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本宫笑话?”家丁还在,冯乐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眯起眼眸无声?质问。
祁景清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也学她无声?回答:“没有?。”
冯乐真冷笑,注意到他衣领开了,便伸手替他整理。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近得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祁景清面色平静,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攥紧又松开了好几次。
四面环绕的?假山挡住了大?半的?风雪,却还是有?漏网之鱼撒下来,冯乐真替他整理好衣衫,一抬头恰好看到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
即便方才?已经看过很多遍,可此刻这样近距离地看,依然被他的?容貌恍得出神。
都不知老天对他算不算偏爱了,若说不算,偏偏给了他这样绝世?出尘的?脸,叫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往哪里一站便可得到绝大?多数世?人的?瞩目,若是说算……冯乐真看了眼他身下轮椅,心底默默叹息。
“何时用上这东西的??”她低声?问。
祁景清顿了顿:“有?几年了。”
冯乐真眉头渐渐凝起,还要再问,他冰凉的?指尖突然抚上她的?眉心。冯乐真因着这分凉意抖了抖,回过神后将他的?手拿下来塞进披风里。
“我不冷,只是手凉。”他解释。
冯乐真:“哦。”
见她不信,祁景清索性也不解释了,反而?提起另一件事:“沈先生如今跟着殿下做事?”
“听说本宫占着沈随风不给你治病的?事了?”冯乐真眉头微挑。
祁景清望向她的?眼睛:“若我爹娘不肯妥协,殿下便一直不让沈大?夫来?”
“当?然不会。”冯乐真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祁景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漂亮的?眸子弯了起来:“这便够了。”
“那你可大?度。”冯乐真看着他不染尘埃的?眼眸,险些又被恍了神。
外?头的?人似乎都走了,假山里也因此更静了些。
冯乐真低着头,默默拆自己的?衣带,可惜有?一截塞进了轮椅的?轮子里,很难弄出来。正当?她越拆越心烦时,一只削瘦的?手伸了过来,同时伸过来的?还有?一把小巧的?匕首。
她:“……”
“殿下不如试试这个??”祁景清压低声?音。
冯乐真:“……怎么不早拿出来。”
“殿下没跟我要。”祁景清回答。
冯乐真气笑了:“本宫现在也没跟你要。”这会儿怎么知道拿出来了?
祁景清闻言顿了顿,便要将匕首收回去。
冯乐真眼疾手快连忙抢过来,一抬头便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顿时有?几分无语:“祁景清,你幼不幼稚?”
“许久没听殿下叫我名字了。”他唇角扬起,眉眼间透着几分天真。
冯乐真也跟着笑:“你不招惹本宫,本宫也不会直呼你名讳。”
祁景清眉眼微动,刚要再说什?么,外?面家丁突然惊呼:“车辙!这里有?车辙!”
冯乐真:“……”
一群人没头苍蝇一样找了半天,连祁镇夫妇都惊动了,这会儿可算瞧见了地上的?车辙,正要一股脑地挤进假山,祁景清便自行推着轮椅出来了。
“世?、世?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家丁面面相觑。
祁景清一脸平静:“无聊,出来走走。”
家丁们:“……”
还是同样的?答案,连改都懒得改,假山内里的?阴影中,冯乐真无声?笑笑。
虽然对世?子爷的?叛逆很是头疼,但不管怎么说,能找到人就好。一群人推着祁景清匆匆回去,假山里顿时只剩冯乐真一人。
雪还在下,仿佛没个?止境,冯乐真看着天空,幽幽叹了声?气:“忘了问祁景清该怎么回去了。”
她还迷着路呢。
好在她这回运气不错,出了假山没多久,便瞧见了自己所住别院,她先前出来时是朝东走,如今却是从西边回来,合着是绕了整个?侯府一圈。
冯乐真哭笑不得,快步走进院中,值守的?侍卫看到她,连忙迎上来:“殿下怎么一身雪,伞呢?”
“丢了。”
“披风呢?”
“没了。”
“衣带怎么还断了?”
冯乐真顿了顿,停下来认真解释:“玩雪玩得忘乎所以,才?会弄成这样。”
侍卫总觉得这答案有?点敷衍,但看她神情也不像被欺负了,于是不再追问。冯乐真默默松一口?气,推门进屋时,屋里恰好出来个?人,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就要喊护驾,却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愣住:“你怎么在本宫屋里?”
“殿下怎么弄成这样了?”沈随风的?声?音同时响起。
“本宫……算了,不重要,先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她刚才?走了一路都不觉着冷,这会儿感觉到屋里传来的?温度后,反而?浑身发抖。
沈随风见她冷得厉害,立刻将她拉进来,关个?门的?功夫,她的?手已经往热水盆里伸了。
“别动!”他难得疾言。
冯乐真吓一跳,回过神时他已经将她的?手拉开了。
“刚受过冻,乍一碰热水是会生疮的?。”沈随风将她拉到床边脚踏上坐下,掏了一瓶冻疮膏给她涂手。
冯乐真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眸色柔软了几分:“脸上也要。”
“嗯。”
沈随风仔细给她涂完手,又开始给她涂脸,不经意间对上她的?视线时,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慢。
地龙还烧着,屋里的?温度仿佛还在上升,两人默默对视,都少了白日里的?一点浮躁。
许久,冯乐真开口?询问:“怎么突然来了?”
“殿下方才?出门时,我跟了过去。”沈随风说。
冯乐真眼眸微动:“知道,听到你与侯夫人说话了。”
“殿下可听到都说了什?么?”沈随风问。
冯乐真失笑:“难得夫人找到机会与你单独聊几句,本宫哪能不成人之美。”
她在确定侯府不会强行将沈随风扣下后,便不再叫人时刻跟着他,所以即便今日宋莲不找他,明天一样是要找的?。
“殿下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沈随风执意问。
冯乐真唇角笑意淡去:“重要吗?”
“看来殿下猜到了,”沈随风意识到她是介意的?,悬了一整日的?心总算放下,“我也猜到了殿下为何闹别扭了。”
“本宫没有?……”
“侯夫人说你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也是这样觉得?”沈随风认真为她涂脸。营关的?风雪的?确厉害,这才?出去多久,她的?脸便冻得红彤彤的?,也不知多涂些东西,明日一早能不能恢复。
“本宫没这样觉得,倒是沈先生,沈大?夫,沈神医,心里是这么想的?吧?”冯乐真很想端起气势,可惜脸被人家捧着揉来揉去,很难有?什?么气势。
沈随风:“所以殿下是觉得我会这么觉得,才?会不高兴。”
“……什?么乱七八糟的?。”冯乐真蹙眉。
沈随风:“我从未这样觉得。”
冯乐真一顿,抬眸便对上了他认真的?眼睛。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冯乐真轻哼一声?:“糊弄鬼呢?白天在本宫寝屋时,你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什?么算了,便不再与本宫解释,摆明了是觉得跟本宫说不通,如今倒来扮好人。”
“我何时觉得跟殿下说不通了?”沈随风莫名。
冯乐真往后仰了仰,将自己的?脸从他手里拔出来,阴阳怪气学他说话:“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吧,反正世?子也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你怎么会懂我们大?夫救死扶伤的?心。”
沈随风听着她怪里怪气的?语气,一时间哭笑不得:“有?些熟悉,但殿下确定我是这样说的??而?且我也没说后面那句吧?”
“没说,但言外?之意就是如此。”冯乐真睨他。
沈随风百口?莫辩,半晌才?低头轻笑。
冯乐真今天本就看他不顺眼,现在一看他笑了,心里更加不悦,只是还没等?她发作,他便突然将她揽了过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
“吵架呢,严肃点。”她懒散开口?,却没有?挣扎。
“我沈随风以性命发誓,当?时说这些话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解释,殿下怎么说我怎么做就行了,绝对没有?半点异心。”沈随风一手揽着她,一手举起三根手指。
冯乐真顿了顿:“不够,用你全家性命发誓。”
“用我沈家族谱三百二十七口?的?性命发誓。”沈家大?孝子把其他人也添了进来。
冯乐真满意了,但仍不打?算放过他:“那今日祁镇要你留下时,你看本宫一眼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因为想请殿下决定。”
“不是因为觉得我卑鄙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故意暗示祁镇直接求本宫?”冯乐真眯起眼睛。
沈随风:“……”
“不说话?被本宫猜中了吧,”冯乐真冷笑,“在你眼里,本宫果然……”
“以沈家族谱三百二十七口?的?性命发誓,那一眼只是为了等?殿下决断,留与不留我都不会有?半点意见。”沈随风打?断。
冯乐真瞬间闭嘴。
窗外?隐约传来风雪呼啸声?,而?屋内一片静谧,灯烛的?光亮与地龙的?热意,让只有?两人的?寝房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春天。
许久,沈随风叹息一声?:“我没想到只是一件小事,殿下会想这么多。”
“小事?”冯乐真弯了弯唇角,“这世?上的?大?事,都是小事一件一件积累起来的?,我母后刚嫁给父皇时,两人也曾恩爱过一段时间,后来也是因为两人行事上有?偏差,相互瞧不上,才?渐渐生出嫌隙,给了淑妃可乘之机,让她同年有?了身孕。”
“沈随风,本宫确实是唯利是图之人,会为达目的?利用所有?能利用之人
,你也包含其中,但你不是本宫的?手下,不必处处委屈自己,就像今日之事,你若打?心底不能接受,那便直接跟本宫说,本宫自会想别的?破局之法?,没必要生受着这份委屈,觉得是为本宫牺牲了什?么。”
“我没觉得委屈。”沈随风枕在她肩上,声?音有?些闷。
冯乐真无声?笑笑:“今日不委屈,是因为情分正浓,但将来情分转淡,如今这些可以接受的?委屈,都会化作杀人的?利箭,这种事,本宫见得多了。”
“殿下承认如今与我情分正浓?”沈随风突然抬头看她。
冯乐真:“……”
“殿下不必担心,我既然愿意,便没有?委屈。”沈随风轻笑。
冯乐真不悦:“你知道本宫说的?不是这个?。”
“知道殿下想说什?么,就像今日镇边侯问我是否可以留下,我不该等?殿下决断,而?是从大?夫的?角度自行决定是否要留下。”沈随风已经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了,“也是我自己糊涂,竟只想依着殿下,险些忘了做大?夫的?本分。”
果然,冯乐真听到他这般说,僵直的?后背才?略放松些。
沈随风笑笑,下颌轻轻置于她的?肩膀:“日后若有?什?么隔阂,也要像今天一样,把话说透说明白,不要闹别扭。”
“……嗯。”
沈随风将人抱得更紧,呼出的?热气落在她的?脖颈上,带起一片颤栗:“所以这件事彻底解决了?”
“嗯,解决了。”冯乐真眉眼都柔和?许多。
沈随风:“不提了?”
“不提了。”
沈随风:“那我们聊聊别的?,譬如殿下只是出去散步,为何衣裳上会沾有?世?子身上的?药味?”
冯乐真:“……”
沈随风问完,时间仿佛都跟着静止一瞬。
冯乐真眨了眨眼睛,淡定反问:“本宫身上有药味吗?”
“有。”沈随风答得笃定。
“本宫没闻到呀……还不是你,总这样抱着本宫,本宫才会沾了药味。”冯乐真还在人家腿上坐着,谎话是张口就?来。
沈随风冷笑一声:“我身上的药味,是生药材的青气,世子身上的药味,是熬煮过的味道,其中一味栀子黄更是泛着苦香,唯有一直服用才能……”
“没错,本宫方才遇见他了。”冯乐真老?实?承认。
她?不撒谎了,沈随风反而蹙起?眉头?:“你去?他寝房了?”
“没有啊,本宫没事去?他寝房做什么?”冯乐真不解。
沈随风:“……”
冯乐真:“……”
诡异的沉默之后,冯乐真暗道不好,刚要想法子替某个?不省心的圆过去?,他便已经像端盘菜一样将她?从自己腿上端下去?,然后起?身往外走?:“殿下先歇着,我等会儿回?来陪你。”
“……就?说是家丁闹出的动?静被你听到了,千万别说是我告的状啊!”冯乐真在他身后喊。
沈随风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拉开?房门。
风雪有一刹灌进屋里,为热气腾腾的寝房带来一丝清凉,下一瞬房门又被沈随风关上了。
风雪被紧闭的房门隔绝在外,呼啸的响动?也一并变小了,冯乐真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感觉对?不起?祁景清……她?上次有这种愧疚感,还是冯稷装病不肯去?上课,结果?被她?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那可是为数不多的、她?感觉对?不起?冯稷的事。
……但愿沈随风被她?磋磨这么久后,脾气能好一点。冯乐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为祁景清祈祷。
一个?时辰后,沈随风满身寒气地回?来了。
是真的满身寒气,眼眉上还挂着晶莹的雪晶,愈发衬得一张脸俊美无双。
冯乐真难得殷勤地迎上去?,接过他解下的披风放到一边,还不忘亲自给他倒杯热水:“沈先生辛苦了,赶紧暖暖身子。”
沈随风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接过杯子后睨了她?一眼:“放心,没出卖你。”
正是因为不能出卖她?,才没向祁景清讨要她?的披风。
冯乐真放心了,又问:“他情况如何?”
沈随风眉头?又拧了起?来:“自然是又起?热了,咳嗽也比先前严重,明知自己身体脆得像纸,还敢这样折腾,若非师父临终前叮嘱我要尽心医治,我今晚一定连夜离开?!”
说罢,又想起?什么,于是与她?对?视,“把你也带走?。”
冯乐真哭笑不得:“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已经重新?开?药,等他退烧之后才回?来,今晚若是不再起?热,应该就?没事了。”沈随风提起?这件事还是有点生气,“他从前最叫人省心,近来也不知怎的了,短短几天内出去?吹了两趟风,当真恼人。”
“整天闷在屋里,偶尔也是想出去?透透气的,你别同他一个?病患计较了。”冯乐真安抚。
沈随风喉间溢出一声‘嗯’,下一瞬对?上她?的视线,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还没问完。
冯乐真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要不……”
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横抱到了床上。
“聊聊吧。”他说。
冯乐真无奈,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将自己如何在凉亭遇到祁景清、又如何与他一起?躲避家丁的事说了出来。
当时推着轮椅跑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复述当时场景时,冯乐真越说越觉得荒唐。沈随风也是无言,听完好一会儿才说:“让世子解释一下不就?行了,何必冒雪逃走?。”
“他解释了,祁镇夫妇也未必会信。”冯乐真感慨。每个?过于荒唐的决定背后,往往是因为有另一个?教训在,她?就?是经历过,才没指望祁景清的解释有用。
沈随风听着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眼眸微微一动?:“先前给殿下布置寝房的故人,不是范公公吧。”
“嗯,是祁景清。”冯乐真也不卖关子了。
女子闺房,且不说是极私密的地方,单就?从桌椅床到梳妆台,每一样都要做得跟多年前宫里的一样,其间势必要费不少?心思?。沈随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本能地蹙了蹙眉。
没等他往深处想,冯乐真便主动?开?口了:“当年他在京都小住那段时间,经常邀请本宫来营关做客,营关路途遥远,本宫不想来,所以推拒说怕住不惯,他便说将本宫屋里的东西都挪过来,就?能住得惯了。”
提起?小时候的事,冯乐真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本宫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孩童时的戏言。”
沈随风表情逐渐微妙:“世子会记得小时候的承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落水一事后,他竟还肯花心思?兑现当年诺言?”
“他当年落水之后,并未怪过本宫,”冯乐真斟酌道,“只是不知这么多年受病痛磋磨后,是否还如从前一般……本宫今日瞧他的样子,应该没有生怨。”
沈随风握住她?的手:“世子聪明通透,亦有容人之心,知道你并非有意为之,自然不会怪罪。”
“你不知道,当年若非本宫想去?池塘赏景,他也不会跟着去?,更不会出后来的事,”冯乐真捏了捏眉心,“虽然本宫不是推他的人,但他的确是因为本宫,才会有此一劫。”
“殿下不是推他的人?”沈随风猛然抬头?。
冯乐真失笑:“很惊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随风蹙眉。
还能是怎么回?事,细说起?来,不过是一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罢了。当时在池塘边玩的,除了她?和祁景清,还有不少?孩童,其中冯稷最为冒失,横冲直撞间不小心推了祁景清一下,她?下意识去?拉时已经晚了,祁景清落水,而她?伸出去?的手,也成了众目睽睽之下推人的证据。
“以冯稷的脑子,此事绝非有意设计,只会是意外,他这些年一直忌惮祁镇,除了祁镇拥兵自重不好掌控外,也是因为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里,”冯乐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不过他也不算太蠢,知道没有证据,单凭本宫一张嘴也翻不了案,所以才放心让本宫来营关。”
“世子也不知道谁推的他?”沈随风蹙眉。
冯乐真失笑:“他当时只顾着蹲在池塘边看水灯,哪能注意到后面,他昏迷几日醒来后,还为了本宫撒谎说是他自己没站稳掉进水里,跟本宫没有关系,可惜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本宫伸手了,他解释了也无用。”
难怪她?方才说世子解释了镇边侯也未必会信,原来是已经有前车之鉴。沈随风看着她?此刻云淡风轻的笑容,很难像她?一样轻松:“那你呢?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以殿下的才智,即便那时年岁小,也不该毫无反击之力才对?。”
冯乐真被他问得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嗯……这件事很是复杂,你可能不太懂……即便是意外,也不能简单看作孩子间的意外,嗯……有时候要为大局考虑……”
她?越说声音越低,沈随风直接将人抱进怀里。
“做什么?”冯乐真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闷。
沈随风抱得更紧了些:“无事,只是替殿下委屈。”
冯乐真蹭了蹭他的衣领,心底那些烦闷消散了些:“都过去?了。”
“……嗯。”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雪渐小,屋里一片静谧。
冯乐真靠在沈随风的怀中,不知不觉间已经熟睡,沈随风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伸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头?。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突然后悔方才提起?这个?话题。
或许是刚刚见过祁景清,又可能因为聊了太多往事,冯乐真罕见地梦见了那个?冬天、地龙烧得很暖却格外清冷的大殿。
“父皇,儿臣以性命发誓,推祁景清的是弟弟不是儿臣,父皇你相信儿臣!”她?看到年仅九岁的自己跪在地上,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仍不肯掉眼泪。
乾元帝三两步从龙椅上下来,亲自将她?拉了起?来:“父皇信你。”
“当真?”她?终于哽咽,可见也是怕的。
“自然是真的,乐真稳重,即便偶尔贪玩,也做不出将人撞进水里的冒失事,”乾元帝拿出帕子给她?擦泪,等她?情绪稳定些后才缓缓开?口,“但今日的事,你得认下,绝不能叫人知道是阿稷做的。”
冯乐真眼眸微动?,听见九岁的自己失声质问:“为什么!”
“因为阿稷是皇子,是大乾未来的储君,而祁镇手握重兵,掌大乾第一要塞营关,若他因此恼恨阿稷,将来因此生出事端,便是大乾百姓之祸。”乾元帝眉眼沉沉,如平时一般仔细和她?讲道理。
“那我呢?”
“那我呢?”
冯乐真与九岁的自己同时开?口,眼前的男人只以为,她?是在质问凭什么自己要受这份委屈,可只有她?和九岁的自己知晓,她?问的是冯稷是未来储君,那她?又是什么。
谁说她?有天子之相,比冯稷不知要强上多少?,谁说她?有他当年风范,足以做这大乾下一任主人,他现在又说什么冯稷是皇子是未来的储君,那昔日的培养与夸赞又算什么,她?冯乐真又算什么?
“父皇知道你委屈,可生在皇家,人人都身不由己,只要大乾能安定昌盛,这点委屈人人都要受得,你自幼跟着太傅读书,该明白这些道理,”乾元帝蹲下来,为她?整理衣衫,“好孩子,现在去?跟镇边侯道歉,直到他怒火平息为止,别怕,你是公主,他不敢对?你如何。”
他是慈父,也是严君,她?即便才九岁,即便自诩受宠,也知什么时候能放肆,什么时候该听话。于是她?点头?答应,又去?了镇边侯在京中的私宅,当着满院子仆从的面,跪在了他家的庭院里。
那年的冬天确实?很冷,池塘水冷,侯府的青石板地也冷,她?跪了一天一夜,跪掉了最后一丝尊严,跪碎了最后的妄念与幻想,直到祁景清苏醒,仿佛老?了十岁的祁镇才出现在她?面前,叫人将她?送回?宫里。
冯乐真看着九岁的自己从被抬上马车开?始便陷入昏迷,看着乾元帝亲自将她?接进宫里,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两天两夜,直到她?醒过来。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低声安抚,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
冯乐真坐在床边,为九岁的自己掖了掖被角,扭头?看向眉眼疲惫的乾元帝:“有事的,膝盖很疼,养了将近三年才好,你死之后,祁镇每年都要上书弹劾我,给我惹了很多麻烦,如今我更是来了营关任人鱼肉,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父皇你当年让我认下罪名时,可曾想过我今日处境?”
乾元帝怔了怔,抬头?看向她?的方向,冯乐真一愣,几乎以为他在跟自己对?视。
再次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冯乐真迟缓地眨了眨眼,一扭头?便看到沈随风坐在床边脚踏上昏昏欲睡,她?略微一动?,他也醒了过来。
“殿下。”他缓了缓神坐起?。
冯乐真:“怎么没上来睡?”
“在别人府上,不好对?殿下不敬。”沈随风勾唇。
冯乐真眉头?微挑:“既然不好,怎么不回?自己屋去?。”
“殿下昨晚在外头?待了那么久,我怕你夜间会起?热,索性就?在这里守着了,”沈随风浅笑,“还好殿下身子康健,什么事都没有。”
冯乐真闻言笑了一声:“还得多谢沈先生费心了。”
“殿下客气。”沈随风跟着配合。
两人对?视,俱是笑了起?来,沈随风眸色温柔,没有问她?昨夜梦中为何哽咽。
因为梦见往事心情不好,冯乐真直接派人跟祁镇夫妇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侯府,一直到回?到自家府邸,她?才想起?还有一件披风落在祁景清那里。
“忘了要回?来了,”冯乐真很是懊悔,“那件还是你给本宫买的。”
沈随风失笑:“我回?去?取?”
“还是算了,叫人知道了,猜出本宫昨夜与他见过怎么办,本宫可不想担上带坏他的名声”冯乐真直摇头?,“等日后有机会,再同他要吧。”
两人说着话往院里走?,阿叶远远瞧见他们?,立刻把手里的扫帚丢给陈尽安,自己则飞快地跑过来:“殿下!”
“慢点,也不怕路滑。”冯乐真蹙眉。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阿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她?,“昨日送来的,说是从塔原那边来的信。”
“塔原?”冯乐真听到熟悉的地名,接过信开?始拆。
阿叶好奇地看着她?:“殿下,您又没去?过塔原,也不认识塔原的人,为何会有塔原那边的信……不对?,绯战不就?是塔原皇子吗?!”
冯乐真眼眸微动?,拆信的手一停。
第45章
阿叶说完,自己先紧张起来?:“不会真是他来?信吧?殿下不是把他出卖给皇上了吗,皇上能让他轻易回塔原?”
“怎么可能是他,”冯乐真拆开信看了一眼,将其中?一张递给沈随风,“这是药方?”
沈随风接过来:“是。”
“治什么的?”冯乐真好奇。
沈随风:“心悸之症,这药下的?比寻常方子要?猛一些,病患估计情况不太好,但要?好好养着,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冯乐真眉头轻蹙:“先前只是风寒,如今怎么成心悸之症了?”
“十有?八九是后遗症。”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叹了声气,将药方从他手里?抽出来?交给阿叶:“将这上头的?药买全了,再准备一千两现银,一并交给送信的?人。”
“是。”阿叶连忙接过,叫上陈尽安便去办了。
沈随风目送二人离去,才和冯乐真一同往屋里?走:“生?病的?人是谁?”
“一个?故人。”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笑了:“殿下的?故人还真多。”
“吃醋?”冯乐真眉头微挑。
沈随风叹气:“有?点。”
“这次的?故人,是个?女?人。”冯乐真解释。
沈随风一脸真诚:“殿下已?经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么?”
冯乐真:“……”
“不逗你了。”
沈随风失笑,将手炉塞进她手里?,冯乐真眉眼柔和,默默挽上他的?胳膊。两人一夜未归,院子里?又积了厚厚的?雪,此刻踩在上头,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