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情分?……”沈随风沉吟片刻,“在下倒是想起来了,先前不是还欠了殿下一个人情?就拿那个抵数如何。”
这倒是划算,比出钱强。秦婉立刻看向冯乐真。
冯乐真:“不行。”
沈随风眯起长眸,与她对视片刻后道:“那在下只能……”
“本宫打算用?那个人情,要沈先生赤着身子去长街上跑个三五圈,怎能轻易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冯乐真温和道。
沈随风:“……”
短暂的沉默后,冯乐真又问:“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如何?”
“敬瑜节刚过,街上热闹得很,有沈先生助兴,是咱们京都百姓之福。”秦婉顶着一张严肃脸接话?。
沈随风咬了咬牙,直直盯着冯乐真:“殿下费那么多力?气替我寻来古著,总不会?只是为了看我当街出丑吧?”
“本来不是,但现在可以是。”冯乐真觉得不能把气氛闹得太僵,于是露出和善的微笑。
沈随风被她的微笑气得深吸一口气:“一万金,要现钱。”
“现钱没?有,可以欠条。”冯乐真回绝。
沈随风笑了:“殿下打算空手套白狼?”
“别说得这么难听,本宫堂堂长公主,还能欠钱不还?”冯乐真眉头微挑。
沈随风与她对视许久,到?底还是妥协了:“成交。”
“多谢沈先生,”冯乐真看着他起身往外走,又多问一句,“沈先生干什么去?”
“熬药,今日起傅大人的药都由我亲自?熬,保证他在中?秋宫宴之前醒不过来,你大可以让那些太医进来,他们若能瞧出破绽,在下提头谢罪。”沈随风头也不回往外走。
“不止要昏睡,还要看起来命悬一线、随时有断气的风险。”冯乐真提醒。
沈随风没?有回应,直接消失在门外。
冯乐真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微笑:“可见激将法还是有效的。”
“事成之后,殿下当真要给他一万金?”作为账房管事,秦婉更在意?这个。
冯乐真一脸无辜:“婉婉觉得呢?”
“那自?然是……”秦婉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已?经走到?园子里?的沈随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冯乐真笑着拒绝:“不行,沈随风于本宫,还有大用?。”
“医术出神入化,的确是可用?之才,可惜心太野,人太贵,用?起来不合算,还望殿下三思。”为了不出那一万五千两,秦婉仍在劝谏。
冯乐真回眸,平静地看向沉睡的傅知弦:“沈随风身上能用?的,可不止是出神入化的医术。”
秦婉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
“李同呢?”冯乐真突然问。
秦婉恭敬回答:“按殿下的吩咐,昨晚就从宫里?绑来了,如今就安置在别院里?,也已?经让他手底下的人跟皇上告了病假。只要我们这边不露破绽,李同告假,无人指点,单凭皇上自?己是想不通近来这些事的。”
“这几?日叫朝臣们上点心,多多给咱们皇上找些事做,再不行就让后宫的美人们辛苦一些,中?秋之前莫要让皇上再去御书?房操劳,”冯乐真缓缓开口,“做得自?然些,到?了事发?那日,别让皇上疑心到?他们身上。”
秦婉答应一声便去办了。
主寝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款步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轻轻握住傅知弦的手。
皇室宗族、朝堂后宫的形势再是千变万化风云诡谲,都与下面?讨生活的老百姓没?有半点干系。敬瑜节刚过,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街上铺子里?原本摆香烛供纸的地方,如今摆上了各种精巧漂亮的月饼,人来客去皆透着几?分?一家团圆的喜气。
自?先帝登基以后,每年中?秋晚上都会?设宴招待群臣家眷,后来冯稷继位,这项传统也保留了下来,冯乐真自?出生起,每一年中?秋都在宫里?用?晚膳,今年唯一的不同,是这一回的宫宴,她上一世也参加过。
想起前世的今日,冯乐真便有些失神。
“殿下,好了。”阿叶提醒道。
冯乐真看向镜中?的自?己,绫罗满身,珠光宝气,远山眉大气又雍容,两片红唇勾出凌厉的弧度,单是坐在那里?,气势便压人三分?。
“不好,重新梳。”冯乐真轻启红唇。
阿叶愣了愣:“哪里?不好,多漂亮呀,您今晚可有一场险仗要打,气势上一定要……”
“今日本宫是未婚夫生死未定的可怜女人,不能漂亮,气势也不能压过别人。”冯乐真一听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殿下都这么说了,阿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略微有些迟疑:“还有半个时辰宫宴便开始了,重新梳妆只怕会?来不及。”
“那就让他们等着,”冯乐真与镜里?人对视,“本宫是未婚夫生死未定的可怜女人,难道连迟到?的权利都没?有?”
阿叶哭笑不得地答应。
等重新换了衣裳改了妆,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后了,宫宴上歌舞升平,气氛却不怎么好,只因为皇上从坐上席面?开始,便一直沉着脸。
也是,未来姐夫命悬一线,唯一的姐姐也没?有到?场,他心情不好也是正常。能受邀参加宫宴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自?家主子不高兴了,他们自?然也不敢高兴,于是宫宴上出现了极为割裂的一幕——
中?间的台子上舞姬们跳得欢快,下面?欣赏歌舞的人却如丧考妣,也就是塔原来的那个人质王子,依然没?心没?肺地饮酒作乐。
这种折磨人的古怪氛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随着小?黄门一声尖利的‘恒康长公主到?’,宫宴氛围总算出现了微妙的差别。
在场的人齐刷刷看向来路,只见冯乐真素衣净面?款款而?来。
阿叶默默跟在冯乐真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每个人的表情,当看到?那些随父母赴宴的纨绔公子哥惊艳的模样时,心里?不由得叹了声气。
自?家殿下模样太好,实在做不到?不漂亮啊!
一曲歌舞恰好结束,寂静无声中?,冯乐真已?经走到?冯稷所在的高台前,高台下的余守多看她两眼,在她看过来时又生生别开视线。
“参见皇上。”她屈膝行礼。
冯稷看着她这身打扮,眼神晦暗不明:“皇姐今日怎么这般素净。”
“知弦病危,我本无心参宴,但又想到?皇上说今日有事要说,便勉强前来,想着听完就回去了,便没?有仔细梳妆,”冯乐真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还望皇上恕罪。”
冯稷定定看了她许久,突然笑了一声:“皇姐连一顿饭的功夫都等不了?”
“还望皇上恕罪。”冯乐真还是同样的话?。
底下的人听到?二人对话?,纷纷眼神交流询问皇上今天打算公布什么事,可交流来交流去,发?现一个知道的也没?有,只能一边假装不在意?,一边支棱起耳朵听。
冯稷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一侧的小?太监看到?他动作,立刻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冯稷等他离开后,才朗声道:“说事之前,朕还有一些东西?想让皇姐和诸位爱卿瞧瞧,不如皇姐先落座?”
冯乐真眼眸微动,到?底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台子上唱起了折子戏,吹吹打打的乐声中?,绯战拿着一壶酒笑嘻嘻到?冯乐真身旁坐下:“殿下,可饮一杯无?”
众人早已?经习惯他的胆大妄为,见长公主殿下没?有下令驱逐,便也随他去了,唯有余守流露不悦,毫不遮掩地冷哼一声。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台下绯战斜靠在桌子上,玩味地拈着一杯酒:“听说傅知弦受伤了?”
冯乐真一脸平静:“你想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只是想起殿下曾跟我说,要等八月初九皇上出宫以后再行偷天换日之事,突然有些好奇,殿下难不成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能算出傅知弦会?在这一日重伤、皇上也会?因此离宫探看?”绯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摇摇晃晃自?行倒酒。
“殿下可真够心狠的,恋慕了那么多年的人,也能说动手就动手,半分?情面?都不留,我看了都不免为傅知弦心寒,不过……”绯战随意?抬眸,酒气之中?灰蓝的眼睛却是清醒,“既然都动手了,为何不干脆一点,还留他性命做什么?”
“是他自?己命大。”
绯战笑了一声:“皇上八月初九离宫前,曾去过一趟御书?房,我若猜得没?错,他应该是确认那些证文是否还在,此事殿下可知道?”
为何确认?自?然是因为听到?刺杀一事,第一反应便是傅知弦倒戈冯乐真,两人在联手做戏给他看,看到?证文安在后,确定傅知弦没?有背叛,才紧赶慢赶去关心他的死活。
面?对绯战的问题,冯乐真垂着眼眸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与本宫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他的脾性、习惯、心底那点阴私,本宫最是了解。”
绯战唇角的笑渐深:“殿下果然知道。”
冯稷派出去的小?太监已?经回来,即便隔着很长的一段路,宴席上的众人也能看到?他手中?捧着的厚厚一叠文书?。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那些文书?吸引时,绯战突然在冯乐真耳边低语:“殿下你猜,这小?奴才拿过来的,究竟是你谋逆的罪证,还是你让我换过去的东西?。”
冯乐真一顿,随即眼神凛冽地看向他。
绯战勾起唇角:“虽然不知殿下究竟要做什么,但既然傅知弦到?现在都没?醒,应该是因为醒了会?对殿下的计划不利,这样一看,直接杀了他好像更简单一点,可殿下偏偏还要留着他,难不成是旧情难忘?”
“我在宫里?冒着性命之忧帮殿下偷梁换柱,殿下却为了他煞费苦心,我很不高兴,我不高兴了,便也想看看殿下不高兴的样子,所以就在两个时辰前,我又去了御书?房一趟。”
灯火通明下,他闲散靠在桌上,灰蓝色的眼眸野性难训,玩味与冯乐真对视。
许久,冯乐真冷淡开口:“疯子。”
第21章
绯战被骂了也不恼,反而大笑着朝她?敬酒,朝臣们闻声看过来,当即紧紧盯着这个异国质子,只要他敢有半点逾矩的动作,便随时准备起身呵斥。
但绯战只是举着杯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冯乐真:“殿下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冯乐真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双手?阖在膝上动都不动一下,用行动告诉他就是不给。
绯战的确是个疯子,旁人觉得尴尬煎熬的场面,他却?是一派淡定,连举着杯子的手?都稳稳停在半空,大有冯乐真不喝,他便举个天荒地老的意思。
这就僵持住了。
越来越多?朝臣的视线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最靠近高台的余守表情难看,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其他人脑子转了千百遍,正反复思量要不要过去缓解一下气氛,高台上突然传来怒而拍桌的声音。
这下所有的视线再?次集中在冯稷身上,就连绯战也被他铁青的脸色吸引了注意。
“长公主不愿意喝,绯战王子又何必勉强。”他声音沉沉道。
“是。”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大乾皇帝的话还是要听的,绯战立刻放下杯子。
冯乐真见他这么听话,当即斜睨他一眼,就差将‘你也不过如此’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绯战一脸无辜,觉得自?己人在屋檐下,识趣点也没什么丢人的。
教?训完绯战,冯稷又冷沉沉看向冯乐真:“恒康。”
“臣在。”冯乐真起身走?到高台前?。
冯稷定定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是先帝的儿子,虽然没有继承先帝的相貌,但这样盯着一个人时,还是有两分先帝气势的。见他迟迟不说话,朝臣们从不明所以到如坐针毡,台上的戏曲班子也不自?觉停了下来,偌大的一个宫殿转瞬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神色百变,唯有冯乐真淡定如初。
冯稷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气氛快要凝结成?冰时,才淡淡说一句:“朕真是小瞧你了。”
余守闻言皱了皱眉,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冯乐真身上。
“臣不懂皇上的意思。”冯乐真垂眸道。
不懂吗?冯稷笑了。
直到此刻,看到太监呈上来的证文内容与先前?那些不同,他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她?的圈套。
她?早就知道自?己让傅知弦伪造谋逆证据的事,所以才将计就计借庆王妃之手?杀傅知弦……不,也许那场所谓的刺杀,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划,庆王妃不过是用来麻痹他的工具,如果他能早些看出破绽,如果能早些……
只怕也无用。
刺杀傅知弦,用傅知弦将他引出皇宫时,她?已经派人将证文偷梁换柱。他手?里的底牌没了,她?却?还有可以诬陷他的人证物证,只要洗不清谋杀皇姐的罪名,他便不得不答应她?所有要求。就算早些发现又如何,一样是陷在被动里,从证文被换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皇姐的心计,当真叫朕胆寒。”冯稷声音暗哑。
冯乐真无声笑笑:“哪里,都是跟皇上学的。”
以彼之计还施彼身,也得彼计先施才行。
冯稷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置于膝上的手?渐渐攥成?拳:“皇姐如此聪明,朕可教?不了,只能提醒皇姐要谨言慎行,莫要落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下场。”
“皇上教?诲得是。”
胜负已分,他手?里的东西已经成?了废纸,而她?所掌握的东西,却?可以让他在今日的中秋宫宴上成?为一个罪人,冯乐真没必要再?与他争一时的口头?之快。
两人来来回回打机锋,朝臣们一句也听不懂,便不敢贸然插嘴。可他们不敢,总有敢的人——
“皇上和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绯战笑呵呵开口。
冯稷定定看着冯乐真:“不过是与皇姐闲聊几句。”
绯战玩味地笑了一声,倒没有再?接话。
冯乐真笑笑,不介意再?给他一个台阶:“是我做错了事,惹皇上生?气了,桌上这些证文,想来便是对我的弹劾吧。”
冯稷眼眸微动。
冯乐真亲自?斟一杯酒,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高台两侧的侍卫见状要拦,却?被冯稷一个眼神制止,于是她?顺通无阻地出现在冯稷面前?,当着文武百官和一众宫人的面缓缓跪下。
“皇上,”她?压低了声音,只让冯稷听到,“反击实属无奈之举,我亦不情愿,当查到傅知弦偷拿我私印时,我肝胆欲裂,一是为枕边人的同床异梦,二是为我至亲弟弟的杀心,伤心过后,我也曾反思,发现你登基后的这几年,我也的确管得太多?,才会惹恼了你。如今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能保住性命远离京都城,远离京都城的是是非非,做一个闲散之人,还望皇上成?全。”
这些话说完,她?眼底已经泛起水光,再?开口已抬高声音,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还望皇上恕罪!”
冯稷面无表情看着她?,尽管她?将姿态放得极低,但他心里清楚,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今晚也注定只有一人能得偿所愿。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桌上被换过的证文拍到旁边的小太监身上:“分发下去,叫爱卿们都看看。”
“是。”
小太监连忙接过,又叫了几个人一同分发,最靠近高台的余守,就成?了最先分发的对象,但小太监知道他厌恶一切与冯乐真有关之事,正纠结要不要发给他时,却?被他一把?夺过几封。
小太监不敢得罪他,连忙带着剩下的东西往下一个大臣那走?去。
朝臣们还以为是什么机要东西,结果看到长公主家马车冲撞摊贩没赔钱之类的内容后,一时都有些无语……这都是谁呈上来的,不会觉得靠这种东西能治长公主的罪吧?
“皇、皇上,您今日便是为了这些东西生?气?”有人小心开口。
冯稷定定看着冯乐真:“朕生?气,并?非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因为有些人竟觉得,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让朕与长公主离心。朕与长公主,是先帝仅有的两个孩子,自?出生?起便一同由先帝亲自?抚养,感情远非别家姐弟所能比,如今却?有人觉得轻易便能挑拨,真是可笑。”
冯乐真温柔一笑,还维持举杯的动作。
冯稷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又单手?虚扶她?起身,握着她?的手?面向朝臣们:“先帝在时,曾许诺给皇姐赐封地而居,朕时刻记着此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言明,恰好?今日诸位爱卿都在,不如就将此事办了吧。”
众人闻言,一时心思各异,但先帝当年做下承诺时,大部?分朝臣都在,如今新帝重提旧事,不管是保皇党还是长公主一系,都不会这个时候出面反对。
见没人应声,冯稷扭头?看向冯乐真:“恒康长公主接旨。”
“臣接旨。”冯乐真含笑跪下,底下的朝臣也跟着跪成?一片,绯战身为塔原质子,早就得过先帝不必跪拜的恩准,所以便继续坐着看戏。
“恒康长公主聪慧贤良,朕心甚慰,特赏黄金一箱,珠宝首饰三箱,绫罗十箱,赐居……”冯稷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营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余守手?中的酒杯当即便被捏碎了,就连事不关己的绯战,此刻也不禁惊讶抬头?。
“皇姐,记得去了之后,代朕向镇边侯问?好?。”冯稷眼底泛起得意。
冯乐真苦笑一声:“皇上明知镇边侯恨我入骨,却?还要赐居营关,看来是真心不希望我好?过了。”
“皇姐这是哪里话,营关地大物博景色宜人,不比岭南漠北那些地方强?你若是不满意,朕也可以收回成?命,但离开京都的事以后就不要提了。”冯稷看似大方的妥协。
冯乐真沉默许久,笑道:“臣,谢主隆恩。”
冯稷眼神暗了暗,冷着脸让她?退下。
冯乐真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刚才被他叫过去的时候,是不是真以为我又将东西换回去了?”绯战勾唇。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少说蠢话。”
他刚才说的那些,她?一个字都没信。
“长公主殿下,你可真无趣,”绯战扯了一下唇角,又突然想到什么,露出愉悦的笑,“没想到咱们这位大乾皇帝平日看着没什么本事,关键时候还挺能恶心人,赐哪里给你不好?,偏偏赐了营关,也不知殿下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能如何应对,皇上下旨,焉有不从?”冯乐真淡定反问?。
绯战一顿:“你要去?”
冯乐真不语,看了眼自?己先前?倒的那杯酒,又叫人重新拿了个杯子过来,自?顾自?倒满一杯酒。
……方才就想喝了,只是一切悬而未决不敢沾酒,此刻尘埃落定,喝一点也没什么。她?拿起酒杯,用杯底碰了一下绯战的杯口,然后一饮而尽。
绯战眸色沉沉地看着她?:“我倒是有些看不懂殿下了。”
营关是镇边侯的天下,镇边侯与她?的过节又是世人皆知,她?没事去营关干什么?
面对他打量的视线,冯乐真淡定回答:“看不懂就少看。”
“那怎么行,不仅不能少看,我还要多?看几眼,”绯战笑了,“正好?营关和塔原比邻,既然殿下决心要去,不如你我同行?”
冯乐真笑笑没有回答,却?又跟他碰了一下杯子。
宴席散去,已是亥时,冯乐真不愿被人围着追问?前?因后果,便刻意躲到最后才离开,结果刚走?到宫门口,便看到外祖沉着脸站在外头?。
她?顿了顿,假装没看见他。
“你和皇上今日究竟唱的什么戏?”余守见她?径直从自?己眼前?经过,终于忍不住开口。
冯乐真停下脚步,不羁地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余守:“……”
不等他发火,阿叶眼疾手?快赶着马车过来,搀起冯乐真就走?,余守看着落荒而逃的马车,气得原地转了三圈才愤愤离开。
冯乐真从马车后窗看到他跳脚的样子,紧绷多?日的心总算松弛:“可算是结束了。”
“殿下……”阿叶欲言又止。
冯乐真抬眸:“怎么了?”
“傅大人醒了。”
冯乐真顿了顿,轻笑:“沈随风还真是说到做到,只让他昏睡到中秋宫宴。”
已是深夜,主寝的灯烛却?还亮着。
沈随风从屋里出来时,恰好?遇上刚从外头?回来的冯乐真。
“殿下今日怎么这般素净?”他抬手?寒暄。
冯乐真无视他,直接进?了寝房,沈随风愣了愣,随即便气笑了:“过河拆桥。”
冯乐真踏进?寝房的瞬间,脚步便慢了下来,床上的人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平静地抬起眼眸,当看清是她?时,干涸的眼睛里才算泛起点点波光。
“殿下。”灯烛下,他温柔地看着她?。
冯乐真停在离床还有五步远的地方,静静打量他。鬼门关上走?一遭,人消瘦了许多?,寝衣随意挂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可怜感。
“殿下。”他又唤她?一声。
冯乐真回神:“醒了?”
“醒了。”傅知弦继续看她?。
“这些日子睡得可好??”冯乐真见他嘴唇起皮,便转身到桌边倒水。
“不太好?,”傅知弦回答,眼眸里多?的是她?看不懂的东西,“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怎么也醒不来。”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另娶他人,你……死?在了天牢里。”
冯乐真眼眸微动,杯子里水满溢出,无声无息将桌布浸湿。
第22章
冯乐真?盯着湿了一块的?桌布看了半晌,又重新拿个杯子倒了茶:“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知道。”傅知弦声音有些哑。
冯乐真?无声笑笑,端着杯子回到床边:“能自己喝吗?”
“好像不能。”傅知弦有些无奈。
冯乐真?便将杯子放到一旁,俯身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呼吸突然相近,脂粉味和药味交融,秋老虎燥热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里渗入,屋内却好像透着几分冷意,即便贴得很近,也能感觉到彼此没什么温度。
傅知弦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眸里犹如藏了一片深邃的?海。
“稍微给些力气。”冯乐真?提醒。
傅知弦回神,一只手撑住床褥,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冯乐真?沉默一瞬,借着他的?力把他扶坐起来,又拿了几个软枕放在他身后。
昏迷这些时日,他身上的?淤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的?伤一直没有太大变化?,此刻仅仅是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鼻尖也沁出汗意。
冯乐真?看着他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没有言语,直到他呼吸平复,才把已?经冷了的?水递到他唇边。傅知弦道了声谢,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喝水这样?的?小事,两?人折腾了近一刻钟,等结束后,便是相顾无言。
许久,还是傅知弦打破了沉默:“殿下不好奇我还梦见什么了?”
“还梦见什么了?”冯乐真?顺着他的?话问?。
傅知弦弯了弯唇角:“还梦见殿下之所以会被押入天?牢,是因为我用殿下的?私印伪造证据,然后在中秋宫宴上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指证你谋逆。”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冯乐真?语气没什么波动,好像只是在与?他闲聊梦境。
傅知弦静静看着他:“因为这是皇上的?命令。”
“你是我的?人,为何要听他的?命令?”冯乐真?直直看着他,试图看穿他的?一切。
傅知弦沉默许久,道:“因为我从前听命于先帝,他便也觉得,我是他的?人。”
冯乐真?笑笑:“天?下儿?郎似乎都这般觉得,当爹的?留下的?人和物,都该是他们的?。你呢?也是这般觉得?”
“自然不是。”
“可你还是照他的?吩咐做了。”冯乐真?眼?神微冷。
“皇上已?动杀心,我不答应,他便会想别的?办法,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掌控住了吗?”冯乐真?问?。
“本是掌控住了的?,”傅知弦眸色变淡,“长公主府查封,殿下幽禁宫中半年,我用这半年时间,让皇上相信你再无反击之力,若无意外,我成婚那日,皇上会当着文武百官和百姓的?面,赦免你所有罪名?,届时会有朝臣提及当年先帝许诺的?封地一事,以殿下不再适宜留在京都为由将你分封出去,皇上那样?的?性子,必定会答应。”
他看向冯乐真?,眼?底多了几分温度,“他登基这五年,殿下处处受限止步不前,再消磨下去,殿下只会离想走的?路越来越远,与?其如此,倒不如换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许还能涅槃而生。”
“听起来是处处为本宫考虑,既如此,为何不主动与?本宫商议?”冯乐真?反问?。
傅知弦笑笑:“若想让皇上安心放你离开,势必要做出一些牺牲,可殿下对自己人总是太心软,我若提前说了,殿下能舍得下跟了你多年的?那些属下?”
冯乐真?想起前世为自己而死?的?那些人,眼?神暗了下来:“如此说来,本宫倒不如傅大人通透了,既然傅大人如此通透,那在你的?梦里,本宫最?后为何还是死?了?”
傅知弦唇角的?笑渐渐淡去,一向漂亮的?眼?眸蒙上了阴霾。
他千算万算,连冯稷那一点心软都算到了,却唯独没有算到李同胆大包天?,竟连长公主都敢谋害。
“可见这世上,根本没有可以完全掌控的?事。”冯乐真?温和一笑。
寝房里静了下来,冯乐真?绞了手帕,垂着眼?眸给他擦手。温热的?帕子擦在指尖,带来一丝暖意,又转瞬变成透心的?凉,傅知弦静静看着她?浓密的?眼?睫,突然开口问?:“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笃定皇上会赦免你?”
“为何?”冯乐真?随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