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奈造化弄人,他?和她到底不?能如愿了。
日头?渐渐升至头?顶,却没有半点暖意,营关的冬天连空气都?是凛冽的,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人身上的热意。
屋外?的人早就听到了祁景清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正是担忧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一声——
“门开了!”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要?往里?跑,刚打开门的沈随风赶紧呵止他?们:“别乱动,等毒烟散散再进来!”
众人只好停下。
“沈大?夫,我儿他?……”沉默了一天一夜的祁镇哑声问。
沈随风面色和缓了些:“若是疗养得当,想来能活到九十九,只是……”他?看了冯乐真一眼,“有些事,还?是让世子亲自跟你们说吧。”
宋莲听到他?说能活到九十九后?,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跌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哭着感?谢菩萨保佑。
祁景仁也?如释重负,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扯了一下唇角:“谢菩萨有什么用,你该谢谢沈大?夫。”
“对对对,谢谢沈大?夫,谢谢沈大?夫……你可真是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宋莲当即要?行礼。
沈随风赶紧将人扶起来:“夫人不?必客气,现在毒烟散得差不?多了,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宋莲泪眼婆娑地答应一声,被祁镇和祁景仁搀扶着便要?往屋里?走,冯乐真后?退一步给他?们让出路来,等他?们从身侧经过时又蹙了蹙眉。
这一家三口一离开,院子里?顿时清净不?少,沈随风抬眸看向身姿款款的冯乐真,玩笑道:“屋里?毒烟还?没散干净,让他?们先进去吸一吸,殿下再进去。”
“这一天一夜很不?容易吧,赶紧回去歇着。”冯乐真温声道。
沈随风低低答应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
冯乐真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回去之后?耐心等着,本宫会派个大?夫过去给你包扎。”
“殿下如何知道我受伤了?”沈随风低声问。
冯乐真:“夫人的袖子上有血迹,想来是你弄上的吧。”
说着话,她将他?的手捧起来,果然看到上面被烧得血肉模糊。
“有几味药一遇火便腐蚀皮肤,受伤也?是正常。”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不?语,将药放到他?掌心里?。
“这药还?是我留给殿下的,”沈随风看着药瓶,一时间有些好笑,“也?幸好我的药轻易能放个七八年也?不?变质,不?然哪经得住这么长的时间。”
“自从那天遇刺之后?,本宫就时时带在身上了,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冯乐真笑着回答。
“那我回去之后?,再多给殿下做几瓶。”
“好。”
两人对视一眼,沈随风看出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祁景清身上,没有多言便直接离开了,冯乐真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往屋里?去。
一进门,她便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再看刚刚进来的几个下人,正一人端着一盆乌黑的血水往外?走,不?必想也?知道,这一天一夜究竟有多惊险。
寝房里?纱帐重重,冯乐真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听见祁景清说他?需要?一辈子定居云明一带,方能保性?命无忧,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无妨,无妨的……”宋莲哽咽着安慰,“母亲这就叫人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就出发,只要?你能百岁无忧,让母亲去哪都?可以。”
祁景仁顿了顿,同胞哥哥无事的喜悦淡了一分。
半透的纱幔,能从外?头?瞧见里?面,也?能从里?面瞧见外?头?,祁景清早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闻言眼眸微动:“那怎么行,母亲生在营关长在营关,贸然去那湿热之地,只怕会不?适应,还?是我一人过去吧。”
“适应的适应的,母亲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岭南,不?知有多适应。”宋莲忙道。
祁景清还?要?说什么,祁镇突然沉声道:“就这么定了,你与你母亲先去,为父等时机合适了,便去找你们汇合。”
边关将领不?能轻易离开守地,他?想要?跟去,只怕要?费些功夫。
祁景清不?认同地蹙起眉头?:“父亲……”
“父母的一片心意,哥哥还?是别拒绝了。”祁景仁打断他?。
旁边的宋莲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当即歉意地握住祁景仁的手:“景仁,你也?知道你哥哥的身子……”
“我都?明白的母亲,”祁景仁将手抽出来,对她大?度一笑,“我都?明白,母亲不?必解释。”
宋莲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片沉默中,冯乐真终于掀开纱帘出现,祁景清下意识别开脸,想将脸上的伤痕挡住。宋莲似乎想说什么,被祁景仁拉了一下,于是又安静下来,随她一起出去了。
屋里?很快只剩下冯乐真和祁景清,祁景清虽然别着脸,却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无声静默许久后?,他?到底还?是先妥协的那个:“……丑吗?”
“不?丑。”冯乐真回答。
祁景清失笑:“殿下惯会哄人。”
“没有哄你,真的不?丑,”冯乐真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脸上血淋淋的伤痕,“漂亮的人,即便是容貌尽毁,也?要?比寻常人好看。”
她这句话并非虚言,即便毁了半张脸,但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仍然是世上最?好看的形状,并未受那团伤口的影响。
祁景清听出她话里?的真心,眼眸微微泛红。
“除了脸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吗?”冯乐真问。
祁景清:“身上应该也?有几处,只是现在动不?了,我也?不?太清楚都?在什么地方。”
“细细养着,很快就好了。”冯乐真绞了帕子,轻轻给他?擦手。
祁景清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静静看着她,等她又要?去绞帕子时,突然唤了她一声:“殿下。”
“嗯?”冯乐真抬头?。
祁景清扬唇:“我从今往后?,能做个正常人了。”
冯乐真眼底也?盛满了笑意:“是啊,要?做正常人了。”
关于后?遗症,关于未来,两人都?没有提,只是专心于庆贺祁景清的劫后?余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几乎朝夕相对,但仍然没有提那些事,毕竟事实已是如此,再说也?无法更?改什么,不?如趁现在好好相处。
转眼出了正月,最?后?一波倒春寒来时,营关又下起了大?雪。祁景清身上的伤终于结痂,宋莲也?开始收拾带去云明的行囊,离别似乎声势浩大?,又仿佛悄无声息。
同一片天空下,长公主?府内也?是大?雪纷飞,陈尽安在雪中堆了十余个雪人,排排坐在主?寝的房檐下,等最?后?一个雪人堆好时,他?也?变成了一个雪人。
“赶紧进来喝口热茶,若是冻伤了,以后?一到冬天就会又疼又痒。”阿叶催促他?进了偏厅,等他?将脸搓热了,才给他?倒了杯茶。
陈尽安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捧着茶一饮而尽,好半天仍在发颤。
阿叶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揍他?一顿:“殿下一直在侯府住着,这段时间一次都?没回来,你堆这么多雪人有什么用,她又瞧不?见。”
“天气冷,雪人又不?会化,殿下总能看见的。”陈尽安语气平平。
“你这个憨子,”阿叶嫌弃地看他?一眼,“殿下就算看见了,只怕也?没心情欣赏。”
殿下回府之时,想来就是祁景清离开之日,她到时候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又哪会在意一个个并不?稀奇的雪娃娃。
陈尽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沉默下来。
阿叶叹了声气,有些难受地席地而坐:“世子爷为何一定要?去云明呢?”
“他?如今落下喘疾,也?受不?得冷风,唯独那地方适宜他?养伤,他?自然是要?去的。”陈尽安回答。
阿叶捧脸:“听说他?一开始就是怕出什么纰漏要?与殿下分开,才迟迟不?肯治病,后?来还?是侯爷他?们苦苦相求,他?才答应……当初答应治病时,想来他?就已经做好了与殿下分开的准备吧。”
陈尽安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桌上的花瓶。
“虽说他?为了父母妥协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阿叶叹了声气,“你就当我自私吧,我倒宁愿他?当初能坚持到底。”
“殿下也?希望他?能痊愈。”陈尽安回神,淡淡接了一句。
“是,殿下当然希望他?能痊愈,我也?不?想他?死啊,我就是……”阿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是想有一个人将殿下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即便再重要?,也?越不?过殿下去,当然了要?是真什么都?不?管,连爹娘都?不?管,好像又不?太合适……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词不?达意,陈尽安却也?听懂了:“你与我都?是。”
“那怎么能一样……”阿叶嘟囔一声,又觉得不?对,“哦,你倒是可以的,但你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便由着殿下去为别人伤心了,也?不?知你当初若能预料到今日,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胆怯。”
陈尽安静默一瞬:“世子是好的。”
“是是是,人人都?是好的,唯独你不?是行了吧。”阿叶没好气地反驳。
陈尽安垂眸:“我现在只想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
阿叶扯了一下唇角,正要?再说什么,房门突然开了,凛冽的风顿时携裹着大?雪涌进屋内,挤走了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来人是冯乐真后?,赶紧起身行礼:“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
“都?在这儿躲着干什么呢?”冯乐真走进屋来。
阿叶立刻道:“还?不?是陈尽安,非要?给殿下堆雪人儿,奴婢怕他?把自己冻死,便叫他?进来取取暖。”
“主?寝门外?那些雪人是尽安堆的?”冯乐真颇为惊讶地看向陈尽安,眼底盛满笑意,“本宫瞧见了,堆得甚是灵动可爱。”
陈尽安被夸得有些局促,轻咳一声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短缺的需要?带走?”阿叶跟着问。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本宫是有事找尽安。”
陈尽安顿了顿:“何事?”
“景清五日后?就离开营关了,从营关到云明,将近三个月的路程,虽有侯府的人护送,但本宫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想让你带几个人,也?去跑一趟。”冯乐真缓缓开口。
陈尽安当即答应:“是。”
“你先别急着答应,这一来一回需要?半年的时间,路上极为辛苦,你若不?想去,本宫也?不?会怪你。”冯乐真解释。
陈尽安:“卑职愿意去。”
冯乐真神色微缓:“那你这几日收拾一下行李,再挑几个愿意与你同去的人,时刻准备出发吧。”
“是。”陈尽安答应一声。
冯乐真特意回长公主?府一趟,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说完之后?便又急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中,阿叶扭头?问:“将近半年的路程,你真的愿意去吗?”
虽说他?们也?时常往外?跑,但像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半年在路上的活计,还?是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只要?不?是必须要?做的任务,哪怕对殿下忠心耿耿,有机会可以拒绝还?是要?拒绝的。
“自然。”陈尽安答得毫不?犹豫。
阿叶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感?慨:“你要?是出身再好一些,估计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陈尽安只当没听到。
五日时间一晃神便过去了,第六日天还?没亮,侯府的大?门便已经缓缓打开,几辆马车依次等在前院,唯独一辆停在主?院里?。
寝房里?,书童抱着棋盘匆匆离开,将偌大?的屋子留给冯乐真和祁景清,想让他?们可以好好道别,然而被留下的人,却是没什么话可说。
许久,戴了面纱的祁景清轻笑一声:“从我开始治疗,便一直在与殿下道别,真到了分别之日,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冯乐真笑笑,握住了他?的手:“到了之后?,记得给我写信。”
“好。”
两人对视,又一次沉默了。
从营关到下一个城镇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不?早早出发便只能宿在路上。催促的人来了两三波,祁景清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出:“殿下,我该走了。”
“我送你出去。”
祁景清答应一声,两人并肩往外?走。
前院里?,祁家人都?在,沈随风也?在,还?有陈尽安和一众侍卫,瞧见他?们两人来了,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赶紧上马车,莫吸凉气。”沈随风催促。
祁景清眼眸微动,低着头?往马车上走,冯乐真静静看着他?上了脚踏,一步一个台阶到了马车上,又看到他?突然回眸,便挤出一点笑意。
“殿下。”他?眸色清凌凌的,被面纱遮住的脸上似乎还?透着笑意。
冯乐真上前一步:“你说。”
“我这一去,只怕这辈子都?与殿下见不?了几次了,殿下不?必心有负担,遇见喜欢的,该怎么就怎么,只是将来万一得空,莫要?忘了去云明看看我。”他?朗声道。
冯乐真轻笑:“好。”
祁景清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呼吸一颤,许多东西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没有再说话,直接进了马车。
冯乐真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却神色如常地看向沈随风:“照顾好他?。”
“嗯,”沈随风答应一声,又看她一眼,“我也?走了。”
“好。”冯乐真笑着答应,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瞬间散个干净。
车队缓缓出了侯府,朝着大?路上去了,陈尽安上前一步,朝冯乐真行了一礼:“殿下放心,卑职定会将世子爷和沈先生平安护送到云明。”
“嗯,去吧。”冯乐真温声道。
第91章
几辆马车一离开,侯府便突然清静不少。祁景仁不想待在家?里,索性邀请冯乐真一起去喝酒,冯乐真恰好也不想现在就回家,干脆跟着她?去了。
天?刚朦朦亮,路上行?人?稀少,四面漏风的棚子里,冯乐真和祁景仁两个衣着光鲜的人?,与周围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冯乐真默默揣紧手炉,面无表情的问:“你就在这里请本宫喝酒?”
“这?大清早的,正经?酒楼都还没开门,只能在这儿凑合了。”祁景仁淡定为她?斟一碗酒,“这?家酒肆已经在营关开了许多年,酿的酒虽然?浑浊,但是不失甘甜。”
冯乐真闻言,扭头看了一眼斜前?方的老板。
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妇人?,身形微胖,眼角堆满皱纹,一双酿酒的手虽然?粗糙却也干净,她?在灶台前?忙忙碌碌,身后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此刻正趴在凳子上翻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老板早年丧夫,独自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呢,”祁景仁笑了一声,将酒推到?冯乐真面前?,“殿下尝尝?”
冯乐真慢悠悠睨了她?一眼,倒是没拂她?的面子。
祁景仁看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微好奇的问:“味道如何?”
“冷天?热酒,倒是祛寒,”冯乐真不紧不慢的评价,下一句紧接着便是,“但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殿下评价还真是精准,不过三个铜板一碗的酒,您还是别苛责味道了。”祁景仁笑道。
冯乐真没有反驳,自顾自又倒了一碗酒。
祁景仁看着她?自顾自饮下,也跟着陪了一碗。
酒是老板自己酿的,味道虽然?一般,但足够烈性,三杯酒下肚,两人?都已微醺,祁景仁哈了一口气,看着白烟飘散于空气中,又扭头看向冯乐真。
“我哥走了,殿下心?里很不好受吧?”她?问。
冯乐真面色平静:“别光说本宫,你呢?侯夫人?可是头也不回的跟着景清走了。”
祁景仁笑笑:“是呀,我娘头也不回的跟着我哥走了,想来?要?不了两年时间,我爹也会去找他们,到?时候营关便只剩卑职一个人?了。”
冯乐真抬眸看她?一眼,拿起酒壶给她?倒了一碗。
祁景仁的酒量早在军营里练出来?了,这?点酒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今日饮了几杯后却双眼发直,似乎真的醉了。
“仔细想想,我哥也挺不容易的,承载了爹娘所有的疼爱,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能决定,”她?悠悠叹了声气,嘴唇溢出一堆白烟,“若是他自己可以选,估计他宁愿冒着哮喘发作的风险,也要?陪在殿下左右吧。”
说罢,祁景仁啧了一声,“没办法,这?是他欠父母的债,爹娘将所有喜怒哀乐都寄托于他,他自然?要?用一辈子……”
“祁景仁。”冯乐真缓缓唤了她?一声。
“嗯?”祁景仁茫然?抬头。
“作为被抛弃的那个,”冯乐真看着她?的眼睛,“就不要?同情没被抛弃的人?了。”
祁景仁怔怔看着她?,眼圈突然?红了。
“卑职无所谓的……”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卑职真的无所谓,毕竟从出生起,我就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但是没关系,至少卑职拿到?了兵权,得到?了整个营关,这?就足够了,这?世上多的是不受爹娘疼爱、也没有家?产可拿的人?,卑职与她?们相比,不知好了多少。”
“确实,比如本宫。”冯乐真端起酒碗。
祁景仁乐了一声,与她?碰了一下杯。
两人?慢悠悠的喝着酒,直到?日上三竿,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上来?请安,叫她?们无法安静说话?,才?被迫结账离开。
“不要?不要?,祁将军守城辛苦,殿下更是为了营关鞠躬尽瘁,小的哪能要?您二位的钱。”酒肆老板连忙拒绝。
“殿下赏的你就拿着吧。”祁景仁将荷包扔在桌子上,扶着冯乐真上马车。
酒肆老板哎哎了两声,连忙将趴在凳子上看书的小女儿拉了出来?,对着马车的方向喊道:“小的这?些年为了养家?抛头露面,不知被多少人?嘲笑不知廉耻,自从殿下来?了营关,祁将军杀进漠里,叫人?知道这?世上女子不比男人?差,便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小的,小的要?多谢殿下和将军做出表率,叫我们这?些女子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
说罢,便拉着女儿朝着马车的方向郑重磕头。
祁景仁下意识想扶,可惜没等她?下马车,两人?便已经?磕完了。
冯乐真倒是淡定,待她?们起身后才?缓缓开口:“你不过是得了自己本该得到?尊重,不必特意感谢谁。”
老板愣了愣,等回过神时,马车已经?走远。
“娘亲,我以后也要?做殿下这?样的人?。”身边的小姑娘突然?开口,“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造福一方百姓。”
若是换了几年前?,她?说出这?番话?,别人?还未开口嘲笑,自己这?个当娘的就先让她?不要?胡说了,然?而如今……老板笑笑,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就好好读书,将来?建功立业,不比那些男人?差。”
“是!”
送冯乐真回府的路上,祁景仁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亢奋。
“卑职筹谋兵权时,只是想着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就没想到?还能影响到?他人?,”她?眼睛发亮,笑呵呵的看着冯乐真,“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排除万难走出一条新的路,叫后人?都有路可走,又怎算是无心??”冯乐真反问。
祁景仁热血沸腾,被爹娘抛下的怨念顿时一扫而空,只想立刻回到?军营操练上七八回,好叫这?条路走的更稳一些。
冯乐真好笑的看她?一眼,又掀开车帘看向外头。
半晌午的营关已经?热闹起来?,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路边小摊一个接一个,整整齐齐摆放着今日要?卖的东西,一声吆喝响起,包子铺的伙计掀开了笼屉,白烟顿时蒸腾而出,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这?,便是她?治下的营关。
冯乐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闭上眼睛却是惝然?。
祁景仁把她?送到?长公主府便离开了,冯乐真独自一人?在府中转了转,经?过厨房时,恰好看到?烟囱里有烟,便好奇的走了过去。
厨娘正在煮面,一回头瞧见主子来?了,顿时吓了一跳:“哟殿下!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冯乐真好奇的伸着脑袋:“做的什么,闻起来?好香。”
“就是普通的阳春面哎哟……厨房里全是油烟您可千万别进来?,怎么一身的酒味,大早上的就开始喝酒了?”厨娘头疼的把她?往外赶。
她?在京都时便给冯乐真做饭,已经?跟了冯乐真许多年,说话?做事都比寻常人?要?随意些。
冯乐真被她?轰出门也不介意,只乖乖的到?厨房外的小桌前?坐下。
不多会儿,厨娘便端着面来?了:“您先吃着,奴婢再去给您煎俩鸡蛋。”
冯乐真答应一声,接过筷子便开始慢慢的吃面。刚喝过酒,肠胃很是燥热,一碗柔顺的面吃下去,身体略微发了些汗,顿时舒服多了。
阿叶赶来?时,就看到?她?正在专心?喝面汤,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想吃什么,告诉奴婢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本宫也是恰好路过,闻着味儿便寻来?了。”冯乐真笑着解释。
厨娘闻言笑呵呵:“看来?奴婢的厨艺又进步了呢。”
阿叶叹了声气,等冯乐真吃完,便搀着她?往寝房走。
在营关住了这?么多年,府邸周围多了不少暗卫,但真正在府内伺候还是少之又少,两人?慢悠悠的走着,经?过已无人?居住的偏院时,冯乐真的脚步顿了顿。
“世子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吧?”阿叶小心?翼翼的问。
冯乐真扬了扬唇角:“天?不亮就走了。”
阿叶默默咬住下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这?副表情?”冯乐真看到?她?愁眉苦脸的表情,一时有些想笑。
阿叶哭丧着脸:“殿下,您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吧,想哭就哭吧,奴婢不会笑您的。”
“有什么可哭的,他今后能够康健无忧长命百岁,是件天?大的好事,”冯乐真看着略显萧条的院落,脸上笑意渐淡,“只是他乍一离开,这?院子未免太冷清了些。”
“殿下……”阿叶又心?疼了。
冯乐真哭笑不得,再多愁绪也因?为她?耍宝一般的模样中断了。
祁景清一走,偏院便落了锁,冯乐真时常会觉得空落落的,只是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便被铺天?盖地的事务压得抬不起头来?,再没有心?思伤春悲秋了。
又一次在府衙待到?深夜,冯乐真捏了捏眉心?,没等喘口气就又去了军营。
祁景仁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她?后调侃一句:“殿下可真是贵人?事忙,让卑职一通好等。”
“废话?少说,”冯乐真打起精神直奔主题,“塔原那边情况如何?”
看出她?神情疲惫,祁景仁也收了调笑的心?思:“回殿下,一切太平,没什么特别的。”
“你确定?”冯乐真惊讶,“绯战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他带着功劳回塔原,怎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殿下有所不知,塔原那边最重血统,他虽是王子,却是塔原王与大乾女子所生,在塔原宫廷里,地位不比奴仆高上多少,即便立了天?大的功劳,也是不敢跟他那些兄弟相争的,所以没闹出什么动静并不奇怪。”祁景仁解释。
关于塔原看重血统事,冯乐真也知道一些,只是她?说绯战不敢和人?争……冯乐真笑了:“莫要?被他营造的假象骗了,塔原与大乾只隔了三五日的路程,一直对大乾有不臣之心?,如今冯稷无能,眼看着就压不住了,你多盯着点,总没有坏处。”
“是。”祁景仁正色答应。
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祁景仁倒了杯茶还想继续,一抬头就对上了冯乐真疲惫的眼眸。
她?顿了顿,笑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其余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要?做,无妨,我们继续就是。”冯乐真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祁景仁笑意更深,干脆推着她?往外走:“也不急于一时,殿下还是保重身体的好。”
“本宫真的没……”
“阿叶!带殿下回府歇息。”祁景仁喊了一声。
正在门口候着的阿叶立刻跑了过来?,显然?是早就想把她?带走了。冯乐真无奈,只好跟着回去了。
夜深人?静,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长公主府的马车在官道铺成的路上疾驰,车轮碾压路面发出吱吱的声响,惊起深宅里的狗吠。
坐上马车时,冯乐真便睡了过去,一到?家?又猛然?惊醒。
“到?了?”她?含糊的问。
“到?了殿下,”阿叶伸手去扶她?,“赶紧回屋歇着吧。”
冯乐真答应一声,随她?一起下了马车。
已是二月底,早春,虽然?天?气不如先前?冷了,但是院里的几棵树仍没有发芽的迹象,看起来?与冬天?似乎没有不同。
冯乐真走了一路,便吹了一路的凉风,再多的困意也散了,走到?寝房门口时,已经?彻底精神了:“怎么感觉有些饿了。”
“您晚饭就吃了半碗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能不饿吗?”阿叶扶着她?进门,“还好奴婢早有准备,买了许多吃食放在屋里,您待会儿先尝尝,要?是觉得不好吃,奴婢再叫醒厨娘给您做饭。”
“不必劳烦她?了,你买的东西肯定合本宫的口味。”冯乐真温声道。
阿叶嘿嘿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脸色突然?一变:“殿下小心?!”
破风声响起,阿叶闪身挡在冯乐真面前?,接住了从暗处射来?的飞镖,刚要?松一口气,便嗅到?飞镖上奇怪的味道,她?暗道一声不好,接着便天?旋地转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