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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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长公主?府内也?是一片忙乱,冯乐真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偶尔实在太闲,挽起袖子想帮帮阿叶,却被她从屋里推了出来。
“殿下若真想帮忙,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待着,不要来捣乱。”阿叶叉着腰,脸上的嫌弃难以遮掩。
冯乐真摸摸鼻子,还真随便找了个?地方待着。
“你?只管练你?的字,不必管本宫。”她坐在偏院的小书房里,一脸温和?道。
陈尽安沉默片刻,出去给她倒了一壶热茶,又?端来一盘糕点,这才重新回?到书桌前。
刚拿起笔,冯乐真便问:“今日怎么没在花园里习字?”
陈尽安放下笔:“天气转凉,夫子说在屋里更好。”
冯乐真点了点头。
陈尽安再次拿起笔。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夫子呢?”冯乐真又?问。
陈尽安放下笔,安静看向她:“阿叶姑娘让他回?家去了。”
“哦对,咱们要去营关了,他定是不愿意跟着的,让他早些回?去也?好。”冯乐真颔首。
咱们,要去营关。陈尽安悬了两天的心,在这一刻又?安定下来,他垂下眼眸再次拿笔,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冯乐真第三次打断。
陈尽安拿笔的手一停,笔尖墨汁便在纸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像一颗小痣印在纸上。
“收好了。”他回?答。
冯乐真惊讶:“这么快?”
“没有太多东西。”陈尽安道。
冯乐真恍然,又?突然盯着他看。
陈尽安眼神浮动,有些不确定地问:“殿下在看什么?”
“看你?打算何时不耐烦。”冯乐真回?答。
她都故意打断他这么多次了,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真不知是太木讷,还是脾气太好了。
陈尽安不明所以:“为?何要不耐烦?”
……算了。冯乐真无趣地摸摸鼻子,正要让他继续练字,秦婉便急匆匆从外头进来了。
“殿下怎么跑这儿来了?”她皱着眉头问。
冯乐真:“发生何事了?”
“宫里来消息了。”秦婉回?道。
冯乐真扬眉:“冯稷?”
“绯战。”
冯乐真眨了眨眼睛,交代陈尽安继续练字,自己?跟着秦婉出门去了。陈尽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低头看向自己?纸张上的墨点。
“他说什么了?”一直到走到院外,冯乐真才问一句。
秦婉:“问殿下打算何时带他离开。”
“替本宫回?他,收拾好行李耐心等着,这几日会给他具体的时间。”冯乐真回?道。
秦婉答应一声?转身离开,阿叶又?跑了过?来:“殿下,有客到。”
这个?时候?冯乐真面露惊讶,随她一同进了厅堂。
是梁家姑娘,梁月儿。
“参见?长公主?殿下。”梁月儿低头恭敬行礼。
冯乐真笑笑:“梁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听?闻殿下要离开京都,民女特来送行,”梁月儿将一个?竹篮奉上,“殿下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是民女的一点心意。”
冯乐真看了阿叶一眼,阿叶立刻接过?竹篮打开,便看到两双厚棉靴和?两双厚手套,针脚细密内衬厚实柔软,一看便是下了功夫做的。
“营关冬日苦寒,殿下出发已是秋日,到时恰好过?冬,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多少?可以替殿下抵御寒风侵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梁月儿温柔道。
冯乐真扬起唇角,再开口多了些温度:“梁姑娘所送之物,甚得本宫心意,本宫在此谢过?了。”
听?到她愿意收下,梁月儿的脸略微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民女该谢谢殿下,当?日若非殿下决策果?断,只怕早有不好的消息传出,那民女也?不必做人了。”
她所说的决策果?断,是冯乐真为?了留下证据,把?知道此事的人都抓了起来,虽然目的是为?了时机成熟威胁冯稷,但冯乐真也?清楚,这些人不会有机会出去乱嚼舌根,所以她这声?谢,自己?也?算是受之无愧。
冯乐真摸摸软乎乎的手套:“都是你?亲自做的?”
“殿下所用之物,不敢假手于人。”梁月儿温柔道。
冯乐真笑笑:“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十六。”
冯乐真颔首:“也?到议亲的年纪了,你?父亲可有为?你?筹谋此事?”也?不知这一世前事俱改,她所嫁夫婿还是不是傅知弦。
“父亲自前年起,便一直惦记着民女的婚事,只是民女还想留在家中多侍奉双亲几年,便一直没有定下来。”梁月儿回?答。
冯乐真:“那便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一早就订婚了。
梁月儿红着脸笑笑,果?然没有否认。
“本宫有一言,梁姑娘可愿意听??”冯乐真突然开口。
梁月儿顿了顿:“殿下请说。”
“若梁姑娘想过?夫妻和?顺相敬如宾的日子,就别选傅知弦,若是有更大的野心,倒是可以一试。”看在小姑娘还算有心的份上,冯乐真不介意提醒一句。
梁月儿目露茫然:“傅、傅大人是您的未婚夫婿,民女为?何要选他……”
冯乐真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送走梁月儿,沈随风又?来了,一向没规没矩的人,看到冯乐真还抱拳行了个?礼:“殿下,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的确好久不见?,大概有……两天了?”冯乐真眉头微挑。傅知弦离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让他跟着去照顾了,原话是等傅知弦的伤情稳定再回?来,结果?这才两天,某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沈随风轻咳一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起来在下跟殿下已经六年没见?了。”
“六年,的确是不短了。”冯乐真感慨。
沈随风继续试探:“我在傅家时,听?说皇上给殿下赐了封地?”
“你?还在府中时圣旨就来了,怎么到了傅家才知道?”冯乐真略带惊讶。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大概是在下还在照顾傅大人,错过?了接旨的盛事,沈某恭喜殿下,从今往后便是这大乾第一位有封地的公主?了。”
“沈先生同喜。”冯乐真温和?憨厚。
同喜,然后呢?沈随风见?她没别的话可说,又?问:“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也?就这几天了。”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那我……”
“你?什么?”冯乐真装傻。
沈随风无言与她对视,冯乐真歪歪头,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对峙许久,沈随风打开天窗说亮话:“殿下自己?都要去营关了,我再留下也?不合适了吧?”
“自然不合适,所以你?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本宫走的那日,你?也?可以走了。”冯乐真也?有话直说。
她这么爽快,沈随风却迟疑了:“当?真?”
“当?真。”冯乐真唇角挂笑。
沈随风:“那古著之恩……”
“沈先生这段时间帮了本宫不少?忙,本宫在此谢过?了,至于古著……”冯乐真拉长了音,在他一颗心都悬起来时,又?微笑道,“说白了,沈先生收罗古著,是为?了西江那边泛滥的疫症吧,本宫作为?大乾长公主?,食大乾子民之供奉,理该全力相助,又?何谈什么恩不恩的。”
……这位长公主?殿下怎么跟突然转了性一样?沈随风听?着她处处妥帖的言语,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的眼神太诚恳,让他不得不打消最后一点疑虑:“如此,那我可回?去收拾行李了。”
“请。”冯乐真抬手示意。
沈随风后退一步:“我可真去了。”
“再不去,本宫可要反悔了。”冯乐真微笑。
沈随风扭头就走。
“殿下,您真准备就这么放他走?”一直没说话的阿叶忍不住问。
冯乐真:“派人盯着他。”
“是!”阿叶吹个?口哨,立刻有人从暗处跳出来,阿叶附耳跟他说了几句,那人当?即又?消失了。
冯乐真:“这批暗卫身手还不错。”
“那是,奴婢亲自选的。”
冯乐真笑笑,抬头望向天空惨白的太阳。
“殿下看什么呢?”
“看京都城的太阳,”冯乐真被晒得眯起眼睛,“今日见?了不少?人,本宫才有种真的要走了的感觉。”
阿叶捂嘴笑:“殿下是不是不想走了?”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也?该去找人道个?别。”冯乐真回?答。
阿叶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余家后门处。
马车里,阿叶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吃糕点的冯乐真,一时眉头紧皱:“余大人未必会让咱们进去。”
“他会,”冯乐真吃得有点噎,又?喝了口水,“他有太多问题想问,错过?今日,便再没有机会了。”
“那您少?吃点,马上就是饭点了,进去之后肯定还要用晚膳的。”阿叶叮嘱。
冯乐真微微摇头:“外祖如今不待见?本宫,即便会让本宫进去,也?未必会管饭。”
阿叶无奈:“余大人都愿意让您进去了,说明还是关心您的,长辈眼里一日三餐大过?天,哪会不给您饭吃。”
“那可未必。”冯乐真将手中剩下的糕点都吃了,拍了拍手便随她一同下了马车。
二?人刚一下马车,后门便打开了,两个?婢女诚惶诚恐地将二?人领进去。
自庆王被杀、冯稷登基,冯乐真到死都没有再进过?这座府邸,如今又?一次到来,才发现它比自己?记忆中要老?旧许多,池子无人打理,如今落满了树叶,石板路之间的缝隙里长出了小小的青苔,就连昔日她最喜欢的那个?秋千架,也?生了不少?锈迹。
“余大人这些年,过?得也?很是艰难啊。”阿叶叹息。
当?年他作为?殿下手里的刀,没少?给如今亲政那位找麻烦,也?就是余家树大根深,他又?在冯稷登基后及时和?殿下划清界限,才勉强保住右相之位。只是身份和?荣耀保住了,却不再受重用,这几年跟赋闲没什么区别,单看这破败的园子,也?能窥见?其中一二?。
冯乐真弯了弯唇角:“总要做个?样子给外人看。”
阿叶还沉浸在英雄迟暮的悲凉里,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余家百年基业,外祖更是桃李满天下,就算是贬为?白身,也?不至于落魄至此,无非是故意装装样子给冯稷看,免得被找麻烦。”冯乐真说完,便轻车熟路地进了主?厅。
阿叶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深觉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余守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冯乐真进屋只是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
“此去营关,还不知有没有命再回?来,所以特来向外祖道别。”冯乐真双手阖在身前,虽然只是随意而站,却是仪态万千。
余守闻言,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明知危险重重,为?何还要去?”
“圣旨都下了,不去不行啊。”冯乐真叹息。
话音未落,余守拍桌而起,一张老?脸气得通红:“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若非你?精心设计,他又?岂会主?动让你?离开京都?!他让你?去营关,是咽不下被你?设计的气、故意恶心你?,你?答应去营关又?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得到镇边侯的支持,你?还能为?了什么!”
“本宫当?年害得他唯一的儿子落水,他恨透了本宫,又?岂会支持本宫?”冯乐真反问。
余守冷笑:“你?若能轻易放弃,便不是冯乐真了,只是你?可有想过?这世上之事,并非都能如你?所愿,一旦错了,便是满盘皆输?”
冯乐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轮廓随了先帝的英气,一双眼睛却有几分先皇后不语含情的影子,余守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即便千气万气,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软了。
“看在我死去女儿的面子上,今日你?只要说一句不去了,我就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会让皇上收回?成命,只要你?现在,说不去。”他语气硬邦邦,表情却松动了不少?。
冯乐真垂眸笑笑,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外祖可知,冯稷已对我动了杀心?”
余守愣了愣,却并不意外:“你?处处掣肘他,他不动杀心才怪,但你?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要你?日后安分守己?,不再理会朝政,他定也?愿意让你?尊荣此生。”
“可我不愿意,”冯乐真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让我放弃多年来经营的一切,从此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上一世她想过?一条路走到黑,继续留在京都城静候时机,可最后的毒酒点醒了她,让她意识到冯稷做了皇帝后,便有了言出法随的资格,朝臣百姓会随着时间的迁移,对这个?无能的皇帝越来越习惯信服。
而她,无论多费心筹谋,都注定与那个?位置渐行渐远。她用自己?的性命验证了此路不通,这一世自然要换一条路走,即便危险重重九死一生,但不试试谁又?知道是不是可以。
至于放弃……自她坐在先帝膝上,听?钟鸣鞭响、看百官跪拜时,她便没有想过?这两个?字。
“营关,我是一定要去的。”冯乐真声?音不大,却透着笃定。
余守脸色渐渐难看。
“外祖,有人该在泥里刨食,一世背朝黄土,有人该行路万里,终身不得归宿,也?有人生来,就该万人之上拨权弄势,都是命中注定,谁也?别劝谁了,”
冯乐真说着,对他屈膝行礼,“我今日来,只是想同我在这世上仅剩的长辈道个?别,现在已经道过?了,我也?该走了,还望外祖今后万事顺遂,长命无忧。”
她说罢,转身便走,余守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刚学会走路的小团子。
“当?年若不杀庆王,你?今日也?不会到如此境地。”
身后传来余守沙哑的声?音,冯乐真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他,才发现他这几年真是老?了不少?。
“庆王不像冯稷,没有半点母家势力,待他登上皇位,也?只能做你?的傀儡,到时候等他生下长子,便夺其位,扶幼子,你?垂帘听?政,做这大乾真正的主?人,我余家也?跟着荣宠鼎盛,不枉我这些年对你?的支持。”
余守想起往事,仍气她那时的冲动,“明明一切已经唾手可得,你?做了什么?说什么你?与冯稷争归争,皇位绝不能落在外人手中,所以亲自带人杀了庆王,将你?我多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让冯稷做了皇位的主?人。如今好了,冯稷逼得你?不得不离开京都,要去营关那种地方与虎谋皮,你?……你?就没有半分后悔?”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主?厅里只点了几根蜡烛,门外的风一吹,昏黄的烛影跳动,照得祖孙俩的脸都明灭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冯乐真轻笑一声?打破沉默:“自家打得再热闹,也?没有让邻居得便宜的道理,杀庆王一事,我从未觉得自己?有错。”
“至于外祖说的垂帘听?政,”冯乐真眸色淡了几分,“本宫要那个?位置,就要堂堂正正地得到,别的方式纵使百利无害,也?非我所愿。”
“你?是个?女人!”余守气恼。
冯乐真静了片刻,轻笑:“是啊,我是个?女人。”
她转身离开,将余守独自一人留在了四面封闭灯烛昏暗的主?厅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婢女犹豫着进屋,看到余守后讪讪开口:“大人,现在可要传膳?”
“人都走了,还传什么传。”余守沉着脸,看向空空如也?的门口。
冯乐真一路无言回?到马车上,阿叶见?状也?不敢说话,憋得人都快炸了,也?只是在上了马车后嘟囔一句:“他真不管饭啊……”
冯乐真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呢?”
……哪里是吃的问题,阿叶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说话,有人突然拦住了将要飞驰的马车。
“殿下!大人托奴婢给殿下带句话!”
马车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冯乐真掀开车帘,便看到了外祖最信任的幕僚。
“殿下。”幕僚见?她理会自己?,连忙拱手行礼。
冯乐真:“外祖让你?说什么?”
“大人说,”幕僚看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若殿下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他必定扫榻以待,拼尽全力。”
他说完,迟迟没有等到回?应,不由得抬头偷看,却恰好对上冯乐真的视线,他讪讪一笑,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冯乐真淡淡道:“知道了。”
知道了?就这样?她难道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幕僚生出无数个?问题,可惜马车已经远去,他也?无法再窥探殿下的真实想法。
跟外祖道过?别,冯乐真便彻底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了,安心等待离开那日。临出发的前一晚,冯乐真回?到了主?寝里。
床褥被单全都换了新的,傅知弦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可她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总感觉能闻到血腥气。
已经半夜三更,却毫无睡意,冯乐真索性去院里看星星。今晚万里无云月明星稀,可以预料明天会是个?赶路的好天气,她伸了伸懒腰,正要找个?地方坐下,一件薄披风便落在了她肩上。
她下意识回?
头,看清是谁后笑了:“怎么还没休息?”
“殿下不也?一样?”秦婉反驳。
冯乐真叹气:“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京都,便有些睡不着。”
“突然要离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还不知何时能回?来,会睡不着也?正常。”夜间风凉,秦婉一边说一边扶着她往屋里走。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你?呢?当?年离开江南随本宫入京时,是否也?像本宫今日这般难眠?”
“是睡不着,但与殿下不同,”进到屋里,秦婉给她倒了杯茶,“奴婢当?时是高兴得睡不着,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奴婢为?何会跟着您?”
冯乐真顿了顿,轻笑:“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奴婢险些被地痞轻薄,好不容易脱身,结果?地痞四处造谣奴婢与他有染,娘家婆家纵然知道真相,但也?为?保家风清明一同逼奴婢自尽,奴婢不肯,他们便在奴婢的吃食里下毒,若非奴婢那日用得不多,只怕会当?场毒发身亡,”想起往事,秦婉眼底没有半点波动,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看向冯乐真时,脸上才有几分温度,“后来幸好遇到殿下,才有了今日的秦婉。”
冯乐真本不愿提这些,但见?她已经不在意,便笑着说了句:“当?时本宫只是看你?可怜,想帮你?出口气,谁知你?一介弱女子,竟说要亲自杀地痞报仇。”
她当?时只以为?是秦婉恨极了说的狠话,毕竟一个?温婉贤良的江南女子,连只鸡都不敢杀,又?怎敢去杀一个?比自己?高壮许多的男人。
然而秦婉的确做到了。
当?她一身血地出现在自己?下榻的客栈时,冯乐真便决定带她回?京,没想到一连这么多年过?去了。
“家人无情,奴婢也?曾心生怨恨,后来跟殿下一起看过?这江山朝堂,又?觉得该谢谢他们当?年的无情,若没有他们那般狠心,奴婢也?不会有今日。”
冯乐真闻言扫了她一眼:“你?有今日,最该谢你?自己?,谢那些险些害死你?的人,不是脑子坏掉了?”
秦婉失笑:“殿下教训得是。”
与她闲聊几句,冯乐真总算有了些许困意,于是打着哈欠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
“殿下。”秦婉突然打断。
冯乐真不解抬眸,便看到她双手交叠,缓缓跪了下去:“殿下,奴婢不能跟您去营关。”
冯乐真顿了顿:“什么意思?”
秦婉抬头看她:“殿下要去寻新的出路,奴婢万分支持,但京中基业不可废,奴婢要留在这里,替殿下守着根基,只要长公主?府一日有人,这京中的往来和?干系便不会中断,殿下将来回?来,也?不至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此言一出,屋内便静了下来。
冯乐真看着她坚定的眼眸,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冯乐真终于打破沉默:“本宫不在京中,你?一个?人留下,日子只怕会不好过?。”
“奴婢若是怕,当?年就不会随殿下来京。”秦婉轻笑。
冯乐真又?静了半天,最后确认一遍:“决定了?”
“决定了。”秦婉回?答。
“如此,便留下吧。”冯乐真眸色柔和?。
秦婉如释重负,笑着答应一声?。
“这下可以回?去歇着了吧?”冯乐真玩笑地问。
“这便回?去,不打扰殿下休息了。”秦婉高兴地离开,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于是赶紧折回?来,将东西放到桌上,“这是下午阿叶给殿下收拾床铺时找到的,看着不像是府里的东西,便交给奴婢了,奴婢后来将此事忘了,这才想起来。”
冯乐真将东西接过?来,才看清是一个?荷包,明显洗过?了,还洗了很多遍,上面的绣线都被洗乱了。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花绣成这样。”秦婉见?她盯着上面的刺绣出神,不由得说了句。
冯乐真垂着眼眸:“这不是花,是桃子。”
“桃子?”秦婉惊讶。
冯乐真:“嗯,桃子。”
秦婉一言难尽,想了想还是无声?退下了。
冯乐真垂着眼眸,修得形状漂亮的手指反复抚过?洗褪色的桃子,许久才淡淡开口:“绣得真丑。”
在京中的最后一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绯战便收拾好了行装,按照冯乐真送来的字条来到冷宫的柳树下,等着她来接自己?离开这个?囚了他多年的皇宫。
秋日的清晨霜露重,他站在柳树下,被雾气湿了肩头也?并不在意,只一心盯着冷宫的入口。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冯乐真迟迟没来,荒废的宫殿静静悄悄,连个?鬼影都没有,他耐心逐渐耗尽,但也?清楚是自己?提前两刻钟来了,等得久一些也?怨不得别人。
等时辰一到,她会来的。绯战压下莫名的烦躁,默数柳树上有几个?虫洞,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
在他要数第三遍时,耐心彻底耗尽,身后也?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绯战灰蓝的眼睛里刹那间盈满笑意:“殿下好像迟……”
话没说完,转过?身来,便对上了冯稷的视线。
“绯战王子在此处等谁呢?”冯稷面色阴沉地问。
日上三竿,秋高气爽,马车混出了城,在宽阔的官道上一路狂奔。
“把?李同送回?宫去了?”冯乐真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地问。
“半个?时辰前就送回?去了,”阿叶摸摸鼻子,“殿下,奴婢不懂为?何要把?他送回?去,直接杀了多好,等于断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冯乐真笑笑:“他于我们是绊脚石,于冯稷却是忠臣良将,本宫不在京中,若无李同辅佐,冯稷只怕要被下面的朝臣生吞活剥。”
她倒是不在意冯稷的死活,就怕会危及大乾江山,更何况有李同和?傅知弦在,也?能拦着冯稷少?做蠢事。
阿叶听?不懂这些,闻言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生出别的好奇:“那绯战呢?殿下先前不是答应要把?他带出来吗?为?何又?临时反悔?”
“本宫可不是临时反悔,调换证文一事出了,冯稷定会一查到底,总要有人将这个?罪名认下,才不至于牵连其他暗线,更何况……”冯乐真唇角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太聪明,独身一人在大乾皇宫,尚且能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一旦回?了塔原便如龙入海,终将成我大乾一心腹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阿叶懵懂地眨了眨眼,还要再问什么,车帘猛然被拉开,露出沈随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殿下算无遗策,真叫在下佩服。”
“不过?是经验之谈。”冯乐真谦虚道。
沈随风钻进马车,阿叶当?即便要呵斥,却被冯乐真一个?眼神制止。
“那以殿下的经验来看,食言而肥者,又?该用什么手段教训呢?”沈随风像在虚心请教。
冯乐真:“该杀。”
“若是殿下食言呢?”沈随风又?问。
冯乐真眨了眨眼:“也?该杀。”
“那……”
“可本宫没有食言呀。”冯乐真一脸无辜。
沈随风气笑了:“殿下说了放我走。”
“本宫说的是,本宫离开那日,沈先生也?离开。”冯乐真解释。
沈随风这才听?出她话里的陷阱,顿时眯起长眸:“殿下还说我寻古著是为?了百姓,不必谈及恩情。”
“是没谈。”
“那殿下为?何还要以先前的约定相挟,要我与你?一路同行?”沈随风逼问。
冯乐真:“沈先生也?说是约定了。”
沈随风:“……”
“约定是约定,恩情是恩情,恩情可以不谈,约定却是要遵守的,你?说是吧沈先生?”冯乐真笑眯眯。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殿下其实不必这般费尽心思,沈家世代经商,祖训第一条便是不涉朝政,即便你?将我留住,也?更改不了什么,更何况如今我已经不是沈家人,只是一介游医沈随风。”
阿叶听?不懂他的话,第一反应是看冯乐真。
冯乐真一派淡定,还有些好奇:“何时看出本宫知晓你?身份的?”
“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大夫花心思的人。”但她偏偏这样做了。
冯乐真失笑:“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什么身份?奴婢怎么听?不懂?”阿叶忍不住求问。
冯乐真大方解释:“这位是南河沈家的二?公子,沈随风。”
阿叶倒吸一口冷气:“大乾第一商、富可敌国的那个?南河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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