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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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景仁定定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在效仿君王选妃?”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更深:“本宫的意思是,历代君王为了笼络朝臣凝结权势,将一个个花儿?般的姑娘拢进?深宫,任由她?们在那吃人的宫里相互争斗、厮杀、腐烂,都未见你有一句不满,如今本宫不过是找了几个男人帮忙,你却是看不过去?了,祁参将,你也是女人,又何必对?同为女子的本宫如此苛责。”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曲解我。”祁景仁眉头紧皱。
冯乐真脸上笑意淡去?:“那祁参将是什么意思?”
祁景仁张了张嘴,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若说?靠男人,祁参将又何尝不是?若你生?在寻常百姓家,没有祁镇这?样的父亲,读书习武都不可做,每日?里除了做些?女红补贴家用,就是空熬着等着出?嫁,嫁人后更是一个接一个地下崽儿?,若是哪次运气不好,可能就难产而死了,那样的祁大小姐,还能被人称呼一声祁参将吗?”冯乐真问。
祁景仁呼吸急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啊,靠男人并不可耻,毕竟那些?男人靠女人升官发财稳定局势时,谁也没有说?他们一个不字,反而夸他们以大局为重,”冯乐真无声笑笑,“祁参将,看在你我年幼时相识一场的份上,本宫奉劝你一句,真正有野心之人,就得能放下架子,敢做出?牺牲,若连让男人帮点小忙,都要受自己的良心苛责,那参将不如听侯爷的,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个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大小姐就是。”
“好好考虑本宫之前说?过的话,但若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又不愿对?自家人喊打喊杀,就得不破不立,而本宫,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
祁景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比刚才被祁镇打时还难看,冯乐真不再多说?,直接回主院去?找沈随风了。
沈随风从主院出?来时,恰好看到冯乐真要往里走,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点点笑意。
“走吗?”冯乐真问。
沈随风牵上她?的手:“走。”
“你刚才做什么了?”冯乐真问。
沈随风失笑:“还能做什么,给世子诊了诊脉,改了一下近日?要用的药方,又陪他聊了几句,殿下你呢?”
“本宫方才遇到祁景仁了,也同她?聊了几句。”冯乐真回答。
“聊得高兴吗?”沈随风问。
冯乐真想起?祁景仁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高兴,你呢?跟祁景清聊得高兴吗?”
沈随风想到祁景清苍白的脸色:“……嗯,挺高兴的。”
两人又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虚。
这?两人每天都黏在一起?,沈随年却是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本人要坐镇营关,还要不断应对?大乾各地送来的快报,可即便忙成这?样,也没能在十月之前将米全部卖完。
前几批的银钱很快送进?了营关,可相比冯乐真需要的,却连一半都没有。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胡文生?小心翼翼,“府衙以前都没这?么富裕过,只是暂时还不够付殿下答应的兵士俸银,但按以前的规格准时发放是没问题的,剩下的大不了过几个月再补就是。”
冯乐真沉吟片刻,将其中一笔交给他:“你拿去?,在大雪之前将文仕、周圆、得天三?条路修一下,不能再让那附近的百姓一到冬天都出?不了门?了。”
胡文生?一愣:“可、可这?笔银子不是要给兵士……”
“拿着吧,兵士的钱本宫另有法?子。”冯乐真已然做了决定。
胡文生?欣喜又担忧,看着她?手里的文书想接却不敢接:“这?这?这?不行,镇边侯那人最是不讲道理,殿下若是不按时间给他,只怕他要发难殿下……”
“再不接本宫可就拿走了。”冯乐真打断他,结果话音未落,手里的文书就被他拿走了。
“多、多谢殿下。”胡文生?讪讪。
冯乐真轻嗤一声,好气又好笑。
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她?以为祁镇多少能等,结果十月的第一天,他就带兵把?长公主府给围了。
“放肆!你们想造反吗?!”阿叶怒极。
祁镇冷哼一声:“本侯可不敢造反,阿叶姑娘莫要给本侯扣这?么大的帽子,十月之期已到,本侯不过是来请殿下履行承诺,拿不出?银子,就请离开?营关。”
长公主府内人人警惕又忧心,而被祁镇叫嚣着要送走的本人,此刻却是不紧不慢地坐在厅内喝茶。
“殿下,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提前叫沈家送了银子来,不如现?在就给他们送出?去??”沈随年问。
冯乐真淡定地抿一口茶:“不着急,再等等。”
“等什么?”沈随风忍不住问。
冯乐真拈起?一块枣糕递到他唇边,沈随风一看她?这?副样子,很难紧张得起?来:“罢了,殿下若真被赶出?了营关,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沈随年多看他一眼,唾弃他脑子里只有谈情说?爱。
冯乐真笑意更深,又给他喂了点东西。
他们在屋子里吃吃喝喝,祁镇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一声令下,要带着兵士们强行攻进?长公主府。
“殿下!”沈随年有些?急了。
沈随风:“兄长别怕,殿下她?越是故弄玄虚,事情便越万无一失。”
冯乐真认同地点了点头。
沈随年深吸一口气,就差晃着弟弟的胳膊问怎么可能了,府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殿下,祁参将来了!”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等来了。”

祁镇都要带着?人硬闯长公主府了,结果祁景仁突然一身盔甲骑着战马拦了在他面前。
“你想做什么?”祁镇不悦开口。
祁景仁面色镇定:“女儿还想问父亲想做什么,且不说你?还没见?到长公主殿下?,尚不知她?能不能兑现承诺,难不成当初酒桌上的一句戏言,父亲还当?真了?”
“你要护着她?”祁镇不可置信。
祁景仁:“如今营关是?长公主殿下?的封地,殿下?便是?营关这片土地的主子,父亲一言不合便要将主子赶出去,我身为祁家军的一员,不能眼看着?父亲做下?这等蠢事。”
“混账!”祁镇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反驳,气得手指都有?些颤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祁景仁盯着?他看了许久,再开口已经换了称呼:“卑职当?然知道,反倒是?侯爷,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两人僵持间不少百姓都来了,远远看到这一幕都不明所以,祁景仁扫了一眼周围,索性抬高声音:“殿下?来营关之后,营关的米都比从前多卖了一成的钱,不少人更是?因为制作云纸发?家致富,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添了新袄和灰碳,百姓生活上的变化,侯爷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是?呀,自从殿下?来了之后,日子真就好过多了。”
“我家那口子没本事,就会做些纸,前些年?木钗都没给我买一个,今年?单就金镯子就给我买俩呢。”
“殿下?可真是?个好人呐,前些日子黑心商户坑我的钱,她?都叫人送了回来……”
周围百姓的议论犹如一个个耳光,毫不客气地扇在祁镇脸上,扇得他的脸火辣辣的,当?即咬牙道:“她?既然允诺将士,就该兑现承诺,兑现不了就得如约离开!”
祁景仁笑了一声:“就算她?兑现不了又如何?祁家军多是?营关的子弟,你?且问问他们,哪一家没有?受殿下?的恩惠,即便今年?俸银不长,他们家里是?不是?也没那么窘迫了?”
将士们无声对视,对她?的话没办法反驳。
“父亲,我知道你?还因为当?年?哥哥落水的事记恨殿下?,但你?再怎么记恨,也不该公报私仇影响百姓生计吧?”祁景仁义正辞严,仿佛祁镇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祁镇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反驳,长公主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今日怎么这般热闹?”冯乐真不解开口。
外面的人同?时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冯乐真恍然:“对,今日是?兑现承诺之日,本宫事忙,竟将这件事忘了。”
说罢,她?回头看向范公公,“你?把账簿带去府衙,跟总督大人对一对账。”
“是?。”范公公答应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冯乐真笑着?看向祁景仁:“祁参将能不能先下?马,本宫这样看你?实在是?累得慌。”
祁景仁眉头紧皱,与她?对视许久后从马上跳下?来:“殿下?。”
“卖米的收入还未完全入账,但本宫为了兑现跟将士们的承诺,特意跟其?他人借了一笔银子,还请参将辛苦一趟,帮着?府衙理清名册……”冯乐真瞧一眼日头的方位,无奈,“单是?理账就得一天,今日是?来不及了,明天再给将士们发?俸银吧。”
“真、真有?俸银?”有?年?纪轻些的忍不住问。
冯乐真笑了一声:“自然,只是?要晚一天发?,不知你?们能否接受。”
“当?、当?然……”兵士话还没说完,对上祁镇不悦的视线,顿时不敢吱声了。
“殿下?当?真把银子都准备好了?”祁镇问。
冯乐真眉头微扬:“本宫难不成还骗侯爷?”
“那为何方才不早些说明?”他又逼问。
冯乐真笑得情真意切:“本宫方才一直在书房练字,没听到外头的动?静,家里这些仆役也是?死心眼,知道本宫练字时不喜打扰,连侯爷来了的事都没告诉本宫,怠慢了侯爷,本宫该向侯爷道歉。”
说罢,还真以晚辈姿态福了福身。
祁镇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意识到她?明明有?钱却不第一时间发?给将士,为的就是?等他出丑。他面色阴沉地扫一眼她?身边的祁景仁,一言不发?带着?人离开了。
“没什么大事,都散了吧。”冯乐真吩咐。
百姓们闻言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各自离去。
长公主府的门前再次恢复清净,冯乐真轻抚衣袖,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对上了祁景仁审视的视线。
“你?是?故意的。”
冯乐真眼尾微挑。
“你?明明有?银子,却迟迟不发?,为的就是?今日让我父亲难堪。”祁景仁语气沉沉。
冯乐真扫一眼周围,确定没人后慢悠悠开口:“你?只说对一半。”
祁景仁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猜到我会来?”
冯乐真笑了:“本宫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猜得到,只是?你?若来了,百姓们就会觉得你?深明大义公正无私,是?个真正为百姓为将士考虑的人,本宫也会将发?放俸银的差事交给你?,让所有?祁家军都感激你?在关键时候拦住镇边侯。”
若是?不来,那这些好处就没她?的份了,好在她?没让冯乐真失望,到底是?前来阻止了这场闹剧。
祁景仁眼神泛冷:“你?知不知道,我今日来过之后,父亲会如何找我麻烦?”
“知道,所以你?得学会化被?动?为主动?。”冯乐真神色淡定。
祁景仁皱眉:“什么意思?”
“本宫且问你?,若镇边侯不是?你?爹,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在他手下?做事,还会像如今一样动?不动?与他吵闹吗?”冯乐真问。
祁景仁愣了愣。
“你?不会,因为你?知道那不是?你?爹,不会像当?爹的一样惯着?你?,”冯乐真微笑,“我知道你?深觉家中待你?不公,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兄长身上,所以时常吵闹、争辩、较劲……嗯,你?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家里的财产也不给你?,本宫倒是?支持你?做这些事,且闹得越大越好,至少让他们知道,他们对你?不公,而非略微施舍一些便沾沾自喜,觉得对女儿还不错,然后腆着?脸要求女儿付出更多。”
“可是?祁景仁,你?爹虽然在祁景清身上多花心思,可家业方面却更倾向于你?,虽说是?无奈之举,但别管动?机如何,他有?这份心,便已经强过不知多少人。本宫倒不是?要你?因此?感恩知足,只是?本宫若是?你?,就不会与家里人闹得太过,至少该服软时服软,该妥协时妥协,先将家业牢牢掌控了再说,而不是?整天计较一些细枝末节,与祁家军的兵权和整个营关要塞相?比,爹娘那点偏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祁景仁怔怔看着?她?,难得生出一分茫然。
许久,她?冷下?脸:“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今日迟迟不出现,任由父亲擅闯长公主府,不就是?为了逼我站队与父亲决裂?如今倒是?来劝我与家人和好了,冯乐真,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蠢不蠢?”冯乐真赶着?回去陪沈随风,已经没了耐心,“让你?来,是?为了告诉百姓,你?比你?爹更理智聪慧,让你?跟家里和好,是?为了确保你?爹娘不会生出、把兵权扔了也不给你?这个小白眼狼的心思,这二者能有?什么关系?”
祁景仁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冯乐真便摆摆手打断了,“本宫是?说了可以让你?不必跟亲人决裂,也能直接拿到兵权,但也得你?有?几分悟性才行,若是?什么都要本宫嚼碎了吐给你?,那你?还是?回家等着?嫁人吧。”
说罢,便直接回了府中。
祁景仁眉头紧锁,在长公主门前站了足足一刻钟才离开。
往兵营的路上,她?反复思量冯乐真说的话,终于在快到城门口时回过劲来,骑着?马折身往侯府走?。
侯府内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今日祁景清出门去了,祁镇不必再顾忌什么,冲进?家里便东踹西砸,就连前来阻止的宋莲都险些被?他伤到。
“白眼狼!白眼狼!”祁镇怒吼,一鞭子抽在了假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祁景仁就是?在这时进?了院中,宋莲一看到她?,连忙要把人推走?,结果下?一瞬祁镇便与她?四目相?对。
“你?还有?脸回来?!”他怒喝。
祁景仁一言不发?,直接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突然静了一瞬,连祁镇都愣住了。
“女儿为了大局考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父亲的面子,还维护害得哥哥再无法做个正常人的冯乐真,女儿该死,求父亲责罚。”
祁镇直接懵了。
他这个闺女,从小就喜欢跟她?哥争,一点不如意就要闹上一闹,长大后略收敛了些,但每次也是?寸步不让,好像全家都欠她?的……确实对她?有?所亏欠,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还是?第一次不吵不闹直接认错,还是?下?跪认错。
祁镇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心里那点火气也因为她?膝盖上的泥散了大半,宋莲在短暂的怔愣后赶紧推了祁镇一把:“女儿跟你?认错呢。”
“认错?”祁镇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本侯可受不起,祁参将铁面无私,当?着?百姓和将士的面都敢对本侯大声斥责,本侯哪敢让她?认错。”
“父亲若不原谅,女儿就长跪不起。”祁景仁面色平静。
祁镇还不信这个邪了:“你?愿意跪就跪,本侯倒是?要看看你?能跪多久!”
说罢,他还真转身回屋了,宋莲赶紧去拉祁景仁,见?她?怎么都不肯起来,只好去追祁镇说情。
前院伺候的仆役众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祁景仁面色平静地跪在地上,思绪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楚过。
祁景清被?送信的人急匆匆带回侯府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他一看祁景仁跪在地上,脸色顿时又苍白了几分:“父亲把你?的腿打断了?”
祁景仁:“……”不想理他。
“不是?的世子,是?小姐自己要跪。”知情的仆役连忙将事情简单说了。
祁景清的脸色从紧张渐渐转为从容,等仆役最?后一句说完时,他也笑了一声:“既然妹妹诚心认错,那便跪着?吧。”
他扫了一眼书童,书童立刻推着?他往主院走?。
“世子,小姐都跪一个时辰了,你?怎么不替她?求情啊?”书童小声问。
祁景清唇角微扬:“她?哪需要我去求情。”
书童更不解了,只是?再问祁景清却是?不肯说了。
前院的厅堂里,祁镇躲在窗户后偷看,当?看到祁景清离开后顿时急了:“这个景清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最?疼妹妹吗?今天怎么看着?她?跪在外头,也不来跟我求情?”
“你?又不原谅她?,儿子求情有?用吗?”宋莲也是?心疼,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祁镇冷笑一声:“她?都有?脸去护着?冯乐真了,我为何要原谅她?。”
“那就让她?跪着?,跪死了最?好,若是?跪个半残,咱们的一双儿女就全是?病秧子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宋莲鼓掌。
祁镇冷哼一声,继续盯着?外头的祁景仁。
半晌,他嘟囔一句:“别说,她?这次其?实还算懂事,都学会认错了。”
宋莲闻言扬了扬眉,直接转身离开了。
最?后一个能给自己递台阶的人也走?了,祁镇眉头紧锁,半晌到底还是?不甘心地出去了。“
“一直傻跪着?做什么,以为这样本侯就会心软了?”他冷声质问,“赶紧给我回屋去,少丢人现眼!”
祁景仁已经做好长跪的准备,没想到只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因此?颇为意外地看向他。
“看什么看!”祁镇恶声恶气,直接扭头走?了。
有?眼色的下?人赶紧去搀扶祁景仁,见?她?还跪着?不起,连忙苦口婆心地劝:“小姐,您就别跟侯爷置气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您多跪一刻,他便多痛一刻啊!”
“我没有?置气,我只是?……”只是?什么,祁景仁也说不清楚,这些年?光顾着?跟他们闹了,全然没想到自己这回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他竟然轻而易举就原谅了。
这可真是?……祁景仁蹙了蹙眉,隐约领会了冯乐真的意思。
这次给将士加的俸银,是?沈随年?先垫出来的,之后米款陆陆续续送回,冯乐真终于在半个月后将他垫的钱还清了,且府衙账上还剩不小的一笔,激动?得胡文生大白天喝了一壶酒。
“殿、殿下?,您真是?厉害!”作为一年?不喝几次酒的文官,胡文生舌头都直了,“才来一年?,就给营关修了好几条路,连赋税都增加了将近三成,下?官、下?官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绝对不再质疑您任何决定。”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大白天就酗酒?”
胡文生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
“怎么也该等晚上叫上其?他同?僚一起吧?”冯乐真不紧不慢补充后半句。
胡文生哎哟哟叫苦:“您能别吓唬下?官吗?叫叫叫,下?官这就去通知其?他人,今晚哪也不就去,就在府衙,就在这间厅堂里,咱们不醉不归!”
冯乐真失笑,却也没有?阻止。
营关冬日寒冷,不少人都喜欢喝酒暖和身子,时间久了以后不管男女都练出一身好酒量,虽然碍于冯乐真的身份,不敢像灌其?他人一样灌她?,但也来来往往的不少人敬酒。
酒过三巡,已是?深夜,冯乐真酒意上头,独自走?到屋檐下?看月亮。
今日十五,月亮很圆,却因为被?乌云遮挡,好似少了一小块。她?静静靠在门上,脑子昏昏沉沉,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胡文生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在位上的人,四下?看了一圈注意到她?在门口,便要上前关心,可走?着?走?着?,脚步便慢了下?来。
她?背影透着?疏离与孤寂,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她?和周围的一切隔开,叫人不忍心靠近。
冯乐真察觉到身后有?人,缓了缓神回过头来,看到是?胡文生后笑笑:“你?们慢慢喝,本宫先回了。”
“下?官派人送您……”
冯乐真摆摆手,独自一人朝外走?去,胡文生顿了顿,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黑夜。
冯乐真不紧不慢地走?着?,来往的下?人看到她?连忙行礼,她?没有?言语,只是?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府衙门口,看到沈随风在外面等着?,她?的脸上才浮现一丝笑意。
“殿下?,我来接你?回家。”沈随风眉眼带笑,温柔地看着?她?。
冯乐真朝他伸手,沈随风笑着?来牵,却被?她?躲开了。
“本宫不胜酒力,想请沈先生背一背。”她?说。
沈随风惊讶:“这里?”
虽然平日在房中十分亲密,但在外头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止乎于礼,还没有?试过在大街上做如此?亲密的举动?。
“沈先生不乐意?”冯乐真问。
沈随风失笑:“哪会,殿下?不介意就好。”
冯乐真笑了一声,在他主动?背过身去后,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沈随风拢起她?的腿,掂了掂后略过马车,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重吗?”冯乐真抱紧他的脖子。
沈随风:“重。”
冯乐真笑着?将脸埋进?他的后衣领:“本宫今日的头面足有?二斤。”
“殿下?可真不容易。”沈随风感慨。
然后两人就不说话了。
夜晚漫长,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地上,拉出合二为一长长的痕迹,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看着?影子慢吞吞移动?。
“本宫突然想起当?初在李家村时,你?似乎也这样背过我。”冯乐真轻声道。
沈随风无声笑笑:“殿下?是?记错了吧,那时你?对我很是?厌烦,又怎么肯让我背。”
“有?吗?”冯乐真闭上眼睛,任由醉意上头,“是?你?记错了罢,本宫怎么可能厌烦你?,明明本宫……第一次见?到你?,便对你?生了兴趣。”
一袭白衣,摇着?蒲扇,不羁得像山林间的风,明知抓不住,也不该抓,却还是?叫人生出困住他的心思。
冯乐真抱得更紧了些:“本宫一向是?喜欢你?的。”
“那我得多谢殿下?了。”沈随风轻笑。
冯乐真闭着?的眼睫颤了颤,难得没有?说话。
从府衙到长公主府,乘坐马车尚且得一刻多钟,他就这样背着?他的心上人,一步一步地走?。
起初是?手腕酸痛,腰也有?些弯不下?去,慢慢的呼吸的节奏变得急促,鼻尖开始沁出汗意,被?营关十月的风一刮,又很快干涸。沈随风慢慢地走?,慢慢地走?,每次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心底都觉得十分安定,连这条路也显得不再漫长。
冯乐真似乎睡了一段时间,又似乎很快醒来,她?在他背上略微动?了一下?,沈随风便停下?来,等她?调整好姿势再往前走?。
“还有?多久到家?”她?问。
“快了。”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看着?他被?汗湿透的鬓角,半晌才低声道:“本宫不好。”
“殿下?何出此?言?”沈随风累得呼吸发?颤,脑子都快不转了,每一步却落得很踏实。
“本宫因一己之私,豢养一只不该被?豢养的鸟儿,还从不用心待他,想起来时就给些吃的,再哄一哄,想不起来便任由他留在家中空等,本宫不好,辜负了他。”冯乐真的额头贴在他的后颈上,任由他的汗水沾到自己脸上。
沈随风闻言,唇角翘起一点弧度:“鸟儿也对殿下?不好,明知殿下?有?鸿鹄之志,却不管不问不帮忙,任由她?一个人辛苦煎熬,她?被?自己的兄长为难,自己也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对殿下?……心有?歉疚。”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冯乐真从怀中抽出手帕,轻轻帮他擦脸上的汗,“他放弃了所有?,给了能给的一切,已经做得很好了。”
“殿下?也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总觉亏欠。”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长公主府门前。
大门紧闭着?,门两边的石狮子憨厚可爱,脑袋上还顶着?照明的灯。
沈随风把冯乐真放下?来,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因为双手脱力发?颤抬不起来,只能就此?作罢:“我去敲门。”
他转身要走?,冯乐真突然握住他的手。
沈随风微微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沈先生一路辛苦,就送到这里吧。”她?垂着?眼眸道。
沈随风失笑:“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送到这里吧。”她?看向他的眼睛。
沈随风眼底的笑意淡去,逐渐被?不知名的恐慌代替。

“随风……”
“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吃红豆饼吗?我给你买过的,但带回来就软了,还是得去集市上吃才行,我们明?早去吧。”
“随风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沈随风突然爆发。
冯乐真愣了愣,怔怔看着他。
“抱歉……抱歉……”沈随风指尖仍在颤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不是故意的……吓着你了?”
冯乐真没有?言语,只是握紧他的手。
“你不能这样……”沈随风眼圈瞬间红了,“冯乐真,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对不起。”冯乐真低声?道歉。
“那?你收回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过。”沈随风坚持。
冯乐真却不说话了。
十月的营关已经冷了,两人在门口站这么久,身上的热气?一点点被带走,沈随风心里那?点犟,也一点点地跟着体温离开?。
“……算了,不收也没关系,谁还能不吵架呢。”沈随风勉强笑道。
他说罢,便牵着冯乐真的手要往家里走,冯乐真却始终站在原地不动。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他声?音发颤,透着一丝哀求。
冯乐真叹了声?气?:“随风,你知道的,我做过的决定,就不会再改。”
“怎就不会再改,怎就不能再改?”沈随风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冯乐真你不能这样,你是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我兄长那?样逼迫你,你都没有?妥协?怎么在事?情都解决之后,却来跟我说这些话,你怎么能……”
冯乐真不说话,只是悲悯地看着他。
沈随风受不了她的眼神,红着眼眶后退一步:“你怎么能……”
“随风,”冯乐真低着头,与他十指相?扣,“你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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