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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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乐真:“可是胡园居?”
“正是。”
“那就不必引路了,本宫自己过去就行,”冯乐真说罢见婢女犹豫,便笑着说,“放心,本宫从前经常留宿,对庆王府的熟悉程度不比你差。”
庆王妃喝过药便昏昏欲睡,一刻钟前已经去休息了,此刻没有庆王府的主子能拿主意,婢女虽然觉得不妥,却也只能答应。
冯乐真独自带着陈尽安往寝房走,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位置也越来越偏,等面前出现一小块没有打理过的荒地时,冯乐真陷入了沉默。
“殿下……迷路了?”陈尽安试探。
冯乐真轻咳一声:“本宫分明记得就是这条路。”
陈尽安想起阿叶说过庆王妃跟殿下不合的事,犹豫片刻问:“殿下上次来庆王府是什么时候。”
“六年……五年前?”冯乐真也不太确定。
陈尽安无言片刻,道:“这么久了,会有些变动也正常。”
“再找找吧,本宫都夸下海口了,若是此刻回去,多没面子。”冯乐真坦然道。
陈尽安顿了顿,听话地跟了过去。
冯乐真凭着记忆走走停停,总算瞧见了胡园居的影子,她默默松一口气,往前走时经过一座别院,突然嗅到一股奇异的药香。
方才庆王妃喝的那碗药似乎就是这个味道,只是这里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些。她经过开了院门时缓步停下,抬眸看向没关严的一寸宽门缝。
门缝里,有人一袭白衣,乌木束发,单是一个背影便隐约有谪仙之姿……如果没有手持蒲扇坐在小马扎上熬药的话。

此人虽然衣料不算上乘,但仪态挺拔悦目,一看便是出身不凡,偏偏干的又是粗活,柔软丝滑的袖子被随意缚着,手里的蒲扇摇得风生水起,偶尔累了便两条长腿随意一蜷,任由衣袍堆积在地上。
处处矛盾,又处处浑然天成。
冯乐真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陈尽安立刻跟上,未曾将视线分给门缝里的风景半分。门里的人若有所觉回头,额前碎发随意散落在如星眼眸上,却只瞧见空空如也的门缝。
快到胡园居时,又听到拐角处的偏房里,孙侍郎呵斥自家二郎没用,练了这么久的骑射,却连自己的大哥都比不过。
“父亲喜怒,二弟方才是顾着我的颜面,才故意让我三分,并非是真不如我。”这似乎是孙家大郎的声音。
“当真?”孙侍郎半信半疑。
孙二郎:“当然是真的!我、我一向让着哥哥。”
“没用的东西,你哪哪都不如你大哥,也好意思说自己让着哥哥,我看孙家偌大的基业,日后是半点都不能交给你!”
孙侍郎大概没想到偏房的隔音这么差,骂起儿子来肆无忌惮,陈尽安确定他的声音不会传进胡园居,才没有过去阻止。
进了胡园居,又径直入了客房,陈尽安再三检查,确定无事后才请冯乐真进去。
冯乐真被他的谨慎逗笑:“你还真信了阿叶那些危言耸听?”
“不信,但小心为上。”陈尽安顿了顿,似乎有话想说。
冯乐真笑着倒了杯茶:“可是有什么疑问?”
陈尽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带你出来便是长见识的,你若什么都不知不问,那走这一趟还有什么意思?”冯乐真问。
她这样一说,陈尽安便没有顾虑了:“刚才那个孙侍郎,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冯乐真反问。
“他人前口口声声说自家二郎比不上大郎,可真当大郎赢了二郎,却又不悦。”陈尽安回答。
冯乐真:“兴许是两个儿郎都输给了阿叶才不高兴?”
“可他方才言谈里,在意的分明是二郎输给大郎。”陈尽安眉头微蹙。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片刻,端起杯子示意他坐下,陈尽安犹豫一瞬,再对上她的视线后立刻坐好。
冯乐真抿了一口茶,轻笑:“你可听说过磨刀石?”
“自然。”陈尽安是农家出身,怎会不知道磨刀石。
“刀也好剑也罢,初初锻造出来时,刀刃都是钝的,唯有用磨刀石细细磨过了,方有惊世的光泽与锋刃,”冯乐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人也是一样,自己看重的继承人不够好,就用其他还算有些资质的子女磨一磨,什么时候磨好了,什么时候也就能继承家业了。”
“他故意用大儿子贬损二儿子,是因为更看重后者?”陈尽安迟疑。
冯乐真看向他:“是。”
陈尽安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你觉得不好?”冯乐真问。
陈尽安沉默片刻,对上她的视线后回答:“奴才只是觉得,这么做的弊端太大。”
“弊端当然大,一不小心就是兄弟不和,说不定还要反目成仇,但效果极佳,再不思进取的人被这样打压贬损一番,也会生出比一比的心思,而这心思一生出来便会奋发图强,磨刀人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冯乐真慢悠悠道。
“就不怕石头太坚硬,将兵刃磨断了?”陈尽安皱眉问。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许久,冯乐真缓缓勾起唇角:“那就只能怪磨刀人运气不好了,那么多石头,偏偏挑了一块最硬的。”
陈尽安眼眸微动,刚要开口说话,冯乐真突然打断:“出去吧,本宫累了。”
陈尽安顿了顿,当即转身出去。
夏日大多昼长夜短,晚宴便设在了戌时,等天色一暗下来,便有宾客陆续入席。
“傅大人呢,还没有到吗?”庆王妃应付完几个客人,当即拉过小厮询问。
小厮摇摇头:“奴才一直留意着呢,若是来了一定第一时间禀告王妃。”
“下去吧。”庆王妃脸色一沉,小厮赶紧离开。
“姑母,您一直等那位傅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梁月儿不解地问。
庆王妃看她一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都这个时辰了,估计是不会来了。”梁月儿道。
庆王妃:“你不了解他,他最是守信,说了会来便一定会来。”
梁月儿还想说什么,庆王妃已经失了耐心,皱着眉头离开了。梁月儿无奈,却又拿这个姑母没办法。
冯乐真一直到所有人都齐了才施施然出现,伴随着所有人的问安声款步到主位坐下。庆王妃沉着脸走过来,看到她后福了福身:“没想到殿下还在。”
“王妃好不容易办一次宴席,本宫自然要给面子。”冯乐真微笑。
庆王妃又想说什么,但被梁月儿拉了一下袖子便放弃了。
等她入座后,阿叶默默凑到冯乐真耳边:“傅大人还没来。”
“知道。”冯乐真回答。
阿叶顿了顿:“殿下如何知道?”
庆王妃脸色那么差,能不知道吗?冯乐真但笑不语。
阿叶摸了摸鼻子,只觉殿下最近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晚宴还是在荷花池旁,米白的灯笼沿着池塘挂了一圈,温柔的光亮落在池塘上,盛开的荷花仿佛也跟着发光,欣赏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冯乐真一来,人便算是到齐了,庆王妃却只是沉着脸坐在原位,迟迟不肯开宴,权贵们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了。自从五年前新帝登基庆王病死,庆王府在京都城的地位便一落千里,如今权贵们之所以肯来捧场,不过是看在梁家的份上,也是怕落下个捧高踩低的坏名声。
可这庆王妃倒好,先是阴阳怪气,再之后是招待不周,眼下更是过了时辰也不肯开宴,简直是没将所有人放在眼中。
“姑母,人已经齐了,开宴吧。”梁月儿出身京都四大家族之一的梁家,虽不怎么抛头露面,却也为家里操持过几场宴席,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得罪人,于是小声求庆王妃。
庆王妃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说话,府邸上空突然炸起烟花。
冯乐真眉头微挑,悠闲地靠在椅子上。
烟花重叠,声势浩大,世家子们看得连连惊呼,长辈们倒是稳重,却也不错眼珠地欣赏。盛景之下,又是更大的一阵惊呼,只是这次的惊呼里多了一分艳羡——
傅知弦一身浅绿锦袍,背着上百朵月季捆成的花束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上池中,花团锦簇,却远不及他背上盛放的花束和他恣意的眉眼。
庆王妃一看他来了,高兴得就要站起来,却又被梁月儿赶紧拉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步走上高台,对着冯乐真缓缓屈下膝盖。
“微臣,参见殿下。”傅知弦跪地,直起身时脸上带着笑意。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来迟了,还不向王妃道歉。”
傅知弦起身,这才看向庆王妃:“今日有事,来迟了些,还望庆王妃恕罪。”
庆王妃拂开梁月儿的手笑着起身:“傅大人说哪里话,晚宴还没开始,又怎算来迟,你也是客气,竟亲自带了这么大一束……”
“烟花是为庆王府助兴所设,王妃喜欢就好。”傅知弦含笑打断。
庆王妃都已经准备亲自去接了,闻言顿时生出些难堪,好在梁月儿及时吩咐管家开宴,才避免了一场尴尬。
傅知弦转身抱着花束朝冯乐真走去,还未等靠近三步之内,一直安静的陈尽安突然伸手将人拦住。此刻傅知弦正是全场的焦点,他这一拦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傅知弦面色不变,只隔着他安静看向冯乐真,冯乐真淡定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又缓缓放到了桌上。
庆王府哪买的酒,真难喝。
众人注意到她的停顿,不由得多看几眼。
“傅大人这是惹殿下不高兴了,才如此大张旗鼓吧?”
“不然呢?还能真是为了给庆王府助兴?”
有人低声议论两句,传到庆王妃耳朵里,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尽安。”烟花炸开的声响中,冯乐真轻启红唇,陈尽安平静往旁边让了一步。
傅知弦噙着笑将花束递给阿叶,等阿叶接过去后便到冯乐真身边坐下,全程没有看陈尽安一眼,陈尽安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给别人放烟花?”不等他开口,冯乐真便开始兴师问罪。
傅知弦失笑:“场面话而已,这烟花为谁而放,殿下难道不清楚?”
“哪得来的便宜货。”冯乐真又问。
傅知弦叹气:“全京都城最好的烟花工匠都在殿下府中,我要哄殿下,总不能还向殿下借人吧,只能临时去买了。”
冯乐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本宫为何养着那些工匠,傅大人还不知道?”
“所以要多谢殿下,”傅知弦一脸无辜,“还有两个多月便是中秋,微臣甚是期待这个生辰。”
听到中秋二字,冯乐真睨了他一眼。
“殿下,这样的负荆请罪可还行?”烟花落尽,傅知弦又一次开口。
冯乐真的评价是:“投机取巧。”
“难不成还真让我赤着身子背荆条吗?”傅知弦无奈。
冯乐真轻笑一声,突然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脸上笑意瞬间淡去:“怎么弄的?”
“月季刺硬,难免会受些伤,不碍事的。“傅知弦将袖子往下扯了扯。
冯乐真沉默一瞬,道:“对本宫用苦肉计?”
“殿下受用吗?”傅知弦反问。
冯乐真侧目看向他,两人对视的瞬间,傅知弦眼底的笑意散去,只剩一片温柔。
许久,冯乐真回答:“受用。”
京都城管控火药,即便是傅知弦,想在几日内收这么多烟花也并非易事,加上月季剪下来后容易蔫,必须一日之内修整好,花束才会新鲜。那么多花,若是亲自摘刺,他手上这些伤未必是故意为之。
如此有心,自然受用。
“有用就好。”傅知弦像是松了口气,在桌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
冯乐真盯着两人交叠的手看了片刻,再抬起眼眸时,隐约看到有一袭白衣背着药箱,正往大门处走去。
几个庆王府的家丁很快将其拦住,几人僵持片刻后,家丁们突然像身上长了虫子一般乱扭,那人淡定穿过他们,背着药箱扬长而去。
“殿下,殿下?”
傅知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冯乐真回神:“嗯?”
“看什么呢?”傅知弦问。
冯乐真再看过去,那道身影已经不见踪迹。
“没什么。”她浅笑道。
沈先生是吧,冯乐真眼眸微动,突然有了一分兴趣。

宴席因着一场烟花,引起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又因为这一场烟花,显得后续的安排都有些无聊了,在座的都是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碍于脸面不好提前离开,只能百无聊赖地喝酒闲聊。
冯乐真喝完第三杯酒,正要倒第四杯时,傅知弦将酒杯从她手中拿走。
“这么难喝的酒,殿下还是少喝点吧。”
冯乐真:“你也觉得难喝?”
“很难喝。”傅知弦直皱眉。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正欲说什么,高台下已经有几分醉意的世家子便悄悄凑了过来,在自家父兄看不到的角度不断喊傅兄,冯乐真看过去时,又讨好地行礼问安。
相比那些一本正经的家伙,冯乐真更喜欢这种没心没肺的纨绔。傅知弦显然也一样,所以平日交好的都是这些人,见好友来唤自己,他哭笑不得地看向冯乐真:“殿下。”
冯乐真扫一眼庆王妃的位置,发现座位上已经没有人了。
“去吧。”她微笑道。
傅知弦当即离开高台,混迹到同龄人中去了。冯乐真独自坐着更加无聊,伸手便去拿酒杯,结果抓了个空。
……傅知弦那厮,竟将杯子拿走了。冯乐真无言看了桌子许久,回过神后只觉好气又好笑。
庆王妃离开片刻很快回来,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带梁月儿。冯乐真叫阿叶给自己又拿了个杯子,斟满酒却只拿在指尖把玩。
片刻之后,高台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冯乐真闻声看去。
“奴婢该死,弄脏了傅大人的衣裳,还望傅大人恕罪!”端着菜肴的婢女慌张跪下,她面前站着的是被她泼了满身汤的傅知弦。
“你这奴才,走路不长眼睛吗?”方才喊傅知弦下去喝酒的人随口抱怨一句,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衣裳,“傅兄,你没事吧?”
“别擦了,越擦越脏。”傅知弦叹气。
几人说话间,庆王妃已经走过来:“来人,将这不懂事的丫头拖下去。”
“是!”当即有几个小厮把人带走了。
“傅大人可烫着了?”庆王妃关心道。
“汤水是凉的,没有烫着,”傅知弦笑笑,“她也并非有意,还请王妃莫要责罚。”
“傅大人有心了,”庆王妃眉头轻拧,“实在抱歉,我寡居多年,家中没有合适的衣裳让傅大人替换,幸好傅府离庆王府不远,若大人不嫌弃,就叫小厮去傅府取一些衣物,您先去客房等候片刻如何?”
傅知弦觉得没必要麻烦,他提前离开就是,可庆王妃下一句就是,“今日出了此事,是我的不是,还请傅大人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这时提前走,就好像与寡居之人计较一般,可穿着脏衣实在别扭,无奈之下看向冯乐真。
“我去去就回。”他用口型说了一句,便跟着庆王府的小厮离开了。
待他一走,冯乐真看了眼旁边的阿叶,阿叶心领神会,立刻跟了过去。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庆王妃再回到高台上,唇角挂上了笃定的笑意,还主动与冯乐真搭话:“傅大人今日为讨殿下欢心,想来费了不少功夫。”
冯乐真继续把玩酒杯:“他是本宫的未婚夫,讨本宫欢心是应该的。”
“殿下与傅大人感情甚笃,可真叫人羡慕。”庆王妃声音略抬高了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冯乐真闻言摇了摇头,只觉她蠢得令人可怜。
庆王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有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她顿时大惊失色:“什么?!”
下一瞬,便抛下满院宾客急匆匆离开了。
她的离开引起众人好奇,一时间纷纷议论究竟发生了何事。冯乐真淡定将酒杯放到桌上,捏了块糕点慢慢吃,等吃到第二块糕点时,阿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殿下,庆王府小厮将傅大人引到了偏院的客房里,谁知梁家姑娘正在里头更衣,眼下二人被堵在房中,庆王妃已经急匆匆赶过去了。”她低声道。
冯乐真眼眸微动:“他们发现你了?”
“没有,殿下只吩咐奴婢跟着,没让帮傅大人,所以奴婢没露面,”阿叶说完停顿一瞬,“奴婢做错了吗?”
“你做得很好。”冯乐真轻笑,下一瞬便从阿叶身上闻到一股浅淡的香味。
她在宫中生活十几年,看惯了那些妃嫔为夺得先帝恩宠费尽心机,其中不乏诸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此刻嗅到阿叶身上的味道,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殿下,殿下?”冯乐真回神,便看到阿叶不解地盯着自己,“您怎么了?”
“那间客房,你进去过?”冯乐真问。
阿叶:“只在窗户下蹲了一刻钟。”
冯乐真点了点头,眼神渐渐泛冷。
阿叶苦恼地皱眉:“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自然是,”冯乐真面无表情,“看戏。”
偏院的厢房内,窗前的熏香还燃着,缥缈如水的白烟扶摇而上,绕着房梁转一圈又消散不见。
梁月儿衣衫已经齐整,红着眼圈躲在屏风后,庆王妃急匆匆赶过来,一看到傅知弦便怒道:“傅大人不回自己的客房更衣,跑来我侄女屋里是什么意思?”
“是王府小厮带我来的。”傅知弦平静回答。
庆王妃冷笑:“怎么可能!我府中小厮再不懂事,也不会将外男往女眷屋里领吧?傅大人这说辞未免太过可笑。”
傅知弦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与她对视片刻后,已然清楚自己落在了圈套里。
“那王妃打算如何?”傅知弦收整衣袍在桌前坐下,眉眼淡定矜贵,全然不受这满屋子的打手压迫。
庆王妃面无表情:“我侄女还是未嫁之身,傅大人做出这种事,总要娶她过门吧?”
“姑母!”屏风后传出椅子摔倒的声响,接着便是梁月儿焦急的声音,“傅大人与长公主殿下早已经订婚,又如何能娶我?”
“那便这样算了?”庆王妃不悦。
梁月儿沉默片刻,艰难开口:“傅大人是正人君子,想来并非有意来此,只要我们不说出去,便谁也不……”
“不可能,”庆王妃打断,“你在我府上出这种事,若是吃了哑巴亏,那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梁月儿愣了愣,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局面与姑母脱不了干系,一时间脸色煞白。
“这样吧,”庆王妃放缓了声音,“我也不为难傅大人,知道你对殿下一往情深,自是做不出悔婚另娶的事,不如你就将月儿抬为平妻……”
“不可能。”傅知弦直接打断。
庆王妃眼神一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能如何不客气?”傅知弦反问。
他眼中还有三分笑意,说出的话却如淬了冰一般,习惯了他温和淳善一面的庆王妃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艰难说了句:“我就上告朝堂,与你鱼死网破。”
“且不说梁家姑娘该由梁家做主,庆王妃要告,也得有证据吧?”傅知弦不紧不慢地问。
庆王妃眼神发冷:“我难不成拿自家侄女的声誉污蔑你?”
“别人不会,王妃却未必,”傅知弦缓慢起身,“世人皆知,当年新皇登基时庆王有不轨之心,殿下为正朝纲亲自杀他,虽保下了庆王府其他人,王妃却因此恨上殿下,如今庆王府式微,殿下却权势依旧,王妃心生嫉恨,难免想惹些事让她难堪。”
他三言两语就戳破庆王妃心思,庆王妃登时大怒:“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擅闯,宴席上的宾客都可以作证,我当时只让小厮带你去……”
“宴席上那些人,王妃当真觉得会替你说话?”傅知弦再次打断。
庆王妃呼吸一窒。
“王妃,庆王身死,庆王府已今非昔比了。”傅知弦淡淡开口。
庆王妃恨得眼睛都红了,正欲开口反驳,屏风后传出梁月儿羞愤的声音:“姑母!求你给我、给梁家留一分颜面吧!”
“梁姑娘莫急,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更不会对姑娘的声誉造成影响,你回家后将事情尽数告知父母,梁大人自有决断。”傅知弦说罢,转身便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屏风后有人倒下的声响,他下意识回头,下一瞬也是头晕目眩。
“傅大人这是怎么了?”庆王妃慢悠悠开口。
傅知弦伸手抓住窗幔,勉强站稳些:“你对我用药?”
“我既然费心请大人过来了,就绝不能就让大人这么离开,”庆王妃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大人不是要证据吗?不知道夫妻之实对大人而言算不算证据。”
“你可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傅知弦气笑了,眉眼反而透出一分不羁。
庆王妃被他的容貌晃了一下神:“被梁家厌弃,还是被傅家针对?我如今没了丈夫,一辈子要烂在这王府里,你觉得我会怕?”
“凭什么她冯乐真坏事做尽,还能风光如此,我却要闭门寡居潦倒过活?她不是一向自诩大度吗?我偏要看看,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躺一张床了,她要如何大度得起来!”庆王妃面目有些狰狞,“来人,扶傅大人上床歇息!”
“是!”
家丁们步步紧逼,傅知弦后退两步,只觉体内燥热难当。
“此药性猛,大人没吃解药,还是别逞强了,我侄女温柔贤淑,比冯乐真强出千倍,大人娶她并不委屈。”
庆王妃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傅知弦勉强平复急促的呼吸,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庆王妃以为他还要反抗,冷笑一声正要阻止,便看他反手将匕首刺进自己心口半寸。
“你干什么!”她惊声质问。
傅知弦笑了一声,眼眸被药性熏得泛起波光:“王妃有两个选择,一是放我离开,此事就当没发生过,二是执迷不悟,明日一早带着我的尸体去跟皇上和傅家解释。”
“我劝王妃选择前者,否则这庆王妃上下一百余人都要给王妃陪葬不说,王妃本人也会因为强迫朝堂命官被降罪为白身,连死都不能同庆王葬在一处。”
他眼神泛着冷光,伤口处鲜血争先恐后往外冒,很快染红了大片衣裳,而他仿佛觉察不到疼,只定定看着庆王妃。
庆王妃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一时气得眼睛都红了,铁青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傅知弦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扶着匕首跌跌撞撞往外走,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家丁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大片的血迹一个字都不敢说。
许久,庆王妃猛地将桌子掀翻,声嘶力竭怒吼:“滚!都滚!”
众人连忙离开,她气得眼睛赤红,搬起旁边的花瓶就要砸,下一瞬看到门外的人后顿时僵住。
“王妃为了今日费尽心机,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冯乐真愉悦地勾起唇角,月光下犹如气死人不偿命的妖精。

庆王妃一瞬冷静,只有一双眼睛红得骇人:“冯乐真,你很得意吧。”
“本宫的人替本宫守身如玉,是他应做的事,有什么可得意的?”冯乐真反问。
庆王妃嘲讽一笑,突然朝她走去,陈尽安立刻护在冯乐真身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庆王妃注意到他的举动,虽然停下脚步,却也十分不屑:“殿下只带了他一人,莫非觉得他可以敌得过我庆王府上百家丁?”
“本宫可以一个都不带,”冯乐真用手指拨开挡在身前的人,陈尽安顿了顿,立刻听话地后退一步,“你府中上百家丁,又敢对本宫如何?”
“来人!”庆王妃怒吼,当即有人涌了上来,她咬牙指着冯乐真,“杀了她!”
家丁们惊骇,愣在原地不敢动。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杀了她!”庆王妃歇斯底里,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她怒到极致抄起花瓶朝外砸去,陈尽安猛地将冯乐真拉到身后,碎在脚边的花瓶瓷片四溢,在他脸上擦出一道血痕。
“你真是疯了。”冯乐真缓缓开口。
庆王妃揪着心口,脸色青白地跌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她所谓的忠仆们站在外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进来帮她了。
正僵持时,阿叶带着梁家父母匆匆赶到,庆王妃还没缓过劲来,但一看到宠爱自己的兄长,顿时有了主心骨:“兄长……”
梁父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将她盘好的发髻也打散在耳边,庆王妃茫然地睁大眼睛,脑海一片空白。
“我儿!”梁母看到屏风后的景象后悲愤大喊,梁父赶紧过去,二人一同将昏迷的女儿接出来。
“解药呢?”来的路上,两人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梁父当即逼问庆王妃。
庆王妃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父又怒吼:“我问你解药呢!”
庆王妃这才如大梦初醒,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梁父赶紧倒出一粒药给女儿喂下,扶着她出门时,又将剩下的解药尽数奉上:“殿下今日恩德,微臣没齿难忘,事出从急,微臣改日再去府上道谢。”
“如今宴席未散,梁姑娘这副模样只怕不好出门,还是另选个偏房宿下吧,待明日再离开也不迟。”冯乐真缓声道。
梁家父母连连答应,踏出门时,一直没说话的梁母突然停下,恨恨看向被自家宠坏了的小姑子:“往日你磋磨我,我不与你计较,但如今将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只怕是饶你不得,以后只要我在梁家一日,你就不得登梁家门,否则就是家宅不宁,我也要与你豁出去。”
“嫂嫂,我不是……”
庆王妃还想辩解,梁家父母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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