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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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打算抱多久?”
调侃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冯乐真勉强回神,抬手示意其他人她没事。
沈随风见她缓过劲来,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侍卫:“打开给他闻一下。”
侍卫连忙答应,打开小瓷瓶递到范公公鼻下。片刻之后,范公公的眼睛从凶狠逐渐变迷茫,又默默缩到了墙角,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了声嘶力竭的叫声,沈随风松了口气,这才放开冯乐真想后退一步,结果她的珠花勾在了他的前襟上,他这一退她顿时吃痛地轻哼一声。
“解开。”她皱眉道。
沈随风顿了顿:“我?”
“不然呢?”冯乐真不悦,“难不成要本宫亲自解?”
沈随风无奈,只好去拆解珠花,修长的手指无意间碰触到她如绸缎一样的头发,指尖突然生出一分痒意。
冯乐真:“好了没有?”
沈随风回神:“好了。”
冯乐真这才后退一步,将散下的头发别至耳后。
“没想到殿下看似沉稳,胆子却这么小。”他勾起唇角。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你若在牢里死一次,只怕胆子比本宫还小。”
“这话说的,好像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在牢里死过一样。”沈随风抱臂倾身,突然靠近她。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能治吗?”
“能。”
“要多久。”
“十天。”
冯乐真脚下一停:“只十天?本宫提醒你一句,他可是疯了好几年了。”
“疯是因为余毒未清,清完就不疯了。”沈随风答得笃定。
冯乐真眼底浮起笑意:“那就静候沈先生佳音。”
“五千金。”沈随风伸手。
冯乐真笑意一僵:“……多少?”
“五千。”沈随风又重复一遍。
冯乐真气笑了:“你不是按身份定价吗?他不过是一个久居乡野的老太监,如何比当朝余相还多四千的诊金?”
“这次的情况略有不同。”沈随风回答。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暗牢门口,冯乐真干脆停下问个清楚:“有何不同?”
“余大人的病疾痊愈,还有几十年可活,里面这位,只怕治好之日就是丧命之时,”沈随风勾起唇角,“结果不同,诊金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谁跟你说本宫要杀他?”冯乐真问。
沈随风:“难道不是?殿下坚持要治好他,又派这么多人守着,显然是因为他身上有重大秘密,待殿下知道了这个秘密,还能让他继续活着?”
冯乐真抬眸,平静与他对视。
她生于帝王家,是大乾最尊贵的长公主,即便在自己府上没有盛妆,骨子里的矜贵也难以遮掩,而沈随风却好似自由的一股风,任由她如何气势逼人,他自有他的天地。
僵持许久,冯乐真扬起唇角:“自作聪明。”
沈随风笑笑,不再言语。
“五千金就五千金,十天若是治不好他,就拿你的脑袋抵罪。”冯乐真转身就走。
沈随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愉悦地挥挥手:“天气炎热,殿下脉象强劲,不像虚寒怕冷之人,衣裳还是换单薄一些的好,否则中暑生病,又是两千金。”
冯乐真冷笑一声,直接没搭理他。
既然将范公公交给了沈随风,冯乐真便彻底不管了,只等着验收成果就是,她如今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冯稷还病着。
上一世他病了两三天就痊愈了,而这次都许多天了了,连辞官归老的崔公公都被叫回了宫里。他却还是高热不退。
对重活一世的她而言,任何一点小的变动,都可能导致她的计划受影响,所以思虑再三,冯乐真还是进宫探望了。
龙华殿,门窗紧闭,药味熏人。
冯乐真一进门,便看到了两鬓斑白的余守。
两人对视的刹那,冯乐真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见礼,余守便已经别开了视线。她自嘲一笑,垂着眼眸守在外头。
崔太医很快从里间出来,看到冯乐真屈膝行礼。
“免礼,皇上如何了?”冯乐真问。
崔太医擦擦头上的汗:“今早退烧了,若是十二时辰内不再起热,应该就没事了。”
“不是风寒吗?为何如此严重?”冯乐真蹙眉。
崔太医摇摇头:“皇上思虑太重,小病也会熬成大病……若是沈小友还在就好了,以他的医术,定能很快治好皇上。”
“……沈先生?”冯乐真一愣。
一旁的余守听到她熟稔的语气,也跟着顿了顿。
崔太医颔首:“殿下还不知道吧,庆王妃先前将草民的家围了,沈先生大概是瞧见了,便偷偷躲了起来,如今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是否离开了京都。”
……没想到这一世冯稷迟迟没有痊愈的原因,是因为她把沈随风藏起来了。冯乐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闻言只是假笑。
崔太医报过信儿,冯乐真便进里间探望冯稷了。才短短几日没见,冯稷就瘦了一圈,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愈发暗淡。
看到仪态万千的长姐朝自己走来,冯稷扯了一下唇角:“皇姐。”
“皇上。”冯乐真余光扫见他枕边一个雕工极好的小马,顿了顿后微笑。
冯稷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缓缓开口:“运河之事,朕打算放弃了,皇姐,你又赢了。”
“皇上如此听劝,是大乾之福,你我姐弟又谈什么输赢。”冯乐真面色不改。
“可是皇姐,”冯稷定定看向她,“你不会总是赢的。”
寝殿里静了下来,一旁服侍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冯稷和冯乐真还算从容。
许久,冯乐真无奈一笑:“这是自然,没有人可以一直赢,皇姐也是输过的。”
冯稷讽刺一笑,只当她在激怒自己:“朕累了,皇姐回去吧。”
“是。”
冯乐真转身离开,走出龙华殿后,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殿下请。”引路宫人恭敬道。
冯乐真抬步往外走,一路上半句话都不说,引路宫人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得不对遭她怪罪。
两人一路无言的安静,在经过御花园时被一阵女子的笑声打断,冯乐真随意看了一眼,就看到绯战蒙着眼睛,正和几个宫女嬉闹。
引路宫人见她多看了几眼,便体贴回答:“这几个宫女是皇上赏给绯战王子的。”
“那他近来应该挺开心吧。”冯乐真勾起唇角,很难说不是幸灾乐祸。
引路宫人附和:“王子一向风流,能得这么多美人,自然是开心的。”
冯乐真唇角弧度更深,直接无视那边的闹剧离开了。
出了宫门,上了回家的马车,她便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马车轻轻摇晃,她很快有了睡意,只是没等睡熟,马车便突然停下了。
“殿下……”外头传来车夫迟疑的声音。
冯乐真缓缓睁开眼睛,静了片刻后掀起车帘。
马车前,余守冷着脸负手而立。
该来的还是来了啊……冯乐真叹息一声,缓步下了马车。
“沈大夫是你找来的?”余守问。
冯乐真神色淡淡:“是。”
余守的脸瞬间黑了:“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好心,知道微臣病着,还特意送来了大夫,只可惜行事鬼鬼祟祟,叫人不耻。”
两边下人听到他这么说长公主,一时间心都悬起来了,可又不敢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降低存在感。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冯乐真:“说完了吗?”
余守:“……”
冯乐真扭头回了马车,没等坐下,便听到余守在外面怒吼:“你以后少自作聪明,我余守就是病死、就是不留全尸,也轮不到你来管!”
冯乐真掀开车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差不多得了。”
“……什么?”余守没反应过来。
“为了庆王一个外人,跟我闹了五年脾气,蠢不蠢?”冯乐真冷眼,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余守被她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叉起腰正要怒骂,冯乐真便已经将车帘放下,车夫眼疾手快挥起长鞭,马车顿时扬长而去,只给余守留了一脸扬灰。
冯乐真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府中所有人都不得透露沈随风在长公主府的事,然后便又一次闭门不出。
冯稷在坚持十二个时辰没有复烧后,很快就痊愈了,痊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放弃修运河。吵了几个月的事尘埃落定,朝堂之上也总算恢复了安宁。
而沈随风的十日之期也转眼就到了。
阿叶亲自去暗牢查探,确定范公公真的痊愈后便立刻回来跟冯乐真复命。冯乐真听完,赞赏地看向沈随风:“你还真有些本事。”
沈随风不在意地笑笑,朝她伸手:“殿下,诊金。”
“少不得你的。”冯乐真款款起身,亲自去了账房。
一刻钟后,账房内传出秦婉不可思议的声音:“……多少?”
“五千金。”每次来要钱,冯乐真都十分乖巧。
秦婉定定看着她,确定她不是逗自己后僵硬开口:“殿下可知咱们百余家铺子今年总共收了多少租子吗?”
“多少?”冯乐真虚心请教。
秦婉:“七千两黄金。”
冯乐真:“……”
漫长的沉默后,冯乐真轻咳一声:“不是还有千余亩良田?”
“殿下忘了吗?去年南方水灾,来了不少流民,您免费租给他们了。”秦婉一脸木然。
……还真忘了。冯乐真眨了眨眼:“就没有别的收入吗?”
“本是可以有的,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您这样的身份莫说十万,百万也轻易可得,”秦婉气到一定程度,反而温和起来,“可您觉着那些人的孝敬,都是从自家百姓身上出的,不仅不要,还发落了好几人,如今哪还有人敢给长公主府送黄白之物。”
“哦,这样啊。”冯乐真恍然,继续跟她伸手,“本宫都已经答应沈随风了,总不好食言吧?”
秦婉一脸木然:“堂堂长公主,自然不能食言,但账上也确实没这么多钱,府中价值连城的宝贝倒是多,可哪一样没有
皇家印记?卖不得当不得,只能留着您自己用,实在不行……”
冯乐真看向她。
“杀了他,”秦婉眯起眼睛,“人死债消。”
冯乐真:“……”
还在厅堂等候的沈随风打了个喷嚏,随意给自己诊了诊脉,发现并无异常。
都过去这么久了冯乐真还没回来,阿叶都快等不下去了,正要去账房寻她,就看到她款款而来。
“殿下。”阿叶连忙去迎。
冯乐真一脸坦然地出现在沈随风面前:“伸手。”
沈随风听话地伸出手。
一张纸拍在了他掌心。
沈随风:“……这是什么?”
“欠条。”长公主殿下昂首,将这俩字说得如同千军万马。

长公主殿下的气势太盛,沈随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欠条。”冯乐真重复一遍,顺便友好建议,“本宫说得这么大声沈先生还听不到,不如给自己治治耳聋之症吧。”
沈随风气笑了:“殿下出去这么久,就准备了这张东西?”
“先欠着,一个月后还清,”冯乐真淡定道,“放心,不会少你一分一毫。”
沈随风玩味地拿着盖了长公主私印的欠条扇风:“堂堂长公主殿下,好意思欠一个寻常百姓的钱?”
冯乐真顿了顿,颇为苦恼地看向他。
沈随风习惯了气势逼人的她,乍一看到她流露出小女儿姿态,下意识停顿一瞬,只是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听到冯乐真叹息道:“的确不好意思,所以本想杀你消债来着,但本宫实在是不忍心,所以还是先欠着吧。”
沈随风:“……”
她理直气壮得让阿叶都忍不住捂脸,沈随风反而淡定了,将欠条仔细叠好收进怀中,似笑非笑道:“那在下就等着。”
冯乐真微笑。
沈随风一走,她就捂着心口坐下了:“丢人,太丢人了……”
“……奴婢还以为殿下真能等闲视之呢。”阿叶无奈。
冯乐真摇头:“本宫的脸皮又不是铁打的,怎可能真的等闲视之。”
阿叶乐了,上来给她捶腿捏肩,总算把人哄得高兴了。
“范公公呢?”冯乐真问。
阿叶回道:“还在暗牢里,只等着天色一晚,就秘密带过来。”
冯乐真抬眸看一眼窗外明媚的日头,轻轻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转眼便是天黑,府中所有人都歇下了,偌大的长公主府一片安宁。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响,阿叶带着一个面容虚浮头发花白的老人进了房中。
“范公公。”冯乐真微笑。
范公公看到她,顿时眼圈一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冯乐真看一眼阿叶,阿叶立刻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关紧。冯乐真这才起身将范公公扶起来:“本宫还是更喜欢听您唤小公主。”
范公公苦涩一笑:“奴才糊涂了多年,还是阿叶姑娘说了,才知道新帝登基已然五年,殿下……也早就是长公主了。”
冯乐真噙着笑静静看他,直到沉默在屋里蔓延变成压在他脊梁上的大石,她才缓缓开口:“公公应该知道,本宫费了这么多心思请你过来,想问的是什么吧?”
范公公身子一颤,又佝偻着跪下:“奴才定是知无不言。”
“当年先帝驾崩前,为何给一应内监都灌了毒药,他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冯乐真俯身,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范公公手指不住发抖,好半天才艰难开口:“他去之前,给了傅知弦傅大人两道密旨……”
听到熟悉的名字,冯乐真眼眸微动:“密旨上写了什么?”
“奴才也不知,”范公公摇了摇头,“除了先帝和傅大人,无人知晓。”
“李同呢?”冯乐真又问。
范公公听到这个同乡的名字,顿时心生厌恶:“先帝写密旨时,他恰好出宫办差了,想来是不知道的。”
“先帝还是如此缜密。”冯乐真直起身,慵懒地靠在软垫上。
写密旨时把李同支开,之后再让李同将看到的人灭口,如此一来密旨的事,就只有他和傅知弦知道了。
“还有一个问题,”一片沉默中,冯乐真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冷意,“先帝为何如此信任傅知弦?”
夜渐渐深了,打更人哈欠连天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尽职尽责敲着更鼓,偶尔看到有马车不顾宵禁肆意在街上飞驰,也能淡定假装看不到。
“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历来都是如此,如此啊……”他晃晃悠悠,走向街道更深处。
傅家别院,寝房的灯还亮着。
傅知弦坐在灯下,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包扎,又反复用胰子洗了三遍手,确定手上没有味道后,才拿起针线继续缝荷包。
他最近用的伤药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所以伤势没好全之前,暂时不打算去见冯乐真。这样做势必会惹恼她,他也一直在想该怎么哄人,恰好近来京中兴起送心上人荷包的风气,他便抽空学了学,今日是最后一次上药,荷包也只差收尾了。
最迟后天,便能去见她。
指尖传来刺痛,他回过神来,便看到手指渗出的血染红了丝线。傅知弦蹙了蹙眉,正要换一股新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哐当——
房门被推开,傅知弦平静抬眸,原本放着针线盒的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皇上。”他起身迎接。
冯稷面色阴沉地摆摆手,将一沓书信送到他面前:“这几日想想办法,给这些书信盖上冯乐真的私印。”
傅知弦顿了顿,随便打开一封后沉默许久:“皇上要污蔑殿下造反?”
“污蔑?”冯稷大为恼火,“自从朕登基以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干涉朝政,妄图取朕以代之,朕何时污蔑了她?!”
“长公主殿下的确我行我素,但这些书信皆是不实……”
“盖上私印,便都是真的,到时候先将人控制起来,再做别的证据也不迟。”冯稷打断他。
傅知弦垂眸:“是不是太儿戏?”
冯稷正要反驳,话到嘴边突然停了一下,一脸阴鸷地看向傅知弦。
屋内烛影晃动,照得两人神情明灭不定,谁也不说话的沉默里,冯稷心思已经转过千百回。
“傅知弦,是不是驸马做久了,就忘记自己身份了?”一片沉默中,冯稷冷淡开口,“当年若不是先帝暗中照拂你,只怕你早在多年前,就死在傅家的磋磨下了吧。”
月亮被黑云挡住,天地突然陷入黑暗。
“那年元宵佳节,先帝登城楼赏灯,一眼就瞧见了被家中长辈呵斥的傅知弦,之后便暗中培养,傅大人果然不负众望,仅用一年时间便名扬京都城,而那时的他也不过十三岁。”
“先帝本意是爱惜人才,渐渐发现傅大人与您交好后,索性顺水推舟,为你们定下婚事,自那之后,傅大人每隔半个月便会进宫一趟,向先帝回禀您的消息。”
“先帝临走前那几个月,时常会召见傅大人,与他聊国事,也聊家常,几乎什么都同他说,若说这世上谁最得先帝信任,只怕您和当今皇上也不及傅大人,傅大人对先帝应如是。”
范公公已经出去多时,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冯乐真面无表情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只杯子不住把玩。
许久,她突然将杯子扔了出去,杯子砸在窗子上,瞬间四分五裂。
屋里的响动吓得外面守着的阿叶一激灵,下意识就想进屋去,却被秦婉给拦住了。
“让殿下一个人静静。”秦婉说着,屋里又一次响起东西碎裂的声音。
二人沉默守在屋外,一守便是一夜,屋里的灯烛也亮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才熄灭。然而寝房一直到傍晚都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眼看一天过去,又是傍晚,阿叶坐不住了:“不行,我得进去看看殿下,范公公到底跟殿下说了什么啊,她怎会变成这样。”
“不准去。”秦婉沉声阻止。
阿叶急得眼睛都红了:“那怎么行!殿下一天一夜都没进食……”
“我去吧。”
冷静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陈尽安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二人:“我去吧。”
阿叶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秦婉拉住了。
“去吧,多开导殿下。”秦婉凝重道。
陈尽安乖顺过去开门,阿叶只隐约瞧见屋内乱糟糟的,没等看清楚,他就从屋里把门关上了。
陈尽安仔细避开地上的碎瓷,默默走到床边。
冯乐真本来坐在脚踏上假寐,听到动静后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是谁后淡声问:“谁让你来的?”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默默在她对面的地上坐下,一如第一次进这间房时。
冯乐真皱了皱眉,不言不语看他想做什么,结果陈尽安从怀里掏出了纸笔和一小瓷瓶磨好的墨,当着她的面开始一本正经地写字。
“……干什么呢?”冯乐真无语。
陈尽安不说话,只管认真写字。
这场面……太荒唐,以至于冯乐真笑了出来:“你怎么了?”
陈尽安看向她,似乎有话想说,可惜嘴巴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冯乐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许久,他总算开口:“殿下每次看到我的字,都很高兴。”
冯乐真:“……”
两人无言对视,许久之后冯乐真回过劲来,突然拍床大笑,陈尽安被她笑得耳根发红,却还是坚定地写他狗爬一样的字。冯乐真笑够了,他也写完了一张,于是又掏第二张皱巴巴的纸。
“你可真是……”冯乐真叹息。
陈尽安牢记秦管事开导殿下的要求,只是这辈子头一次开导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沉默半天后只问了一句:“殿下为何不高兴?”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淡去,一双眼眸仿佛盛着星子的夜色,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许久,她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本宫先前跟你说过的磨刀石故事?”
“记得,刀也好剑也罢,刚锻造出来时,刀刃都是钝的,只有用磨刀石细细磨过了,才能有惊世的光泽与锋刃。人也是一样,自己看重的继承人不够好,就用其他还算有些资质的子女磨一磨,什么时候磨好了,什么时候也就能继承家业了。”
殿下说过的话,陈尽安都记得。
冯乐真勾唇:“你当时还问本宫,若是磨刀石太硬,将刀磨断了怎么办。”
“殿下说那就只能怪磨刀人运气不好,偏偏挑了最硬的一块石头。”陈尽安语气平静。
冯乐真无声笑笑:“这种坏运气,是可以避免的。”
陈尽安顿了顿,不解地看向她。
冯乐真俯身靠近:“让不可能之人做磨刀石,任她再坚硬,再不受控,也变不成伤人的利刃,此生此世,只能是一块石头。”
陈尽安怔怔与她对视,连呼吸都变慢了。
“吓着了?”冯乐真慵懒直起身,自嘲地笑了笑。
夜幕降临,屋里没有点灯,陈尽安只能勉强看到她一点轮廓。
冯乐真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即将睡着时,陈尽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殿下不是石头。”
冯乐真抬眸。
“殿下是世上最锋利的剑,是最坚韧的刀,谁将殿下错认成石头,谁便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陈尽安话尽,漆黑的房间里静了许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陈尽安顿了顿,正欲开口说话,纤细的手指便封住了他的唇。

第16章
纤细修长的手指,连指腹都透着养尊处优的软,明明透着凉意,却轻易将人点燃。指尖顺着眉眼往下走,拂过喉结停在他的肩上,又随意地捏了捏。
“胖了点,”黑暗中,冯乐真缓缓开口,“看来这阵子过得还不错。”
“……多亏了殿下。”陈尽安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声音也一样。
冯乐真无声笑笑:“再胖些才好,之前太单薄了。”
“是。”
“单是长胖也不行,还要练得结实,穿衣裳才好看。”冯乐真又道。
陈尽安:“好。”
冯乐真伸了伸懒腰:“饿了。”
“奴才这就传膳。”陈尽安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冯乐真一把抓住了手。
“去后厨吃吧。”她隔着黑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陈尽安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点头答应。
一刻钟后,冯乐真拎着衣裙鬼鬼祟祟出现在后厨,一回头就看到陈尽安无言地盯着自己,她顿觉没趣,直起身又成了仪态万千的长公主殿下。
“点灯。”她昂起下颌。
陈尽安看着倨傲的长公主殿下,唇角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乖顺地点起灯烛。
后厨虽大,一根蜡烛也足以照亮,冯乐真在桌案之间来回翻找,陈尽安则负责举着蜡烛跟在她身后。冯乐真很快搜寻出一堆吃食,指挥着陈尽安端到一张矮矮的小桌上,拿起筷子正要用膳,一抬头就看到陈尽安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来吃饭。”她无奈开口。
“于礼不合,”陈尽安顿了顿,“奴才给殿下掌灯就好。”
冯乐真眉头微挑:“本宫先前是怎么教你的?”
“主子问话,要回答。”陈尽安说。
冯乐真放下筷子:“那本宫再教你一条,主子的吩咐,要遵从。”
陈尽安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在她对面坐下。
几滴蜡泪落在桌上,趁没有凝固时,将蜡烛粘在上头,一主一仆就着昏暗的灯烛,安静无声地用膳。
“从前本宫尚未开府时,便时常和傅知弦一起溜进御膳房。”冯乐真突然开口。
陈尽安默默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她。
“可惜能找到的吃食不是凉了便是软了,味道很差,后来再去,便是傅知弦亲自做菜,结果他做的难吃不说,还不太熟,本宫因为他做的饭菜,一连在床上躺了三日,气得先帝勒令他此生不得再进御膳房。”想起过往,冯乐真眼底泛起浅淡的笑意。
陈尽安蹙眉:“他厨艺这么差,为何还时常给殿下做饭?”
冯乐真一顿:“你如何知道他时常给本宫做饭?”
陈尽安还没回答,她已经想到了,“哦,你先前住的那屋子离后厨很近,知道也正常。”
陈尽安眼眸微动,没有否认。
“他那个人,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实则拿得起放不下,执拗得很,自从那次之后,他便请了御厨教他,厨艺渐渐就好起来了,”冯乐真失笑,“谁能想到京都第一才子,如今做菜的手艺半点不比做文章差。”
“傅大人对殿下很好。”陈尽安垂下眼眸。
冯乐真眼底笑意尽褪:“是啊,很好。”
陈尽安察觉到她的心情又不好了,沉思片刻放下筷子,便要将手伸进怀中。
“与其在这种地方写字给本宫看,倒不如将你面前的桂花糕递过来。”冯乐真凉凉开口。
陈尽安及时收手,端起小巧的糕点碟。
桂花糕刚出锅时热热软软最是好吃,现在放久了不仅有点硬,表面还过于滑溜,冯乐真夹了两下没夹起来,顿时心烦地将筷子放下,下一瞬糕点便稳稳当当送到了面前。
她顿了顿,看一眼夹着糕点递过来的陈尽安,也懒得再拿起筷子,索性倾身咬了一口。呼吸拂过手背,带起一阵颤栗,陈尽安僵硬地举着桂花糕,正欲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谁!”他猛然起身。
门口静了静,沈随风一脸无辜地出现:“在下就是睡不着四处逛逛,看到这里点了灯就过来瞧瞧……”
“沈先生也顺便吃一些?”冯乐真淡定邀请。
沈随风看一眼陈尽安筷子上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噙着笑后退一步:“还是不打扰了。”
他识趣离开,冯乐真也没了胃口,索性也回屋歇着了。陈尽安独自一人将后厨打扫干净,又将没吃完的饭菜都放回原处,彻底收拾妥当已过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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