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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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夜幕彻底降临,秦婉突然急匆匆前来,附在?冯乐真耳边说了句:“宫里那位来了,还带了几?位太医。”
冯乐真看向她,她无声点了点头。
冯乐真垂下眼眸:“让他等?着。”
秦婉答应一声,便着手去?安排了。
冯乐真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径直往主寝走,阿叶见状刚想跟上,却被陈尽安拦住。
“让殿下自己去?。”陈尽安平静开?口。
阿叶叹了声气,到底没有再跟。
相比刚把傅知弦带回?来时?,主寝内的血腥气更浓郁了,原本干净的床褥也被血水浸透。阿叶寻来的名医们围着沈随风,神色紧绷地商议要如何拔出断箭,婢女们不断将换下的纱布和血水送走,又?赶紧送来新?的,每个人都在?忙,可傅知弦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先帝当年离世?时?,脸色也是先变得苍白,然后泛起?淡淡的青,等?彻底咽气后,又?呈现一种瘦骨嶙峋的黄。冯乐真看着安静无声的傅知弦,难得有一分失神。
“殿下。”阿叶到底还是进来了,“那位等?得不耐烦了,要带着太医过来,但被秦管事拦下了……您打算何时?过去??”
冯乐真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傅知弦。
阿叶无奈,低声劝道:“您在?这儿,各位大?夫会紧张。”
冯乐真眼眸微动,果然看到大?夫们言行拘束,她没说什么,深深看了傅知弦一眼再次转身出去?。沈随风抬眸看一眼她的背影,皱了皱眉继续跟各位大?夫商量如何拔箭。
时?间流逝,转眼便到了子时?,主寝内不再往外端血水,但每个人的面色更加凝重。冯乐真始终守在?门口,任由秦婉催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往前厅去?。
终于,那人的耐心彻底耗尽。
“皇上,皇上恕罪,如今傅大?人生死未明,长公主殿下稍后就来见您了。”院门口突然一阵嘈杂,秦婉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
“稍后?稍后是何时??都给朕滚开?……”冯稷怒气冲冲进院来,冯乐真闻声转身,两?姐弟四目相对间,冯稷看到她脸上身上大?片的血迹,言语突然戛然而止。
冯乐真仿佛没看到他短暂的错愕,平静看向他身后之人——
皇宫主管太监李同,上一世?了结她性命之人。
上一世?的他也是一直在?临城监管行宫修建,一直到中秋前几?日才回?宫中,是以她重生归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李公公何时?回?来的?”她缓缓开?口,没有泄露半点情绪。
李同恭敬行礼:“老奴给殿下请安,回?殿下的话,今早刚回?。”
冯乐真这才抬眸看向冯稷:“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冯稷原本看到她一身血,被怠慢的怒火已经消下去?,但被她这么一问,又?勾起?些许火气:“朕还想问问皇姐是什么意思,你与?傅知弦在?红山寺遇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朕听说后好心带着太医前来探望,你倒好,将朕留在?前厅将近两?个时?辰!”
“傅知弦尚未脱离危险,因此?怠慢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冯乐真垂下眼眸。
见她认错,冯稷语气和缓了些:“罢了,皇姐心急如焚,会有疏忽也是正常,太医已经等?候多时?,就让他们进去?……”
“皇上。”冯乐真突然打断,“还是让他们回?去?吧,你带来的人,我不敢用。”
她言语平静,话里却带着锋刃,冯稷一愣,继而大?怒:“你这是何意!”
冯乐真别开?脸,将他彻底无视。
自从他五年前登基,就再也没有被这样怠慢过,冯稷一时?气得手都抖了,正要向她发难,却被李同给拦住了。
“殿下今日说话怎么句句带刺,是因为傅大?人受伤了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和皇上有什么误会?”李同笑呵呵开?口,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
话音刚落,一个婢女从屋里跑了出来:“断箭拔出来了!血也止住了!”
院中众人同时?看向她,婢女自知失礼,连忙行礼道歉。
冯乐真虽然没有言语,但陈尽安却看得出来,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周身的气势也愈发强盛,相比之下所谓的九五之尊,在?她旁边暗淡得就像一杯灰土。
冯乐真抬步要往主寝走,却被冯稷突然拦住。
“不说清楚,就别走。”冯稷强忍着怒火开?口。
冯乐真平静看他一眼:“好,那我便与?皇上说清楚。”
说罢,她转身便朝前厅走去?,冯稷深吸一口气,黑着脸跟了过去?。
进了前厅,冯乐真直接在?主位坐下,冯稷一晚上被她气了多次,此?刻也有些麻木了,于是一屁股坐在?她的对面。
刚一坐稳,秦婉便奉上一份陈词,冯稷不悦地接过去?,看清写的是什么后顿时?大?怒:“简直是胡说八道!朕何时?下令让庆王妃取你性命了?!”
“这是庆王妃的口供,后面有她的画押,白纸黑字,条条分明,”冯乐真淡淡开?口,“皇上既然知道了我们遇刺的消息,应该也知道我派人将庆王妃抓来的事吧?”
她派了几?十侍卫去?拿人,一路上招摇过市,冯稷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庆王妃跟刺杀一事有干系?”
“皇上到现在?还要跟我装傻?”冯乐真目露讥讽。
冯稷黑脸:“都说了朕与?此?事无关,你将庆王妃叫来,朕亲自审问。”
“将她带来,好让皇上杀人灭口吗?”冯乐真反问。
冯稷气得拍桌子:“放肆!恒康,记住你的身份!”
冯乐真垂眸:“臣正是记得自己身份,才没有直接上报大?理寺公开?审理,叫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是一个不顾亲情残忍暴虐之徒。”
“你……”
“殿下息怒,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上好端端的,怎会杀自己的皇姐呢?”李同苦口婆心地劝,“不如将庆王妃叫来仔细盘问,看她为何要污蔑皇上。”
“李公公这就料定她是污蔑了?”冯乐真抬眸看去?。
李同讨好一笑:“庆王妃寡居多年,贸然被带到长公主府,吓糊涂了说胡话也是正常。”
“哦,原来李公公不是说她污蔑,是说本宫屈打成招。”冯乐真恍然。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仅凭她一面之词就冤枉皇上,未免太过草率。”李同忙道。
冯乐真眯起?眼眸:“草率吗?本宫倒不觉得,公公也知道庆王妃寡居多年,庆王府没有进项,府中存的值钱物件能卖都卖了,才算能勉强度日,可多日前突然大?办荷花宴不说,如今还能用高价买通那些亡命之徒为她卖命,显然是之前有了一笔不小的进项,据本宫所知,这样一大?笔钱若是出自宫里,内务府的账上势必会有记录,想确定这份口供是胡言乱语还是有凭有据,不如咱们一同查查这进项是否与?皇宫有关?”
李同皱眉看向冯稷,见他心虚地别开?视线,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老奴想起?来了,多日前老奴向皇上进言,请他多加抚恤,所以从宫中支了一笔银子给她……难不成她用这些银子做了坏事?”李同一脸震惊。
冯乐真无声笑笑:“皇上对庆王府多年不闻不问,偏偏在?本宫反对修运河之后,给了庆王妃一大?笔银子,偏偏庆王妃用这样一大?笔银子办了荷花宴,还用自家侄女的清白污蔑傅知弦,偏偏事情不成后,又?花钱买凶要杀本宫,这么多偏偏同时?出现,李公公还只当是巧合?”
“世?上之事,再离奇都不为过,”李同恭敬躬身,“只要殿下和皇上姐弟同心,什么挑拨都算不得数的。”
“听公公的意思,是想让本宫生受了这次委屈?”冯乐真嘲讽。
冯稷忍无可忍:“朕都说了此?事与?朕无关!”
“皇上。”李同无声摇了摇头。
有那笔支出在?先,又?有庆王妃的口供在?后,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只要这件事曝光,朝中官员也好寻常百姓也罢,都只会认定是皇帝联合外人谋杀唯一的血亲。
当然,这世?上无人能治皇帝的罪,即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无法伤及冯稷半分,可后世?史?书不留情面,千秋万代,这件事都将是他最大?的污点,任他余生有多少政绩,都抵不过谋杀亲姐的残暴罪名,而他只因修运河被反对就对皇姐动手的事,也会寒了朝臣们的心。
冯稷虽不算聪慧,却也做几?年皇帝了,想通其中关窍便黑了脸不再言语。
“殿下方才说了,是记着自己身份才没叫大?理寺公开?审理,想来也是不愿皇上受人非议的,恰好傅大?人的伤势已经控制,就只有请殿下忍下这次委屈了。”李同说着,下跪匐地,将姿态放得极低。
先帝当年在?世?时?,他便是皇宫主管,后来冯稷登基,他也一直辅佐新?帝,可以说他便是冯稷的脸面,他这一跪,等?于是替冯稷跪的。
冯稷脸色愈发黑了,冯乐真倒是语气缓和不少:“公公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殿下若不答应老奴,老奴就不起?来。”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眼泪说掉就掉。
冯乐真无奈:“公公何苦这样逼我……”
“殿下!”
“好,本宫看在?公公的面子上,答应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冯乐真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妥协了,只是没等?李同和冯稷松一口气,便接着道,“只是这京都城,本宫是待不下去?了。”
“殿下这是何意?”李同忙问。
冯乐真扫了冯稷一眼:“本宫的亲弟弟,对本宫已经有了杀心,本宫若再留在?京都城,只怕要寝食难安心力交瘁而亡了。”
“都说了朕没有……”
“皇上,”李同皱眉打断,冯稷冷笑一声甩袖背过身去?。
李同讪笑一声,问冯乐真,“殿下不在?京都城还能去?哪?”
“先帝在?时?,许诺本宫及笄之后,可以在?大?乾境内任选封地,只是本宫一直舍不得离开?他,便没有动过这份心思,如今倒是觉得该离开?了,”冯乐真缓缓开?口,“岭南燥热,漠北苦寒,但都好过人情淡薄的京都城,还望皇上恩准。”
“不可能!”冯稷绝不允许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冯乐真垂眸:“那我为了自保,只能将此?事公之于众了。”
“你威胁朕?”冯稷不敢置信。
冯乐真平静回?答:“不敢,只是怕自己日后不明不白死了,也无人替我伸冤。”
“你……”
“殿下,事关重大?,可否容皇上考虑些时?日?”李同忙问。
冯乐真别开?视线:“最迟中秋宫宴。”
冯稷拂袖而去?,李同一边致歉,一边急匆匆跟了过去?。
秦婉进屋时?,便看到冯乐真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打破了沉默:“殿下,庆王妃坚持要见您。”
冯乐真缓缓睁开?眼睛,静了许久才开?口:“叫阿叶过来,替本宫更衣。”
“是。”
等?收拾妥当来到暗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庆王妃虚弱地趴在?地上,旁边的摆了一杯清澈的酒。酒香不断在?牢里蔓延,让本就干涸的嗓子愈发难受,她却碰都不肯碰一下。
“这酒滋味甚好,王妃当真不尝尝?”
熟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庆王妃眼皮动了动,耗费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坐起?来,看到冯乐真一袭华服出现,还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才发难:“冯乐真,你光天化日之下强绑王妃,又?逼着我签字画押,真是好大?的胆子。”
冯乐真轻笑:“王妃说得这般委屈,难道买凶刺杀的事不是你做的?”
“是与?不是,自有大?理寺处置,你凭什么将我关在?这里!”庆王妃质问。
冯乐真略微俯下身,看着她充斥恨意的眼睛:“本宫提醒过你要适可而止,不要闹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你为何不肯听?”
“适可而止,好一个适可而止……”庆王妃大?笑,眼神又?倏然狠戾,“你凭什么叫我适可而止?当初要不是你临时?叛变,庆王早就做了皇帝,又?如何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我又?怎会大?病五年,成了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
“临时?叛变……”冯乐真讽刺地看着她,“你倒是敢说。”
庆王妃呼哧呼哧喘着气,发出的声音像破旧风箱:“你不知道吧,先帝崩逝前曾召集余大?人等?人商谈立储一事,经余大?人等?人劝说,已经萌生立庆王为太子的心思,要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她想到前尘往事,一时?恨极。
“你知道的倒不少,”冯乐真直起?身,与?她拉开?些距离,“那你可知道,当时?本宫就在?屏风后,听外祖他们力荐庆王?”
庆王妃一愣,震惊地看向她。
“先帝初登基那几?年,后宫一直没有子嗣,被逼无奈之下才在?宗室子中挑选,你可知道他为何会选上庆王?”冯乐真轻启红唇,眉眼温柔却说着最残忍的话,“并?非他天资多好,而是因为他出身最差,人也蠢笨,既可以行权宜之计堵上朝臣的嘴,又?不必担心将来有了亲生的孩子难以甩掉,更不必怕他心生怨恨出手报复。”
“先帝雄才伟略,是千古明帝,唯独子嗣上不太好,他的存在?于先帝而言,正如一种耻辱,否则先帝也不会在?冯稷出生后,便立刻就将他归还宗族,也不会在?梁家那么多优秀女儿里,挑了最不受宠的一个给他做王妃。”
庆王妃呼吸渐渐加重:“不可能,不可能,先帝选我,是因为我最得父兄疼爱,我是……”
“梁家女出嫁,都会带走一大?笔嫁妆,你父兄又?给了你多少?”冯乐真突然打断。
庆王妃激烈反驳:“家中那几?年颇为艰难,是我主动不要!”
“颇为艰难,却在?你成婚后立刻给你兄长买了六进的大?宅子,”冯乐真笑了一声,“或许你真是主动不要,但你想陷害傅知弦,还特意选兄长最宠爱的女儿,当真不是因为嫉妒?你若最得宠爱,又?在?嫉妒什么?”
“你少挑拨离间!我是月儿的亲姑母,为何要嫉妒她!”庆王妃愈发恼怒,却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笑了一声,“你才是嫉妒吧,即便当时?在?屏风后又?如何,若先帝没有让庆王当皇帝的心思,又?何必召来余大?人他们……”
“那是先帝要让本宫看清楚,即便冯稷不能登基称帝,也轮不到本宫做这个皇帝,至少当时?不能。既然本宫做不了皇帝,那自
然要帮着冯稷坐稳那个位子,总不能让大?乾江山,落到一个外人手里,至于你所谓的背叛……的确有背叛一事,只是谁背叛了谁,看来王妃并?不清楚。”
冯乐真眼底流露几?分讥讽,“宵小之辈,不过因着本宫需要一个傀儡与?冯稷相争,才能借势扶摇而上,竟也敢背着本宫结党营私肖想皇位,当真是愚不可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你在?骗我,你惯会骗人……”庆王妃双眼渐渐发直,不断低喃反驳。
冯乐真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淡淡道:“看在?过去?还算交好的份上,本宫特意来送王妃最后一程,顺便解答王妃多年来的疑惑,王妃与?庆王团聚后,莫要忘了替本宫向他问声好。”
“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看着你落得比我凄惨千倍万倍的下场!”庆王妃看着转身离开?的冯乐真,声音逐渐变得凄厉难听,“听说傅知弦身受重伤,身上的血顺着车辙从红山寺流到长公主府,只怕这黄泉路,他要比我先行一步吧!”
冯乐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
庆王妃定定与?她对视,兴奋得脸都扭曲了:“冯乐真,失去?心上人的滋味如何?记住了,他是因为你才落到如今的境地,你日后每一件华美?衣裙,都染着他的血,吃的每一口珍馐美?味,都是他的肉,你要一辈子为他的死自责内疚,到死都不能解脱……”
“动手的人,于几?十米外准确无误将箭射进他心口下一寸,你确定自己找的乌合之众有这种本事?”冯乐真悲悯地看着她,“自责内疚?你未免太看轻本宫了。”
庆王妃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后遍体生寒。
已经入秋,即便是深夜,天气也热得厉害,整个长公主府都透着一股燥意,唯有暗牢入口还算凉爽。
阿叶迟迟等?不来自家殿下,便百无聊赖地在?十米外的石墙上划个十字,捡了些石子扔着玩,石子有大?有小,轻重也不一样,但从她手中扔出去?,每一颗都准确无误地击中十字。

扔完最后一颗石头,冯乐真也从暗牢里?出来了,阿叶赶紧擦擦手迎上去:“殿下。”
“傅知弦醒了没有?”冯乐真问。
“殿下。”阿叶急匆匆迎上来。
冯乐真:“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阿叶扶着她往外走,“殿下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奴婢叫后厨送些吃食吧,您多少用?一点。”
“本宫不饿。”冯乐真拒绝了。
阿叶抿了抿唇:“那、那奴婢服侍您安寝?”
“不必了,本宫还要……”冯乐真拒绝的话?说了一半,便对上了她泛红的眼圈,一时语气都软了,“哭什么。”
“奴婢没?哭,”阿叶胡乱揉了揉眼睛,“就是有些困了。”
“那便早些休息,你今日也辛苦了。”冯乐真温柔哄道。
阿叶答应一声,低着头转身离开,冯乐真看着她难过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唤她:“阿叶。”
“在。”阿叶连忙回头。
冯乐真无声与她对视片刻,问:“关于今日本宫让你做的事,你可有什么疑惑?”
阿叶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殿下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奴婢只管听令行事,奴婢难受,是因为……担心殿下。”
冯乐真笑笑:“本宫有什么可担心的,赶紧回屋去吧。”
阿叶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冯乐真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步朝主寝走去。
已?经寅时了,长公主府往日这个时候,连园子里?照亮的灯笼都熄了,除了值守的侍卫,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而?今夜却是灯火通明,路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好似白天一般。
冯乐真回到?主寝时,屋内只剩沈随风一人守在床边。
“他们人呢?”冯乐真问。
沈随风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又重新靠在椅子上打盹:“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这么说,他已?经没?事了?”冯乐真又问。
沈随风闭着眼睛回答:“若是天亮之前不起高热,便没?什么大碍了。”
“若是起高热呢?”冯乐真问。
沈随风睁开眼睛,平静与她对视。
许久,他轻嗤一声:“九死一生。”
冯乐真眼眸微动,款步走到?床边坐下。
傅知弦身上的衣裳在初回来时便已?经减烂扔掉了,此刻赤着上身,唯有胸膛上裹着纱布,而?纱布已?经裹得那样厚了,仍有红色的痕迹渗出来。除了心口的红,他的肩膀上、手腕处,皆是大片的淤青,那是在红山寺后山护着她时,被那些亡命之徒所伤。
她先前来看他时,这些淤青还只是淡淡的青黄,没?想到?一夜过去,便成了触目惊心的黑紫。
冯乐真盯着这些黑紫看了许久,突然起身朝梳妆台走去。沈随风抱臂靠在椅子上,看着她走过去又走回来,重新坐下时手里?已?经拿了一瓶药膏。
他自?然看得出那药膏是做什么的,于是在冯乐真打开后笑了一声:“长公主殿下倒是比我们这些大夫细心。”
“事有缓急,诸位当时急着治他的箭伤,会?忽略这些淤青也是正常。”冯乐真一脸平静,手指轻柔地给傅知弦上药。
晶莹的药膏涂在可怖的淤青上,傅知弦却半点反应也无,只是安静地睡着,仿佛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像。
跳动的烛光下,沈随风盯着冯乐真的眉眼仔细看,试图看出她此刻在想什么,可惜看了半天,都只看到?一汪平静的水,至于水下是什么,却半点都参不透。
又一支蜡烛燃尽,沈随风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沈先生睡会?儿吧,本宫盯着就好。”冯乐真看向他。
照顾病人是长久之事,沈随风也不与她客气:“那就劳烦殿下了,每隔两刻钟就探一下傅大人的额头,若是起热就叫醒我。”
说罢,他打着哈欠直接去了软榻上躺下。
寝房里?总算彻底清静了,冯乐真垂下眼眸,轻轻握住傅知弦因失血过多而?泛黄的手,一握便是一夜。
沈随风认定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守不了多久便会?睡着,所以虽然去软榻上睡了,却一直睡得不踏实,时不时从梦中?惊醒,都会?下意?识看向床边,却看到?冯乐真后背挺直,连坐姿都保持仪态,显然没?有半点瞌睡的意?思。
反复几?次后,他总算放下心来踏实睡了,结果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冯乐真还坐在床边,甚至保持和昨晚一样的姿势,沈随风打着哈欠来到?床边,为傅知弦检查后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殿下不困吗?”
“他没?有起热。”冯乐真答非所问。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他没?有起热,殿下是高兴,还是失望?”
冯乐真顿了顿,抬眸与他对视,沈随风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何时猜到?的?”冯乐真问。
沈随风:“昨日来帮忙的那些大夫,都是京都城经验老道的名医,以殿下的身份想请他们过来并不难,可在傅大人刚被抬回来的一刻钟内,就将所有人请来,却是不可能之事,除非殿下一早就知道傅大人要受重伤,提前告知他们了。”
冯乐真与他对视许久,无声勾起唇角:“原来是因为这个。”
“难道不是?”沈随风反问。
冯乐真:“还真不是,这些人平日出入达官显贵家,本宫就是再大意?,也不敢先一步告知他们,他们之所以来得这样及时,是因为阿叶骑马一路疾驰,先马车一步回到?京中?找寻大夫。”
“这样说来,倒是我想多了,”沈随风靠在椅子上,眼神肆意?散漫,“那殿下也太不小?心了,还未听我说明因由,便问我何时猜到?的,与不打自?招何异。”
“本就没?打算瞒你。”冯乐真微笑。
沈随风微微一怔,渐渐意?识到?不妙:“你什么意?……”
“殿下。”秦婉快步走进来,看到?沈随风后当即噤声。
“无妨,沈先生是自?己人。”冯乐真缓缓开口。
沈随风闻言,右眼皮跳了一下。
冯乐真都认证他是自?己人了,秦婉便也没?了顾忌:“庆王妃昨夜惊惧过度,去了。”
沈随风听到?熟悉的名字,抬眸看了秦婉一眼。
“那杯酒她喝了吗?”冯乐真平静地问。
秦婉摇了摇头。
“可惜了那样的佳酿。”冯乐真垂下眼眸。
秦婉:“殿下,皇上昨夜带来的太医还在前院候着,今早又派了两个太医来。”
“那就让他们一起候着。”
秦婉:“皇上三番两次示好,若再拒绝下去,只怕不好收场。”
“他哪是示好,”冯乐真绞了手帕,轻轻给傅知弦擦脸,“分?明是担心本宫的大夫能力?不够,治不好知弦的伤。”
沈随风眼皮又跳一下,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也是,如今最盼着傅大人醒来的,也就是皇上了,”秦婉若有所思,“只要傅大人醒了,亲口否认荷花宴上那些事端,那我们先前搜寻来的人证物证,都做不得数了,毕竟再多证据,也抵不过他这个受害者一句话?,而?荷花宴陷害一事做不得数,即便有庆王妃的口供在,皇上依然能全身而?退。”
毕竟这些事都是一环套一环,看似严谨,实则脆弱,一旦其中?一环断开,那便是全盘崩坏。
“所以他在中?秋宫宴之前,绝不可以醒来。”手帕抚过傅知弦的眉眼,仿佛留下一丝水色,冯乐真的手顿了顿,动作愈发?和缓。
秦婉闻言叹气:“这种事哪里?控制得了。”
“怎么控制不了,我们不是有沈先生吗?”冯乐真温柔看向假睡的沈随风。
沈随风在听到?冯乐真说傅知弦在中?秋宫宴之前不能醒的时候,就已?经预感不妙,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有种头顶悬刀落下的滋味。
但他继续装睡。
秦婉也看了沈随风一眼:“沈先生医术高明,这种事自?然信手拈来,但问题是那些太医怎么办?殿下拒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拒得多了只怕皇上要起疑的。”
皇上如今明知被污蔑也没?怀疑自?家殿下,一是因为以庆王妃的性子,的确做得出为了保住自?己拖一国?之君下水的蠢事,二是因为知道傅大人在殿下心中?的分?量,知道她绝不会?拿傅大人的性命冒险。
但如果殿下一直拒绝太医问诊,皇上只怕要怀疑傅大人的伤是谁所为了,一旦他有所怀疑,势必要加以反击。虽说她们也准备了各种应对之策,但世上之事哪能算无遗漏,所以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皇上在中?秋宫宴之前,认定此事是庆王妃犯蠢,不再细细调查。
冯乐真也知道不能总拒绝,于是颔首道:“那便让他们过来诊治。”
“可宫里?的太医,个个医术绝佳……”秦婉皱眉。
冯乐真不悦:“你是怀疑沈先生医术比不过他们,无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太医们到?底学富五车,见识也广泛……”秦婉继续迟疑。
冯乐真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沈先生出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沈随风听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睛:“激将法对在下无用?,殿下还是省省……”
“要多少钱?”冯乐真打断。
沈随风气笑了:“分?文不取,也不帮忙。”
“沈先生当真不念多日相处的情分??”冯乐真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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