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睡得太晚,冯乐真翌日一直睡到了晌午,等醒来时,情绪已经全然平复。
“殿下,您心情好点了?”阿叶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她不在乎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担心殿下的情绪。
冯乐真抬眸,从镜中扫了她一眼:“本宫心情何时不好了?”
“是是是,一直好着呢。”阿叶赶紧附和,说完自己先笑了,“没想到陈尽安还挺厉害,这么快就把您哄好了,难怪昨晚秦管事允许他进屋。”
冯乐真想起陈尽安一本正经写字的样子,眼底泛起淡淡笑意:“婉婉呢?”
“奴婢在。”秦婉恰好进门,听到她在找自己便立刻上前。
阿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趣地带着其他人离开。
待到门窗紧闭,秦婉才低声道:“范公公老家的旧屋昨夜起火,范公公年纪大了没跑出来,已经同旧屋一起烧成了灰烬。”
冯乐真垂下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殿下,”秦婉唤她,“还有一事。”
冯乐真回神:“说。”
“一直守在傅家门外的暗探来报,前天宵禁之后,有一辆马车来了傅家后院,在傅家待了半个时辰又离开,离开后……去了皇宫。”秦婉语气渐沉。
虽然早就查到傅知弦不对劲,可真当有确切的证据摆在眼前时,她仍替殿下感到愤怒与不值。
冯乐真却是淡定:“仔细算算,也到时间了。”
“什么时间?”秦婉不解。
冯乐真垂眸:“傅知弦呢?”
“一直闭门未出。”秦婉回答。
冯乐真捏了捏眉心:“知道了,把暗探撤回来吧,不必再守着了。”
“是。”秦婉不会质疑她的吩咐,闻言立刻转身去办。
“还有。”冯乐真再次开口,秦婉顺势停下。
冯乐真转身与她对视,“还有半个月,便是中秋了吧?”
秦婉:“是。”
“可以让府中的匠人开始准备了,今年中秋的烟花,势必要比先前每一年的都盛大。”冯乐真缓缓开口。
秦婉顿了顿,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看着镜中已经梳拢好的长发,思索再三又将发钗拆了,转头去了床上睡回笼觉。
她且在府中耐心等着,直到又两日过去,总算在第三日的傍晚等来了傅知弦。
多日未见,傅知弦清瘦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一双漂亮风流的眼眸布满了血丝,也不知多久没有睡好了。
“这几日做贼去了?”冯乐真嘲笑。
傅知弦没有配合她的玩笑,只是定定看着她。
许久,他缓缓开口:“殿下,我饿了。”
冯乐真笑意淡去:“那就用膳。”
已经是晚膳时间,饭菜早就备好了,此刻一得了长公主的吩咐,便立刻端来了主院。冯乐真转身要进屋,却被傅知弦拉住了。
“今晚月色不错,在院里吃吧。”他说。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半晌,扬唇:“依你。”
于是端着托盘的下人们转个弯,将饭菜送到了庭院里的凉亭下,傅知弦牵着冯乐真一同在凉亭里坐下,又将所有人都遣退。
“许久没有跟殿下一起用膳了。”傅知弦拂袖倒了两杯酒。
冯乐真:“伤口好了吗就饮酒?”
“不好全,哪敢来见殿下。”傅知弦朝她举杯。
冯乐真笑笑,拿起另一个杯子,与他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傅知弦起身布菜,冯乐真慵懒地靠在桌边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不由得笑了一声。
“殿下笑什么?”傅知弦不解。
冯乐真唇角一直扬着:“就是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面时,本宫说要帮你把母亲的墓迁回傅家祖坟,你却拒绝了,说要靠自己,还说终有一日会让傅家所有人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将你母亲的牌位摆在傅家祠堂的最中间。”
傅知弦笑笑:“年少轻狂时说的话,难为殿下还记着。”
冯乐真弯了弯唇角,问:“当年得知要做本宫驸马时,你可曾心生不甘?”
“为何这么问?”傅知弦在她身侧坐下。
冯乐真看他一眼:“十三岁便名满京都城的大才子,若没有驸马这层身份,早就该平步青云扶摇而上,如今却在这长公主府为本宫布菜,昔日抱负一样也没实现,难道不该不甘?”
“殿下是真龙,纵然今日韬光养晦,但将来一朝在天,我又何止平步青云,”傅知弦看着她的眼睛,“能做殿下的夫婿,是我之幸事,从未有半分不甘。”
“真龙……”冯乐真笑了,“你倒是敢说。”
“难道不是?”傅知弦反问。
冯乐真抬眸,猝不及防闯进他泛红的眼睛里。她静了片刻,伸手抚上他的眉眼:“你若真将本宫当真龙……”
又为何要做悬在本宫头上的刀?
后半句她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他们认识太久,冯乐真有些情绪很难逃过傅知弦的眼睛。
冯乐真垂眸:“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傅知弦握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收到自己的膝上。
冯乐真看向池塘里的月影:“想起先帝崩逝前,那场特意为本宫准备的鸿门宴。”
傅知弦一顿。
“你可还记得?”冯乐真问。
傅知弦垂下眼眸:“终身难忘。”
冯乐真浅笑:“那一日之前,父皇病重,朝堂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听令于本宫,本宫便当真以为整个大乾都注定是我的。”
直到那一天,先帝将她的人都召到寝殿中,宣布要立她为皇长女,让她做大乾第一位女君主,她那些所谓的亲信却突然反对,包括她最敬重的祖父。
“长公主谋略再强,也终究只是女人。”
“古往今来,就没有女人做皇帝的先例。”
“若殿下做了皇帝,将来与傅大人成婚生子,岂不是要让傅家子做储君?这与改朝换代有何区别,与其如此,倒不如立庆王为储君,至少大乾千代万代,仍是冯家血脉。”
她就站在屏风后,将这些言论一字不差地听个清楚,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先帝平静地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输得一塌涂地。
“若没有那日的事,本宫大概会在先帝崩逝前一刻控制皇宫和冯稷,再毁了诏书直接登基。”冯乐真缓缓开口。
傅知弦垂眸:“若没有那日的事,殿下登基后,庆王会以牝鸡司晨的理由,将殿下取而代之。”
“如此说来,倒是该感谢先帝提前让本宫死心了。”冯乐真说罢,噙着笑看向他,“说也奇怪,先帝那时病到连奏折都批不了,为何对本宫的事如此清楚,那场鸿门宴上叫去的,竟个个都是本宫的心腹。”
“先帝是圣人,知道也不奇怪。”傅知弦举杯。
冯乐真也拿起酒杯,看着他低下一寸往自己杯子上碰了一下。
“也是。”她笑笑。
傅知弦将酒一饮而尽,捏着空酒杯突然有些失神。
“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冯乐真问。
傅知弦看向她。
“你从一来就不对劲,真当本宫看不出来?”冯乐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吧,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想借殿下的私印一用。”傅知弦道。
冯乐真一顿,沉默良久后才问:“借私印做什么?”
“有些账要平,殿下的私印用起来比较方便。”傅知弦面色平静,说出了和前世一样的理由。
重来一世,她才发现这个理由有多拙劣,可惜上一世她对他太过信任,竟从未觉出一丝不对。也是,认识这么多年,两人早已如同一人,相互用私印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她又怎会突然起疑。
两人无声对视,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较量。
许久,冯乐真说:“可以。”
傅知弦浅浅一笑,又为她斟了一杯酒。
两人的酒量都不怎么样,冯乐真的更差,一壶酒下肚后,便昏昏沉沉靠在了桌子上。
“殿下,回屋睡吧,会着凉。”傅知弦低声劝。
“别动……”她含糊拒绝。
傅知弦叹了声气,俯身便要扶她起来,却被她突然抓住衣襟。
“傅知弦。”她轻启红唇。
傅知弦眸色柔和了些:“我在。”
别让本宫失望。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冯乐真却没有说,沉默许久后只是说了句:“本宫已经着人准备烟花,你今年的生辰,我们也要一起过。”
“好。”傅知弦安静好一会儿,最后低声答应。
两人各自怀揣秘密安静对视,许久冯乐真突然直起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傅知弦眼眸微动,一只手便揽上了她的腰,只是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听到一声咳嗽。
两人同时扭头,便看到沈随风无辜站在亭子外。
“在下……真的只是路过,本来无意打扰,但你们不是大夫也该知道,咳嗽这种事实在忍不住。”沈随风一本正经。
“滚。”冯乐真轻启红唇。
“好。”沈随风扭头就走,只是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颇为含蓄地提醒,“殿下,女子纵1欲也极为伤身……”
话没说完,一只空酒杯就砸了过来。
夜里贪杯的下场就是,翌日一早起来时头痛欲裂。
傅知弦已经带着私印离开,冯乐真坐在廊檐下,好似没骨头一般靠在柱子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有气无力。
沈随风从她面前匆匆经过,又半路折了回来帮她诊脉:“殿下不舒服?”
“本宫没钱给你。”冯乐真把手抽出来。
“殿下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在下留住长公主府这么久,帮殿下免费看个病也是应该的。”沈随风似笑非笑,将她的手重新拉回来。
冯乐真斜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
片刻之后,沈随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给她:“吃了。”
冯乐真接过药,直接吞了。
“殿下不怕我下毒?”沈随风看到她这么干脆,反而有些惊讶。
冯乐真捏捏眉心:“你没事给本宫下毒做什么?”
“说的也是。”沈随风颔首。
冯乐真缓了片刻,果然感觉头痛的症状减轻不少,她这才看向他手里的药包:“做什么去?”
“给暗牢那位送药去,他所中之毒如今虽然都清了,身子却是亏空,还需用药养上一段时间。”
冯乐真垂眸:“交给阿叶就好,你不必过去了。”
“送个药而已,何必麻烦阿叶姑娘,在下直接……”沈随风意识到什么,眼神一冷,“殿下将我的病患怎么了?”
“治疗已经结束,他不是你的病患了。”冯乐真抬眸,平静与他对视。
两人僵持许久,沈随风突然开口:“殿下果然是成大事者,连那样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都下得去手。”
“沈先生早知他病愈后的下场,也因此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千金的诊费,如今再来替他打抱不平,未免太虚伪了吧。”冯乐真不解。
沈随风眼神变了几变,最后笑了一声:“殿下教训得是,是在下逾越了。”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顺便把手里的药给扔了。
“狗脾气。”冯乐真起身把药捡起来,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傍晚时分,沈随风便收拾好了包袱,前来跟她道别……顺便讨债。
“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冯乐真靠在桌旁,慵懒地托着下颌问。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下叨扰这么久,也该走了,”他将欠条展开放到桌子上,“殿下当初亲口承诺一个月还清,如今差不多到时间了,也该清账了吧?”
冯乐真扫一眼欠条,起身往外走。沈随风蹙了蹙眉,拿起欠条就跟了过去。
冯乐真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等他出现在门口时,示意他去拿桌上的东西。
沈随风顺着她的提示看去,只隐约看到是书册之类的东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冯乐真催促。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浑不在意地走上前去,却在看到书名后瞳孔一颤,猛地将几本书册拿了起来。
“听崔太医说,你一直在找疫病类的古著,本宫闲来无事,便也叫人去找了找,没想到运气还不错,真找到了几本残书。”冯乐真唇角渐渐勾起。
沈随风快速翻看几页,眸色明亮难掩激动,却在对上她视线的刹那强行克制:“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沉默片刻,将欠条递给她:“两清了。”
冯乐真失笑:“谁要跟你两清?本宫这个人喜欢一码归一码,欠条是欠条,古著是古著,不好混为一谈。”
沈随风目露迟疑:“那殿下想要什么?”
冯乐真抱臂靠在门上,用视线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
沈随风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打破沉默,就听到她好整以暇地问:“以身相许如何?”
沈随风:“……”
“做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本宫,难道是不愿意?”冯乐真问。
沈随风:“……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冯乐真笑了,款步逼近,沈随风连连后退,直到碰到身后的桌子,才因着惯性往后仰了仰。冯乐真轻易用染了蔻丹的手指挑住他的衣襟:“也行。”
离得太近,脂粉香和药草味混成一团,沈随风拿着古著的手紧了紧,正要冷声拒绝,话到嘴边却突然愣了愣:“……嗯?”
“本宫想好要什么之前,还请沈先生再多留个十余日,啊对了,诊金也缓些时日,本宫近来有不少事要做,暂时没功夫给你筹钱。”冯乐真说着,衣角翻飞已经消失在门口。
沈随风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她方才所做之事只是为乱他心神,而她真正想要的,只是让他留下,以及一句‘别的都可以’的承诺。
“卑鄙……”沈随风低头看向手里的古著,愈发觉得自己跟这阴险狡诈的皇城格格不入。
冯乐真逗完沈随风,便直接回了寝房,一进门看到秦婉在里面,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傅知弦进宫了?”她问。
秦婉垂眸:“殿下料事如神。”
冯乐真弯了弯唇角,久久没有说话。
秦婉面上古井无波,实则一直在悄悄关注她,见她久久不说话,便渐渐生出忧虑:“殿下。”
“嗯?”冯乐真抬头。
“天涯何处无芳草。”秦婉认真告诉她。
冯乐真无言许久,笑了:“你可真是……放心,本宫没事,只是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
“殿下要做什么?”秦婉忙问。
冯乐真款身到桌前坐下,秦婉立刻倒了杯清茶奉上,她接过被子慢悠悠喝了两口,这才淡淡问:“庆王妃那边可还安分?”
“病愈发重了,几乎没出过门,但也不算安分,”没听到答案,秦婉也不再追问,只是将声音压得更低,“近来收买不少亡命之徒,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看来一切都与前世的发展相同。冯乐真沉吟片刻,道:“告诉阿叶,今晚进宫。”
秦婉一怔,刚想问晚上进宫做什么,就看到她转身到桌前坐下,沉思片刻后拿起了笔。秦婉见状不再多问,默默退了出去。
转眼便是深夜,月黑风高。
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在宫墙的死角处停下,几道身影闪过,又彻底恢复宁静。
纵然是皇宫,也并非处处繁华,除了皇帝所在的龙华殿,以及各宫娘娘的住处,大部分宫殿都十分冷清,除了必要的几个洒扫宫人,平日几乎没有人来。
冯乐真轻纱覆面,带着阿叶轻车熟路地穿过这些冷清孤寂的宫殿,径直来到绯战居住的清水阁。
听着阁内不堪入耳的嬉闹声,冯乐真抬手示意阿叶不必跟着,阿叶目露担忧,却还是听话止步。
冯乐真独自一人往里走,抬手敲门的瞬间又转了心思,于是一脚将门踢开。
房门哐当一声响,惊得屋内人齐刷刷看过来,有动作慢点的,还没看清是谁就开始抱怨:“谁……殿下?!”
“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给殿下请安。”
屋内的人齐刷刷跪了一片,包括先前在绯战怀中的两个,绯战无趣地摸摸鼻子,抬眸看向门口仪态万千的长公主殿下:“这个时辰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冯乐真微笑,随意看了一眼姑娘们,姑娘们下意识看向绯战。
绯战摆摆手,姑娘们赶紧低头离开,最后一个走的还识趣帮他们把门关上。
“偷溜进来的?”绯战玩味地看着她。
冯乐真轻抚衣裙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是啊。”
“胆子真大,”绯战笑了笑,起身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又单手将人扯进怀里,“方才那些女人,可都是你们大乾皇帝送我的,你猜她们此刻,是不是在去龙华殿告密的路上?”
自从离宫立府,冯乐真已经许久没来这里,四下打量时瞧见桌案上的白瓷瓶,伸手敲了一下,指尖顿时染了一层灰白。
她没有在意,只是问了一句:“本宫记得这瓶子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你竟然还留着。”
“念旧,”绯战随意看了眼瓶子,“殿下是真不怕她们告密啊。”
“你的人,会跟皇帝告密?”冯乐真反问。
“她们何时成我的人了?”绯战靠在软枕上,胸口衣襟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冯乐真也不与他计较:“本宫这次来,是有事想找王子帮忙。”
“找我帮忙?”绯战玩味地把玩酒杯,“我一个塔原来的质子,无权无势,孤立无援,还有什么能帮到长公主殿下的地方?”
冯乐真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今日傅知弦给皇上送了一叠信,就藏在御书房中,还请王子在八月初九那日,将那些信替换出来。”
绯战顿了顿,将信接过来随意打开两封看看,发现竟是她的‘罪证’。
说是罪证,却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跟这家大人吵架之后,背后散布谣言抹黑对方,又或是上街时目中无人,冲撞了路边小贩。这些东西对寻常百姓来说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堂堂长公主。
“想来殿下要换回的书信上,罪责应该比这些大。”绯战看完全部书信,便开始一一整理。
冯乐真:“嗯,谋反。”
绯战一顿,惊讶地看向她:“就这么告诉我了?”
“反正你把书信换回来时会偷看,倒不如本宫提前说了。”冯乐真摊手。
绯战啧了一声,想说他不是那种人,可看着自己手上全拆开的书信,又觉得没什么说服性,于是转移话题:“光把信换回来就行了?”
“他也没有别的证据。”
“哦,诬栽啊,”绯战恍然,“谁干的?傅知弦吗?也就只有他能弄到你的私印了,长公主殿下不是一直信任他吗?怎么突然开窍了?”
冯乐真笑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一定要在八月初九那日?”绯战倾身向前。
“一定。”冯乐真颔首。
绯战:“为何?”
因为她要保证,一切事宜要在那一日之前严格按照前世的发展,若是过早更换信件,恐怕会生出新的变数。冯乐真自然不会跟他说真话,只是静了片刻后道:“那日傍晚之后,皇帝会出宫,御书房的守卫最是薄弱时,你趁那个时候动手就是。”
绯战笑了一声,把书信递回来。
冯乐真眉头微挑:“王子的意思是?”
“皇宫里谁人不知,我绯战不过是个贪酒好色的废物,早已被京都城的繁华迷了眼……”
冯乐真打断他:“说人话。”
“太危险,我不干。”绯战的人话说得很清楚。
冯乐真:“就不想知道事成之后,本宫会给你什么好处?”
绯战嗤了一声,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挑衅抬眸,任由空了的酒壶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冯乐真微笑:“告辞。”
她扭头就走,快到门口时幽幽叹了声气,“绯战王子的生母骆氏,近来似乎得了重病,已经好几日闭门不出了,真是可怜人啊,当年本是江南闺秀,偏偏被塔原君王看上,强行掠去异邦,如今……”
她肩上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房门关上。
冯乐真看了眼他青筋暴露的手背,转身直视他的眼睛:“事成之后,本宫护送你回塔原。”
“殿下有这个本事?”绯战面色阴沉。
“你可以不信,但如今只有本宫能帮你,”冯乐真微笑,“或许绯战王子自身也有逃出的本事,可从大乾京都到塔原,途经十七城,每一处都需要文牒,王子想靠自己离开,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骆氏也未必等得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两个人无声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绯战笑了一声,又成了玩世不恭的德行:“殿下若是有人可用,也不会来找我吧?”
“所以绯战王子打算狮子大开口?”冯乐真挑眉。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却没什么暧昧可言,有的只是博弈与试探。
漫长的沉默之后,绯战缓缓开口:“我若说还想要别的呢?”
“什么?”
“你。”
冯乐真笑了:“绯战王子的胃口不小啊。”
“没办法,谁让我十二岁初见你时,便一见钟情了呢。”绯战挑起她一缕头发把玩。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问:“知道为何本宫猜出刚才那些女人是你的人吗?”
“你让她们出去时,她们先看了我。”明明是大乾皇宫的人,却在听从大乾长公主之前先看他一个质子的眼色,冯乐真会猜出来也正常。
“大乾女子一向有出嫁从夫的规矩,你虽不是她们的丈夫,却是她们的男人,单凭这一点,不足以证明什么。”冯乐真笑道。
绯战这回是真好奇了:“哦?那你是如何判断的?”
“自然是因为……”冯乐真抬手抚上他的脸。
绯战一顿,便感觉她的手逐渐下移,经过他的喉结时,指甲无意间刮痛皮肤。绯战灰蓝色的眸色愈发深了,呼吸也猛地一沉,野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就像盯着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
冯乐真的手抚过他的锁骨,顺势进了他敞开的领口,缓缓停在他的心口上。绯战喉结动了动,双眸危险地看着她,下一瞬便感觉心口刺痛。
染了蔻丹的指甲犹如利刃,轻易刺破他的血肉,鲜血顺着手指溢出,连屋里的空气仿佛都被灼烧。冯乐真抬手,看着如月牙般细小的伤口,玩味地挑了挑眉。
“太干净了。”她说。
绯战挑眉:“什么意思?”
“这都听不懂,绯战王子还是个雏儿吧?”冯乐真这回是真嘲笑。
第18章
“殿下刚才都跟绯战王子说什么了,他脸怎么那么黑?”一直到出了皇宫,阿叶仍在好奇。
冯乐真一脸无辜:“不过是寻求合作罢了,又能说什么。”
“其实我们宫里有暗线可用,没必要非要跟他合作,”阿叶说着皱了皱眉,“奴婢总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好好提防才是,更何况……”
她欲言又止,似乎纠结要不要说。
“更何况什么?”冯乐真贴心递话。
阿叶立刻接道:“更何况他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殿下您还记得他初来大乾时带的那个婢女吗?”
“怎么不记得,才来半年便落水而亡,还是本宫着人掩埋,结果绯战那个疯子非要本宫归还尸体,本宫只好又叫人挖出来还给他。”冯乐真想起当年的事,仍觉得他有病。
绯战十二岁来京,就一直住在皇宫里,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阿叶一脸神秘:“殿下知道他把尸体带走之后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冯乐真当时气得不轻,就没有再过问,身边人也识趣没有提过,所以她还真不知道。
阿叶:“他把尸体烧了!”
冯乐真:“……像他做得出来的事。”
“烧了之后还装在一个白瓷瓶里,一直摆在厅堂里。”
冯乐真脸绿了。
“殿下,你说他是不是……”阿叶一回头,顿了顿,“殿下你怎么了?”
“……赶紧回府,本宫要净手。”
马车突然加快速度,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见过绯战之后,冯乐真便耐心等着八月初九这一日的到来,期间傅知弦来过两次,其中一次是送还私印。
“事情都处理好了?”冯乐真问。
“处理好了。”傅知弦回答。
冯乐真点点头,抬眸仔细打量他。傅知弦近来消瘦得厉害,平日波光流转的眼睛也好似失了光泽,颇有几分病美人的意思。
“殿下看什么?“傅知弦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冯乐真笑笑:“看大美人。”
“殿下惯会取笑我。”傅知弦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余光突然瞥到熟悉的不速之客。
她无言看去:“沈先生似乎很喜欢在府中闲逛。”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沈随风真心觉得自己无辜,喜欢散步有错吗?
冯乐真微笑:“也未必,万一走着走着脑袋掉了呢?”
“好端端的,脑袋为何会掉?”沈随风虚心请教。
话音未落,一柄剑便架在了他脖子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阿叶笑眯眯问:“这不就要掉了?”
沈随风:“……”
“阿叶,对沈先生客气点。”冯乐真温和开口。
“是。”阿叶拿着剑扭头就走。
沈随风摸摸被剑刃蹭破皮的脖颈,轻咳一声四下张望:“今天日头挺烈,适宜晒背,药草也该收了,不能一直放在外面……”
他若无其事,但步伐却渐渐加快,冯乐真看得想笑,扬起的唇角一直没放下过。傅知弦扫一眼沈随风离开的背影,不动声色往前一步,挡住了冯乐真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