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风哭笑不得:“兄长?未免太过?前后矛盾。”
“混小?子,我在教你!”沈随年?不高兴了。
沈随风叹气:“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兄长?这?里,什么时候都是小?孩。”沈随年?蹙眉。
马车上,陈尽安静静看着两人道别,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阿叶已经盯着他看了半天了。
“你看什么呢?!”阿叶突然问。
陈尽安垂下眼眸,仿佛没听到。
阿叶:“……”总觉得这?块石头比以前还要闷。
兄弟二人道完别,沈随年?走到马车前拱手行礼:“草民这?几日?招待不周,将来殿下若再来南河,草民一定倒屣相迎。”
“若有机会,本宫定会再次拜访。”冯乐真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
沈随年?笑笑,又与沈随风对视一眼,到底还是退到了路边,阿叶见?状当即招呼所有人出发?,于?是车队在停滞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再次踏上征途。
沈随风跟兄长?道过?别后,心情明显好了许多,钻进马车就一直追问冯乐真究竟做了什么,冯乐真但?笑不语,只是想起了昨日?去见?沈随年?的事——
“不知殿下突然亲自前来所为何事?”刚与当儿子养大的弟弟决裂,再八面玲珑的人也有些绷不住情绪,“若是为了笼络沈家,亦或是沈随风而来,只怕殿下注定要失望了。”
“本宫前两日?,瞧见?沈大少的爱女在园子里学打算盘。”冯乐真缓缓开口。
沈随年?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件事,一时间皱起眉头。
“没来南河时,便时常听沈随风提起这?个小?侄女,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规矩也学得好,一看便是父母倾注了心血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冯乐真说罢轻笑一声,“本宫也是没想到,大家闺秀竟然偷偷躲在园子里学算盘。”
“……不过?是小?姑娘家好奇罢了,多谢殿下提醒,草民会管教她的。”沈随年?面色沉沉。
冯乐真不解地看向他:“管教她什么?她做错事了?”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南河……”
“女子不得经商是吧,”冯乐真笑笑,“可沈随风已不是沈家人,你又不打算纳妾再生儿子,偌大的沈家如今只有你女儿一个继承人,你不教她经商,她日?后如何处理这?些家业?”
“草民夫妇自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被?她一直质问家里的事,沈随年?心情更不好了。
冯乐真眉头微挑:“寻一门好亲事,让女婿管家产?你们南河可真古怪,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把?家产交给女儿,你就不怕财帛动人心,最后伤了自家人?”
“担心,所以草民会悉心挑选,再不济也有族中子弟照拂,草民的女儿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沈随年?冷声道。
冯乐真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是族中子弟和女婿联合起来谋取家产呢?”
“殿下……”
“别说不可能出现?这?种事,你沈家不是没有先例,当年?若非你家老爷子力挽狂澜,这?沈家早就不姓沈了吧?”冯乐真语气倏然凌厉。
沈随年?对上她冷峻的眼眸,突然没了声音。
冯乐真笑笑,语气又缓和下来:“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找了个好女婿,你女儿便会高兴了?”
“若是可以……”
“相比一个好女婿,本宫怎么觉得她更喜欢算账经商?”冯乐真打断他。
沈随年?下意识想否认,可一想到女儿大晌午偷偷学算盘,否认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本宫方才?提到她学算盘一事,沈大少并无太多惊讶,想来也知道此事,”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也是,自家女儿,又能瞒得了谁的眼睛。”
沈随年?静默许久,再开口已是平静:“她喜欢又如何,南河这?地界规矩大过?天,草民不可能……”
“你们南河女子夜间出门,总是头戴帷帽,多年?来一贯如此,可只要本宫乐意,下一条不得找戴帷帽的命令,三日?之内南河街头谁还敢戴帷帽。规矩?规矩算什么东西,不过?能困住一堆伥鬼罢了。”
“草民实在不知殿下特意来说这?些,为的是什么。”沈随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姑娘。
冯乐真抬眸扫了他一眼:“父母之爱子计之深远,光教女儿绣花弹琴是不够的,真想让她堂堂正正立足,就该教她立足的本事,你家女儿比本宫幸运,有真正疼爱她的爹娘,但?也比本宫倒霉,因为她的爹娘对她疼爱归疼爱,却没有勇气替她打破世俗。”
“……殿下说这?么多,恐怕不止是想跟草民聊女儿的教养问题吧?”沈随年?眉头紧皱。
冯乐真:“当然不是,本宫有那么闲吗?”
沈随年?:“……”
“本宫只是想告诉沈大少,你所谓的桎梏和规矩,于?本宫而言都不算什么,你若想让女儿堂堂正正继承家业,就只能与本宫合作,”冯乐真扬唇,眼底的野心再难遮掩,“只要你愿意相信本宫,假以时日?,本宫会叫你看到一个女子也能立足人前的世道,叫你不必再将女儿的前程,托付给一个陌生男人的良心,这?些事只有本宫愿意做,也只有本宫能做。”
她鲜少如此直白,站在灯烛旁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随年?怔怔看着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弱弱的:“爹爹。”
屋内两人同时一顿,便看到一个小?姑娘飞奔过?来,沈随年?眼底泛起笑意,伸手将人接住了。
“爹爹。”她乖乖牵着他的手。
“小?姑娘很漂亮,”冯乐真微笑,“打算盘时更是漂亮。”
小?姑娘刚才?进来时就认出她了,没想到她会拆穿自己?,顿时表情一僵,小?心翼翼地看向沈随年?:“爹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随年?一瞬揪心。
冯乐真见?状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沈随年?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说了这?么久,似乎从未提随风一句。”
“提他做什么,”冯乐真侧目,“只要沈大少别钻牛角尖,他如今伤怀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沈随年?一怔,便不说话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沈随风接连问了几次都没得到回应,只好换了个问题:“所以,兄长?这?是受你招拢了?”
“没有,”冯乐真回神,“但?本宫给他种了一颗种子,终有一日?他会答应。”
今日?他肯来送沈随风,便是最好的证据。
沈随风笑了一声:“不愧是殿下,连他
那种老古董都能说服。”
冯乐真闭上眼睛假寐,不愿理他。
马车里重新安静下来,沈随风安静看着她的眉眼,直到她快睡着时才?突然说了句:“谢谢。”
冯乐真只当没听见?。
沈随风眼底泛起笑意,伸手替她盖了一层毯子。
出了南河以后,所剩的时间就不多了,车队终于?日?夜兼程朝着营关而去,终于?在二十余日?后抵达营关城。
看着肃杀的城楼,冯乐真幽幽叹了声气,扭头看向旁边的沈随风:“准备好受刁难了吗?”
“能受什么刁难?”沈随风不当回事。
冯乐真一脸沧桑:“你不懂。”
第40章
跟冯乐真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发愁,沈随风不由得笑了一声:“当初来营关不是殿下自己的选择吗?”
“是本宫自己的选择,以冯稷的性子,富饶之地肯定不会分给本宫,剩下那?些边边角角,也就只有营关是拥兵自重,本宫想要走?出一条新路,只能选择这里。”冯乐真幽幽回答。
沈随风眉头微挑:“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愁眉不展?”
“本宫与镇边侯一家的恩怨,你可曾听过?”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抬眸看向紧闭的城门:“只怕整个大乾都?知道吧,镇边侯当年所生是龙凤胎,其中儿子胎里带了弱气,唯有精心养过十岁方能渐渐好转,偏偏八岁那?年冬天被?殿下推入的池塘,从那?以后身子急转直下,一年比一年差了。”
“祁镇膝下就这么一儿一女,本宫给他害了一半,如?今本宫来了他的地盘,你猜还能有好吗?”冯乐真叹气。
沈随风不明所以:“但殿下还是选择了这里,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本宫选在这里,不是这里是最好的选择,而是本宫只能选这里,你明白吗?”冯乐真叹气。
沈随风一脸无辜:“不明白,既来之则安之就是,有我在,总不会?让殿下受太多刁难。”
“你?”冯乐真总算笑了,“你一个大夫又能做什么。”
“他们要敢欺负殿下,我给他们下毒如?何?”沈随风跃跃欲试。
冯乐真:“……别胡来啊,我们不动手,他们不敢对本宫如?何,一旦做了什么,信不信他们立刻带兵屠了我长公主府?”
沈随风本就是开?玩笑,听到她这般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己,顿时?有些想笑。
营关天气苦寒,不知何时?就下起了大雪,前去通报的侍卫在城门口守了许久,终于一脸为难地回?来了。
“他们不开?门?”冯乐真早已经料到。
侍卫眉眼?中带了几分气恼:“他们说营关临近塔原和漠里,是边塞要地,平日开?城门的时?间有严格限制,即便皇上来了也得按规定时?间进城。”
“好大的口气!”阿叶早就冻得哆哆嗦嗦了,跑过来一听,顿时?一股气冲上脑门,“我怎么就不信皇上来了他们也敢不开?城门?!殿下,奴婢这就去会?会?他们!”
“回?来。”冯乐真把人叫住,“如?今祁镇摆明要给我们下马威,你去了也只是自讨其辱,反而失了风范。”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等着吧!”阿叶皱眉。
营关的雪比鹅毛还大,路边更是积蓄了将近二尺的积雪,就算他们可以等,马匹也受不了啊。
“除了等着,还能有什么办法,”冯乐真神色淡淡看向侍卫,“何时?开?城门?”
“一个时?辰后。”侍卫回?答。
冯乐真捏捏眉心:“等着吧,吩咐下去,将行李里的厚衣裳都?取出来包马蹄,莫要冻坏了它们,尔等也去马车里挤挤,莫要节省炭盆,本宫倒要看看,一个时?辰后他们还有什么说辞。”
“殿下还真打算等一个时?辰?”一直没说话的沈随风惊讶了。
冯乐真摊手:“不然呢?”
如?今她初来营关,连城门还没进去,对这座城池一无所知,也不好做别的事。
沈随风笑笑:“营关的风雪可不是玩笑,我们穿得这般厚,在雪里站一刻钟就已经浑身冰凉,若是真等上一个时?辰,只怕这些马儿全?要冻死在雪中了……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我去试试?”
“你要试什么?”冯乐真不解。
沈随风不语,只是转身朝城门走?去,冯乐真蹙了蹙眉,立刻将陈尽安叫来:“你跟他一起。”
“……是。”陈尽安立刻追上去。
沈随风看到他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拒绝。
“自从出了西江城,你我好像还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也不知你练字的事耽误过没。”从车队到城门有几百米远,踩着嘎吱嘎吱的雪走?要更慢一些,沈随风索性与他闲聊。
陈尽安面色平静:“一日练一个时?辰,未敢偷懒。”
沈随风笑了一声:“你是个有韧性的,将来总会?成事。”
陈尽安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有韧性,会?成事,殿下这样说过,如?今沈随风也这样说,可他直到今日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有什么韧性,能成什么事,也正是因为想不通,所以这段时?间愈发沉默。
“不着急。”沈随风突然开?口。
陈尽安眼?眸微动。
“有些人,心智初开?时?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有些人,需要不断地历事,看山看水,再长些年岁才知晓,无论哪一种,终归会?找到自己的路,且走?着看就是,不必太忧心。”大雪之中,风声鹤唳,沈随风面色淡然,声音仿佛要消散于风中。
陈尽安定定看向他,许久都?不发一言。
远远瞧着二人离开?的冯乐真,难得生出一分好奇:“他们在聊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在商量怎么让里面的人开?城门。”阿叶推测。
冯乐真微微摇头:“看尽安的神情,不像。”
“不像吗?”阿叶伸着脑袋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殿下觉得他们能叫开?城门吗?”
冯乐真啧了一声:“怎么可能,守城军不把他们打回?来就够好了,你以为本宫为何让他们同行?为的就是相互照……”
‘应’字还没说出口,城门开?了。
阿叶怔愣地看着大开?的城门,半天问?了一句:“殿下刚才说什么?”
冯乐真:“……”
一直到沈随风二人回?来,冯乐真仍有些回?不过神来,沈随风十分满意她此刻的神情,在所有人都?准备进城时?悄悄凑到她耳边:“忘了告诉殿下,当年镇边侯世子落水后,是我师父救了他的性命,前些年师父驾鹤西去,便将这个病患托付给了我,如?今每隔一两年我都?会?回?来一趟,如?今已经是第七年了。”
冯乐真:“……”
“我就说吧,有我在,不会?让殿下受委屈的。”沈随风胆大包天,伸手捏住她的脸。
经过他们旁边的陈尽安顿了顿,看到冯乐真眼?底没有反感后,便低着头匆匆离开?。
“怎么不早说?”冯乐真无语。
沈随风一脸无辜:“殿下也没问?啊。”
冯乐真冷笑一声:“本宫不问?你就不说了?长本事了啊沈随风,故意看本宫为难是不是!”
若此刻在闺房里,她一定扑过去跟他拼命了,可惜当着城里城外?两拨人的面,她只能继续仪态万千。
沈随风也知道气着她了,闻言笑笑道:“殿下恕罪,我以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先告诉本宫,祁景清的病是不是只有你能治。”冯乐真直接问?。
沈随风:“世子是体虚引起的多病,按道理来说只能调养吊命,只要懂得养生之道的大夫,都?能为其调理。”
他说罢停顿一瞬,“但有些养身的药,从前只有师父能做,师父去了之后,便只能我来做了。”
“因为药方保密?”冯乐真问?。
沈随风:“倒也不是,而是其中几味药熬的时?间不同,效果便差之千里,偏偏时?间最难掌控,镇边侯府找了不少大夫尝试,都?做不出我和师父那?种效果。”
懂了,也就是说如?今的沈随风对于镇边侯府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良药。冯乐真抬眸看向城门楼子,顿时?不复方才的谨小慎微:“进城!他们若再敢为难本宫,本宫就杀了唯一能给他们世子治病的大夫。”
沈随风:“……”
虽然知道冯乐真只是玩笑话,但队伍还是精神一振,不复先前的憋屈扬长进城。
沈随风看着这群瞬间趾高气昂起来的人,一时?间很?是无奈:“殿下,您不会?真打算用我威胁镇边侯吧?”
虽说非常时?期非常计策,可利用大夫威胁病患这种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本宫没那?么无耻。”冯乐真淡定回?答。
沈随风默默松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悠悠开?口:“但你是本宫的人,要不要借给他们,得是本宫说得算。
沈随风:“……”那?跟威胁有什么区别。
大雪还在下,城里的积雪也不浅,一眼?望去只有苍茫茫的白,偌大的边塞城连个人影都?没有。
“先前不管是去西江还是南河,都?有不少百姓前来拜见,这营关城的百姓是都?被?大雪封在家里了么,竟然一个来的都?没有。”阿叶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直到冯乐真受不得冻打了一个喷嚏,她才赶紧将帘子拉上。
“营关天高皇帝远,百姓一向只知祁家军,连朝廷都?不放在眼?中,又岂会?看得起本宫区区一个长公主,更何况本宫还害得他们的世子险些丧命,至今都?要温养在家中。”冯乐真靠在软枕上假寐。
阿叶皱了皱眉:“百姓不来,官员总该来吧,他们于礼该在城门口迎您。”
“得了吧,他们更不敢来。”只要镇边侯一日视她如?眼?中钉,他们便一日不敢来拜见。
阿叶深吸一口气:“那?便这样算了?”
“我们的势力都?在京中,如?今在营关算得上孤立无援,不算了又能如?何?”冯乐真缓缓睁开?眼?眸,眼?底一片沉静,“日子还长,且徐徐图之吧。”
“……听起来咱们要过很?长一段难熬的日子了。”阿叶叹气。
冯乐真翘起唇角:“那?倒未必,有人若还记得当年情谊,旁人为难我们时?,他自会?相帮。”
阿叶不解:“殿下说的是谁?”
冯乐真挑开?车帘一角,凛冽的风顿时?将雪花吹到她的眼?睫上,她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白,唇角挂起浅浅的笑意:“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阿叶更不懂了,但看到她在出神,便没有再追问?。
在营关的府邸早在赐封地的圣旨下来时?,就一并赐了过来,只是如?今无人引路,一行人只好沿着地图一点一点地找,好在营关虽大,好的宅子却不多,所以很?快便寻到了地方。
阿叶虽然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可当看到门口杂草丛生、连牌匾都?破落的府邸时?,一时?间气得只想杀去镇边侯府。
“竟然没将房顶给本宫掀了,挺好。”冯乐真夸奖。
阿叶更生气了:“殿下,您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墙和房顶一样没少,挺好的。”冯乐真笑道。
旁边的沈随风也笑了:“我也觉得挺好,殿下要进去瞧瞧吗?”
冯乐真矜贵地朝他伸手,沈随风识趣将手腕递过去,搭着她一同往里面走?。
阿叶见这两人真进去了,忍不住问?旁边的陈尽安:“你说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殿下总有殿下的道理。”陈尽安回?答。
阿叶嘴角抽了抽:“就不该问?你。”
说罢,便追着冯乐真进院了,陈尽安顿了顿,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座宅子三?进三?出,院子却不算大,因为长期无人打扫,雪已经到了腰上那?么深,前面四个侍卫用身体开?道,才勉强给冯乐真趟出一条小路。
冯乐真随手从旁边抓了一把雪,团成一个球捧在手里:“本宫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雪。”
“喜欢吗?”沈随风问?。
冯乐真笑笑:“喜欢。”
“那?殿下可就有福了,这雪要一直下到二月里,再化雪得到四月,一年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是大雪纷飞。”沈随风来过营关多次,对这里的环境还算熟悉。
冯乐真:“本宫知道,这样的天气不好出门,但闷在家中也不会?无聊,我们可以取一些雪水围炉煮茶,也可以烤红薯和板栗。”
“殿下怎么知道这些?”沈随风惊讶。
冯乐真笑笑:“以前听人说过。”
“营关的达官贵人的确喜欢围炉煮茶,屋里的地龙烧得极热,得穿薄衫喝冷酒,而屋外?大雪纷飞,别有益趣。”
沈随风扶着她慢悠悠往前走?,不知不觉间雪落满头,乍一看好像已经白首。
阿叶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到二人并肩而行的模样,忍不住跟旁边的人闲话:“以前我总觉着,这世上除了傅大人,无人配得上殿下,如?今再看,其实沈先生也不错,你觉得呢?”
旁边的人迟迟不语,阿叶扭头看过去,便看到他低着头,正认真地避开?殿下每一个脚印,他们跟了殿下和沈先生这么久,她这边已经将沈先生的脚印都?踩坏了,他那?边殿下的脚印却都?很?完整。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脑子有点毛病,实在不行你让沈先生给你瞧瞧吧,如?今他是我们殿下的人,应该不收你诊费。”阿叶真心实意地感慨。
陈尽安却不言不语,只专注于避开?脚印。
阿叶:“……”更觉得他有病了。
三?进三?出的宅子,名字还用了‘揽月台’三?个字,实际上却不及京都?城长公主府的一个后花园大,除了一间主屋大些,剩下只有七八间小屋,勉勉强强能住下他们这几十人。
转一圈之后,一行人来到主屋门口,看着门上的破洞都?有些面色凝重。
“……这屋里不会?全?是一些破玩意儿吧?”阿叶眉头紧皱,“若真是那?样,殿下可要怎么住啊。”
“马车上都?睡得,这样的大屋就睡不得了?开?门吧,也许镇边侯良心发现,给本宫准备得极为仔细呢。”知道她从小跟着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憋屈,冯乐真缓言打趣。
阿叶不抱希望地笑了一声,木着脸上前推开?了房门。
一众人还站在台阶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开?门之后便不动了,一时?间都?不敢说话了。
“实在不行,就去客栈将就一宿。”沈随风压低声音道。
冯乐真笑笑:“只怕营关从上到下都?长着同一颗心,咱们就算去了客栈,也会?被?人撵回?来。”强占几间房也行,但她丢不起那?个人。
沈随风眉头微蹙,正欲再想法子解决,阿叶便已经游魂一样回?来了:“殿下。”
“如?何?”冯乐真心平气和。
阿叶:“……您简直是神算子在世。”
冯乐真顿了顿,在沈随风的搀扶下走?上台阶——
屋里的一切渐渐映入眼?帘,精工打造的莲花床、泛着光泽的梳妆台,绣了祥云暗纹的纱幔,每一样都?透着矜贵的气息。
“这与殿下在宫里时?的寝殿几乎一模一样。”阿叶小声惊叹。
沈随风闻言,不由得多看冯乐真一眼?,冯乐真浑然不觉,只专注观察这间她未来要住很?久的寝房。
“也不知是什人,竟舍得这样花心思?为殿下布置房间。”沈随风玩笑一样说起。
冯乐真笑笑:“一个故人罢了。”
沈随风眼?眸微动,没有接话。
第41章
阿叶和几个丫鬟留在主寝开始收拾,其他人则去巡视别?的寝房,随着主寝布置得越来越舒适,其他人的消息也纷纷传来——
“屋子有些破旧,但没有漏风。”
“大多数寝房都有地龙,虽然做得不太好,但也能用。”
“柴房里有上百斤灰碳和两大摞柴火,够殿下用一个月的。”
冯乐真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烤火,直到地龙烧得暖和?起来,才慢悠悠开口:“将寝房分一分,再把柴火和?灰碳分了,不必只顾及本宫。”
阿叶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可若是所?有人一起用,这点东西只怕撑不过三?日,不如都给……”
“阿叶姑娘照做就是。”沈随风正给冯乐真捂手,闻言只是温声劝道。
阿叶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低头离开了。
“本宫怎么觉得,如今她更听?你的话??”冯乐真有点怀疑自己。
沈随风笑?了一声:“她是对殿下关心则乱,需要?有人在旁边提醒。”
冯乐真叹了声气,将裹着的被子掀开一角,沈随风眉头微挑,看着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碳火不足,沈先生可愿今晚与本宫凑合一宿?”她懒散询问。
沈随风有些为难:“在下出身?良家,未得三?媒六聘,只怕不好留宿。”
“那算了,再见。”冯乐真果断要?阖上被子,沈随风却笑?着钻了进来,她唇角勾起,却面带嫌弃,“好凉,别?挨着本宫。”
“殿下讲点道理,床就这么大点,不挨着就掉下去了。”沈随风叫冤。
冯乐真用被子裹紧他:“这床与我小时候睡的那张样?式一样?,的确小了点,等明日雪晴,就叫阿叶去买一张大的。”
“殿下还没说那位故人是谁。”因为同裹一张被子,两人离得极近,沈随风一低头,鼻尖便轻轻擦过她的额头。
冯乐真仰头与他对视,片刻之后笑?了笑?:“再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沈随风一看就知她是故意吊自己胃口,一时好气又好笑?。
大雪下了三?天,三?天里?没有一个官员登门拜访,偌大的长公主府门可罗雀,寒酸得比寻常富户百姓都不如。
府内却是热闹,一群在京都城长大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雪,用了两天时间总算让院子露出了原有的模样?——
露出来更破了,还不如被雪遮着。
阿叶看着辛辛苦苦干了两天却更破烂的院子,气得把扫帚一扔就去找冯乐真了:“殿下!皇上也忒不是东西了,竟然赐了这么个破院子给您,他也不怕苛待长姐天打?雷劈!”
“小声点,这里?不是京都,外?人听?见了若要?较真,本宫可护不住你。”冯乐真正专注于?剪窗花,头也不抬地提醒她。
阿叶皱眉:“我们换个住处吧,奴婢这就去街上看看,重新买一座府邸。”
“这是皇上亲赐,放着他赐下的府邸不住去买别?的院子,你是生怕别?人揪不出错啊?”冯乐真笑?道。
阿叶:“揪错就揪错,总比住在这破房子里?强。”
“我们如今比不得在京都时,还是少生事为好。”冯乐真继续劝。
阿叶:“可是……”
“阿叶,”冯乐真放下剪刀,抬眸看向她,“你若实在不喜欢这里?,本宫派人送你回京吧。”
阿叶一愣:“殿、殿下是什么意思?”
“婉婉一个人在京中笼络势力,本宫有些不放心,你回去也好,可以帮帮她。”冯乐真温声道。
阿叶怔怔看着她,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奴婢不走!奴婢死都不会离开殿下!”
说完,直接跑了出去。
冯乐真没有追,只是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因为碳火不足,主寝的地龙也没有烧得太暖,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灌进来,顿时带走不多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