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清没有接话。
书?童心里叹息一声,默默离开了。
黑暗中,祁景清静静躺着?,却?没有半点睡意。他?想,殿下不肯留宿,也不再让他?去主寝这件事,原来真是不正常的,否则也不会连祁安都来安慰他?。
他?该去问个明白的,但若问出?来的是自己最怕的答案,他?以后又该如何自处……罢了,能如今日?这般相守便足够了,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祁景清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冯乐真待他?很?好?,时常陪着?,总是惦记,连出?趟门都不忘给他?带礼物,除了还是不留宿,别的半点毛病也挑不出?。祁景清觉得世事哪能总是圆满,这样其实也足够了。
前?提是沈随风这个人不要再出?现在营关。
一日?清晨,书?童急匆匆找来,说沈随风已经到了营关,正跟着?沈随年往府衙去,他?手?中的棋子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殿下此刻……好?像就在府衙。”书?童谨慎开口。
他?还是回来了,自己偷来的日?子也该还回去了。祁景清平静地看向棋盘上的死局,多日?来心口的闷突然化作痛意。
第82章
府衙内,胡文生头昏脑涨地拨着算盘对?账,一抬头看到冯乐真慢悠悠地喝茶吃点心,顿时忍不住叫屈:“殿下!您就算不帮忙,也没必要故意当着下官的面吃吃喝喝吧?”
“本宫没用早膳,在你这儿吃点东西怎就是故意了?”冯乐真闲散地扫了他一眼。
胡文生敢怒不敢言,继续憋屈对?账。
冯乐真瞧见他这副样子便想笑:“你也不必心气不顺,这两年府衙进账愈发多了,管好底下人是最要紧的事,唯有你这个做总督的亲自?审账,才?能震慑得住那些想贪赃枉法的人。”
“殿下审账,相比更能震得住,怎么不见?你动手?”胡文生跟她共事几?年,也摸准了她的脾气,才?敢如此?顶嘴。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本宫不想干活儿。”
胡文生:“……”
冯乐真慢悠悠吃了一杯茶,又?用了些?吃食,再看?头发都快白了的胡文生时,难得生出一分良心:“沈随年这次来,应该也带了不少账房先生,剩下的就交给他核对?吧。”
“那不行,官府的账,怎好交给一个商贾。”胡文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账本上都是数目,你不说哪一笔是哪一笔,他们就是猜破脑袋,也猜不出什么来。”冯乐真不紧不慢将杯子放下。
胡文生顿了顿,还是迟疑:“……那殿下如何确定他们就一定可信?”
“都是外边来的账房,一来就进府衙了,跟你手下那些?人根本没机会接触,如何就信不过了?”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将你核对?过的账本也交给他们,若是与你核对?出的数儿一样?,那后面的核算也信得过。”
“对?啊!下官怎么没想到,还是殿下聪明……”胡文生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您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才?故意让我算了这么多账?”
冯乐真轻咳一声,还没开口说话,便有衙役来报:“殿下,大人,沈随年到了。”
“快请进来。”冯乐真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去?。
“殿下,您还没回答我呢,”胡文生赶紧跟上,“若真是如此?,您直接让底下人核算就是,何必非要拉着下官做这事儿,下官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看?账本,脑子都快……”
“沈大少爷!”冯乐真瞧见?进院的身影,热情地迎了上去?,胡文生一瞬闭嘴,端起了一副威严大总督的架子。
“参见?殿下,参见?总督大人。”沈随年被?冯乐真的热情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笑呵呵行礼。
冯乐真也笑:“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是啊沈大少爷,不必拘礼。”胡文生也微笑。
“草民本想着先将账本送来府衙,再去?长公主府拜见?殿下,不成想殿下就在府衙之中。”沈随年说话间,脸色有些?不自?然。
冯乐真心情颇好:“这不是听说沈大少爷今日进城,便特意一早等在这儿了。”
“是呀,殿下可是天不亮就来了,专程来等沈大少爷。”胡文生一想到自?己被?冯乐真坑得几?天都没睡好觉,语气顿时又?幽怨起来,哪还有什么威严的气势。
“二位还是别叫草民什么大少爷了,”沈随年无奈,“草民每次听得,都觉得心里?发慌,草民家中行一,若是二位愿意,还是唤草民沈家大郎吧。”
“不过是个称呼,唤什么不都一样?,”冯乐真笑道,“你前?段时间寄来的信,本宫已经看?了,幸亏有你,今年的新米才?比去?年多卖出一成的利,大郎也是辛苦了。”
“稻米卖得好,是因为营关得天独厚地势极佳,与草民没什么关系。”沈随年谦虚。
“大郎真是客气了。”胡文生客套。
“哪里?哪里?,草民句句肺腑。”
“客气客气……”
“行了,天寒地冻的,就别在这儿客套了,进屋再聊吧。”冯乐真打断二人,先一步转身回厅内,胡文生也立刻跟上。
两人走?了几?步,才?意识到沈随年没跟上,于是齐刷刷地回头。
“还有事?”冯乐真问。
“那个……”沈随年难得欲言又?止。
冯乐真从他的神情中隐约察觉到什么,心下略微一动,下一瞬便听到悠然清亮的声音——
“许久未来,这府衙倒是比从前?气派了不少,看?来营关这两年真是……”
四目相对?,言语戛然而止。
他一袭白衣,眉眼清俊透亮,一如昔日潇洒肆意。她唇角的笑意未散,看?向他时还透着一分平静:“好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沈随风定定看?着她,许久才?笑了一声:“好得很,殿下呢?”
“也好。”冯乐真回答。
两人便不再说话,沉默仿若有了实质,将二人层层缠绕。
胡文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再看?看?沈随年,突然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沈大夫……是沈随年那个年纪轻轻被?逐出家谱的弟弟?!”
他这一嗓子,彻底打碎了重逢的万千思绪。
冯乐真悠悠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厅内走?。
“殿下……这个……”胡文生左右摇摆两下,还是赶紧追了过去?。
沈随年捏了捏眉心,扭头看?向沈随风:“我也没想到她会在府衙,要不你先去?驿……”
“走?了哥哥,去?屋里?喝杯茶。”沈随风说着,悠闲追了上去?。
沈随年看?着弟弟的背影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追了过去?。
烧了地龙的正?厅内,冯乐真坐于上首,胡文生在右下,沈随年和沈随风两兄弟则依次坐在左下。
沈随年这次来,一是为了核对?今年的账目,二是为了表忠心。这两年冯稷折腾出不少劳民伤财的事,搞得朝堂民间积怨不已,又?一直没有子嗣,皇位始终不算安稳,反倒是冯乐真在营关愈发如鱼得水不说,在其他地方也陆续有美名传出,时不时就会有人感慨,若她是个男儿,必定能重现?先帝在时的盛况。
这种流言一旦出现?,再发展下去?,只怕就是女儿身又?有何妨,只要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皇位上坐着的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流言事小,百姓的心绪变化却事大,如今的长公主殿下,已非先帝在时只有空壳名声的人了。
沈家一向会做生意,自?然也懂奇货可居的道理,既然已经跟长公主一党攀扯不清,不如趁早表明忠心,将来若是成事,还能有个从龙之功,再保沈家百年昌盛。
堂上三人聊着正?事,沈随风则倒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端的是悠闲自?在。
冯乐真自?从进屋以后,便一直与胡文生和沈随年说话,视线始终没有往他那边移,却在他伸手去?拿荷花酥的时候突然开口:“今日的荷花酥做得太甜了,你少吃。”
此?言一出,胡文生和沈随年瞬间闭嘴。
沈随风伸出的手停了许久,才?缓慢拿起了荷花酥旁边的糕点,眉眼平静地咬上一口。
冯乐真神色淡定,无视屋内过于诡异的气氛,向胡文生提起了账本的事。
胡文生脑子还有些?卡顿,闻言茫然抬头:“啊……哦哦,账本,对?,账本……”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懒得理他。
不知不觉间已是晌午,胡文生瞧一眼天色,主动开口:“时候不早了,下午还得对?账,不如就叫小厮去?酒楼买些?吃食,咱们在府衙解决午膳吧。”
冯乐真几?人都没有意见?,胡文生便去?吩咐了,等回来之后继续商议正?事。
“国库空虚良久,朝廷诸多事宜都停了下来,草民听说皇上有意提高赋税,不知是真是假。”沈随年斟酌片刻,还是将心里?的疑虑问了出来。
冯乐真看?他一眼:“应该是真的。”
“要提高多少?”沈随年又?问。
“那本宫就不知道了,只知他还未蠢得无可救药,只打算从商贾身上刮钱,并未打算对?百姓下手。”冯乐真缓缓开口。
沈随年苦笑:“这两年明说赋税没涨,可皇上总有由头让商贾交钱,如今再光明正?大涨一波,也不知多少人会关门……殿下当真没有办法阻止?”
“他这次似乎决心已定,”冯乐真说着,眉头蹙了蹙,“本宫也很好奇,他一向不是坚定的人,怎么这次如此?坚决,任谁劝阻都不听。”
“那是因为他如今急需用钱。”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屋内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唯独沈随风垂着眼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杯。
祁景清掩唇轻咳几?声,书童立刻推着他进了屋内。
胡文生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
如果他没记错,如今这位世?子爷是住在长公主府吧?那边坐着的人,是长公主殿下以前?的相好吧?
他默默抽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了门口一眼,反复思索如果待会儿打起来,他从哪条路往外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搬来救兵。
胡文生正?思绪万千时,冯乐真笑了笑,倒了杯热茶朝祁景清走?去?:“怎么突然来了?”
“来给殿下送消息。”祁景清眸色盈盈,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她。
冯乐真将茶递到他手上:“什么消息?”
“殿下不是一直好奇,巡抚为何突然离开吗?”祁景清双手拢住茶杯,感觉到热意不住从掌心传来,心口的闷痛也隐约好了些?,“那是因为南边战乱,他得尽快回去?帮皇上主持大局。”
“南边?”冯乐真惊讶。
“确切说是岭南一带,皇上下旨在那边引水修一条到京都的运河,府衙便召了不少百姓做工,结果活儿没少干,工钱却被?府衙贪墨了,百姓苦不堪言,一怒之下便反了,”祁景清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娓娓道来,“此?事归根结底错在皇上,皇上自?是不愿此?事闹大,便秘密派了广府大将军杨成前?去?平乱,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可内乱却迟迟未平,还有遮掩不住的趋势,这才?急着收刮钱财。”
冯乐真听完无言许久,最后已经不知是什么情绪了:“这个蠢货,竟然还未放弃修运河的事,傅知弦就不拦着他吗?”
听到她提到傅知弦,沈随风和祁景清都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胡文生紧张地看?来看?去?,生怕哪个不高兴了突然发难。
“傅大人应该还不知道,”祁景清回答,“咱们的皇上想来是打算秘密做成一件大事,好叫世?人对?他刮目相看?,才?耗费苦心如此?隐瞒,若非我派人亲自?去?了一趟岭南,大约还不知道此?事。”
冯乐真听得冷笑一声:“杨成呢?都去?这么久了,也该将此?事平息了吧?”
“差不多已经平事。”祁景清点头。
冯乐真眉头紧皱:“杨成此?人手段狠辣,也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
祁景清顿了顿,想起手下带回的‘死伤无数’四个字,沉默片刻后回答:“两场战役之后,又?给主动投降的百姓发了工钱,如今杨成驻守岭南,想来……也不会再有风波。”
冯乐真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静了许久,突然回头看?向沈随年:“岭南可有沈家商行?”
“沈家这些?年主要在中原一带发展,在那边只有几?家铺子,商队更是去?得少,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听说叛乱的事。”沈随年解释。
“那几?家铺子最多可拿出多少银子?”冯乐真又?问。
沈随年顿了顿:“倾尽所有,五十万两。”
但这五十万两一拿出来,铺子就得暂时关门了。
“够了,这银子算本宫借的,之后会分批次还回去?,”她若自?己准备银子送去?岭南,且不说一路上风险重重,就是进了岭南,也是过于明显,所以只能从当地调动银子。冯乐真眉头紧皱,平复片刻后看?向祁景清,“景清……”
“我在那边有一些?人手,殿下要用,尽管用就是。”祁景清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那等银子筹备好后,你叫他们给受难的百姓送去?,记住了,切莫惊动官府和杨成。”
她有心贴补无辜遭难的百姓,但并不打算博什么名声,因为此?事一旦宣扬出去?,这些?银钱反而会成为百姓的催命符。
祁景清也知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便要去?忙,冯乐真却拦住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先用膳吧。”
沈随风抬眸看?向她,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祁景清面色平静:“我已经用过膳了,殿下还没吃吗?”
冯乐真还未开口,胡文生便已经往门口去?了,一边走?一边说:“送来了送来了,这就送来了。”
冯乐真笑笑,又?一次看?向祁景清:“再用一些??”
祁景清定定看?了她半晌,笑着点头:“好。”
正?事已经说完,再假装看?不见?就不合适了。祁景清先是向沈随年点了点头,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沈随风:“沈大夫,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沈随风笑了一声:“你与殿下……”
正?在门口指挥下人传膳的胡文生顿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还真是多年好友,连寒暄都是一套说辞。”沈随风慢悠悠将话说完。
祁景清笑了一声:“我与殿下,的确是有些?默契。”
呵呵,默契……呵呵,胡文生汗都要下来了,硬着头皮接话:“饭菜已经备好,殿下……”
“入座吧。”冯乐真点了点头,主动到主位上坐下,众人见?状也跟着过去?。
祁景清在她的右手边坐定,胡文生下意识去?她左手边,可余光一瞥见?沈随风,便陷入了纠结。好在他的纠结没有持续太久,沈随风便在冯乐真对?面的位置坐下了,虽然不知他为何不在殿下旁边落座,但胡文生着实松了一口气。
“殿下,喝汤。”祁景清示意书童盛了一碗汤,亲自?递给冯乐真。
冯乐真刚接过来,对?面便传来沈随风闲散的声音:“热汤不宜饮,还是等凉一些?再喝吧。”
“天寒地冻,喝些?热汤才?暖和。”祁景清平静反驳。
沈随风眉头微挑:“屋子里?已经烧了地龙,再饮热汤,反而会过犹不及,我是大夫,世?子还是不要同我犟了。”
“大夫就什么都知道?”祁景清问。
沈随风答:“大夫就是什么都知道。”
气氛凝结,两人同时看?向冯乐真。
胡文生如坐针毡,恨不得掀桌离开,但是他不敢,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大人,吃菜。”沈随年笑呵呵提醒,其他人的视线顿时扫了过来。
胡文生嘴角抽了一下,半晌才?说一句:“……我其实不太饿,大郎不必管我。”
沈随年笑笑,继续夹菜吃饭。
那边两人还在无声对?峙,而冯乐真坐在旋涡的中心,当着两人的面喝了口汤,沈随风别开视线,反倒是祁景清笑了一声。
“等这两天无事了,随风你给景清诊诊脉,他近来总是心口闷,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冯乐真缓缓开口。
胡文生倒抽一口冷气,若是可以随心所欲,他真想掐着冯乐真的脖子质问她没事吧,竟然让前?相好给现?相好看?病,她就不怕前?相好把现?相好毒死吗?!
可惜他不能,所以只能用眼神提醒冯乐真。
“给总督大人也诊一诊,他眼睛看?起来不太舒服。”冯乐真补充。
胡文生:“……”
“好。”沈随风噙着笑答应。
“那就劳烦沈大夫了。”祁景清也笑。
冯乐真将一碗汤喝完,不紧不慢拿起筷子:“现?在,可以安生吃饭了吗?”
没人说话,总算清净了。冯乐真安安静静用膳,时不时给祁景清夹一些?东西,偶尔也会在沈随风将筷子伸向没吃过的东西时,也提醒一句合不合他的口味,一顿饭吃得游刃有余十分平和,等到结束后,沈随年和沈随风兄弟俩去?了驿站,祁景清也回了长公主府,唯有胡文生一脸崇敬地看?着她。
“干嘛?”冯乐真面无表情。
胡文生感慨:“下官家中有一妻二妾,每每都斗得不可开交,下官从前?只觉得她们没事找事,现?在看?来,分明是下官没本事管住她们啊!”
冯乐真:“哪这么多话。”
胡文生讪讪,可又?忍不住好奇:“如今沈大夫都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安置啊。”
“安置什么?”冯乐真反问。
胡文生:“您别装傻,我知道您听得懂,殿下,您可得好好考虑,沈大夫如果只是沈大夫,那随您怎么做都行,但他如今还是大乾第一富商沈随年的弟弟,若是安置得不妥,只怕会影响基业。”
“本宫若过多安置他,那才?是有损基业。”冯乐真扫了他一眼。
胡文生顿了顿:“为什么?”
冯乐真懒得回答,直接拿来一本账簿:“既然你闲着无事,不如将这本核实一下。”
胡文生:“……”
府衙的账簿一年到头,没有百本也有大几?十,核算起来又?慢又?麻烦,这活计到最后还是落在了沈随年头上,沈随年倒也没有推脱,只是在营关待的时间要久一些?了,再住驿站未免太过凑合,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搬到城里?的客栈来。
沈随年整日待在府衙,客栈里?就剩沈随风一个人,他只休息了两日,便在第三日的傍晚去?了长公主府。
“殿下不在。”祁景清看?着不请自?来的人,神色有些?冷淡。
沈随风扫了他一眼:“我来找你。”
祁景清蹙眉:“找我做什么?”
“大夫找病患,还能做什么?”沈随风笑着反问一句,等悠闲走?到桌前?坐下时,祁景清还站在原地。
“愣着做什么,过来啊。”沈随风眉头微挑,颇有些?混不吝的意思。
祁景清眉眼平静地到他对?面坐下:“我好好的,不需要你来诊治。”
“信不过我?”
“是不想欠你更多。”
祁景清此?言一出,室内便静了下来。
许久,沈随风笑了一声:“你欠我什么了?”
祁景清盯着他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说话。
“行了,你既然不愿让我诊治,那我就不诊了,不过出于大夫的良心,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身子骨是你自?己的,唯有自?身康健了,才?能长久地陪在殿下身边,否则思绪再多也是枉然。”沈随风说罢,起身便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又?转过身来:“主院也有偏房可用,你怎么住在这里??”
祁景清:“……”
第83章
沈随风气完祁景清,神清气爽地往外走,结果刚走到?主?院,便迎面遇上?了冯乐真,他?原本?挂在唇角的笑意顿时淡去。
“来了?”冯乐真主动开口。
沈随风笑笑:“嗯,来了。”
“景清情况如何?”冯乐真正要往偏院去,见到?他?后索性停了下来。
沈随风表情不变:“他?不让我诊脉,我也?不清楚。”
冯乐真蹙眉:“这个景清……你别走,本?宫去说说他?。”
说着话,她便径直往偏院去,沈随风垂着眼眸,却在她与自己擦肩时,突然握住了她的?胳膊。
冯乐真微微一怔,猛然停了下来。
“来营关几日了,还?未问过殿下近况,殿下可还?安好?”他?语气平静,像与不甚亲近的?人寒暄,唯独攥着她胳膊的?手微微发颤,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冯乐真眼眸微动:“一切安好。”
“那就好,”沈随风适时放开她,却没有让她走的?意思,“许久没与殿下说说话了,殿下若是无事,不如一起用个晚膳?”
冯乐真扭头看向他?,沈随风勾唇,大大方方任由?她看。
许久,她笑了一声:“好啊。”
沈随风不再言语,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冯乐真无声笑笑,便随他?去了。
偏院里,书童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寝房的?门:“世子,殿、殿下她临时有事,这会儿应该不会来……”
“她跟沈随风走了罢。”祁景清平静开口。
书童一愣:“您怎么知道?……”
说罢,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又赶紧捂住嘴巴。
“可、可能是因为?有要事相商,才?会这么快离开……”书童小心翼翼找补。
“不必费心安慰我,”祁景清垂眸,静默许久后又添一句,“她总是要回来的?。”
书童讪讪,一时不敢再说话了。
沈随风直接把冯乐真带回了自己住的?客栈,他?叫来侍卫点菜的?功夫,冯乐真已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侍卫退下,沈随风关了门,这才?闲散地看向她:“是当初离开时住的?那间?。”
“难怪如此眼熟,”冯乐真扫了他?一眼,“营关是没有别的?客栈了吗?非得住这间?是吧。”
“谁让我贱得慌呢。”沈随风倒了杯茶,一本?正经地递给她。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看得出来。”
沈随风笑得眉眼弯弯。
冯乐真也?放缓了神色:“都点了什么菜?”
沈随风报了几个菜名,停顿一瞬后道?:“许久没见,也?不知殿下的?口味换了没有。”
“没换,你点这几个菜都是本?宫喜欢的?。”冯乐真说着,先一步到?桌前坐下。
沈随风唇角浮起一点弧度:“那就好。”
两人突然相顾无言。
许久,冯乐真主?动打破沉默:“你这两年都去过什么地方?可有什么收获?”
“去过的?地方太多了,若说收获,确实?有一些,”沈随风笑笑,倒也?打开了话匣子,“我一年前曾去过藏南,偶然得了一本?医书,上?头记载了不少医蛊之术,据说可以使孱弱的?人重归康健,使卧床之人重新站立,我试了其中两张方子,的?确是有奇效。”
冯乐真眼眸微动,突然看向他?。
沈随风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又道?:“方子有效,后遗症也?大,被我救的?那两个人,一个双目失明,一个口不能言,虽说命保住了,却也?落得个终身残疾。”
“……那不行。”冯乐真蹙眉。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笑了:“是呀,上?头的?方子毒性太大,未到?穷途末路之际,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不过假以时日,若能找出减轻后遗症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那就拜托你了。”冯乐真看向他?的?眼眸里多了几分认真。
沈随风唇角笑意不变,只是眸色深了些:“这句话,从前都是祁家人说的?。”
冯乐真失笑:“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谁说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沈随风直接回答。
冯乐真唇角的?笑意停顿一瞬,接着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沈随风抿了抿唇,立刻转身去开门,冯乐真看着他?劲瘦的?背影,垂着眼眸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房门开了又关,桌子上?多了几道?菜,沈随风噙着笑,试毒之后将筷子递给冯乐真:“这边做的?不如长公?主?府精细,但味道?也?算不错,殿下应该喜欢。”
冯乐真接过筷子,按他?的?推荐尝了两道?菜:“的?确不错。”
沈随风笑笑,给她倒了杯酒:“我就说你会喜欢。”
“你也?吃一些吧。”冯乐真示意。
沈随风答应一声,端起酒杯在她的?杯子上?碰了碰,冯乐真好笑地看他?一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气氛似乎也?活络了些,沈随风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问她这几年都做了什么,可有离自己的?大业更近一些,冯乐真也?没有遮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他?,谈到?兴起,又叫侍卫去拿了几壶酒。
等酒过三巡,兴味转淡,冯乐真看一眼天色,又看向趴在桌上?似是醉过去的?人:“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回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本?该昏睡的?人却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角。
夜色渐深,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
阿叶百无聊赖地守在客栈厢房门口,看着雪花落在天井里,又转眼融化成水,将地面都变得泥泞。
她正看得认真时,房门突然开了。
“哎呀殿下,您怎么不穿披风就出来了。”阿叶急匆匆脱下厚厚外衫罩在她身上?。
冯乐真失笑:“屋里热得厉害,本?宫想凉快凉快。”
“殿下骗人,这客栈的?地龙烧得一点都不暖和。”阿叶说着,便为?她系紧了衣裳。
冯乐真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阿叶确定将她包裹严实?后,才?扶着她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时,冯乐真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便没有再回头。
马车冒雪前行,很快在自家门口停下,冯乐真正要下去,便听到?车夫惊呼一声:“世子怎么在外头?”
冯乐真顿了顿,当即下了马车,果然瞧见祁景清裹着披风坐在前院的?廊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