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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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小?厮打发走后,侯府那边果?然没了动静,一直到了下午时,才递了拜帖进来。
“拜帖上写了谁的名字?”冯乐真扫一眼阿叶手里的拜帖,连接都懒得?接。
阿叶:“是侯夫人自己?的名字。”
“她要独自前来?”冯乐真眉头微挑。
阿叶:“正是。”
冯乐真笑了:“本宫与侯夫人多年未见,也是思念得?紧,只是如今府中事务繁忙,实在是腾不出空来……不如这样,将见面的时间?定在三日?后,三日?后本宫就算再忙,也一定会腾出时间?招待她。”
沈随风翻看?医书的手顿了顿,低着头没有说话。
阿叶领了命令便转身离去了,偌大的寝房里顿时只剩他们两人,冯乐真抬眸看?向沈随风,问:“你有话说?”
“说了殿下只怕要生气。”沈随风叹气。
冯乐真笑了一声:“若是因为怕本宫生气就不说,你就不是沈随风了,说吧,是不是因为本宫利用祁景清的病与侯府博弈,让你不高兴了?”
沈随风弯了弯唇角:“不高兴倒不至于,毕竟殿下如今也需要一个契机,逼侯府先低头,殿下以后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只是……殿下,我是个大夫,世子?是师父临终前托付给我的病人。”
虽然早在说了自己?是祁景清的主诊大夫时,就已经料到今日?境况,可真到了这地步,多少还是有点过?不去自己?那关。
今日?天晴,日?头隔着窗户晒进屋里,给寝房添了一分不同于地龙的热意。
屋子?里静悄悄,两人无声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冯乐真斟酌道:“本宫若是绑了你,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随风:“?”
“本宫绑了你,就算你并非自愿耽误病患,也就没有违背你行?医的准则,你觉得?这样如何?”冯乐真问。
沈随风:“我不是那个意……算了,想来世子?的病也不算严重,否则以镇边侯夫妇爱子?如命的脾气,早就亲自登门了。”
他不愿再多说,惹得?冯乐真多看?了他两眼。
两人都是心平气和,可气氛就是突然变得?古怪,一直到第二封拜帖送来,屋里凝滞的空气才略微流动。
“镇边侯夫妇就在府外?等候。”阿叶察觉到氛围奇怪,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沈随风一顿,眉头当即蹙了起来。
冯乐真抬眸:“他们可说什么了?”
“只说想请殿下和沈先生过?府一聚。”阿叶回答。
人和拜帖一起来了,说明祁景清的病情已经耽误不得?。沈随风喉结动了动,无声看?向冯乐真。
“那便去吧。”冯乐真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阿叶一愣:“他们当初把?我们关在城门外?受冷风吹,还带头孤立殿下这么久,就、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冯乐真反问。
阿叶面露迟疑:“怎么也得?让他们在外?面站足一个时辰吧,就算不是为了报先前的仇,也得?叫整个营关都知道,咱们长公主府就是比他镇边侯府高一等才是。”
沈随风手里捏着茶杯,却始终没有端起来。
他在等冯乐真的答案。
冯乐真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的注视下起身往外?走去。
他终于如释重负,立刻也跟了过?去。
祁镇夫妇亲自前来时,便已经做好了在长公主府大门外?长久等待的准备,结果?刚等了不到一刻钟,大门便开了。
“侯爷,夫人。”方才还面无表情的冯乐真一瞬挂上笑意,热切地走了出来。
祁镇夫妇年过?四?十,在这营关的风雪摧折下看?起来像五十多岁,却也依稀能瞧见当年不俗的容貌。
有求于人,加上冯乐真笑脸相迎,二人也不好太过?冷脸,只是恼了她十余年,乍然装什么热切,却也是做不到的。
至少祁镇做不到。
“参见殿下。”他硬邦邦行?军中之礼。
侯夫人宋莲倒是柔和一些?,面对这个曾经将自家?儿子?推下水,如今又霸着最好的大夫拿捏他们的女人,别管心里怎么想,但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参见殿下。”
“二位不必多礼,方才听府内下人说你们来了,本宫还不相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冯乐真笑得?温柔,“本宫手下这些?人真是愈发没规矩了,竟然让二位在雪地里等这么久,本宫定要好好罚他们。”
“殿下倒也不必将一切错处推给下人,若非殿下授意,他们岂敢拦了本侯三次。”祁镇一如既往的火爆脾气,即便有求于人也要将事撂出来。
“拦了三次?这是怎么回事?”冯乐真颇为惊讶,若非沈随风当时一直在她身边,只怕真要以为她不知情了。
“奴婢该死,”阿叶匆忙上前,“先前有人来敲门,张口就说是侯爷派来请殿下的,可一没拜帖二没令牌,奴婢便想着如此没规矩,一定是有人假借侯爷的名义诓骗殿下,所以就打发了去,结果?没隔多久就送了拜帖来,奴、奴婢觉得?更像骗子?了……这第三次侯爷侯夫人亲自前来,奴婢方知只是误会,这不就赶紧告知殿下了。”
“原来如此,奴才不懂事,还望二位恕罪。”冯乐真执了一个晚辈礼。
祁镇听她和阿叶话里话外?讽刺自己?,当即便要怒斥,结果?还未开口便被宋莲拦下。
“无妨无妨,皆是误会,误会。”她笑道。
冯乐真也笑笑,正欲开口说话,一旁的沈随风终于开口:“时候不早了,二位冒雪前来,可是因为世子?的病?”
“原来沈大夫还记着我儿呢?”祁镇冷淡看?向他。
沈随风对上他质问的眼神,沉默一瞬回道:“也不知世子?究竟如何了,侯爷确定要一直在这儿闲话?”
“你……”
“当然不能,咱们还是快去侯府吧,”宋莲说着,先一步拉上冯乐真的手,“殿下也去侯府坐坐吧,您来了这么久,妾身还未好好招待过?您。”
冯乐真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心想幸好这两口子?一起来了,否则要是祁镇单独前来,肯定会只让沈随风去侯府,到时候少不得?又得?一番博弈。
“好啊。”她浅笑答应。
说话的功夫,每个人都落了一脑袋的雪,等坐上马车时连衣衫都湿了。冯乐真拿着大氅,难得?有兴致亲自用小?炉子?上烘烤,结果?烤了半天只烤干一小?块。
沈随风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道:“我来吧。”
冯乐真拿着衣裳躲了一下,恰好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沈随风的手僵了僵,难得?生出一分无措。
冯乐真也意识到不妥,将有些?潮湿的大氅递给他,沈随风无声接过?,默默在火炉上烤着。马车里蒸腾起温热的潮湿,除了火炉里偶尔发出哔剥的声响,空气几乎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沈随风终于打破沉默:“殿下……”
可惜一句囫囵话还没说出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冯乐真直接去掀车帘,沈随风顿了顿,无声看?向她。
冯乐真起身的动作一停,压低声音道:“本宫没生气。”
沈随风一顿,笑了:“嗯。”
“你呢?可生本宫的气?”冯乐真又问。
那边祁镇夫妇已经在下马车,随时有看?过?来的可能。
“我当然不会生殿下的气。”沈随风快速道。
冯乐真点了点头,没等沈随风松一口气,便淡淡道:“但有些?事,咱们得?聊聊。”
说罢,她便下去了。
沈随风:“……”
因着冯乐真最后撂下那句话,沈随风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就好像明日?夫子?要检查课业了,他却因为贪玩一整天什么都没做……虽然不知她要聊的是什么,但他这种?不安,跟即将被夫子?抓到也没什么区别。
真是见鬼了,都二十余岁的人了,竟被小?姑娘的一句话弄得?七上八下。他看?着与祁镇并肩而行?的冯乐真,无奈笑了笑。
看?得?出来祁景清这次的情况不太妙,一行?人没有多废话,直接去了他的住处。当看?到祁景清所住院子?比整个长公主府还大时,冯乐真第一次生出嫉妒的情绪。
好漂亮别致的院子?,想抢。
虽是大雪绵延的日?子?,可院内却不见半点积雪,每隔几步便有专门的杂役清理,连雪松都比别处要绿。冯乐真见过?的大宅子?何止上千,一眼便看?出这座院子?是整个侯府的中心,也就是所谓的主院。
大乾向来重视长幼秩序,祁镇夫妇还健在,却让祁景清住在主院里,可见对这个儿子?有多上心。
宋莲心有七窍,见她多看?了一眼院落四?角,便主动解释道:“景清身子?孱弱,主院里日?晒好一些?,更有利于他养病。”
“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祁镇不悦。
对于冯乐真当年将儿子?撞进池塘的事,他至今心有芥蒂,即便今日?只是虚伪的寒暄,也不想告诉她任何关于儿子?的事。
宋莲知道他的脾气,闻言只能对冯乐真尴尬笑笑。
冯乐真自然不会蠢到觉得?她是因为放下了过?去,才会坦然与自己?聊祁景清的身体?状况,于是如她所愿歉疚忏悔:“都是本宫不好,本宫欠世子?一声道歉。”
“殿下也非有意,如今肯让沈大夫来给景清瞧病,妾身已是十分感谢。”宋莲微笑,到底还是没忍住绵里藏刀。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祁景清的寝房前,门口书童连忙上前行?礼,却被祁镇拦住了。
“景清如何了?”他问起儿子?情况时,语气不自觉缓了下来。
书童眉头紧皱:“还没有退热。”
祁镇当即便进屋去了,沈随风与冯乐真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冯乐真本想跟上,却被宋莲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屋内药味太重,怕会熏着殿下,不如移步偏厅小?坐?”
开玩笑,她要是走了,金娃娃被偷了怎么办。冯乐真扬起唇角,相当和颜悦色:“世子?病重,本宫哪有什么心情小?坐,还是进去瞧瞧吧。”
说罢,她又要往屋里去,宋莲连忙再次拦下:“可到底是男子?寝屋,殿下一个未嫁女子?,进去只怕不太妥当。”
“屋子?总分里外?间?吧,不能亲自瞧瞧世子?,能在外?间?等着也是本宫心意,”冯乐真说罢,见宋莲还拦在门前,于是好心提醒,“夫人,风大雪大,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要往屋里灌凉风了。”
话音刚落,屋里便传来了几声咳嗽。
宋莲脸色都变了,冯乐真也趁机挤进了屋里。
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略胜一筹,宋莲只得?一边吩咐下人将门关紧,一边急匆匆追上去。
屋内一片安静,往来的小?厮都刻意放轻了动作,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冯乐真见状,也识趣地静了下来。
如她所料,屋内分了里外?间?,外?间?只有桌椅板凳,没有小?榻之类的东西,可见和她一样,晚上不喜欢有人守着。
寻常屋子?的里外?间?都是用墙壁拦开,这间?屋子?用的却是屏风和纱幔,屏风隐约透着人影,垂下来的纱幔也是半透,两相叠加只隐约看?到里间?人影绰绰,却瞧不出具体?的人来。
没等她再细看?,里头便又传来几声轻咳。
声音有几分沙哑,听起来也很虚弱,冯乐真轻易便想起十余年前在京都见过?的小?病秧子?,不由得?翘起唇角。
纱幔不隔声,也难将人影彻底隔绝,祁景清靠坐在床上,略一抬眸便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
沈随风原本正垂着眼眸专心把?脉,突然蹙起眉头:“脉搏怎么突然跳得?这样快。”

第43章
沈随风一开口?,祁镇夫妇的?心都悬了起来,最是端庄的?宋莲先忍不住隔着纱幔询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只是一阵,倒没什?么事,”沈随风结束诊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人,“世子这几日受凉了吧。”
眼前人垂眸咳嗽,旁边的?书童忙道:“前天晚上吹了冷风。”
“混账!明知世?子不可受风,怎么还不仔细照顾!”祁镇大?怒。
书童忙跪下:“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祁镇还要发火,一道带着几分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是儿子贪凉,趁祁安不注意去了院中透气,与人无关。”
第?一次听其说话,冯乐真才?发现他的?声?线已经和?小时候全然不同,若非知道能在祁镇面前自称儿子的?只有?他一人,她还真不敢确认说话的?是祁景清。
“你呀,总是这么不听话。”祁镇一对上这个?儿子,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
祁景清精神不济,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出去,冯乐真走到门口?时,隐约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到半透的?纱幔和?屏风。
“殿下?”沈随风见她停下,忍不住唤她一声?。
冯乐真回神,款步往外?走去。
寝房的?门被重新关上,彻底将视线隔开。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院子,沈随风才?缓缓道:“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染了风寒,这几日少见风多保暖,再服几帖药就是。”
“如此,这几日就劳烦沈大?夫了。”祁镇比起半个?时辰前,语气好了不少。
沈随风一顿,下意识看向冯乐真,冯乐真对上他的?视线后,眼神顿时凉了下来。
“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在府中住几天吧,也好叫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宋莲忙道。
冯乐真浅笑:“夫人客气了,营关是本宫封地,若说地主之谊,也该本宫来尽才?是。”
这话便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惜宋莲不敢反驳,毕竟自己儿子还指着沈随风治病,而?沈随风如今显然已经是她的?人。可要是不反驳,又等?于默认她说得对了。
她因为祁景清瞻前顾后,祁镇却没想这么多,闻言当?即便要呛声?,沈随风却突然开口?:“我已经给世?子施过针,也叫人熬了药,想来世?子一个?时辰内就该退烧了,之后按时服药就是,我就算不在也没什?么……”
“还是留下吧,”冯乐真打?断,“你在这里,侯爷和?夫人也多少放心些。”
他刚说完不必留,她却又说要留下,好似和?他作对一般。沈随风对上她的?视线,眉头蹙了蹙。
“是呀,留一晚吧。”宋莲赶紧附和?。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便留一晚吧。”沈随风嘴上回应宋莲,一双眼睛却始终停在冯乐真脸上。
“殿下也留下吧,”宋莲怕她改变主意,不敢再说地主之谊这种话,“我们府上有?个?厨子,素食做得极好,殿下也尝尝他的?手艺。”
“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冯乐真笑道。
她一答应,宋莲便立刻着人安排了两间客房。大?概是为了方便沈随风去看祁景清,安排的?客房和?主院也就隔了百余步的?距离,近到这边喊上一嗓子,那边就能清楚地听见。
等?客房收拾妥当?烧起地龙,晚膳也准备好了,冯乐真和?沈随风心思各异,却没有?当?着祁镇夫妇的?面表露半分,只是等?回到别院四下无人时,气氛才?透出些许沉默。
冯乐真也不看他,只管往前走,进屋之后便要将门关上,一只手却突然挡住了房门。
“殿下不是想聊聊?”沈随风看着她的?眼睛问。
“今天时机不对,等?明天离开侯府之后吧。”冯乐真平静与他对视,仍要继续关门。
他们来时只带了八个?侍卫,此刻都在院中,沈随风不愿当?着他们的?面与冯乐真僵持,见她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便默默松了手。
房门在他面前阖上,沈随风静站片刻,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冯乐真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独自站了许久才?到桌边坐下。
不知不觉已是天黑,屋里烛光晃动,将她的?影子颤颤悠悠照在窗子上。冯乐真迟迟没有?睡意,又被烧得太足的?地龙蒸得难受,干脆披上披风出门散步。
雪声?嘈杂,却遮掩不住侍卫问礼的?声?音,沈随风眼眸微动,沉默片刻后也出门了。
屋外?大?雪纷飞,簌簌落下时静谧又嘈杂,将天地染成苍茫的?白。冯乐真撑着伞走进雪中,被凛冽湿润的?风一吹,心头那点烦意顿时被吹个?一干二净。
她漫无目的?地在镇边侯府的?庭院里穿行,府中下人大?概被特意叮嘱过,见了她也不加阻拦,行礼之后便识趣退到一侧。冯乐真走走停停,来到一个?偏僻处时,下意识往后看。
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沈随风立刻闪身躲到另一条路上,借着雪松挡住了身影。冯乐真见四下无人,索性将伞丢到一旁,弯腰捧起一大?团雪。
雪在她纤瘦的?掌心团来团去,不多会儿便成了一个?圆润的?雪球,她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夜里,看着掌心雪球不由得笑出了声?。
沈随风站在雪松后,瞧见她这难得的?稚气模样,也不由得扬起唇角。
“沈大?夫?”
宋莲的?声?音突然传来,沈随风下意识转过身,借着角度将另一条路上的?冯乐真挡得严严实实:“夫人。”
“怎么还未休息?”宋莲一脸温和?地走过来。
沈随风往前迎了两步,以防她再往前:“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样大?的?雪,怎么也不穿得厚些。”宋莲说着,便将手炉递给他了。
沈随风连忙拒绝:“夫人不必客气……”
“听话,拿着吧。”宋莲温声?打?断。
沈随风顿了顿,默默接过手炉:“多谢夫人。”
宋莲笑笑,慈祥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比年初那会儿瘦了许多,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沈随风不解:“在下能有?什?么难事。”
“你瞒不了我,”宋莲叹息,“我虽不是你家中长辈,但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若非遇到了难事,又岂会甘居人下?”
沈随风一顿,明白她想说什?么了,于是唇角的?笑带了几分客套:“我是自愿追随殿下。”
“自愿到可以任由她为了一己之欲,耽误你给病人诊治?”宋莲反问。
沈随风瞬间不说话了。
宋莲俨然看穿了他:“随风,你是医圣的?徒弟,自然是继承了他的?风骨,虽然不知你究竟为何效力?冯乐真,但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来看,你与她一个?淡泊名利,一个?野心勃勃,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道不同,最好不相为谋。”
聪明人交谈点到即止,她没有?再多说,便带着丫鬟原路离开,先前之所以会走到这里,显然只是为了跟他说这些话。
沈随风定定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头脑突然有?一瞬清明:“多谢夫人!”
宋莲脚步一停,回过头便对上他带笑的?眼眸。
“夫人放心,我定会全心医治世?子,绝无半点藏私。”沈随风又道。
宋莲以为他被自己说服,顿时眼前一亮,可惜还未开口?,又听他道:“至于我与殿下的?道是否相同,那是我和?她的?事,”
沈随风勾起唇角,又成了那副散漫样子,“别人说的?,不算。”
宋莲听着他过于直白的?言语,愣了愣后勉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去了。沈随风轻呵一口?白烟,等?她一走便迫不及待绕过雪松:“殿下!”
冯乐真原本在的?地方,此刻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剩一柄伞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难不成是方才?听到有?人来,就悄悄回去了?沈随风四下找一圈,仍是没找到熟悉的?身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寝房看看。
冯乐真确实是听到宋莲的?声?音就赶紧走了,也的?确打?算立刻回寝房,可惜天黑路滑,她又不认识路,成功让自己迷失在偌大?的?庭院里。
“方才?是不是来过这里……是来过。”
院里没有?点灯,虽有?雪地照亮,但也难辨其景,当?同一个?地方走了三遍,冯乐真自己都要气笑了,偏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就是想寻求帮助也没办法?。
总不能大?声?呼救吧?她堂堂长公主,在别人家院子里扯着嗓子嚎,想想都觉得丢脸,但要一直这样找路,其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真让她幸运地找到了路,又或是可以引路的?人,二是在这样的?雪天,默默冻死在镇边侯府的?院子里。
营关的?冬天可不是闹的?。
冯乐真默默拢紧披风,思索大?喊救命和?冻死哪个?更丢脸,正想得投入时,突然瞥见前方一抹光亮。
是灯笼。
她眼睛一亮,当?即三两步走过拐角,入眼便是凉亭、石桌、灯笼、暖炉,以及凉亭中背对她而?坐的?身影。
冯乐真脚步倏然放慢,却还是一步一步朝凉亭走去,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她总算看清那人所坐并非亭中石凳,而?是一座打?造精良的?轮椅。
她站在雪中,好奇地看着眼前人,眼前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原本拢在袖中的?手扣在了轮椅上。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纤瘦白皙,血管根根分明,比姑娘家还要单薄漂亮,却一眼能叫人瞧出是个?男子的?手。
冯乐真自认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此刻看着这样一只手,却有?了一瞬的?失神。
然后轮椅轻轻转动,这只手的?主人缓慢地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当?对上那双不染凡俗的?眼眸时,时间仿佛突然静止,风不动,雪不动,天地万物刹那归寂。
“殿下?”他轻启嘴唇,声?音些许沙哑,如同谪仙沾了几分烟火气。
然后风继续吹,雪继续下,一切如常。
冯乐真与他对视许久,才?平静开口?:“世?子,好久不见。”
“十二年了。”祁景清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冯乐真还未回过神来:“……嗯?”
“十二年。”祁景清重复一遍。
冯乐真恍然,突然就忍不住笑了:“你还记着呢?”
祁景清看着她眼底笑意,眼底也多了一分温度:“殿下再不进来,就变成老婆婆了。”
“老婆……”冯乐真一低头,看到自己头发上的?雪,顿时笑了,“那倒不至于。”
说着不至于,却还是进了凉亭,往下抖雪时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又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以免将雪抖在他身上。
祁景清安静坐着,等?她抖完雪才?递上一杯热茶,冯乐真道谢去接,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
两人同时一顿,冯乐真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将手收回袖中。
冯乐真笑笑,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总算觉得暖和?了:“多年未见,你竟还认得本宫?”
“殿下不也认得我?”祁景清声?音虽有?哑意,却透着说不出的?空灵。
空灵。冯乐真倒是很难想这个?词能用到男人身上,可他却十分合适。
“本宫是认出了这东西,”冯乐真拍拍轮椅,“若本宫猜得不错,这应该是工匠李非子的?作品,千金难得,更何况这座凉亭特意设计了斜坡,想来就是为了方便过轮椅,想也知道镇边侯夫妇能如此费心的?人,也就你一个?了。”
“原来如此,殿下还是那般聪慧。”听她是因为外?物猜出自己身份,祁景清也不见失望,只是颔首认同。
“你呢?”冯乐真好奇,“你是如何认出本宫的?,莫非是因为本宫这身行头?”
来之前,她可是特意打?扮过的?,为的?就是不被祁镇夫妇的?气势压过去。
祁景清对上她好奇的?眼眸,唇角微微弯起:“是。”
“难怪,”冯乐真笑了一声?,再次对上他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眼眸,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不是还病着吗?”
“是。”
“那你不好好待在屋里养病,跑出来做什?么?”
“无聊,出来走走。”
祁景清话音未落,远方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他们找来了。”祁景清意外?的?平静。
冯乐真:“……他们听起来好像很着急。”
“嗯,我偷跑出来的?。”
冯乐真:“……”
“世?子!”
“世?子!”
声?音越来越近,冯乐真回过神来……开玩笑,她本来背着推镇边侯世?子下水的?罪名,若再叫人看见她和?病中该在屋里休息的?他一起吹冷风,她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是要挫挫祁镇夫妇的?锐气,但不代表要与他们为敌,要是今日说不清,那之后还怎么收拢他们?冯乐真果断就要离开,可一抬头找人的?火把已经从她要走的?那条路来了。
再看祁景清,仍是安静坐在轮椅上,单薄清瘦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殿下跑什?么?”他唇角挂笑,依然是倾城之色,可落在冯乐真眼里就有?些可恶了。
眼看人要找来,她干脆换个?方向走,可下一瞬自己的?衣带便挂在了轮椅上。她被衣带拉得身形一晃,险些坐进轮椅里,站稳之后还未来得及去解缠绕的?衣带,那些人便已经越来越近。
再不走可真就走不了了。
“解不开了。”祁景清垂着眼眸,专注看系在轮椅上的?衣带。
冯乐真心一横,推起轮椅就往外?跑。
风很大?,雪很大?,怕把祁景清给冻死了,她还一边跑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兜头把人给盖了个?严实。
厚实的?披风将寒风彻底隔绝在外?,祁景清眼前一片漆黑,唯能感觉到脂粉的?香味和?还未散尽的?体温。
冯乐真对侯府不熟,跑到一处岔路便不知该和?何去何从了,正纠结时,披风下传出因为生病而?有?些哑的?声?音:“右转,有?一处假山。”
冯乐真毫不犹豫往右拐,看到假山后立刻躲了进去。
“世?子!”
“看见世?子了吗?”
“没有?,但刚才?好像看到他的?身影了。”
家丁们很快找到这里,手中火把的?光透进假山,红彤彤的?好像夕阳。
冯乐真因为跑得太快吸了许多凉气,此刻连呼吸都是疼的?,只好弯腰撑着双膝喘息。祁景清将头上的?披风拉下,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扬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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