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风顶着一身?风雪进来时,冯乐真还坐在梳妆台前出神,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沈随风没敢惊动她,默默走上前将剪刀拿走,冯乐真回过神来,看到是他后捏了捏眉心:“怎么身?上这么冷?”
“出去了一趟。阿叶怎么了,我方才进来时,看到她蹲在廊下哭。”
“被我骂了。”冯乐真不愿提,只简单解释一句。
沈随风心思通透,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年纪小,又将你看得太重,偶尔存不住气也正常。”
“但这里?不是京都,本宫不能像以前一样?纵着她。”冯乐真蹙眉。
“慢慢来吧,不着急。”沈随风转身?往外?走去,冯乐真眼?眸微动,却没有拦住他。
一刻钟后,阿叶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进来了,冯乐真也不理她,只管对着镜子梳头。
“殿下……”她磨磨蹭蹭到冯乐真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冯乐真面色不改:“回京都吗?”
“……不回。”阿叶还是同样?的回答。
“留下来,可是要?吃苦的,”冯乐真从镜子里?与她对视,“本宫也没那么多时间一直安抚你。”
阿叶抽噎一声:“奴婢不怕吃苦,奴、奴婢以后谨言慎行,绝不会再冲动胡来。”
冯乐真放缓了神色:“本宫知道,你生气也好冲动也罢,皆是因为心疼本宫,但本宫也一早就跟你说过了,此?来营关是本宫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未来是苦是难,本宫皆愿意受着,与人无尤。”
“……是。”阿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却还在抹眼?泪。
冯乐真到底还是心软了,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欲成大事者,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忍,你是要?陪本宫走到最?后的人,总这么喜怒形于?色,叫人轻易猜出你的心思、瞧出你的破绽可怎么好。”
“奴婢以后会改的。”阿叶还在哭。
“好了,不哭了,去洗把脸,待会儿让尽安给你烤红薯吃。”冯乐真哄道。
阿叶呜咽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冯乐真:“……”
接连在府中待了三?天,所?有炭火都用完了,天空也终于?放晴。
沈随风和?陈尽安一众人,在第四天的清晨出了门,一直到晌午时分才带着几车东西回来,阿叶连忙挨个查看,当看到一箱一箱的灰碳和?大量食材后,终于?露出来了营关以后的第一个笑?脸。
“你们出门时,我还以为营关的商贩不会卖给你们东西,没想到竟然买了这么多回来!”她颇为兴奋道。
陈尽安看了沈随风一眼?:“营关的商贩的确不肯卖,是沈先生带我们去了商队聚集的地方,找到沈家商行名下的商队才买来这些东西。”
“沈先生可真厉害!”阿叶惊呼。
沈随风无奈:“是殿下厉害才对。”
“好像有人在夸本宫。”愉悦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顿时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裙,在铺天盖地的白里?热烈得如一团火焰,叫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参见殿下。”
众人行礼,沈随风勾起唇角扶住她的手,将她引到了平地上。
“夸本宫什么呢?”冯乐真心情颇好地问。
沈随风:“夸殿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难怪先前坚持要?先去南河,合着是早就想到来了营关之后,会在吃穿用度上被人为难,若是能先与我兄长通气,得了商队相帮,也就不怕掣肘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冯乐真望天。
沈随风似笑?非笑?:“殿下不是还没说服我兄长归顺么,怎么他就愿意帮忙了?”
“想知道?”冯乐真挑眉。
沈随风一脸恳切:“非常想。”
“求本宫。”冯乐真抱臂。
沈随风还真拱手行礼:“求您。”
“诚意不够。”冯乐真笑?道。
阿叶听?得眼?皮直抽,为维护殿下在下属心里?的形象,当即用眼?神示意众人散去,她也转身?走时,头也不回地将还站在原地的陈尽安给揪走了。
不大的院子里?顿时只剩冯乐真和?沈随风两个人,沈随风也不加遮掩了,直接用披风将冯乐真拢进怀里?。
他的披风是狐狸毛做的,极为厚实暖和?,冯乐真被拢进去的瞬间,便被他热腾腾的体温包裹住了。
“大胆,竟敢对长公主公然不敬。”冯乐真慢悠悠开口。
沈随风闻言抱得更紧:“殿下还没告诉我兄长为何肯帮忙。”
冯乐真抽出手,在他额上敲了一下:“愧你自诩聪明,又怎会不知聪明人相处,许多事都不会说得太明白。”
沈随风失笑?,更加不懂了。
“他当初肯来送你,便说明已经动摇,不管之后会不会归顺,以他商人的本性,都会尽可能留有余地,而让商队帮忙,便是他给本宫的余地。”冯乐真浅笑?解释。
世人皆知她与祁镇不睦,来了营关必定举步维艰,而首先会遇到的难处,便是吃穿用度的事,毕竟营关冬季绵长,这方面是最?容易被人做文章为难的。
他以帮助自家弟弟的名义,让商队解决这点难处,一是为沈家留了余地,将来不管成与不成,她都不好再为难沈家,二来则是让她不得不更加看重沈随风,即便他不在营关,也能保证沈随风安枕无忧。
“你兄长啊,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冯乐真感慨。
沈随风心下也是一片热意,闻言只是笑?问:“羡慕?”
“那倒不至于?,冯稷若也跟本宫这般姐弟情深,本宫还怎么好意思跟他抢皇位,”冯乐真说完啊了一声,“不过他要?是对本宫姐弟情深到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那本宫还是羡慕的。”
沈随风:“……”
晌午时分,两人简单用了些午膳,便开始看阿叶他们收拾刚买来的食材。因为来的时候连侍卫带奴仆只带了几十人,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在,按照经验丰富的嬷嬷将食材储存到大缸里?。
正忙活得热闹时,门房突然小跑进来,喘着气回禀道:“殿、殿下,范公公来了。”
沈随风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冯乐真倒是淡定:“本宫还以为他不打?算过来了。”
“殿下在这儿,老奴又怎会不来?”范公公笑?呵呵走进来,虽然两鬓斑白,但比起当初在暗牢时神志不清的样?子,状态不知好了多少。
沈随风喉结动了动:“殿下没杀他?”
“范公公又没招惹本宫,本宫没事杀他做什么?”冯乐真斜睨他,显然在嘲讽他当初误会自己的事。
“殿下知道老奴若是继续留在京都,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让老奴假死逃生,先一步来到营关,”范公公说着,对沈随风行了一礼,“沈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老奴先在这里?谢过了。”
沈随风笑?笑?:“公公客气。”
“殿下,近日大雪,老奴一直在家中没有出门,直到今日才听?说您已经到了,老奴来迟还望殿下恕罪。”范公公又道。
“哪那么多罪可恕,你既然来了,府中一应事宜就交给你了,本宫也好清净清净。”阿叶不通事务,陈尽安不懂人情,这几日府中大小事都由她做主,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范公公答应一声,看到所?有人都聚在院子里?,当即调了几个去守着宅子,又选了两个得力的,开始交代府中修葺的事宜,桩桩件件条理分明,整个长公主府好似都找到了主心骨。
沈随风看着容光焕发的范公公,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他就是殿下说的故人?”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范公公将所?有事安排妥当,便跟着冯乐真进屋了,沈随风见他们有话?要?说,就没有跟过去。
因为刚买了炭来,屋里?的地龙烧得足足的,冯乐真一坐下便有些犯困。范公公笑?呵呵地给她斟了杯茶,等她清醒些才不紧不慢道:“老奴这些日子一直在营关等殿下,闲着无事便打?探了些消息。”
“都探听?到什么了?”冯乐真来了一分兴趣。
范公公问:“殿下可还记得镇边侯之女祁景仁?”
“自然是记得的,祁景清的龙凤胎妹妹嘛,当年本宫与她第一次见面时便结下梁子,她总喜欢找本宫麻烦,后来祁景清落水,她便更讨厌本宫了。”冯乐真提起年幼时的事,唇角挂上浅淡笑?意。
范公公也笑?了:“老奴还记得殿下第一次跟人打?架,就是和?这位祁大小姐。”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她了?”冯乐真不解。
范公公回道:“这位祁大小姐很是骁勇善战,这两年击退了四次漠里?的偷袭,在祁家军和?百姓中声望极高,算是营关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冯乐真眨了眨眼?:“听?起来,本宫的处境好像更糟了。”
“没错。”范公公一本正经点头。
冯乐真:“……”
“但殿下也不必太过忧虑,毕竟这营关也不是铁桶一般,”范公公又出言安慰,“譬如府衙与侯府的关系,便没有外?人想象那般好。”
“也正常,每年的赋税总共就这些,府衙要?抓民?生,侯府要?御外?敌,你多用些钱,我便只能少用些钱了,看街上坑坑洼洼的官道,便知道府衙不占什么便宜。”冯乐真平静道。
范公公点头:“所?以殿下若想笼络势力,可以从不占便宜的府衙开始。”
冯乐真顿了顿,莫名其妙开口:“他们都不占便宜了,本宫为何要?笼络他们,抱团取暖吗?”
范公公被问得一愣,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那不是人多力量大么……”
冯乐真失笑?:“什么人多力量大,你信不信,他们虽处处被侯府压着,但本宫若主动笼络,他们的尾巴反而要?翘起来了。”
“不、不至于?吧……”范公公也是人精,被点拨一通后有些迟疑,却还是不愿相信事实,毕竟如果连府衙都没办法拉拢,眼?前困境就真的没办法破了。
冯乐真看出他的忧虑,温声安抚道:“不着急,徐徐图之就是。”
范公公叹了声气:“也只能如此?了。”
有了沈家商队的帮忙,长公主府内内外?外?修葺一番只用了五日时间,大门也重新刷了漆,又挂了新的牌匾,看着多少像点样?了。
然后便关起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阿叶起初还不习惯这种无访客登门的日子,被沈随风带着在院子里?捉了几次鸟雀后,渐渐也就不觉得无聊了,其他人跟了冯乐真多年,更是鲜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一时间每个人都精神焕发,几乎都比先前圆润了些。
陈尽安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人,虽然闭门不出,但每日里?还是勤勉读书研习剑术,比起从前愈发沉默。
营关的官员和?将领仿佛都有意识地忘了冯乐真到来的事,没有一个往家中递拜帖。长公主府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只有与沈家商队会面时,方能有些交流和?往来。
可临近年关,沈家商队也不能一直守在营关,总有要?走的时候,到时候一样?要?买东西,营关的商户不肯卖,他们到时候又如何解决衣食住行?
沈随风难得生出些忧虑,于?是特意问了冯乐真。
冯乐真却是淡定:“跟百姓买就是。”
“……只怕他们不肯做我们的生意。”沈随风委婉提出。
冯乐真微笑?:“会做的。”
就算官员存得住气,不代表某些胆大的百姓也存得住气,而一旦有人存不住气了,便是她与整个营关恢复往来的最?好突破口。
沈随风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只知道某日下午,两个侍卫押了一个年轻男子进来。
“放开我,放开……”男子拼命挣扎,直到一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一个激灵老实下来。
冯乐真款款出现,众人垂首行礼,男子不屑地挺直腰板看向她,下一瞬便因为她的容貌愣了愣,没等再看,阿叶上前一巴掌:“殿下也是你能看的?”
被打?歪了脸的男子:“……”
“这是怎么了?”冯乐真和?颜悦色。
侍卫板着脸回禀:“殿下,此?人往咱们牌匾上砸臭鸡蛋。”
冯乐真蹙眉:“真的?”
“真、真的……”男子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肿了半边的脸顿时红了红,结果下一瞬就对上阿叶的视线,吓得后背一僵,故作倔强地别?开视线,“就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你为何要?这么做?”冯乐真叹息,像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男子叫嚣:“看不惯不行吗?你害得我们世子一直卧病在床,凭什么还过得这么好,就因为你是长公主吗?!”
冯乐真不语。
男子偷瞄她一眼?,又快速低下头:“扔、扔臭鸡蛋只是一个开始,我我我以后肯定还会干别?的,你今天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营关百姓来替世子报仇!”
“当年的事……”冯乐真幽幽叹了声气,“罢了,到底是本宫对祁景清不起,你回去吧。”
男子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愿意放了我?”
“殿下!这怎么能行!”阿叶怒气冲冲。
冯乐真眉眼?温和?:“他也是为了给祁景清报仇,说到底也是嫉恶如仇的正直少年,还是放了他吧。”
男子没想到她不仅要?放了自己,还夸了他……乖乖来,长公主殿下夸他?他默默咽了下口水,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行!殿下今天若是放了他,明天就会有无数人来我们府上扔臭鸡蛋,殿下今日要?想放他,除非奴婢死了!”阿叶说着,梗着脖子跪了下去。
冯乐真眉头微蹙:“那你说该如何。”
“至少要?报官吧!”阿叶怒道。
男子一听?顿时乐了,他叔父就在府衙做衙役,若将他送进府衙,就算按律法处置也最?多打?上两板子,叔父甚至不会动手,只是做做样?子。
这样?一想,他顿时不怕了:“报官就报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殿下,必须报官!”阿叶咄咄逼人。
冯乐真一脸忧愁,只好勉强答应了。
阿叶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当即把人押走了。
人一离开,冯乐真脸上的忧愁就变成了慵懒:“都交代过了?”
“放心吧殿下,万无一失,”阿叶一改刚才嚣张的模样?,狗腿地蹲在地上给她捏腿,“殿下,你是怎么知道近日会有人上门找麻烦的?”
“营关这地界民?风彪悍,又不像京都那边重尊卑阶级,否则那些百姓也不敢连菜都不卖给咱们,如今我们是所?有营关百姓的眼?中钉,他们发现寻常法子非但为难不到咱们,咱们还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自然会不高兴,而这么多不高兴的人里?,总会有冲动的。”冯乐真勾起唇角。
阿叶失笑?:“可见祁镇那人虽然对咱们混蛋,但对百姓还是好的,百姓都没尝过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滋味。”
“很快就能尝到了。”冯乐真心情愉悦。
男子被押送到府衙后,恰好是叔父当值,叔父原本看到他被长公主府的侍卫押来,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结果一听?只是砸了两颗臭鸡蛋,顿时松一口气:“这混账小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诸位莫恼,小的这就按律例严惩他!”
男子咳嗽一声,忍着没有笑?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你们总督大人呢,还不赶紧出来审案!”侍卫皱眉问。
叔父滚刀肉一样?笑?:“不过是砸两颗臭鸡蛋,不至于?劳烦总督大人,小的便能处理了。”
侍卫闻言不由得乐了:“行,你能处理是吧,那就你来吧。”
叔父一脸欣喜:“是……”
“他砸的那块牌匾,是先帝亲笔。”侍卫慢悠悠补充。
叔父笑?容一僵,反应过来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男子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心里?隐隐担忧:“先、先帝亲笔又如何?”
“也没什么,不过是当今圣上孝义,两年前曾颁了一条亲令,侮辱先帝者诛三?族罢了,”侍卫年纪轻轻,却笑?得慈眉善目,“对了,我看你们长得有几分像,应该是亲戚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出三?族,会不会受连累。”
男子猛然睁大眼?睛,再不见先前的轻松。
侮辱先帝,就不是一个衙役能自行处置的事了,躲在后面的总督到底还是走了出来,侍卫们却不给其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就走。
本想着冯乐真初到营关孤立无援,会想法子拉拢他的总督被闹了个没脸,求情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案人证物证俱在,犯人还亲口承认了,俨然已成铁案,于?是短短两日内,一众亲族包括叔父通通下了牢房,一时间轰动了整个营关。
沈随风知道上次来闹事的人三?族被抓时,正跟冯乐真围炉煮茶,见她一副淡定模样?,不由得心生好奇:“那牌匾上的字当真是……”
“是。”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失笑?:“殿下怎么来营关还带着先帝亲笔。”
“本宫在这里?举目无亲,可不得捧着亲爹壮胆?”冯乐真理所?当然。
沈随风眯起眼?眸:“除了牌匾是先帝亲笔,还有哪些是先帝所?赐?”
“大门上用的钉子,墙上所?用框画,还有地上铺的那些砖石,全都与先帝有关,”冯乐真想戳戳炉子上的红薯,被沈随风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只好老实点,“但他不走运,偏偏选了牌匾。”
若是弄脏其他东西,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偏偏是脏了先帝墨宝,那就说无可说了。
沈随风:“看来殿下是打?定主意要?收拾第一个来找茬的人了。”
“那是,若第一次不给足教训,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蠢货跑来,所?以说他不走运呢,不是第二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偏偏做了出头鸟。”冯乐真看着红薯,等得有点着急。
沈随风将红薯翻个面,残忍地告诉她:“还得再等两刻钟。”
“不吃了!”冯乐真佯怒。
沈随风笑?笑?,从荷包里?抓了把瓜子给她:“那殿下打?算何时放他出来?”
“放什么放,本宫要?杀鸡给猴看,不杀还怎么给其他人看?”冯乐真古怪地看他一眼?。
沈随风已经不上当了:“殿下若真能狠得下心,当初在西江也不会跟百姓同吃同住了。”
“本宫当然狠得下心,”冯乐真说完静了一瞬,又笑?,“只是没必要?,若真杀了,只怕会失了民?心,本宫死过一次,早就明白了,这世上权势皆是虚无缥缈,唯有民?心是最?好的武器。”
“殿下又说自己死过一次,”沈随风轻笑?,“请问究竟是哪一次呢?”
冯乐真笑?而不语。
男子侮辱先帝牌匾的事越闹越大,连镇边侯府都惊动了,祁镇还派了人去府衙问,结果人证物证俱在,全然挑不出冯乐真的半点错处,也只能当不知道。至于?总督,更是不愿为了一个寻常百姓去找冯乐真求情,于?是此?事一来二去,就这么定案了。
行刑日选在腊月初三?,那一日大雪纷飞,刑台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却来了诸多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刑台围得水泄不通。
男子被带上刑台时,眼?底已经失了当初扔臭鸡蛋时的意气风发,一众家人也因此?形容枯槁,当看到要?被行刑的人里?,还有五六岁的孩童和?年过七十的老人时,一些先前动过教训长公主心思的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后怕——
当初若是他们跑去找茬,只怕今日在刑台上的,就是他们一家老小。
年轻人总是一腔孤勇,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豁出自己这条命去,可真当冲动之下行事时,才发现家人朋友都要?被自己所?谓的勇气连累。
刑台上跪了几十人,连刽子手都面露不忍,然而时辰已到,他只能抽出长刀。下面的百姓已经不忍再看,正要?别?开脸时,一道清澈的马蹄声突然响彻天际。
“刀下留人!”
阿叶骑着骏马飞奔而来,看到刽子手已经抽刀,当即起身?踩在马身?上,一个翻身?跳过百姓头顶,稳稳落在了刑台之上。
“刀下留人!”阿叶举起令牌,“恒康长公主口谕,还不跪下听?令!”
此?案事关重大,所?以是总督亲自盯着行刑,此?刻看到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出现,不解之下只好跪下。
他一跪,百姓们也纷纷跪下……若是换了从前,还是有人敢不跪的,可刑台上那几十口子摆着,谁还敢做这个刺头?
“长公主口谕:犯事之人年幼冲动但心底不坏,本宫原无心惩戒,又怕不能服众,才交由府衙处置,结果今日才知竟因所?辱是先帝墨宝,便害得其三?族被累,本宫心中惭愧,先帝在时,常教本宫要?爱惜百姓,本宫一日不敢忘,特下令赦免其罪,还望总督大人尽快放其及家人归去。”
风雪嘈杂,阿叶的声音却压过了所?有风雪,一时间百姓相互看眼?色,谁也不敢吱声,唯有刑台上的男子眼?圈一红,突然嚎啕大哭。
总督已经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若此?事真成了,只怕冯乐真在百姓心中就成了恩威并济的大好人,日后不仅不会被百姓厌恶针对,反而得了一部分民?心。
他不愿轻易被利用,当即就问:“说侮辱先帝墨宝的是殿下,如今要?放他们的也是殿下,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总督大人莫要?胡言,殿下从未提及先帝,只是侍卫不懂事,将牌匾是先帝墨宝的事说了出来,殿下如今知晓了,自然要?着我来救人。”阿叶眼?神泛冷,声音比先前还大。
总督对上她冷淡的眼?神,心里?紧了紧,却还是不肯如她所?愿:“可侮辱墨宝是事实,岂能殿下说放就放,难不成殿下还能高过皇上去?”
“总督大人的意思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了?”阿叶不解。
百姓们才不懂什么殿下皇帝的,一听?她的话?,顿时觉得有几分道理……现在可不就是殿下想放人,总督不愿意放。
男子本来因为能活下去而欢喜,一听?这话?又开始惊慌:“大人,大人饶命啊!”
总督汗都要?下来了,再开口已经没了气势:“下、下官自然是想放,但皇上亲令……”
“总督大人若是不满意,大可以一封奏折告到京都城去,殿下愿意承受任何惩罚。”阿叶淡淡打?断。
……你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跟皇上告小状?!总督心里?怒吼,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是输定了,若再较真下去,只怕会被人诟病。
“下官不敢,殿下爱惜百姓,是百姓之福,下官岂有反对的道理。”总督跪地遵命,算是将此?事了结了。
阿叶满意了,扭头看向刑台上的男子:“这位少年郎,殿下饶了你,那是殿下心善,有些事她受就受了,不愿意多说,但我得说你几句,日后再想冲动行事,先想想自己家人,莫要?头脑一热就干些混账事。”
“是……多谢殿下饶命。”男子哽咽道,被关了好几日,此?刻听?到她的教训也只觉亲切。
阿叶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当即骑马离去,刑台下的百姓们陆陆续续起身?,确定她走远后讨论?声瞬间爆发——
“怎么回事,我竟觉得殿下是个好人。”
“臭鸡蛋都砸亲爹遗物上了,还不忍心跟人计较,可不就是好人嘛!”
“看来我以前是误会她了,她其实……也挺好的嘛。”
这些议论?冯乐真一概不知,但翌日一早,她特意派了阿叶去集市买菜,阿叶只去了半个时辰,便拎回来一堆好吃的。
“这些是奴婢买的,这几个是百姓偷偷给的,奴婢不想要?,险些挨揍。”阿叶提起营关彪悍的民?风,简直有些怀疑人生。
冯乐真捏起一块糖糕,扭头跟沈随风炫耀:“怎么样?,本宫就说百姓都很单纯吧。”
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略微用点计策,关系不就破冰了么。
“……殿下可真厉害,”沈随风配合夸奖,“但光与百姓关系和?缓只怕还不够,若镇边侯府继续无视殿下,日子一长殿下在营关的身?份只怕会变得尴尬。”
“这不还有你么,等他们主动找来就是。”冯乐真挽上他的胳膊,颇为骄傲。
能不骄傲么,不仅是个金娃娃,医术还独一无二,以至于?人只要?在自己身?边,镇边侯府早晚要?求到她头上来。
沈随风哭笑?不得,但还是尽责提醒:“我上次去镇边侯府,还是今年二月里?,不巧的是当时有心多去几个地方,所?以给世子留了不少丸药。”
冯乐真顿了顿,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多少?”
“够他用三?年的,”沈随风想了想,“啊,现在已经过去十个月左右了,所?以还有两年零四个月。”
冯乐真:“……”
沈随风无辜地看着她。
“……不会的,”冯乐真默默退后一步,“本宫运气不会这么差。”
沈随风深表同情,但事实很快证明,他家殿下的运气真的没这么差——
祁景清突然病了。
起了高热,一天一宿都没退热,情况很是不好。
冯乐真本来昏昏欲睡,听?到消息顿时精神不少:“来人,给本宫更衣,别?耽误本宫去镇边侯府做客!”
沈随风:“……”
说是要去侯府做客,然而真当侯府的人上门来请时,冯乐真却避而不见。
“连拜帖都不递,也太没规矩了。”她惋惜道。
范公公心领神会:“老奴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冯乐真目送他离开,一回头便看到沈随风心不在焉的模样。
“怎么?”她温声问。
沈随风回过?神来:“殿下,世子?体?弱,只怕耽搁不得?。”
“放心,本宫有分寸,”冯乐真说罢,见他还是忧虑,于是又补充一句,“若他真病到无法耽搁的地步,如今来的就不会只是小?厮了。”
沈随风眼眸微动,没有再与她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