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的正三品!
去年新考进来的三百进士之中?,最年轻的也这?个岁数!还是二甲中?游!
真的太年轻了?。
莫说二十六,多少人摸爬滚打到六十二,都未必能爬到四品!
胡霖又小声对秦放鹤透露,“前儿陛下同内阁商议论功行赏,董阁老力辞,然陛下却说,赏罚分明才是盛世明君之道,如今秦子归有?功不赏,叫下头的人如何看?首功者不赏,下头的从功者又当?如何?都不赏?莫非你要叫朕做昏君吗?”
这?事儿董春还真没?跟秦放鹤说过?。
他郑重谢了?胡霖好意,索性又问?其他阁老作何反应。
天有?些冷,胡霖就?抄着手?笑?,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氤氲了?大半张脸,“此?番的太子少詹事郭玉安乃是吏部尚书杨昭的弟子,他却不好说什么。且您任工部侍郎,也是助力工部,日后算是杜阁老的自?家人,他自?然也不好开口?……”
秦放鹤就?懂了?。
自?家弟子无功而升官,杨昭自?然不好再拦别人的徒孙;
这?些年随着工研所的出现,以?及造船业的清算和发展,工部地位肉眼可见的提升,多少都跟董春的徒子徒孙有?关,工部尚书杜宇威也算是白拣的便宜,如今秦放鹤入的又是他的衙门,当?然也不会唱反调。
而礼部尚书柳文韬,也还念着当?初董春的提携之恩,必然赞成推动。
至于?剩下的兵部和刑部么,双方暂无利益纠葛,也不介意做顺水人情。
于?是事情就?这?么通过?了?。
倒是任命宣布后,朝堂之上涌现出不少反对之声,呼声最高的就?是觉得秦放鹤太年轻了?。
“不及而立之年便但此?重任,恐难服众!”
“陛下爱惜人才,实乃大善,然五品到三品,未免荣宠太过?……不如先升四品荣武学士……”
荣武学士是个虚职,此?言一出,杨昭就?不大乐意了?,“历来朝廷用人,乃唯才是用,何必拘泥于?形式!若都如你这?般迂腐,朝廷何必三年一考选?”
到日子就?自?己往上升呗!
古往今来,真一级一级往上爬的官员自?然是多数,但因立功而越级封赏的也不少,莫说内阁诸位成员,随便哪位拎出来都是一段传奇,他自?己当?年就?是直接从五品跨到的三品!
当?然,那会儿都快四十了?……但这?话?听着,多多少少有?点被冒犯。
待议论声稍歇,柳文韬却又轻飘飘道:“请诸公?明视,在此?之前,秦放鹤已经是正五品侍读学士。”
然后呢?
他不用继续说下去,在场好多大臣就?跟干咽饽饽似的,噎得喉头发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是啊,秦放鹤确实年轻,但他是只?有?今天才年轻的吗?
当?初中?状元的时候也才十九!出任正六品翰林修撰的时候十九!
按部就?班升正五品的时候也才二十二!
出仕要趁早,他就?是这?么早!
熬也能把你们熬死了?!
正统翰林院三鼎甲出身,天子近臣,就?算没?有?这?一出,他如今也该升到四品了?!最低从四品!
然后安安分分在中?央六部打转熬资历,依照陛下如今对他的宠信和器重,只?要不出岔子,慢则六年两届,快则三年一届,其实说不定也就?能爬到三品了?。
再不济也有?个四品打底。
但是现在人家立功了?啊,撇家舍业一两年,回来儿子都不认识爹,立了?这?么大的功,破格升一下,有?错吗?
没?错啊!
在场多少人都这?么被越级提拔过?,你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不许了?吧?
但有?人就?是觉得太过?儿戏。
“陛下宠信是一回事,他立功是一回事,然三品大员,放眼全国也寥寥无几,岂能……”
近几年来,天元帝越来越不喜欢有?人违拗自?己的心意,当?即甩了?甩手?串,轻描淡写?道:“当?初的轮作一事,便是秦子归细化提出。如今的工研所、农研所,也是他的主意。”
甚至如今朝廷花的银子、尔等发的俸禄,也是他当?年提议从高丽、倭国挖来的!
工研所和农研所的存在不是秘密,但也未曾刻意宣扬过?,所以?不少人还真不知道具体由来。
今日这?番话?,算是直接过?了?明路。
说着,天元帝慢慢走下来,一步步行走在群臣之间,神色平静,语气和缓,“这?么多功劳,随便落在尔等身上,可耐得住?”
刚才出言反对的几个人不敢与天元帝对视,纷纷垂下头去,“臣惶恐。”
“不错,”天元帝嗤笑?出声,“你们是该惶恐。他年纪轻轻却不争不抢,尔等白发苍苍却锱铢必较,自?然该惶恐。”
年纪一大把,功劳没?多少,勾心斗角的心思却不少。
当?初派秦放鹤南下时,天元帝确实没?有?多想,只?觉得出去转一圈立个功,回来再升四品名正言顺。
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太能折腾,也狠得下心、放得开手?,拉着一个金晖一待就?是一年多,官窑、市舶司、各级衙门、海商挨着拔,杀伐决断干脆利落,老道得都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直接把南直隶、浙江掀了?个底儿朝天!
饶是天元帝有?意派人接手?了?官窑和市舶司两处摊子分功,剩下的功劳也还太大了?!
捂不住!
然后天元帝就?觉得,都立了?这?么大功劳,回来还照样升四品?未免说不过?去。
若都照这?样,当?初隋青竹的爵位就?不该给!以?后钦差们办完事回来,又当?如何?
赏罚分明岂不成了?笑?话?。
朕的时间不多了?,提拔一个合心意又有?能力的臣子,怎么就?不成了?呢?
他若不配,谁配?
那几人一听,冷汗涔涔而下,立刻颤巍巍跪了?下去,“陛下息怒,老臣该死!”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也是秦放鹤的主意。
天元帝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回到龙椅上坐下,居高临下,环视殿内,“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那几位出头橛子还跪在地上打颤呢,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柳文韬率先高呼,“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众朝臣犹如被点醒,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都在此?刻高呼万岁,“臣等并无异议!”
大禄史上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就?此?诞生。
走马上任的第一天,秦放鹤就?上折子,请求为工研所众人立碑。
“每每殿试过?后高中?进士者,皆有?彩衣华服以?游街巷,碑文以?传后世,牌坊以?表乡里。工研所众人官卑禄薄,然所行之大事若成,可利千秋万代、威震寰宇,功在江山社稷……”
三品及以?上官员,已经具有?随时求见皇帝的权力了?,天元帝当?着秦放鹤的面感慨,“朕叫你管工部,就?是知道你会如此?。”
“谢陛下体恤,”秦放鹤叹道,“前几日臣偶然得知,工研所有?人伤亡,心如刀绞。”
历来朝廷都不怎么重视工科,想那些算学天才们,纵然倾尽一生所有?,可能也就?混个五品封顶了?,更多的人甚至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七八品的低级工匠。
他们求的是什么?
若求财,去民间为豪商巨贾服务都能发家,何苦在这?里赚这?点死后几十两的抚恤银子!
“一块碑而已,”天元帝拍拍膝盖,“准了?。”
世人所求莫过?于?名利二字,能用一块碑换众人死而后已,值了?。
工研所立碑当?日,上下工匠哭声一片,高呼万岁。
卢实亲眼看着石碑立起来,心中?五味杂陈。
那上面,也有?他的名字。
父亲啊……卢家没?倒。
第199章 京城风云(五)
世人?所熟知的六部大约只是各部尚书、侍郎,再多不过员外郎、郎中之流,实则其下多有司、衙,并行运作,各司其职。
以秦放鹤此次任职的工部为例,原本下设营缮司掌各处殿堂、庙宇、仓库、营房等的兴建。虞衡司管兽类皮毛、肉食、翎羽采集等,各处官窑、锻造等,也归它管。
还有都水司负责所有与水利工事相关,而?屯田司把?控田野耕作之余,还涉及历代皇家陵墓修建。
各司之余,还有下辖多个?属衙,分管修缮、宝器、织造并火器营造等。
总体来说,工部相当繁琐,也是六部之中属衙变动最多的。
譬如虞衡司辖下的官窑和锻造,因为太过细致繁琐,朝廷又不得不额外增设督窑处、冶铁局,与工部看似一家却又相互独立。
还有各地?的盐场、织造局,也是如此。
如今,又加进来一个?工研所。
正式交接当日,顶头上?司杜宇威还抽空亲自接见了秦放鹤,亲切勉励道:“原本这处摊子便是你一力所作,如今倒也算物归原主。”
秦放鹤忙道:“阁老过赞了,下官实实不敢承受,天下都是朝廷的,都是陛下的,下官也不过胡乱说几句罢了。”
这话?可不敢接,这不是拿着朝廷做私有么!
且不说杜宇威此言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是什么好话?。
杜宇威笑道:“罢了,是老夫口误,口误。不是外人?,日后在老夫跟前,也不必拘谨……”
其实对秦放鹤的到来,他?的心情也颇为微妙,一来……太年?轻了!实在太年?轻了!凡朝中三品官员者,无一不是四十岁以上?,突然混进来这么一张嫩脸,对比之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二来,此人?是董春的徒孙,他?的到来无疑令董春威望更盛,对内阁其他?人?而?言绝非好事。
但工研所,实在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人?还真摆弄不好。
若问近年?来最不受待见的衙门,自然非工部莫属;而?若要问工部上?下最不喜欢的属衙,除工研所,别无他?选!
烧钱,太烧钱了!
其实烧钱的衙门不少,或者说一半以上?的衙门就没有勤俭持家的,造船厂、火器营、各地?军营、马场,都是吞金巨兽。
但这些衙门大家心里?都有底,知道如今投进去的银子,来日必然可见成效,所以倒也踏实。
可工研所呢?银子呼呼烧,几年?了,愣是拿不出多少可用的东西?!如今还炸死了人?!
若非天元帝一力支持,董春自己又任着户部尚书,工研所估计早撅八百回了。
杜宇威亲自带秦放鹤去见了前任工部侍郎,让二人?加紧交接,别耽搁对方去吏部接手?。
六部上?层官员大多会在各衙门之间轮换,而?日后的内阁成员,也多出自此处。
工部事情太多太琐碎,光交接、认人?就花了小?半个?月,等秦放鹤正式上?手?,已是年?底,他?也收获了嘴巴内外一圈儿大泡。
难怪听说自己接手?工研所事务后,众人?多投来同情和怜爱的目光,这也……太费钱了!
饶是董春任着户部尚书,讨要经费也一次不如一次顺滑。
就那么点儿饼,工研所都要了,别的衙门吃什么?
小?小?一个?工研所就养着一流锻造铁匠近百人?,木匠数十人?,另有算学开恩科和国子监工科各处选拔上?来的匠人?数百人?,每日所需粮米、纸笔无数,更别提每月结算的铁胚、煤炭、木料,多有损耗!
就那些人?,穿衣裳都特别废!
秦放鹤用力捏了捏眉心。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他?只知道费钱,但万万没想到这么费钱!
难怪前几日周幼青来找他?时?,言辞间就有些酸溜溜的,相较之下,农研所真的太省心了!
人?家还自给自足呢!
前任工部侍郎还给自己留下一个?烂摊子:
腊月了,明?年?的工研所预算还没批下来!
他?挖坑不填也就算了,杜宇威那老贼头儿竟然也不提醒,说不是存心的谁信?
没奈何?,秦放鹤只好亲自硬着头皮去内阁递票拟。
一进去,几个?老头儿就嘿嘿嘿,“子归啊,工部待得可好?”
六位阁老加起来三百多岁,看二十来岁的秦放鹤真跟看孙子似的。
各种意义上?的孙子。
秦放鹤转圈行礼,赔笑,“诸位大人?都很照顾我,很好。”
董春坐在上?首,示意他?过去,“来做什么?”
上?衙时?间,只讲上?下级,不论私情。
秦放鹤能感受到后面?几个?老头儿火热的视线,英勇就义般掏出预算本子,“阁老,快过年?了,工研所来年?的预算还没批红。”
董春看他?的眼神就带了点无奈的戏谑,“怎么拖到现在?”
刚来就被坑了一把?,你小?子也知道厉害了吧?
后头兵部尚书胡靖便笑,“前儿没瞧见,我还以为工部明?年?要削减开支。”
杜宇威笑而?不语。
工部削减开支?荒唐!
我工部只有奋力花钱的,就没有削减这一说!
再说了,每年?我们工部各处窑厂、织造、营造等处缴纳海量税收时?,也没见你们往外推啊。
又看秦放鹤,打算瞧瞧这小?子如何?应付。
三品大员的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六部衙门的人?心也不是好收拢的。
若不做出点实绩来堵下头人?的嘴,纵然有陛下力挺,侍郎的位子你也坐不稳。
董春翻开本子看,一串串天文数字映入眼帘,然后迅速叠加为更触目惊心的金额。
“这置装费怎么又多一笔?”
秦放鹤细细分说,“工研所一线颇有危险,去岁炸了两次,之所以伤亡惨重,皆因防护不到位之故。我想与工部锻造所联合,请他?们帮忙打造一批护具,也不用多么精巧,且先护住头面?部、脖颈、胸口等要害之处,纵然不能保万全,能缓一缓炸飞的碎片势头,也能大大降低伤亡。”
搞科研确实高风险,但现在的风气着实令人?气愤,问过高程才知道,大部分上?一线的工研所职员竟然是肉身!
没有任何?护具!
简直不拿他?们当人?看啊!
得知真相的那几日,秦放鹤整宿整宿睡不着,心痛欲死。
多可惜啊!
但凡早早防备一下,可能那几人?就不会伤亡,至少不会死!
董春听罢,点点头,“有些道理。”
旋即又道:“只是工研所上?下人?数不少,如此算来,开销太大,你既说前线危险,那么不妨将其余人?的按一按,容后再议。”
量身打造护具,一听就烧钱,就照工部自产自销吧,一人?算二十两,十人?便是二百两,百人?两千两。
而?那工研所上?下,何?止百人??
秦放鹤自然明?白户部不可能予取予求,当下抛出第二套方案,“阁老说的是,但铁胚和锻造本钱摆在那里?,任凭如何?所减也有限,下官想着,可否将兵部淘汰下来的旧铠甲借来一用?”
“嗯?”胡靖正吃茶,冷不防被点名还怔了下,回神后就笑了,“借?”
这小?子实在狡猾,什么借,这些都是损耗品,只怕有借无还,跟白给有什么两样??
“是,”秦放鹤也不含糊,“据下官所知,这几年?各处水路禁军、厢军训练加倍,每年?光是淘换下来的废旧铠甲、兵器便不在少数,有的修修还能用,有的却无法再用……”
修铠甲、兵器什么的,还不是工部的活儿!我都门儿清。
铠甲制作不易,损坏后大多会先行填补,简单来说就是甲的铠甲坏了前胸,乙的铠甲坏了后背,那么便将二人?的拆分重组,得到一套“全新”的给丙。
但最容易损坏的地?方重复率很高,久而?久之,难免有一些始终无法抹平的残破品,就那么堆放在仓库里?。
虽说丢了可惜,但国人?总有种收破烂的心态,觉得保不齐哪天就能用得上?。
常见的铠甲有金属、藤条、木片等,无论哪种,多有护心镜、护腕、护裆,都是工研所需要的。
多浪费啊,哪怕残破,我们也不嫌弃,哪怕拆了铁片、木片弄个?背心挡住上?半身呢,总比肉身上?阵的好。
当对方拒绝了你的第一个?合理要求,那么短时?间内就很难拒绝第二个?。
眼瞅着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初次登内阁就是敲破碗要饭来的,众阁老多少有点不忍心。
胡靖沉吟片刻,“此事干系甚大,我却不好做主。”
废旧铠甲也是铠甲,属兵器,没有天元帝的朱批,谁敢乱动?
杜宇威说:“若能修补,不必额外再开销,倒也是两全其美?之法。”
反正那些破烂儿现在就归工部管,自家人?左手?倒右手?,方便得很。
柳文韬笑着恭维道:“秦侍郎这份儿精打细算的劲儿,颇得阁老真传啊。”
“治国如治家,”董春呵呵笑道,“陛下治国不易,我等替朝廷管着钱袋子,不精打细算不成啊。”
众人?便都称是。
银子嘛,没有嫌多的。
董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慢慢将剩下的预算项目看完了,也不徇私,凡有模糊之处都抓着秦放鹤问清楚了,这才说:“依我看,也不要等明?日了,你这就去见陛下,看陛下怎么说。”
除非紧急军务,内阁每日向天元帝递折子都有定数,今天的已经递进去,若秦放鹤走正常流程过内阁的手?,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天元帝跟前。
而?此时?想必还有没念完的折子,没批的预算,万一秦放鹤递上?去的晚了,银子拨给别的衙门,工研所来年?就要抓瞎。
这事儿办不好,你秦子归也不用想将来了,正月十七直接递交辞呈吧。
杜宇威深以为然,“阁老这话?说得不错,子归啊,那边你也熟,今儿都腊月十七了,各衙门事情也多,若再耽搁几日,陛下封了印就不美?了。”
说话?间,吏部尚书杨昭从外头回来,头上?、肩膀上?满是雪片,杜宇威顺势问了一嘴,“陛下那边可得空?”
“哦,子归也在。”杨昭解了斗篷,去鹿衔灵芝掐丝铜火盆边烤手?,顺势看了秦放鹤一眼,“翰林院的人?刚换班,陛下正吃燕窝粥。”
因之前粮食亩产一事,他?曾与秦放鹤有过短暂交集,对这个?务实的后辈观感不错。
秦放鹤向杨昭行了一礼,又对董春等人?道:“既如此,那下官先过去了。”
秦放鹤在翰林院一待六年?,议事暖阁那边上?下一干内侍都熟得很,见他?过去,就有小?内侍主动迎上?前笑道:“先给秦侍郎拜个?早年?,这样?大的雪,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过年?好,”秦放鹤也笑,“天寒地?冻,公公在外轮值辛苦啦。工部这边有份折子漏递了,干系甚大,我亲自来请罪。”
“嗨,秦侍郎操心国事上?下皆知,陛下岂会轻易怪罪?”这小?内侍是胡霖的干儿子,也常在御前伺候,当下压低声音,“只是高丽那边又来求援,陛下的心思奴婢也不好说,等会儿侍郎进去可要当心呐。”
大过年?的,不朝贡也就罢了,又是要兵又是要钱……
秦放鹤朝他?拱拱手?,“多谢提醒。”
“哪里?哪里?,”小?内侍忙避开身子,“奴婢这就进去替侍郎通传。”
“有劳。”
大雪被呼啸的西?北风卷成白幕,遮天蔽日,十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宽敞的廊下都吹进来半边积雪。
秦放鹤站在廊下,穿堂风嗖嗖地?刮,不多时?半边身子就凉透了,肩头落满雪片。
他?没有动,心里?反复琢磨着小?内侍刚才说的高丽求援。
据他?所知,高丽之前就曾求援,天元帝未加理会,过后却马上?命北部边境驻军推进……
“秦侍郎,”小?内侍去而?复返,“陛下请您进去。”
“有劳。”秦放鹤迅速收敛思绪,冲他?笑了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日夜跟在天元帝身边的人?所起的能量往往超乎想象的巨大。很多时?候甚至内阁都无法窥探的信息,却可以透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揣测一二,所以秦放鹤从来不吝啬释放善意。
翰林院众人?正在外间整理奏折,见秦放鹤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秦放鹤颔首示意,就听里?面?的天元帝道:“子归啊,过来说话?。”
见他?满身雪,头脸脖子都冻红了,天元帝朝火盆摆摆手?,“先去烤烤,成什么样?子。胡霖,弄碗热热的姜汤来。”
胡霖刚要去,天元帝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指那边桌上?的几个?锦匣,“罢了,那里?不是有高丽参?弄那个?吧。”
秦放鹤这才注意到靠墙的桌子上?堆着几个?匣子,看纹样?,确实是高丽那边的。
只是……臣这几天上?火啊!
皇帝恩赐,岂敢推辞,秦放鹤近前谢恩,天元帝一眼就看到了他?嘴上?的大泡,“……换六清茶吧。”
工部是有多难缠呐,半个?月就弄成这副德行。
秦放鹤再次真心实意谢过,还没开口就听天元帝戏谑道:“大年?根儿,越过内阁来见朕,说吧,要人?还是要钱?”
第200章 京城风云(六)
“瞒不过陛下慧眼,”秦放鹤搓搓手,卸去寒意,从怀中掏出?犹带着体温的预算本子递上去,“要钱。”
天元帝接过去随手一翻,哈哈大笑,明知故问:“别的衙门早都递了,怎么工部不着急?”
早几日他就觉得不对劲,知道这?小子是给人坑了,只揣着没说,且看他如?何是好。
秦放鹤赧然,“刚接手,诸事千头万绪,是臣之过。”
这?事儿一开始他是真没想到,没想到工部联合上下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这?可是明年一整年的预算啊!
不过下马威归下马威,杜宇威也不可能真坐视不理,若秦放鹤始终发?现不了,估摸着过两天那老头儿也就?找机会提了,反正?到时候挨批的还是自己……
哎呀,你也有今日!天元帝边看边笑,觉得这?厮乖乖低头认栽的样子着实讨喜。
但后面?就?笑不出?来了。
天元帝抬手把本子丢回去,“你自己念念,一共要多少银子?”
不用?看,那个数字秦放鹤烂熟于心,张口就?来,“合计一百七十五万八千四百两。”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外间不知哪个翰林就?嘶了声,估计是这?辈子头回听见工部要这?么些钱。
“你可真敢要啊!”天元帝叹为观止,看过来的眼神如?看败家子儿,“往年工部上下所求也不过百万上下,你倒好,新官上任,足足要翻一番了!”
顿了顿,好笑又好气道:“算得还怪精细,有零有整。”
秦放鹤心道,那肯定是有零有整,因为大部分零都是我胡扯往高了要的。
反正?总要压价,浮出?一截也有个发?挥……
“回陛下,其实除火器营略上浮一成,其余各处所需,并无大出?入。”秦放鹤说,“不过臣想自明年开始,先?从北直隶东北沿线一带往外铺一段铁路试试,需要钱。”
之前董春就?曾核算过,照现在的物价,差不多是一百里要十几万两白银,再算上后续养护,也就?差不多了。
北直隶就?是大禄最北,大约是后世?河北地界,从它再往东北……用?心昭然若揭。
天元帝神色不变,“细说。”
“如?今蒙古余部贼心不死,辽与女真联手掠高丽,我朝拒援再三?,绝非长久之计,若高丽沦陷,此二贼得以滋养,日益强大,未必不会再联手攻我,臣以为,迟早对北部用?兵。”秦放鹤说。
天元帝不可能坐视高丽被灭,就?算真灭,那也得死在大禄手上,不然这?些年岂非为他人做嫁衣裳?
既然早晚要打,水陆两方面?都要考虑到。
北方辽阔,冬季漫长而寒冷,辽、女真又以小股骑兵突击见长,大禄朝若就?此迎敌,便是以己之短对人之长,伤亡必然惨重。
唐朝衰落之后,北方大片优质牧场和?马场被蛮夷掠夺,以至于堂堂华夏,竟找不出?多少上佳的养马之所!曾在整片欧亚大陆横行无忌的唐人骑兵,也成了昔日神话。
没有广阔的草场,没有优质马种和?养马之所,这?两样就?被人从源头卡脖子,还想跟人拼骑兵?
做梦去吧。
“故而臣以为,可以修铁路,以蒸汽机车连同,保障人员和?物资供应,屯兵垦田,缓缓向北推进。”秦放鹤说。
北方游牧民族优势突出?,缺点也同样突出?,最大的一点就?是人口不足、物资匮乏,不善于长久拉锯战。
但他们的人和?马都比中原人更能适应寒冷,更擅长长途奔袭,一旦战事拖到冬半年,劣势就?在大禄。
北部当然一直有驻兵,但无法完全自给自足,需要朝廷长期补给。可畜力运输队不确定性太高,刮风下雨、太冷太热、生?病瘟疫,都可能误事。
所以每次都能打赢,但每次都不敢深入,因为补给跟不上!
但铁路运输就?不一样了,风雨无阻,甚至可以连人带马一起运!
铁路所到之处,就?是我朝疆域!
天元帝听得认真,“能用?了?”
秦放鹤点头,“如?今快慢较马匹运输队略胜一筹。”
其实原理很?简单,单论“能不能用?”,当初第一次做出?来就?能用?了,难就?难在后续如?何持续提高性能。
想当初满载时速也不过几公?里,仅比步行快一点,如?今已然提高到十五公?里左右,而负重的马匹运输队平均时速也不过十公?里。
不仅速度快,一车次蒸汽机车能拉二三?十吨,堪比数次马队运输,风雨无阻,又能最大限度降低损耗,已经赢了。
往北几百里,甚至都到不了冻土层地区,平坦开阔,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技术困难,不修铁路可惜了。
“好啊,好好好。”天元帝一连说了四个好,突然神色一变,“不对啊,早年你曾说修铁路可以向民间商人咳咳,怎么又来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