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惯,听不懂!”秦放鹤有点不好意思,“陛下知道,臣是地地道道北人,又?爱面食,偏那?里?注重汤头?,面却不如这边劲道……听么?,几位接待的官员会官话?,倒也无妨,只是下头?的,多有各地方言,若非金大人同行,只怕臣要干瞪眼喽。”
金晖万万没想到刚坐下,对方就替自己表功,短暂地怔了一怔,复又?谦虚道:“秦大人过奖了……”
必要的时候,天元帝还是很喜欢见派系不同的臣子拧成?一股绳的,难得?对金晖和颜悦色道:“当夸则夸,这没什么?。”
“是。”金晖应了,暗自松了口气。
看陛下的态度,这回的功劳算是稳了,甚好。
天元帝又?对秦放鹤打趣,“你也有求人的时候。”
“以?后就不用求了,”秦放鹤笑道,“这一趟去,也不算空手而回,如今臣也习得?一口地方话?,改日还能?给人家作译官呢!”
听不懂,确实是一大阻碍,所以?过去一年多间,秦放鹤查案之余也努力汲取新知识,到临走前两三个月,已经可以?不依靠别人与当地人交流了,十分得?意。
天元帝很欣赏他这份儿走到哪儿学到哪儿的心,兴致上来,还叫他说了几句来听。
秦放鹤便故意挑那?些好玩的街头?叫卖声学,逗得?天元帝忍俊不禁,又?细问民?生,秦放鹤都一一作答,十分详细,显然?是用了心的。
一旁的金晖越听越惊讶:这些细节他什么?时候打听的?
他们进门之前,天元帝已经先?一步听人说起返程船上吃了睡、睡了吃的大概,难免更多几分体恤。
见后头?跟着的内侍怀里?还抱着个狭长?的青布包袱,天元帝抬抬下巴,“那?又?是甚?”
“哦,”秦放鹤恍然?,忙亲自去拿了过来打开,笑说,“险些忘了,臣在金鱼港一住一年多,想着余生未必能?再去,好歹要留个念想,闲时便吊干了几支莲蓬,用粗陶瓶插起来,倒颇有寂寥野趣。”
说话?间,展开包袱,果然?是几支或直或弯的干莲蓬,大小高?低各异,但莲子什么?的俱都完好。
天元帝富有四海,寻常奇珍异宝如何入得?他眼?倒是这些小玩意儿,有些意思,当即命他拿近了看。
“嗯,这个倒不错。”天元帝伸手拿起一支,听着干莲子在内碰撞,对胡霖笑道,“听见了吗?要粗陶瓶。”
胡霖笑着应了,果然?叫人去翻了几支粗陶瓶出来。
说是粗陶的,可上贡给皇帝的,何曾有真粗糙?不过是精品倒退打磨罢了。
天元帝兴致不错,自己亲手插了,反复观看,自觉臣子与自己亲近,有种很接地气的喜悦。
“难为这路上几千里?,还保存得?这样完好。”胡霖也赞,不动声色点出秦放鹤的用心,又?对天元帝道,“这南边的莲蓬也跟咱们这里?的不同,奴婢今儿也算见识了。”
“这就是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的道理了,”天元帝细细端详一回,心满意足,又?斜眼瞅秦放鹤,“你师公、师父没有?”
秦放鹤:“……也有,但不敢越过陛下,少,也不如这个好看。”
他就知道!
无论真假,反正天元帝听得?挺美。
寒暄过后,自然?要说正事。
秦放鹤也不抢功,自己说主干,时不时让金晖穿插补充,并不冷落。
两人视角和立场略有不同,如此?接力式的说,倒更全面生动。
见他如此?周全,天元帝不住点头?,十分欣慰。
为人臣者,非但要为君分忧,更要有用人之才、容人之量。
如此?,甚好。
金鱼港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了,哪怕之前天元帝已经看过卷宗和奏折,仍有许多细节要问,短短几个时辰如何说得?完?
转眼天色擦黑,胡霖进来催了两遍,天元帝才命传饭,君臣三人面对面吃了。
一时饭毕,秦放鹤又?见缝插针劝,“陛下忧心国事,此?乃万民?之福,然?仍要以?龙体为重。”
说老实话?,眼下成?年的几位皇子,他一个都看不上,自然?是希望这位开明的君王活得?越久越好。
此?言发自真心,天元帝听了也不免动容,温声道:“朕明白。”
明白归明白,该论政还得?论。
这一论就到了夜里?,转眼宫门下钥,出不去了。
天元帝就直接命二?人留宿宫中,第二?天接着说。
第二?天是小朝会,散朝后内阁班子先?后入内面圣,时隔一年多,秦放鹤终于又?见到了师公董春。
久不相见,董春也难免有点激动,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欣慰。
天元帝见了便笑,“能?者多劳,朕难免多使唤,阁老勿要心疼。”
董春亦笑,“陛下言重了,为君分忧乃人臣本分,陛下能?用得?上,乃是我等之福。”
若哪天皇帝真的想不起用你来,那?才是绝望。
见他们君臣相宜,饶是金晖再如何想得?开,也不免黯然?。
若是父亲还在……
再加今天一天,天元帝该问的也就问得?差不多了,晚间宫门下钥前,就许金晖先?家去,自己则单独留下秦放鹤,“你看朕这几个儿子当中,谁人当得?太子之位?”
第194章 京城风云(二)
几乎是天元帝话音刚落,秦放鹤便?立刻后撤半步,一撩长袍行了跪拜大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然何急耶?”
想让我死请直说,但我这刚办完差事返京,连家?门口?都没来得?及进,您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天元帝:“……”
短暂的沉默后,天元帝看着地上那?一团,突然久违地记起某个真相:
啊,这是个无赖啊。
“爬起来回话!”天元帝没好气道,“谁让你死了?”
秦放鹤麻溜儿?爬起来,依旧垂着头,只?稍稍抬眼瞄了他一下?,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去?。
天元帝捏捏眉心,差点给他气笑了,“朕不过随口?一问,你也随口?一答就?是了,又?说的什么混账话!”
顿了顿,又?不自觉放软语气,“权当两个?当爹的闲聊,问问这份家?业可传与谁?”
说完,又?指着秦放鹤磨牙,“朕还没问其他大臣呢,你师公都没这个?福气,你还委屈上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好歹!
秦放鹤完全不接受职场洗脑,这种打灯笼上茅房的福气给谁谁要啊。
还“权当两个?当爹的”……您这不是不拿我当外?人,而是不拿我当人。
他木着脸道:“微臣今年二十有六,四殿下?已?过而立……”
剩下?的,不用再说。
听听,陛下?您自己听听!您儿?子都比我大,差辈儿?啦!
君父,君父!让当孙子的选个?儿?子当爹,这合适吗?
天元帝面无表情,秦放鹤只?好继续道:“微臣只?与其父相交,并不熟其子,所以不能言。”
“朕让你说。”天元帝懒得?跟他绕弯子,“出得?你口?,入得?朕耳,再无第三人知晓。恕你无罪。”
说到?这份儿?上,再不接茬就?该死了,无奈之下?,秦放鹤只?好中规中矩道:“凡立太子者,无非立嫡立长立贤……”
天元帝长叹一声,难得?显出几分愁容,“若朕有嫡子,万事可解矣。”
所以隋青竹敢提立太子,完全是在?扎天元帝的心窝子,是真的不怕死啊!
秦放鹤心道,那?也未必。
古往今来,以嫡子之尊顺利继位的也不算太多。
“恕微臣斗胆,”他继续道,“如今无嫡,则先看长,然寿王有瑕,不足以服众,唯以贤论。”
现在?实际上的皇长子是三皇子寿王,当年也最得?天元帝宠爱。
奈何他早年耐不住躁动,昏了头,竟掺和到?官盐一案中去?,还顺道拉了四、五两位皇子下?水,此乃大瑕,故而如今朝中支持者寥寥无几。
倒是四、五两位皇子,当时还算年幼无知,也没有直接参与,不算什么。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立谁为太子都没差。
秦放鹤揣度天元帝的心思?,估计也是有点看不上这几个?成年的儿?子。
不然但凡有个?出类拔萃特别偏爱的,早就?主动立了,何必等到?隋青竹当众来逼?
天元帝再叹,一言不发。
他何尝不知啊!
也就?是这个?小子,敢这么说真话了。
有时天元帝看满朝文武人才辈出,老中青三代济济一堂,汇聚天下?英才,自然满足。
但若以父亲的身份来看,回头再看自家?的:嗯,也还是个?人……难免嫉妒。
若立四皇子,那?将三皇子置于何处?
且他的才能也不过尔尔,等后头那?几个?小的长起来,万一有特别出色的,皇四子不占嫡不占长,若再不够贤能,更显名不正言不顺,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待到?那?时,自己也老了,若依旧清明倒也罢了,尚可主持大局。
若熬不到?……主弱臣强,非盛世之兆。
见天元帝久久不语,秦放鹤也知他为难,索性推心置腹道:“请恕微臣直言,臣本起于草莽,得?遇明主,不胜欢喜,唯鞠躬尽瘁……珠玉在?前?,再难评断。”
一句话:这几位皇子,都不如您多矣!
天元帝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笑了,“废话!”
秦放鹤:“……是”
您还怪自信的咧!
“子归啊,”天元帝背着手,轻叹一声,“朕也是知天命之年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如今却发现,也不尽然:
他怕老,怕死,怕有朝一日不能亲眼看着宏图伟业实现,怕后继无人,辜负了这片大好河山……
“卢芳枝之流活跃时尚且八十有余,陛下?何惧?”秦放鹤道。
远的不说,内阁那?群老爷子加起来都三百多岁了,多精神呐!
平心而论,他觉得?天元帝应该是长寿之相,而且据董春私下?透露,太医署那?边的脉案一直也都颇平稳,天元帝本人也很注重养生,如无意外?,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所以一干心里有数的老臣还真不大急着立太子。
皇帝还能生嘛,多攒几个?比比看!
若有真龙降世,哪怕到?时候年岁小,留个?靠谱的辅政大臣班子带一带不就?成了?
毕竟当今继位时,也才堪堪弱冠之年呐,不算没有前?例。
现在?就?立太子,那?四皇子也三十了,倘或天元帝再活个?二三十年,届时就?是五、六十岁的太子,未必能熬得?住,只?怕又?生乱象。
所幸天元帝也没真打算逼着秦放鹤说出个?一二三来,那?一句“珠玉在?前?”真是既欣慰又?沮丧,又?随意说了两句之后,便?打发他出宫了。
后头一干内侍捧着一大堆赏赐之物,秦放鹤对带头的拱手道:“劳烦诸位跑一趟,我离京颇久,妻小多仰仗师父师娘照看,理应先去?拜谢,便?不同诸位一道了。”
那?内侍笑道:“百善孝为先,应该的,秦大人先请。”
众人看着秦放鹤上了家?里送来的马,这才往秦家?去?了。
秦放鹤没去?汪家?,直奔董府而来。
于门口?滚鞍落马时,管家?亲自迎上来,笑道:“大爷、三爷都陪着阁老下?棋呢,就?差您了。”
两边都没提前?通气,但汪扶风和庄隐猜到?秦放鹤会来请安、商议,而秦放鹤也猜到?他们会猜到?自己过来,所以都一声不吭来这边碰头。
熟门熟路进到?里间,果然董春正按着两个?弟子棋盘上挨虐,汪扶风皱巴着脸,听见门口?的动静活像见了救星,直接丢开棋子,“呦,钦差大人回来了。”
董春哼了声,到?底没同他计较。
秦放鹤整理下?衣裳,依次给三人见礼,先简单说了二师伯苗瑞那?边的情况,再说此次南下?所得?,最后又?说起今日天元帝的问话。
“谁人当得?太子之位?”一出,连董春的呼吸都放缓了。
而听到?秦放鹤公然说什么“珠玉在?前?,再难评判”,汪扶风忍不住喝道:“大胆!”
你小子南下?一趟,越发包天了,几位殿下?再不济,也是龙子,岂是你可以任意评判的?
秦放鹤熟练地低头挨训,对这种久违的感觉又?爱又?恨。
啊,就?是这个?味儿?,有长辈替我操心、收拾烂摊子的味儿?!
训完了,再听秦放鹤说天元帝回复“废话”时,又?整齐地陷入了沉默。
董春:“……”
汪扶风:“……”
庄隐:“……”
泱泱大国之君,自信点儿?应该的!
汪扶风就?发现,每次这个?弟子跟天元帝君臣独处时,对话往往会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尾,哪怕过程险而又?险,但最后都会有惊无险。
“你这一趟也辛苦了,”还是董春见过世面,率先回神,难得?当众表示了疼爱,“看着也瘦了,回家?歇息吧。陛下?可曾给假?”
“陛下?说中秋将至,给了我一个?月的假。”秦放鹤道。
今天都八月十二了,但凡路上耽搁几天,他又?得?跟金晖一起过中秋!多膈应啊。
“陛下?说了叫你去?哪里么?”汪扶风问道。
“没有,”秦放鹤摇头,迟疑片刻,又?不大确定地说,“我离京许久,期间发生的许多事也不清楚,倒不好妄自揣测,不过总觉得?陛下?似乎不太想让我离开翰林院。”
“这也难免。”庄隐笑笑,“你以一己之力折腾出两个?烂摊子还没完呢,去?了别的衙门,自然不如翰林院召见便?利,也太扎眼了些。”
若他升往别处,金晖也不能留,可偏偏这一届新科进士们没有特别锐利出色的,没人带的话,天元帝用起来也不顺手。
但若天元帝果然有心培养这小子,不去?六部?轮值也不大可能。
单看他老人家?如何取舍。
秦放鹤笑笑,“您说得?对。”
“那?些你先不要管,安心休养便?是。”董春道,“天色不早了,去?吧。”
“是。”秦放鹤行礼告退。
汪扶风也站起来,“师父,我跟着小子一起走吧。”
董春嗯了声,轻描淡写道:“这棋局我记下?了。”
言外?之意,别想跑,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继续下?!
汪扶风:“……是。”
师徒俩离了董府,秦放鹤又?顺道去?汪家?见了师娘姜夫人和师兄汪淙,自有一番寒暄不提。
众人也知他急着回去?与家?人团圆,并未苦留,只?看了,知道平安无恙也就?放心了。
说来也怪,方才同师门众人说正事时,也不觉得?怎样,此刻从汪家?大门出来的瞬间,秦放鹤突然很想家?。
非常非常想。
于是他甚至来不及等随从跟上,脚底生风一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瞬间化为夜幕下?的一缕轻烟,狂奔而去?。
在?金鱼港的一年多,秦放鹤无数次梦见家?,梦见家?所在?的那?条街巷,这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根草,都烂熟于心。
而当他真正穿梭其间时,这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充斥着鼻腔的京城的空气的味道,瞬间便?安抚了腔子里那?颗思?乡之心。
惊喜是不存在?的,早有管事的在?门外?翘首以盼,老远瞧见便?喜形于色往里喊着报信儿?,“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爹!”
秦放鹤刚到?门口?,一身红衣的阿嫖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下?子蹦到?他身上,搂着脖子带着哭腔喊:“···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娘都想死你了!”
小孩子们的成长快得?惊人,也才一年多不见,阿嫖就?成了个?大姑娘,挂在?秦放鹤身上,叫他有种梦幻般的喜悦。
“是爹爹的不是。”
一抬头,阿芙那?双沁着水色的眸子也现在?眼前?。
当着众人的面,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秦放鹤抱着阿嫖主动上前?捏了捏她的手,“我回来了,辛苦你了。”
阿芙想笑的,可唇瓣一动,眼里就?滴下?泪来,因分不出手去?擦,忙推推腿边虎头虎脑的小子,“去?。”
两岁多的小子仰头看着抱着自家?姐姐的高大男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扯着嗓子来了句,“你是谁呀?”
“傻子,你爹!”阿嫖大声道。
“爹是啥?”阿姚茫然。
阿芙胡乱抹了泪,闻言失笑,戳戳儿?子的脑瓜,“供你吃,供你穿……”
“那?是娘啊!”阿姚捂着脑门分辩。
娘每月都有俸禄银子的嘛,给我和姐姐吃穿,家?里有没有爹也没啥嘛。
幼儿的记忆迅速,但是短暂,如果长期不在,遗忘是必然。
阿姚这个症状,非常充分地体现了父母一方角色长期缺失带来的后果:
忘了爹为?何物。
但似乎也从侧面证明,只要?有足够丰富的精神和物质条件,其实缺一个的话……也没什么大影响。
阿芙生怕丈夫跟孩子生分了,“孩子小,混几天?熟了就好了。”
听听这话,多么辛酸,亲爹还得混一混才熟。
可做官的家眷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自家不过外地办差,一年多也就回来了,还有许多人?干脆自己带着小妾异地赴任,留下妻儿在原籍照顾父母呢!
秦放鹤叹了口?气,对阿芙笑笑,“本就是我的不是,你把?孩子们教得很好。”
虽然不认爹这个现实令人?沮丧,但至少说明阿姚这小子知?道感恩,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而且逻辑思维能力不错。
弟弟再傻,也是自家的,进去的路上,阿嫖就搂着秦放鹤的脖子描补说:“其实您刚走那几天?,他也哭来着。”
只是哭了两天?,就给忘了……
看着前面被阿芙牵着,还一步三?回头的小子,秦放鹤啼笑皆非地嗯了声。
屁大点儿的孩子,根本藏不住事儿,满脸都写着:这人?真要?住我家啊?
因过分专注于?偷窥,阿姚完全没留意到前面的门槛,非常熟练地被绊了个大跟头,所幸阿芙还牵着,整条人?就被斜着拉长,滴溜乱转。
秦放鹤:“……噗!”
娘儿仨没等秦放鹤用饭,但厨房灶上一直热着,等秦放鹤简单洗漱完,换了家常衣裳出来,桌上就摆满了熟悉的饭菜。
“还是家里舒服啊!”秦放鹤长长地吐了口?气。
“爹你吃这个!”阿嫖帮他挖了满满两大勺肉酱,浇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费力地搅了搅。
上车饺子下车面,如今的人?已经有类似的意识了。
秦放鹤是真饿了,眨眼工夫风卷残云一碗面下肚,仍觉意犹未尽。
阿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十分心疼,既怕他晚上吃多了积食,又怕吃不饱。
“喝点面汤吧。”原汤化原食。
阿姚就在秦放鹤对面,人?小腿短,也不坐着,就跪在椅子上,上半身几乎趴在桌上,好奇且震惊地晃着脑袋道:“你吃这么多啊!”
这么大一碗!比我脑袋都大。
“你懂什么,”阿嫖白了他一眼,“能吃是福!”
这话她从小记到大。
大夫也说过,人?爱吃饭,就说明身体棒,真要?什么时候没食欲了,那就该病啦!
阿姚急忙忙道:“我也能吃!”
秦放鹤已经换了第二?碗,闻言笑道:“哦?多能吃?”
阿姚原本觉得自己跟他不熟,可这会儿也忍不住张开胳膊比划出一个大圈,“这么大一碗!”
阿芙噗嗤笑出声,又对秦放鹤说:“别听他胡说。”
还那么大,那么大都能把?你自己装进去了。
“没胡说!”两岁多的孩子已经分得清好赖话了,非常急于?证明自己,然而词汇量有限,憋得小脸儿都红了,“我,我……”
秦放鹤见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瓜,“没事,以后吃给我看。”
阿姚没反应过来,给他揉了几下,就有点愣住了。
这感觉,好些还不赖!
他的手跟娘的、姐姐的都不一样,又大又厚,很舒服……
等秦放鹤吃完了饭,阿嫖就急乎乎问他在外的经历,问南边什么样,大海什么样,里面的鱼是不是真的能一口?吞掉一个人?。
“他们说海船可大可大,比咱们住的院子都大,可载重数万斤之巨,为?什么不沉?”
“很大,比咱们平时河湖上见的画舫大数倍有余,至于?为?什么不沉嘛,这个就涉及到数术和其他的学问……”
在陪伴家人?时,秦放鹤一直很有耐心,不仅有问必答,还拿出自己见缝插针整理的图文并?茂的“游记”给他们看。
阿芙没去过南面,也很感兴趣,跟女儿一起凑着头看,不时惊呼出声。
阿姚还不识字,图片没一会儿就看完了,然后就干瞪眼,充分展现了一个文盲的绝望。
他晃着脑袋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跟不上趟,但不妨碍他发出灵魂一问:
“你是我爹,你咋不在家呢?”
秦放鹤捏捏眉心,“……出去办案。”
这小子是真会挑心窝子扎啊!
阿姚继续问:“给谁办案呀?”
秦放鹤失笑,“给陛下。”
阿姚哦了声,眨眨眼,突然仰头问阿嫖,“姐姐,什么是办案?”
阿嫖:“不知?道你还瞎问!”
阿姚哼哼抠手,“我知?道陛下!”
秦放鹤:“……”
好么,亲爹不认识,陛下竟然有印象。
阿芙就笑,“你离京期间,师父师娘、无疑他们就不用说了,陛下也十分关照,经常赐予赏赐,去岁过年时我们还得了陛下御笔亲书的福字,这在年轻一辈中可是独一份的。还专门赐下适合孩子们穿的花样活泼、颜色娇嫩的绸缎……”
帝王天?恩非同寻常,阿芙也担心万一天?元帝什么时候兴致上来临时召见,孩子们失礼,故而经常对姐弟俩耳提面命,又教导礼仪。
所以如今阿姚虽然未曾面圣,但对这个称号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家人?哪怕分离再久,想重新熟悉起来也是很简单的事,但很快……
“哇啊啊啊!”
深夜时分,阿姚终于?无法?克制地爆发出哭声。
秦放鹤:“……”
好累啊,不光身体累,心也累。
谁能想到,打?破家庭和睦的,仅仅是睡觉问题?
在秦放鹤离家期间,一家三?口?常常觉得孤独,有一次阿嫖生病,阿芙放心不下,便亲自搂着她睡。
结果阿姚看见后十分羡慕,也要?跟着睡,于?是娘儿仨就把?这个习惯延续下来。
一张双人?大炕,睡一大两小还是很宽裕的。
但现在!
秦放鹤回来了!
这么一个炕头,若想塞下两大两小,实在太难为?炕!
六岁的阿嫖已经懂事,虽有点不舍得,却也能接受回房自己睡的现实。
但阿姚不行?。
为?啥这个叫爹的一回来就不许我跟娘一起睡了!
我不喜欢他了!
孩童哭势惊人?,也不知?小小的身体里哪来这么多水分,两管眼泪犹如喷泉,哗哗直流,顺着小胖脸儿吧嗒吧嗒淌,瞬间湿透了前襟。
秦放鹤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仰天?长啸。
陛下,您睡了吗?
我没睡!
没法?儿睡!
阿嫖展现长姐风范,一手抓着布巾,一手扯过弟弟,揉冬瓜似的往他脸上抹了几把?,厉声道:“别哭!”
哭声戛然而止,然眼泪还是持续不断地涌出来。
小胖子瘪着嘴,一抽一抽的,噙着满满两大包眼泪望过来,无限委屈,“姐,姐姐……”
阿嫖叹口?气,“这是咱爹,跟咱娘是一对,本来就要?睡一起,你是临时借的,懂吗?”
阿芙:“……”
秦放鹤:“……”
事儿是这么回事,被孩子当面说出来,还有点不大好意思呢。
阿姚剧烈地抽噎几下,“不懂。”
秦放鹤没忍住,笑出声。
理不直,气还挺壮。
但阿嫖显然已经非常熟悉这种?回答,“总而言之,你是男子汉了,以后要?自己睡,不许再缠着娘。”
哭包安静几息,终于?消化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嘴唇颤抖几下,刚要?哭,阿嫖充满威严的手指就伸过来,他自己捂住嘴,无声掉泪。
秦放鹤惊奇又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幕,非常好奇过去一年多,这对姐弟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他叹了口?气,过去擦擦儿子湿漉漉的小脸,抱起他晃了晃,拍拍肉乎乎的小脊背,“是爹的不是,一走这么久,又突然回来,爹跟你道歉。”
男人?的怀抱一点都不像娘,硬邦邦的,也好高,但莫名熟悉。
阿姚被晃了几下,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于?是再次放声大哭,“你坏你坏你抢娘,姐姐凶我……你怎么才回来!”
这是我爹呀。
一家四口?一整宿,都没睡着。
但天?亮之后,在炕上横了个四仰八叉。
这一觉秦放鹤睡得很死,完全是被闹起来的。
那会儿他的身体还在沉睡,但神智已经开始慢慢苏醒,能感觉到有两个小东西在身边爬来爬去,自以为?小声地说话:
“爹咋还不醒?”
“嘘,爹累啦,他都一年多没睡觉了……”
秦放鹤:“……”
那倒也不至于?。
偶尔不知?谁一脚蹬在身上,跟被驴踢了一样,生疼!
“爹有胡子!”
“傻子,别拔!”
“姐姐,以后你也长胡子?”
“我才不长,男人?才长。”
“什么是男人??”
“男人?,男人?就是爹这样的,娘说男人?女人?下面不一样,女孩儿不能叫人?随便碰,熟人?也不行?……”
秦放鹤刚要?欣慰阿芙周全,知?道从小教导女儿生理知?识,结果下一刻,一坨沉甸甸的崽子就爬上来,竟开始扒他的寝裤。
“我看看哪里不一样……”
秦放鹤瞬间清醒,一把?按住了,“睡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