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州人氏。”陈尽安回答。
冯乐真坐了?起来:“玉州离京都可不算近,为何会来这里??”
“十岁时家里?遭灾,和父母一起来京都投奔姑母,谁知姑母早就搬走了?,后来爹娘生病没钱医治,双双去了?,卑职便独自一人留在了?京都。”陈尽安提起往事,脸上没什?么波动,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冯乐真对他的过?往有些许了?解,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得?这样细。看着他坚韧的轮廓,她忍不住问一句:“十岁之后,你便一个住在京中?”
陈尽安点了?点头。
冯乐真目露怜悯:“温饱如何解决?”
“去码头搬货。”陈尽安回答。
冯乐真失笑:“才十岁,搬得?动吗?”
“起初是搬不动的,慢慢的也?习惯了?,别人扛一袋,卑职就扛两袋,吃住都在东家那里?,后来……殿下是知道的。”
他被工友劝动去了?一个黑矿,险些死在里?头,是殿下救了?他,又给?了?他长公主府的差事,他才能苟活到今日。
冯乐真歪头看他:“本宫遇见你时,你都十六了?,从十岁到十六岁这段时日,可曾觉得?孤单?”
陈尽安被问得?一愣,一抬头对上她关心的眼眸,心口突然颤了?颤,如身下这片黑土地一般,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萌芽而生。
或许并非萌芽,而是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只是他连动一下念头都不敢,只能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而石头里?,是开不出花来的。
“……不孤单。”
“父母都没了?,一个人在异乡也?没人照顾,怎么会不孤单?”冯乐真笑笑,怕惹他伤心,便没有再追问。
“真的不孤单。”陈尽安认真道。
冯乐真顿了?顿,不解地看向他。
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许是因?为她漂亮的蔻丹上,也?染了?和自己一样的黑泥,陈尽安有一瞬恍惚,以为月亮就在面前?,于是从前?不敢说的话,也?突然说出了?口——
“卑职自从来了?京都,每一年生辰都很热闹。”
冯乐真一顿:“说起来,本宫还不知道你生辰是哪天?。”
陈尽安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清醒了?,再看月亮,其实依然高?高?悬挂于上空,他方才的所见,不过?是一点悲悯的月光。
他什?么身份,也?配肖想?
冯乐真隐约听到他说什?么月亮,不禁莫名其妙地看一眼天?空:“大白天?的,哪有月亮。”
陈尽安顿了?顿:“有的地方就有。”
“哪里??”
“话本里?。”
冯乐真:“……”
陈尽安趁她愣神?,已经先一步起身:“殿下,再跑一圈吗?”
冯乐真总算回过?神?来,好气又好笑地朝他砸了?一把?泥土:“好你个陈尽安,竟敢戏弄本宫。“
陈尽安笑了?,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活了?起来,连眉眼都变得?愈发英俊。冯乐真顿了?一下,这才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身板也?比先前?强壮,相比一年多之前?重逢时,多了?一股男人的成熟味道。
陈尽安见她一直坐在地上不动,心中生出一分忐忑,于是又重新在她面前?半蹲下:“殿下生气了??”
“本宫没那么小气。”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主动朝他伸出手。
陈尽安将人扶起来,又从怀中掏出帕子,低着头一点一点帮她擦拭手指。
冯乐真瞧着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的少年,突然生出些感慨:“陈尽安,本宫是不是特别会养孩子?”
陈尽安没有抬头:“殿下何出此言?”
“本宫将你养得?很好,”冯乐真说罢,倒还记得?谦虚一下,“当然,也?是你自己争气。”
陈尽安捏着手帕的手一顿,半天?才恢复如常:“卑职只比殿下小两岁,不算孩子。”
“都小两岁了?,怎么不算孩子?”冯乐真故意反问。
陈尽安抿了?抿唇,又变成了?一块石头。
两人在外头闲逛一下午,等回到家里?时,冯乐真已经累得?抬不起手了?,进屋之后没等更衣便睡了?过?去。
阿叶带着其他婢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脸更衣,多花了?两倍时间才没吵醒她。等一切结束,阿叶为她掖了?掖被角,心满意足地说了?句晚安,便带着人出去了?。
陈尽安还在院中候着,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动静,便转身看了?过?去:“殿下睡了??”
“睡了?,睡得?可香了?,”阿叶心情轻松,“没想到你还挺有办法?,一个下午就治好了?殿下的失眠之症。”
“殿下这些日子太过?清闲,每天?待在屋子里?,单是午睡都能断断续续睡好几?次,睡得?不好也?就罢了?,还耽误晚上休息,多出去走走,自然就……”陈尽安说着说着,对上阿叶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时间有些犹豫,“你看什?么?”
“看你,”阿叶挑眉,“你怎么回事,一说起殿下话就这么多。”
都共事一年了?,陈尽安不用猜也?知道,她又要?开始不着调了?,于是果断转身就走。
“陈尽安!”阿叶唤他,“你日后在殿下跟前?尽心些,莫要?再让她为别的男人伤心了?。”
陈尽安停下脚步。
阿叶笑笑,绕到他面前?:“殿下总夸你聪明,虽然我也?没看出你哪里?聪明,但殿下的话总没错……你既然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叶姑娘慎言,”陈尽安声音有些冷硬,“我不过?是个奴才,得?了?殿下相帮才有幸走到今日,又怎敢肖想殿下。”
阿叶嗤笑:“你真的没想?”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冷着脸绕过?她往前?走。
阿叶跟上:“别走啊,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你容貌不差,性子……虽然闷了?些,但殿下还没把?你撵出去,说明并不厌烦,如今殿下身边没人,你若能主动些,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
“阿叶。”陈尽安再次停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么严肃做什?么,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阿叶抱臂。
陈尽安沉默片刻,道:“曾有人告诉我,殿下只喜欢这世上最好的,你觉得?我是最好的吗?”
阿叶噎了?噎。
平心而论,陈尽安确实不错,如她说的那般容貌够好、也?足够忠心,更重要?的是聪慧、踏实、上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问题是,品性再好又如何,没有显赫的家世,又哪里?配走到殿下跟前?去。
“此事不要?再提。”陈尽安见她明白过?来,便低着头离开了?。
阿叶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生出几?分好奇:“陈尽安。”
陈尽安再次停步。
“你当真甘心一辈子止步不前?,看着殿下与别人成双成对?”阿叶问。
陈尽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一眼月亮。
快月底了?,月亮只剩弯弯的一勾,却仍是散着清辉高?不可攀。
“甘心。”他说了?一句,便低着头离开了?。
阿叶眨了?眨眼,没有再追过?去了?。
冯乐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翌日一早醒来,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殿下昨晚没用晚膳便睡了?,今早一定要?多吃点。”阿叶不住给?她布菜。
冯乐真笑笑:“昨日实在是太累了?。”
“殿下今天?还想出去玩吗?”阿叶问。
冯乐真摇了?摇头:“腿酸,不想动。”
阿叶颔首:“那咱们今日就在府中看看话本,吃吃茶点。”
冯乐真笑着答应一声,开始低头吃饭,阿叶见她胃口不错,心里?悬了?许多日的那块石头,总算是彻底落下了?。
用过?早膳,阿叶便要?去找话本,结果还没等动,院中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便从屋里?出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院中难得?的暖和,陈尽安拎着一把?锤子,熟练地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瞧见冯乐真出来,赶紧俯身行礼:“殿下。”
“做什?么呢?”冯乐真好奇。
陈尽安顿了?顿:“卑职闲着无事,想给?殿下做架秋千。”
“后院不是有秋千吗?”冯乐真笑问。
陈尽安:“卑职这个不一样,是能推很高?那种。”
冯乐真闻言更加好奇,于是催促他继续。
陈尽安答应一声,便开始卖力干活儿,阿叶见冯乐真看得?认真,索性搬来椅子和桌子,还给?摆了?一桌子的吃食。
看到她闹出这么大阵仗,冯乐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颇为受用,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糕点,没有个闲着的时候。
主仆三人在院中各忙各的,等到日头升至中空,陈尽安的秋千总算做好了?,他胡乱擦了?擦汗,对上冯乐真的视线后,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殿下试试?”
冯乐真早就等不及了?,当即放下茶杯要?上去试试,结果刚走到秋千前?,范公公便来了?:“殿下,世子爷来了?。”
冯乐真一顿:“祁景清?他来做什?么?”
“说是找着一家味道极好的糖葫芦,特意来给?殿下送一些。”范公公回答。
冯乐真笑了?:“特意跑一趟,就为送几?根糖葫芦?”
她说着话,便跟范公公离开了?,徒留陈尽安一人守着秋千。阿叶急匆匆追过?去时,淡定地扫了?陈尽安一眼:“甘心哦。”
陈尽安垂下眼眸,继续修缮秋千。
第67章
随着第?一场雪到来,营关又一次进入冬天,冯乐真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不由得忧愁地叹了声气。
“还没暖和几天,怎么又到冬天了?,”她面露惆怅,“本宫还想出门散心呢。”
“殿下想去哪散心?”阿叶凑过来。
冯乐真悠闲地靠在软枕上:“封地公主无?召不得外出?,也就只能在营关境内走走了?。”
“和世子爷一起?”阿叶又问。
冯乐真失笑:“他昨日又病倒了?,自从天气冷下来,他三天两头的生病,哪里还出?得了?门。”
“难怪他这?几日没来找您下棋了?,要奴婢说,他这?身子骨也太?差了?点,当真是好不了?了?吗?”阿叶想到那?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却整日只能待在四堵高墙里,不免为其揪心?。
冯乐真无?奈一笑:“随风都治不好,想来也是没办法了?。”
阿叶许久没从她口中听到沈随风的名?字,如今乍一听到,顿时屏住了?呼吸。
冯乐真扫了?她一眼:“担心?什么,都过去了?。”
“当真都过去了??”阿叶小心?翼翼。
冯乐真看向?窗外:“嗯,都过去了?……世子爷病了?这?么久,咱是不是得去瞧瞧他?”
“其他人?都去了?吗?”冯乐真问。
阿叶:“奴婢问过总督大?人?了?,说他一年能病七八次,祁镇夫妇很早之前就谢绝了?这?些虚礼,从不许人?探病。”
“那?咱们也不去了?。”冯乐真垂下眼眸。
阿叶顿了?顿:“可殿下是世子爷唯一的朋友,若是不去会不会显得太?生分。”
“他明白的,本宫不好与他交往过密。”冯乐真掩唇打了?个哈欠,打开窗户去接雪。
“哎呀殿下,多冷呀,”阿叶赶紧把她的手拉回来,重新将窗子紧紧关上,这?才略松一口气,“这?世子爷也是个妙人?,明明大?门不出?,却依然能与傅大?人?并?称双绝,若是他身子骨好一些,只怕成就比傅大?人?还要高了?。”
说罢,她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好笑,“沈先?生刚离开那?段时间,他总给殿下送好吃的,殿下随口提一句江州的丝绸漂亮,他便立刻托人?买来十余箱,奴婢见他对殿下这?样?热心?,还以为他对殿下动心?了?,结果?他又能许久不见殿下,只言片语也不送来,偶尔闲聊也是客气,倒不像动心?的模样?……”
“看来本宫最近给你安排的事太?少了?,你才有闲心?想这?些事。”冯乐真凉凉看她一眼。
阿叶立刻站直:“不少不少,范公公年迈,府中许多事都需要奴婢打点,实在是不少了?……”
冯乐真失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祁景清这?次的病似乎格外难缠,一连好几日,冯乐真都没有再见到他,只从祁景仁那?里听到只言片语,说他整日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连饭也不肯多用几口。
“本来胃口就不好,每日里还得灌下两大?碗药,愿意吃饭才怪。”祁景仁提起此事,还是忧心?忡忡。
她和祁景清虽是龙凤胎,但祁景清因为身体原因,从出?生起便分走了?父母几乎全部的精力,她这?么多年来时常会怨恨这?个哥哥,但祁景清真不好了?,她又比谁都担心?。
“他若肯多吃几口饭,身体怎么也会好一些。”祁景仁叹气。
冯乐真听了?她的话,眉头微微蹙起:“怎么才能让他多用一些?”
祁景仁顿了?顿,突然看向?她。
冯乐真:“?”
当天夜里,冯乐真披风遮身,随祁景仁一起鬼鬼祟祟进了?主院。
“本宫真是疯了?,才与你一起胡闹。”冯乐真面无?表情道。
祁景仁神色淡定:“殿下是哥哥最好的朋友,您亲自劝他,他肯定是愿意多吃一些的。”
冯乐真冷笑一声将披风解下:“本宫费了?这?么大?功夫才进来,他若不好好用膳,本宫就卸了?他的下巴强灌下去。”
说着话,便径直进了?屋里。
祁景仁抖了?一下,看着她杀伐果?断的背影,突然想起白天哥哥特意将她叫来的事——
“我想出?去一趟,你帮我想想办法。”他说。
她直接拒绝:“不行?,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出?去?”
“坐轮椅。”
“不行?,”她还是拒绝,“你是要去找殿下吧,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作为你的妹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且不说殿下不喜欢你,就算她喜欢你,爹娘也不会同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倒是对冯乐真改观了?,可她改观没用啊。
祁景清盯着她看了?片刻,神色淡淡道:“你近来与殿下交好吧。”
她:“……”
“那?些哄着爹娘交权的小把戏,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祁景清不紧不慢地说,“若爹娘知道他们唯一的女儿跟殿下交好,你猜你最近做的一切会不会毁于一旦?”
“你威胁我?”她不可置信。
祁景清:“我不过是想出?去一趟。”
“不行?。”她还是拒绝。
兄妹俩四目相对,她隐隐觉得受到了?威胁,犹豫一瞬后开口:“你如今的境况真不能轻易出?门……这?样?吧,我将她叫来如何??”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祁景仁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已经紧闭的房门,心?里默念殿下别怪我,我也不是有意骗你过来……哥哥确实吃不下饭,她也不算骗人?,顶多是将真实情况告诉殿下,是殿下自己选择要来的。
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自己的前途,偶尔做点违背良心?的事又算什么。祁景仁默念几句,直接离开了?。
冯乐真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前的祁景清。
他一袭白衣,对着棋盘认真思索,像个不染尘埃的小神仙。
“别装了?,”冯乐真凉凉开口,“你若不知道本宫要来,也不会在自己屋里都衣衫整齐。”
祁景清无?辜抬眸。
“说吧,特意让祁景仁骗本宫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冯乐真直接在他对面坐下。
祁景清:“殿下如何?知道景仁骗你?”
“她平日恨不得本宫离你八丈远,如今却主动跟本宫说你的消息,还不住暗示本宫来看你,若非你威胁了?她,那?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冯乐真说着,执黑棋落下一子。
祁景清笑笑:“我病中实在无?趣,便想去找殿下玩,可她不帮我。”
“换了?本宫也不会帮,”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不好好养病,整日净想着玩。”
“没办法啊,殿下不在营关时,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平日也能静下心?来,”祁景清自嘲一笑,“可自从殿下来了?营关,我便每日里只想同殿下一起喝茶下棋了?。”
“听你的意思,倒是本宫不好了?。”冯乐真笑了?一声,等他落棋之后再下。
祁景清无?声笑笑,开始对着棋盘认真思考。
冯乐真就着灯烛,认真打量他的脸,才发现他这?次一病愈发清减了?,原本柔和的五官如今透着一股凛冽,平白叫人?觉得没有温度。
“看什么?”祁景清突然抬头。
冯乐真被抓个措手不及,却也十分淡定:“看大?乾第?一美?人?。”
祁景清唇角扬起:“若论容貌,男子里我确实没见过比我好看的。”
冯乐真被他的说法逗笑:“你才见过几个男子。”
“我见过的不多,但殿下应该见过不少,”他的眸子多了?几分温度,“殿下都说我是第?一美?人?了?,还不许我自夸几句?”
“夸夸夸,随便夸,但夸完得多吃饭,本宫还等着你好起来,一起出?门闲逛呢。”冯乐真叮嘱。
祁景清点了?点头:“今日见过殿下,一定多用两碗饭。”
冯乐真悠闲抱臂:“叫人?传菜吧。”
祁景清表情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我等半个时辰后再……”
“本宫还没用膳,正好一起了?。”
祁景清当即扭头看向?外面:“祁安,叫人?传菜。”
书童就等着这?句话了?,当即叫人?送来了?一桌子饭菜。祁景清吃药吃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当着冯乐真的面,也硬生生盛了?一碗米饭。
刚吃一口,他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冯乐真看得好笑:“有这?么难吃?”
“吃不出?来。”祁景清老实回答。
冯乐真一顿:“吃不出?来是何?意?”
“喝了?太?久的汤药,舌头已经木了?,吃什么都带着一点苦味,至于本身的味道,却尝不太?出?来。”祁景清回答。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连味道都尝不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乐趣?
冯乐真闻言静默许久,一时也没了?胃口:“若本宫当年没有非要带你去池塘,或许今日……”
“或许等不到今日,先?帝便因为忌惮我父,随便找个借口诛杀祁家九族了?。”祁景清打趣地接话。
冯乐真笑了?一声,仔细想想先?帝还真可能做得出?来。
“更何?况,”祁景清的笑意淡了?几分,“殿下总觉对不起我,可又想过我也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呢?殿下若再为当年的事愧疚下去,我这?药也没必要喝了?,直接死在这?儿就是。”
“你能对不起本宫什么?”冯乐真挑眉。
祁景清正欲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儿子,吃饭呢?”
是祁镇。
冯乐真:“……”
祁镇见屋里迟迟没有回应,正要直接推门进去,祁景仁便突然出现?了。
“父亲,你在这儿干嘛?”她问。
祁镇回头:“来看看你哥。”
“他正在用膳,你晚会儿来吧。”祁景仁不动声色走到他和门之间,不等他开口就继续道,“大夫都?说了,他现?在脾胃不佳,吃饭时不能被打扰,否则会用得不香。”
祁镇狐疑:“大夫说过这话??”
“说过啊,你忘了?”祁景仁淡定反问。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理?直气壮,祁镇也动摇了:“那、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晚些时候他就该睡觉了,”祁景仁扫了他一眼,“你倒不如等明日一早来看他,他那会儿的精神头还?好一些。”
“那就这样?吧……”祁镇说着转身离开。
祁景仁默默松一口气,正要示意?书童来门口守着,祁镇就突然回头:“不对啊。”
“……哪不对?”祁景仁心都?提了起来。
祁镇:“你何时变得这么关心你哥了,连他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你和娘想要的吗?”祁景仁反问,“你们两个都?黄土埋到腰了,剩下这几十年还?不是得我照顾我哥,我对他上心点也有错?”
“没错没错,你真是愈发?懂事了。”
祁镇感动得眼圈都?快红了,为了维持当爹的威严,轻咳一声急匆匆离开。
祁景仁终于彻底放松,抬手敲了一下房门:“为免被人瞧见,等夜深人静再走吧。”
屋里?的冯乐真闻言,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等祁景仁也离开,她才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看对面的祁景清:“怎么每次来见你,本宫都?像做贼一样?。”
“殿下若是愿意?,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祁景清噙着笑与她对视,“反正殿下如今在营关名声大噪,不必再担心父亲给你小?鞋穿。”
冯乐真失笑:“还?是算了吧,不值当的。”
哪里?不值当,是他本人不值得她与父亲冲突,还?是光明正大与他交好的事不值一提?祁景清笑容不变,只是给她盛了一碗粥:“殿下尝尝这个,里?面加了虫草花,味道还?算可以。”
“你不是尝不出味吗?”冯乐真顺手接过,尝了一口果然鲜美。
祁景清:“尝不出来,他们劝我多用一些时,总会说这句话?。”
冯乐真笑着摇了摇头,颇给面子地将一碗粥都?吃了,祁景清看得眸色温柔,也跟着多用了些饭菜。冯乐真倒没太关注他用了多少,还?是书童进来了,一看到他把一碗饭都?吃完了,顿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她才意?识到他今日吃得还?算可以。
“日后也要这样?,努力吃饭,不要挑食。”她叮嘱。
祁景清笑着点头。
用过晚膳,两个人又下了几盘棋,终于等到夜深人静,冯乐真趁着无人离开了侯府。
祁景清眉眼透着一股愉悦,正要叫人进来服侍,突然瞧见她坐过的椅子旁边,遗落一方绣了一个‘真’字的手帕。
他顿了顿俯身捡起,柔软的布料几乎在指尖滑走。
“高兴了?”祁景仁抱臂靠在门口问。
祁景清指尖一动,借着桌子的遮掩将手帕收起:“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反正我只帮你这一次,”祁景仁说罢停顿一瞬,迟疑地看向他,“你之后不会再用此事威胁我了吧?”
“不会。”祁景清答得很快。
他回答得越快,祁景仁反而?越不放心,冬日寒冷,怕他吹风受寒,索性?进屋后关紧门窗,径直来到他面前。
“为何这么笃定?”她问。
祁景清想起方才父亲来时,她突然停下的筷子,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不忍她受委屈。”
“哈……”祁景仁没忍住荒唐一笑。
祁景清对唯一的妹妹一向亲近包容,她平时说错话?做错事时常拉他背锅,他也没觉得不高兴过,唯独此刻看到她不可思议的表情,感觉到一丝丝冒犯:“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祁景仁敬谢不敏,随便拿过他没来得及喝的茶一口气喝完,这才皱着眉头问,“不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祁景清抬眸。
“你和殿下的事,你是怎么想的,”祁景仁眉头皱得更紧,“别糊弄我,我在娘胎里?时就认识你了,就算你能骗过所有人,你也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喜欢殿下……什么时候的事,她初来营关那段时间,还?是她住在侯府的那些日子?”
祁景清静默不语。
祁景仁面无表情站了起来:“罢了,我去问爹娘。”
说罢转身就要走,结果没走两步,就听到祁景清无奈开口:“回来。”
她唇角翘起一点弧度,转过身时又镇定如常:“愿意?说了?”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祁景清斟酌开口,“只知?道她订婚时,心里?难受得很。”
祁景仁一愣,半天突然激动地指着他:“你你你乾元二十六年冬天突然大病一场,是因为那时她订婚?!”
“凑巧吧。”祁景清无奈。
祁景仁却不信,一脸怔愣地跌坐在椅子上:“老天爷,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也是,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恒康长?公主声名远扬,不必我多刻意?打听,便时时有她的消息传来,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祁景清提起冯乐真,眸色沾染了一分温度。
祁景仁却面色凝重:“所以呢?她如今来了营关,沈随风也走了,你便不打算收着你这不该有的心思了?”
祁景清不语,只是平静地看向她。
“祁景清,你是不是疯了?”祁景仁无语。
祁景清淡定拿了一个新杯子,不紧不慢地倒茶:“你都?能与殿下交好了,我为何不能与她更进一步。”
“你跟我比……”大概是荒唐太过,祁景仁反而?笑了,“我们能一样?吗?我与她、我与她不过是相互欣赏,且明面上从不往来,谁都?不会知?道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就算知?道,两个女子来往密切又算什么。”
她跟冯乐真那些事不能说,便只能撒个谎敷衍过去,然后继续教训这个比自己早出生一刻钟的兄长?,“你们俩呢?就不说你们俩能不能成了,你信不信你的心思一旦被人知?晓,便会给她、给祁家,带来不可预估的麻烦?”
当初皇帝特意?将营关赐给冯乐真做封地,可不是为了她与祁家结秦晋之好的。
“这里?是营关,只要祁家不想让人知?道,就无人可以知?道。”祁景清淡淡开口。
祁景仁抱臂:“那出了营关呢?”
祁景清抬眸。
“看我干什么?”祁景仁眯起眼眸,“你不会觉得,殿下会一辈子留在这里?吧?”
祁景清不说话?了。
祁景仁扯了一下唇角,突然觉得逼问他也挺没意?思的,毕竟自己如今已经算半个冯乐真的人了,若将来真要合作共成大业,那自己这病秧子哥哥,至少不会再有来自京都?的阻碍,至于爹娘那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