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那?时已经深埋地下,不会叫人看见了。”
“你……”
往常碰见这种不配合的?病患,沈随风直接放弃了,可此刻面对的?是祁景清,他?气?恼至极,也只?能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泄愤。
随着?瓷器破裂的?响声出现,书童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一看到地上的?瓷片整个人都?懵了:“这、这是……”
“没事,你先退下。”祁景清缓缓开口。
书童忧心忡忡,可到底还是转身离去了。
走到门口时,他?不放心地回头?:“沈、沈大夫,世子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您算是最重要的?一个,平日遇到什么事,他?心里也是挂念您的?,若有什么的?得罪的?地方,还望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祁景清面无表情,沈随风冷淡别开视线。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书童苦涩一笑?,叹息着?出门去了。
屋内静谧一片,祁景清起身拿起剪刀,仔细修剪窗前绿植,沈随风也不看他?,只?管生自己的?气?。
许久,祁景清才缓缓开口:“沈大夫,我不是你,不曾与殿下一同患难过,也不是傅知弦,在她最重要的?那?几年?都?陪伴左右,我甚至不像你们,有强健的?体魄,可以时时予她欢愉,虽然不想?承认,但殿下对我的?情谊,真的?没有那?么深,若说?对你的?喜欢有十分,那?对我只?有三分,这三分里,有一分是因为顾念幼时的?情谊,剩下的?,便是对我容貌的?喜欢了,若是没有了这副容貌……”
“即便没有,殿下也不会抛弃你。”沈随风冷声反驳。
祁景清笑?笑?:“殿下有情有义?,自然不会不要我,可没了容貌的?我,于她而言就只?是责任了,她那?么好,总有人前赴后继地扑过来,到时候我又拿什么留住她?”
剪刀咔嚓一声,一截枯黄的?枝丫便被剪了下来,祁景清拿着?这截枯枝,神情不明。
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我曾经跟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在身边留一个位置给我,可事实证明人都?是贪心的?,我想?要的?,除了她身边的?位置,还有她心里的?位置,若是有这张脸,早晚有一日,我会让她的?三分喜欢变成十分,将来即便有再?多人来争,我也毫不惧怕,可若是这张脸受损,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祁景清说?罢,抬眸看向沈随风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殿下一向喜欢漂亮的?人儿,这一点你也清楚吧。”
沈随风神情复杂:“就为了这个,你便放弃医治?”
“若不医治,我还有多久时间?”祁景清反问。
沈随风:“……最多一年?。”
“其实也足够了,”祁景清垂眸,继续修剪花枝,“她现在对我已经有了三分喜欢,一年?的?时间,应该能到十分了。”
“然后呢?”沈随风眉头?紧皱,“到了十分以后呢?你突然死了,三千烦恼归于零,她又该怎么办?你是想?让她愧怍一辈子吗?”
祁景清面色平静:“只?要你不告诉她我不肯医治的?原因,她又怎会心生愧疚。”
沈随风眼神渐冷:“愚蠢,祁景清,人人都?说?你有七巧玲珑心,可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愚蠢。”
“是挺蠢的?,”祁景清也是无奈,“一遇上她的?事,我便只?想?犯蠢,还望你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成全我这一回吧,毕竟……”
他?笑?了笑?,“毕竟你是给我治病时间最久的?大夫,心里最是清楚,我这身子,自从八岁那?年?落水之后便是江河日下,能活到二十余岁,已是我之幸事……”
“你这样?拒绝我,可有想?过侯爷和夫人?”沈随风再?次打断他?。
祁景清顿了顿,垂眸:“正是考虑了,才要拒绝。”
“父亲若非为了我,也不会这么早就放权给景仁,他?属于战场,是营关的?守护神,却因为我……母亲更不必提了,我从前时常听祖母提起她年?轻时的?事,那?时的?她爱笑?爱闹,总喜欢去一些宴席踏青之类的?场合,可自从我出生……”他?无奈一笑?,“你也说?了,除了容颜受损,还可能有别的?后遗症,万一这个病症使我依然孱弱……我若不治,他?们尚有自由之时,我若治了,只?怕他?们一辈子都?要耗在我的?身上。”
“冠冕堂皇,”沈随风不为所动,“我管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当?初我答应了师父要不遗余力地保住你性命,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若不配合,你又能如何?”祁景清一脸平静,“告诉殿下吗?我不想?医,那?便谁也劝不得我,她若是知晓了,将来待我离世,只?会加倍愧疚,你愿意让她那?般伤神吗?”
“谁说?我要告诉殿下了?”沈随风反问。
祁景清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不妙:“你不会……”
话?没说?完,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祁镇和宋莲怔怔站在门外,书童远远候着?,一看到门开连忙上前:“世、世子,侯爷和夫人突然来了,奴才拦不住……”
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渐渐闭上了嘴。
祁景清呼吸急促,再?看向沈随风时眼神已经难以平静:“沈随风,你怎么可以……”
“看我做什么,我本想?着?叫他?们一起商量治病的?事,谁知道你竟蠢到为了一张脸不肯治疗。”沈随风毫无愧色。
祁景清深吸一口气?,正要与之辩驳,宋莲突然哭出声,冲进来气?恼地捶打他?,“你这个小混蛋,病了为何不告诉我们,为何不肯接受治疗,今日若非我们听到这些,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瞒着?,你这个小混蛋!白眼狼!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往日优雅得体的?侯夫人,此刻疯了一般又哭又骂,祁景清被她打得脸色苍白,却还是伸手扶住她:“母亲,母亲您别动气?……”
他?怒气?冲冲地看了沈随风一眼,可惜那?双眼眸太过漂亮,此刻蒙上水色,更是没什么威慑力。沈随风面无表情,心想?难怪他?宁愿豁出性命也要留着?这张脸。
宋莲还要再?闹,祁景清却是应付不来了,沈随风察觉他?额上沁出汗水,当?即以银针封了他?几处穴道。宋莲看出祁景清此刻虚弱难受,一时间也止了哭声,只?是低低地抽噎。
众人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景清,你让沈大夫给你医治吧,只?要医治了,你就可以变得像正常人一样?,”宋莲嗓子都?哭哑了,再?开口声音比先前低了不少,“你不是早就想?试试马上飞驰了吗?到时候让你父亲教你骑马,你们一起去打猎游玩,母亲就在家等着?你们,等你们带回来猎物,给你们做好吃的?饭菜。”
祁景清眼角泛红:“母亲……”
“母亲知道,你喜欢殿下嘛,你怕自己不好看了,她便不喜欢你了,”宋莲怕他?拒绝,连忙劝道,“你放心,她不会的?,你父亲和你妹妹给她卖着?命,她不可能对你不好的?。”
祁景清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可是母亲,我不想?靠父亲和妹妹留住她。”
“不会不会,我们又不是威胁她,我们、我们只?是全家都?对她好,为她肝脑涂地,人心换人心,殿下一定?明白的?,至于我和你爹,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我们……”
“够了,”一直没说?话?的?祁镇突然冷声打断,“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吗?想?来这些事他?都?已经考虑过了,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宋莲渐渐绝望,朝着?祁镇怒吼:“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吧!”
祁镇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走到祁景清面前:“我且问你,你当?真不改主意了?”
祁景清红着?眼角看向他?:“父亲……”
话?音未落,祁镇突然朝他?跪下。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回过神后连忙去扶他?。
“都?别动!”祁镇甩开祁景清的?手怒喝一声,再?看向儿子时,双眸已经红透,“哪怕我这样?求你,你也不会改变主意?”
祁景清红着?眼跪下,哽咽道:“父亲,我真的?不想?……”
不想?什么,他?却说?不出口。
“父亲知道,父亲方才都?听到了,你不想?再?拖累我和你娘,”祁镇声音哑得厉害,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因为双手颤得厉害而作罢,“父亲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景清呐,怎么办呢?父亲和母亲为了你,几乎放弃了一切,甚至对与你同时出生的?女儿都?忽略良多,以至于一辈子都?对她不起,父母把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了,你若是死了,我和你娘该怎么办,随你而去吗?”
“不……”祁景清痛苦得浑身发颤。
祁镇苦涩一笑?:“活下去吧,就当?是为了我和你娘,我知道你想?让我们解脱,可你若是死了,我们才是真的?一无所有,父亲求你,活下去好不好,我们不需要你多康健,只?是想?你活着?,你活着?,我们便有盼头?,你若是死了……”
他?只?是想?到这种可能,便痛苦得难以呼吸。一个在战场上见惯了死亡的?人,这一刻面对儿子可能会死的?结果,疼得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父亲求你……”他?已经没有了别的?语言。
祁景清颤着?手将父亲揽入怀中,才发现记忆中伟岸高大的?身躯,如今竟然也变得瘦小,宋莲痛哭失声,一把抱住这父子俩。
许久,祁景清低低答应一声:“好。”
沈随风精神一震:“你说?什么?”
“我答应治病。”祁景清呼吸轻颤,却没有犹疑。
沈随风总算露出一点笑?意,当?即就要去准备要用的?药材,结果刚一回头?,便彻底愣住了:“殿下……”
祁景清愣了愣,怔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到冯乐真静站在门外。
夜已深,侯府的主?院里?灯火通明,寝房门窗紧闭,一家三口在里面迟迟不出来。
冯乐真坐在院中,望着天上星宿,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随风给她倒了杯水,问:“殿下看到我还在营关,为何半点不?惊讶。”
“本宫早就知道你没走,为何要惊讶?”冯乐真反问,想起沈随年当日告别时说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你那个兄长,老?油条一个,若非本宫对你足够了解,还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沈随风笑笑:“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骗到殿下。”
“景清的身子……”冯乐真抬眸。
沈随风笑意渐淡:“已是油尽灯枯,若不?加以医治,最?多不?过一年。”
早在知晓沈随风从侯府回来、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时,冯乐真便已经有所预料,但此刻听到他?亲口证实,眸色还?是淡了几分。
许久,她轻声问:“能治吧?”
“能,但是……”沈随风犹豫一瞬,将治病可能会产生的后?遗症一一复述。
当听到会伤及容颜时,冯乐真眼眸微动。
“殿下,你会介意吗?”沈随风看着她的眼睛问。
冯乐真苦笑:“只怕他?才是那个介意的人。”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反驳。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等将事情说完,祁镇和宋莲也?从屋里?出来,冯乐真和沈随风当即起身迎向二人。
“殿下……”宋莲欲言又止,“您去看看他?吧。”
冯乐真微微颔首,目送他?们离开后?便要?进屋,只是身形刚动,便想起面前还?有一人。
“……许多药材需要?准备,我先走了。”沈随风笑笑,转身便要?离开。
“随风。”冯乐真突然开口。
沈随风猛地停下,却没有回头?。
“今晚什么都?不?要?做,先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说。”她缓声道。
“……好。”
夜色朦胧,月影稀疏,冯乐真又独自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才推开了主?寝的房门。
屋内不?知何时已经熄了灯,漆黑一片,唯有窗外?的积雪勉强照明。
冯乐真适应了黑暗,缓步朝床边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熟睡。
黑暗中,冯乐真握住了他?的手。
一夜无话,等到天光大?亮时,冯乐真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而原本该在床上的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景清……”她当即便要?出去找人,只是刚从床上下来,祁景清便进屋来了。
四目相对,祁景清笑了一声:“殿下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去?”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出去寻你。”
“殿下是怕我一时想不?开做傻事?”祁景清眸色盈盈,“殿下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父母要?好好医治,便不?会再反悔。”
冯乐真闻言,神色微微缓和:“你能想通就好,本宫也?盼着你早日康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本宫。”
祁景清勉强笑笑,却没有接话。
冯乐真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随风可曾来过?”
“一早来了一趟,说是得先将要?用的药材蒸一遍,多少去些毒性?,大?约需要?三日的时间,”祁景清温声回答,“三日之后?,再为我进行医治。”
冯乐真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突然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似乎……
“你总算看出来了。”祁景清失笑。
冯乐真看着他?颇有光泽的面色,微微有些不?解:“今日气色怎么好这么多?”
“我请沈大?夫帮了个忙,替我扎了几处大?穴,让我这三日可以略微康健一些,”祁景清摊开手,在她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不?用拐杖,也?可以走得很好了。”
冯乐真眉头?渐渐蹙起:“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能有什么后?……”
“祁景清。”冯乐真不?悦。
祁景清被她连名带姓的一叫,顿时安分不?少:“若是以前,这样做之后?得在床上修养将近三个月,才能补足这几日消耗的气血,不?过沈大?夫说了,三日之后?的诊治,可以将亏空的气血一并补回来,所以没什么后?果。”
知道他?没必要?跟自己撒谎,更?何况以沈随风的性?子,也?不?会由着自己的病患胡来,冯乐真与他?对视片刻,渐渐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殿下,”祁景清温柔地看着她,“这三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只陪着我好吗?”
冯乐真一顿,轻笑:“这三日之后?,我们还?有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又何必只在意这三天。”
“可我只想要?这三天。”祁景清垂下眼眸,轻轻将她的手攥进掌心。
刚过完年,天气还?干冷干冷的,只是屋内门窗紧闭,又有地龙烧着,很容易叫人误以为春天已经来了。
两人静默许久,冯乐真浅笑:“好。”
“多谢。”祁景清眸色温柔。
不?知不?觉间冯乐真已经在营关过了第四个新年,自从来了营关,即便是最?清闲的时候,她也?要?时刻操心京都?那边的局势,片刻不?得安宁,可这一次答应祁景清要?陪他?三天,她便当真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了,只是专心地陪伴他?左右。
她本以为,祁景清要?她三日时间,又针灸恢复如常人一般,是想让她陪着做些什么事,可这三天里?,他?们除了偶尔出门散步,便是在屋里?对弈、弹琴、看书,与他?们先前在长公主?府时没有不?同。
转眼便是第三日的夜晚,再有几个时辰,祁景清便要?开始治疗了。
“今晚不?下棋了吧。”冯乐真看到他?又拿出棋盘,便温声阻止。
祁景清顿了顿:“殿下厌烦了?”
“跟你下棋,本宫怎么会厌烦。”冯乐真失笑,“本宫只是想同你说说话。”
祁景清唇角扬起一点弧度,答应一声便将棋盘放下了。
两人去了床上,一人裹着一床被子,还?如孩童一般搬了张小?桌来,桌子上摆满了吃食,冯乐真拈起一块山楂糕,递到了祁景清唇边。
“这是寒凉之物,我不?能多吃。”祁景清说着,却咬了一大?口,故意咬在冯乐真的手指上,在她指尖留了一个小?小?的牙印。
冯乐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放肆。”
祁景清露出脖子:“殿下可以还?回来。”
“本宫才没有你这么幼稚。”冯乐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祁景清眼底笑意更?深,突然丢掉自己身上的被子,钻进了冯乐真的被褥里?,枕在了她的膝上:“殿下想同我聊什么?”
“不?知道,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冯乐真低着头?,摸了摸他?漂亮的耳垂。
祁景清闭上眼睛:“要?不?了多久,殿下就该回京了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今年之内。”冯乐真回答。
祁景清扬起唇角:“殿下这两年声名鼎沸,京中那位早就坐不?住了,若是知晓你回去,只怕……刺杀的事能发生一次,就会发生两次三次,殿下要?处处当心才行。”
“无妨,有你在身边替本宫筹谋,本宫不?怕他?什么。”冯乐真轻轻揉着他?的耳朵。
祁景清沉默一瞬,笑道:“我在京中没什么人,只怕帮不?到殿下。”
“有你在,本宫总归是安心些的。”冯乐真低声道。
祁景清喉结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冯乐真看着他?轻颤的眼睫,眸色渐渐温柔:“景清,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从营关到京都?,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本宫需要?你陪着,你不?能因?为无端的揣测,就这般放弃本宫,任由本宫一人在京中孤立无援。”
“殿下在京中的势力并未随着时间削减,又怎会是孤立无援……”祁景清笑了一声,声音却略微沙哑,“并非我不?相信殿下,只是明日之后?,殿下最?喜欢的这张脸就保不?住了,与其用一张难看的面容留在殿下身边,日久天长地消磨你我的情意,我宁愿殿下记着我好看的模样,将来若是想起我,至少心里?还?是喜欢的。”
“本宫确实浅薄,平日喜欢看漂亮的人儿,可也?没那么浅薄,不?至于你变难看了,本宫就不?喜欢你了,”冯乐真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祁景清,给本宫一点信心,本宫不?会辜负你。”
祁景清仍旧闭着眼,只是随着那一吻落下,眼睫略微湿润。
他?沉默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冯乐真也?不?逼他?,手指轻轻柔柔地给他?捏肩。
这一夜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人却彻夜未眠,桌上的红烛渐渐融化成一团,随着最?后?一点火光颤动,也?终于彻底熄灭。
一缕阳光透进房中,天亮了。
“殿下,”祁景清摸着她指尖上的小?小?牙印,“也?给我留个印记吧,待会儿治疗时你不?能在我身边,就让它陪我好了。”
冯乐真没有说话,俯身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祁景清吃痛地闷哼一声,不?自觉抬起下颌,将脖颈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再用力一些。”他?疼得眼角发红,却仍颤声要?她。
冯乐真眸色渐深,直到口中充斥着血腥味才放开他?。
祁景清摸着血淋淋的牙印,眼底萦起了笑意:“多谢殿下。”
“活着,别走。”这是冯乐真对他?唯二的要?求。
祁景清定定看着她,直到她转身离开寝房,才终于下定决心:“好。”
沈随风用的治疗法子,要?将七十种药材置于火盆上熏烤,其中将近大?半都?是毒药,开始之前需要?将门窗缝用湿泥封死,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留在房中,免得会跟着中毒。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其他?人便从屋里?退了出去,沈随风则逆向而行,打算进屋去。
冯乐真一把拦住他?:“别人都?怕中毒,你不?怕吗?”
“我是大?夫,有什么可怕的?”沈随风失笑。
冯乐真定定看着他?。
沈随风无奈:“放心吧,我早已经服过解毒的药,不?会有事的。”
“解毒的药给本宫一些,本宫也?要?进去。”冯乐真平静开口。
沈随风摊手:“被我吃完了。”
“沈随风。”冯乐真不?悦。
沈随风笑了:“怎么,我若说我进去之后?会被毒死,殿下便不?让我进了?”
冯乐真眼神暗了暗:“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殿下没有否认,”沈随风的笑意渐淡,“看来祁景清在殿下心里?的分量,远比他?想的要?重,我若是告诉他?,他?想来也?会高?兴的。”
他?越过她,直接往屋内走去。
“随风,”冯乐真叫住他?,“本宫不?否认,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让自己有性?命之忧,并非是为了景清的性?命,就置你的性?命于不?顾。”
沈随风眼底泛起笑意:“殿下放心吧,我真的不?会有事,毕竟这样的伤患,我已经治过两个了。”
得了他?略为郑重的保证,冯乐真才放缓了神色:“治好他?。”
“放心,我会的。”沈随风看她一眼,便直接进屋去了。
门窗被湿泥封上,屋内再无动静传出。
书童担忧地看了一眼寝屋,扭头?劝冯乐真道:“殿下,去院外?等着吧,沈大?夫说虽然将屋子封起来了,但难保不?会有毒烟传出来,安全起见还?是在院外?等候为好。”
冯乐真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
书童还?要?再劝,可惜话还?未说出口,冯乐真便已经转身离开了。
等候的过程极为漫长,整个侯府都?陷入了停滞,每个人都?在等着主?院的消息。
祁景仁与父母站在一处,时而望向毫无动静的主?院,时而看看那边静站的冯乐真,纠结许久后?,她轻叹一声:“父亲,母亲,我去看看殿下。”
“景仁。”宋莲心里?慌得厉害,下意识握住了女儿的手。
祁景仁低声安慰:“有沈大?夫在,哥哥不?会有事的,母亲你放宽心,只管等着他?的好消息就是。”
说罢,她便转身朝冯乐真去了。
宋莲看着头?也?不?回的女儿,另一种不?同于担忧儿子的心慌突然生出,就好像这一瞬间,她便要?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殿下。”祁景仁唤了冯乐真一声。
冯乐真回神:“嗯。”
“殿下别太担心,我哥一定会没事的。”祁景仁认真道。
冯乐真下意识摸了摸指尖的牙印:“嗯,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同时看向毫无动静的主?院。
“只是不?知道他?治好之后?,容貌会变成什么样,他?又是否能面对。”祁景仁语气沉沉。
“无妨,先将命保住,至于别的……本宫陪着他?,再多心结也?会解开。”冯乐真缓缓开口。
祁景仁短促一笑,眼角有些泛红。
日头?高?升,又缓缓落下,屋子里?黑烟阵阵,祁景清浑身泛红,如同在滚水里?走了一遭。
他?昏昏沉沉的,始终不?太清醒,半梦半醒间隐约看到沈随风坐在床边。
“……随风,我会死吗?”
“你不?会。”沈随风答得坚定。
祁景清无声笑笑,很快又因?为疼痛昏了过去。
治疗的过程太过漫长,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房门关了多久,外?面的人就等了多久,等到门窗缝隙里?的湿泥都?变得干涸,最?后?一个炭火盆终于熄灭。
“好了。”沈随风长舒了一口气。
祁景清勉强打起精神,正要?开口说话,嗓子突然泛起一丝痒意,接着便是惊天动地地咳嗽。
沈随风为他?施针顺气,待他?呼吸平缓后?才道:“你被毒烟熏伤了喉咙,估计要?咳上个几日。”
“镜子……”他?艰难开口。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镜子丢给他?:“就知道你会要?这个,我特意备了一个。”
祁景清匆忙接住镜子,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的人……没有奇迹发生,左侧脸颧骨以下,多了一块拳头?大?的伤痕,此刻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我想保住你的脸,但毒气一直往上走,施针也?难以控制,为免殃及你整张脸,我只能用银针将毒气逼到同一处,能多保一处是一处。”沈随风解释。
祁景清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无声笑笑:“已经很好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面目全非的。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模样,沈随风心里?却十分沉重,好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说什么。
祁景清很快便注意到他?的不?对,一颗心缓缓下沉:“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后?遗症?”
“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从醒来以后?,呼吸就十分急促?”沈随风缓慢开口。
祁景清顿了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呼吸困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我方才所言,毒烟灼伤了你的喉咙,虽对你声音没什么影响,但……你已经有了哮喘的症状,日后?若想活得长久,就得搬去暖和湿润的地方,比如云明一带,而且……”沈随风沉默一瞬,“去了之后?,就最?好不?要?再离开。”
祁景清怔怔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若不?呢?”
“那你的哮喘会越来越严重,一旦受了太多凉,甚至会起敏症,最?终呼吸不?畅而亡。”沈随风回答。
祁景清:“那……我要?是去那边定居,偶尔……我说偶尔趁暑天去一趟京都?城呢?京都?城的暑天也?是暖和的,应该可以去吧?”
“去的这一路,我时刻照顾着,都?未必一点不?受颠簸,将来你若独自赶路,路途遥远,期间一旦出点什么事,你如今的努力就功亏一篑,”沈随风看向他?的眼眸里?,透出点点怜悯,“你可以冒这个险,侯爷和夫人呢?”
祁景清静默许久,最?后?荒唐一笑:“她说从营关到京都?的路太长,想让我陪在身边……”
他?已经做好了顶着一张难看的脸随她去京都?的打算,哪怕将来爱意渐消,她的身边出现无数个年轻貌美的人,哪怕她渐渐忘记她曾经喜欢的这张脸,只记得他?后?来的丑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