扯回楚汉。】
“高后二年?”
来不及继续沉浸在对后世子孙回天无力的淡淡伤感之中,时间线突然被拉近的警钟一下子敲响在汉初人的耳边。
几人面色郑重起来,根据先前后世人给出的几个时间节点,很快就算出了那公元前186年距离现在到底还有几年。
“还有十六年?那武都地震竟然都能让河水改道,威力应该不轻吧?”
想到汉初天下如今的残破,再想到其后竟然还要再经历吕雉文景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勉强恢复到足以大规模反击匈奴的国力,刘邦眼前就感觉快要一黑。
这天灾人祸怎么就不肯稍微停歇下来呢?
张良也在叹息,一边蹙紧了眉感觉有些头痛:“就算提前告知了我们,人力又如何去扭转天意呢?”
“又不能使那地震不会发生,亦不知晓具体的时间,不能让那方百姓提前避开。就算朝廷为事后赈灾做了预先的准备,又何尝不是于事无补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最后是萧相开口,叹着气的,尾音在室内最后静默淡去。
刘季:我是高帝,那我夫人就肯定是高后咯?
他摸了摸头发,感觉后世人这论述还真就和他们的认识差了太多的信息量。大部分在它口中属于常识的内容,他们现在还需要连猜带蒙。
刘季:看起来未来的我还真就把朝政交给了妻子了。
这日后不得多拉拢安抚,增进一下关系?
【整个楚汉之争的过程其实相当复杂,但是碍于篇幅以及本篇主旨的问题,在此我们不多加赘述。】
刘季&萧何:?
原本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听着后世人讲述,顶多心里跟着吐槽几句的两人,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直接愣在了当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说要讲我和汉初三杰之间的故事吗?”
刘季直接第一个心态微崩,他都等着后世人帮他降低建国难度这么久了。
——结果你给他来个这出?
刘季:好荒谬,好离谱,能不能细说啊!
细说——!!
萧何的表情也是跟着麻木的,毕竟他这么听下来,一直以为前面全是前摇,就等着后面楚汉战争上重头戏了。
谁知道是前后都是重点,就楚汉战争本体不是啊?
“这也不算后世人偏题,确实是大部分都是你和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呢……”
萧何面无表情:就是完全规避掉了他们最想要知道的部分呢。
两个人在心中此刻达成了无声的一致:
——什么苟天幕,离谱。
【我们大概只要知道,在还定三秦之后,刘邦把韩信留在关中地区,一方面和章邯展开了长期对峙,一方面清扫北地的残敌,重新修缮秦帝国边疆的要塞,防止匈奴骑兵趁着秦末之乱南下骚扰。
他和萧何两人在此期间,一人主军一人主政,文武合作,努力稳定并维护了蜀汉关中地区这一汉王国的国本之地,使得刘邦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地东进亲征楚国。
但是刘邦集团在攻下西楚的都城彭城之后,由于心态上的自大与失衡,同时军队体积过于庞大,超出了作为主帅的刘邦的能力范围,于是六十万大军被项羽以三万楚军击败,不得不败退而逃。
随后,在汉军盟友纷纷背汉投楚的前提下,刘邦听取了张良让韩信独当一面的意见,将韩信放出去开辟了北方战场,自己在荥阳一带和项羽展开了长期对峙,让彭越、刘贾、卢绾开辟了敌后战场,英布在南方帮忙骚扰等等。
堪称四面开花,多面伐楚,用坚壁固守的方式消磨楚军,用后方骚扰和开辟侧面战场的方式分离楚军,用剪除羽翼的方式削弱楚军,一直让项羽疲于奔命,在五年的消耗战中丧失了大部分的国土,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盟国。
于是最后迎来了在垓下的决战。】
刘季和萧何两人堪称将自己的记忆力发挥到了极致,也顾不得什么姿态,齐刷刷地蹲在地上,用手指竭尽全力地简要记录下一些未来关键的节点,甚至都分不出什么心神来对未来做出得体的反应了。
被项羽用几万人打六十万结果输了?输了就输了,你觉得这把他们还会输吗?
心态自大失衡?这个比起来好像不太好控制,但都是后来的事情了,跟现在的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刘季这一回,在未来赢得足够漂亮,这些记录难道还会再度重现吗?
那不就得了嘛!
天幕还在继续着,对于垓下之战这场结束了楚汉对峙的决战到底保持了最后的尊重,原本急促的语气重又缓和下来。
【最先抵达项羽面前的是由韩信所率领的齐国军队,齐国距离楚国最近,而韩信此时更是已经占领了楚国的首都彭城,从东北两个方向压迫而来,截断了楚军东去东海郡的路线。
从陈县方向尾随而来的刘邦军,与渡淮北上的英布、刘贾军汇合,从西南两个方向包抄,意图和韩信形成合围之势。
为了这场决战的到来,汉军流了太多血了,刘邦忍耐得太久了。
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想再出现任何有可能的纰漏。
于是他把全部的指挥权交付给了韩信,放任着他麾下最有可能击溃项羽的将领,为他最大的对手上演了一出十面埋伏。
而韩信的内心是极平静的:他自加入刘邦的势力以来,所建立的功劳已经足够的多了。那份最初一定要证明自己能力的,万般急切的心理,已然因为荣誉和赞美的纷至沓来而渐渐平和。
这终将只会成为他功绩上的辉煌一笔而已。
在这般的局势中,他在专注与兴奋之余,还半带着点从容不迫的漫不经心,
想着如何达成完满。】
天幕的画面微微一闪,进而划分出两个区域。
左边的汉家君臣,清风带起他们的衣袖。刘邦的脸上是意气风发,天下终定的舒畅,而韩信低垂着眉眼,脸上是事了功成的轻松与欢愉。
右边,是乌江的水流滔滔,大势已去的项羽,拔剑自刎的身影。
鲜血染红了乌江水。
天下归汉。!
天下已定,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呢?是如何的能让人心醉呢?
刘季仰望着天幕上的画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同身受的恍惚,心神荡漾着沉浸其中。
——然后被霎时间急转直下的音乐,一计敲响在心头。
“咚——”
那沉重的鼓点狠狠地一击,继而所有流畅且轻盈的音符,一瞬间万籁寂静。
对,是接近死寂一般的沉默。
后世人没有再说话了,那原先伴着叙述声而缓缓流淌的乐声,也停止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诡异的安静摄住了心神,于是嘴边那原本因为重又回忆起当初辉煌功绩宏大的微笑,也在这莫名的氛围中渐渐淡去,成为一条抿禁的直线。
取代了欢乐的,是他们心中因为早就隐隐有所猜测,于是慢慢绷紧的神经,于是逐渐提心吊胆的忧虑。
他们还该留下来吗?
陈平一时之间欲言又止:他是在场诸人中和整个叙述关联最小的人物,毕竟从谋士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比不过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也就不被划分为汉初三杰之列。
他虽然有在后世人的叙述中登场,但大抵是随口带过的配角,于是也没什么存在感。
善于明哲保身的谋士,仔细衡量了一下自己接下来是否应该在场的必要,竟有些坐立难安。
他看着一旁真正牵扯其中的君臣四人,心下更是一句头疼的喟叹。
说句老实话。他带着点不负责任的自暴自弃。既然这事情眼见着就要发展得不对头下去了,刘邦当初就不该把所有人都喊过来。
要不然现在就不会这般进退两难:萧何和张良倒是还能保持着淡定,韩信却已经沉默着低下了头。
刘邦当然不想让韩信继续看下去了,可是他又会害怕让韩信离开反倒会使韩信对他疏离起来。
而韩信自己,陈平倒是怀疑他有点想要掩耳盗铃,自己冲出去,听不见未来就当做不知道的冲动;可是偏偏又忍不住想要知晓自己原本最终的结局。
——这可真真实实是完全的一团乱麻。
陈平算是冷眼旁观着,尖锐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
当室内的氛围逐渐走向压抑,而刘邦心中的天人交战已然挣扎地逐渐浮现在脸上,正张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
沉默了许久的天幕,终于又开始发言。
【楚汉战争结束了,汉王朝确立了自己一统天下以为正统的地位。
主要的矛盾从外部的与西楚集团的矛盾,日渐转化成为了内部的君臣矛盾。
刘邦和汉初三杰的关系,也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它的语气此刻确实低沉下来了,低沉到让刘邦一时之间怀疑,说出这番话的后世人和此前时不时发表出一些大胆到离经易道言论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他分不太出很多心神去聚焦这一点了。
他对着眼前的臣子们,默然无言,胡思乱想之中,竟然还能苦中作乐,笑上一句:他原本还以为,主要牵扯的就是韩信呢,结果竟然还能有萧何和张良的事情在?
真有意思。
他面无表情着评价道。
【以我个人的观点,想要理清楚刘邦登基之后,汉朝的君臣矛盾。其实主要关注的只有两个问题。
一个是诸侯王和中央天然对立的问题,一个是到底选谁为继承人的继承问题。
大部分的汉臣,主要面对的是后面那个问题,包括汉初三杰中的萧何和张良。
而韩信,比较悲催的,他碰上了两个。更不幸的是,局势要求他用一个纯粹军人的思维和身份,去面对政治家才能妥善处理的问题,去面对只有武将才会面临的困境。】
“现在没有这两个问题了!”
在天幕将那所谓矛盾总结为两点后,电光火石之间,刘邦接近脱口而出地为自己辩驳。
这因为说话人心中的激荡,而明显没被控制住音量的话语,在室内堪称洪亮地回荡。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急剧跳动,一声声地,仿佛擂鼓般迅捷的起伏,连带着胸腑共振。
这番的话语能够打动到在场的几人吗?尤其是能够说服韩信吗?
他没什么把握,身侧的拳头悄然无声地捏紧,将指尖死死嵌进掌腹,让那阵刺痛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诸侯王的存在了,”他语言平静且和煦的,再将先前的观点扩展并重复了一点:“我认定的继承人,也只可能是刘恒。”
“现在没有这两个问题存在了。”
强调着这样的论点,强行以一种冷峻旁观的态度,他将几人的神态动作尽收入眼底:
陈平是最没有负担的那个,当然没什么可讲的;张良是最聪明的那个,若有所思的模样和从容的姿态,也自然无需刘邦烦恼;萧何的眼中还带着点犹豫的惶惑,但刘邦相信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最终能够做出决断。
韩信垂着眼,只安静地坐在那,可刘邦看见他捏紧了自己的衣袖,惯用的刀剑的手上甚至因为用力而暴起了青筋。
他心底肯定不似表面那般平静的。
可是他只是隐忍,等待着一切的来龙去脉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忍受过淮阴少年胯下之辱的屈辱,忍受过项羽麾下不被重用的坎坷。尽管在刘邦的麾下,他曾经一度可以不用忍耐,可以放肆地全然展现自己的才华。但那份忍耐的功夫,早年就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成为了他本性的一部分。
——韩信确信自己很擅长这个。
所以他此刻只是缄默。
【诸侯王和中央的天然对立问题,我们前面讲汉景帝刘启的时候已经涉及到了。这里我们就不再赘述。】
原本听得好好的刘季,此刻真的傻眼了。
“刘启是谁??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过?”
那种自己被天幕坑害的痛苦,再一次地从内心中申发出来,让刘季一时无语:感情这鬼神,把后世人的言论转播过来,
——还不带完整的吗?!
那汉景帝刘启听起来确实是像他家后辈了。
但是是什么时候的啊?包括那前面的汉武帝,又是什么时候的啊!
刘季:我其实真的不觉得你再讲一遍会是赘述。
让我听听!(痛苦)
天幕当然听不见他的挣扎。【这个问题直接导致了刘邦在汉王朝建立之后的几年里面,接连废除了几大异姓诸侯王的王位。但其实具体过程不像很多人以为的,搞得刘邦跟朱八八那样功臣元勋殆尽矣似的。
刘邦削这些异姓王,基本上其实还是有缘由的。比如燕王臧荼,他是在刘邦登基之后不久,同年十二月就起兵造反,因此被杀的,连什么刘邦忌惮他所以逼反的理由都扯不出来。】
刘邦:……真行,得亏那老小子后来知道彻儿的事后改换门庭的快。
他心里把这件事情记住,对于之后燕王一脉的处置,又有了新的计较。
既得让那王娡未来可以嫁给刘启生下彻儿——又得把臧荼的野心给好好收拾一通。
刘邦不知道在这样鬼神的插手之下,未来是否还会按照原先预定的那样发展。
可是他操控不了命运,没有凡人能影响得了天意。
他只能尽力抓住自己可以安排与把握的事情,竭尽全力希望它能够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哪怕自我欺骗。
【比如淮南王英布,虽然他造反的原因,部分是因为韩信和彭越当时都已被杀,担忧自己不能保全。可说到底是坐实了造反的事情,最后被杀也算是师出有名。】
这是他们都已经知道的事情,所以没激起什么巨大的波澜。
只有韩信眨了眨眼,明确了自己确实被杀的事实。
也许是事前有过太多的暗示和铺垫了吧,他此刻只有不出所料的平静。
所以呢,他为什么要去死呢?天幕说基本上都有理由,那么他要去死的理由是什么呢?就是因为诸侯王和中央的对立关系?哦,不对。那不是还有后面的继承人问题嘛。
只是因为如此吗?
韩信突然间就觉得荒谬,荒谬到有点想笑。
但他最终还是没什么动作——也许是疲倦吧,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笑的疲倦。
他只是放空着思绪,仰望着天幕。
【韩王信是因为叛逃了匈奴,最后才被汉军斩杀;赵王张耳好好地在王位上过世,继任的张敖因为御下不严,手下想要刺杀刘邦,最后被废为宣平侯。
臧荼之后被立为燕王的卢绾,明明有着身为刘邦发小这一堪称免死金牌的身份,却在除了他和吴苪以外的诸侯王都被废之后走了造反的弯路,等醒悟过来之后想要和刘邦求情,却只得到了刘邦驾崩的消息,最后逃亡匈奴。
而长沙王吴苪一脉更是安安分分活了下去,一直到文帝时期无嗣继承才国除。】
“什么?卢绾他跟我玩造反?”
没有当上皇帝的自己那般胸有城府,对卢绾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发小堪称掏心掏肺的刘季,此刻是真的火起到想要跳脚骂人。
“他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
他干脆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地踱步,心中有太多的匪夷所思和不解想要吐露,最后说出来的话倒显得有点被气狠了的颠三倒四。
“我要是真的想弄死他——我至于在那什么,臧荼死后,我还把他册封为燕王吗?我在前面那楚汉之争中都没听见那后世人特意提到他干了些什么!”
“都这样了!都这样了!”刘季愤愤地咬牙切齿,干脆走到萧何面前,对他比划起来:“他还能被封为燕王!难道我要收拾他还必须得先封他为诸侯王吗?”
他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可是萧何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番宣泄,在心底为他补充了上去。
刘季这般作态就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偏心,而卢绾分明也知道这一点,在造反之后甚至还想喝刘季求情以免除罪责。
——所以都知道这一点了,你干嘛原本还想造反啊!
萧何不解,萧何叹气。
韩信:所以吴苪他凭什么没事?!
原本以为大家都一样难兄难弟,诸侯王身份就是原罪,所以心里哪怕百般不舒服,也勉强忍耐住了的韩将军,此刻是真的进一步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尖锐的,被羞辱的痛苦。
人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于是他一下子眼神冰冷,锋利的眼刀顺势就刮向了旁边的刘邦。
卢绾那个待遇他想想也就忍了,毕竟相处时间长短韩信心里有数比不过。
可是吴苪凭什么?
吴苪凭什么?!
“不是,将军你听我说。”
刘邦也能明白韩信这个夹杂着怒火和冰冷的眼神到底所为的是何事,可是细究原因,只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双方身份不同,看待同一件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他的理由在韩信眼中可能真的要被骂不可理喻吧——毕竟韩信就没长政治那根神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