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关灯
护眼

小厮上前见?礼,闻言笑道:“嗨,提举说笑了?,放眼整个浙江,还能有几个牛大官人呢?就是他姐姐曾是当今乳母,自己开了?海运,号称坐拥半个湖洲城的牛润田,牛大官人呀!”
竟真是牛润田!
赵斯年眉心狠狠一跳,面上却?丝毫未动,“哦,原来是他。”
心腹揣度其心意,又向?那?小厮问道:“这就奇了?,有这层情分在,无?缘无?故的,钦差大人怎好拿牛大官人撒气?不怕来日陛下怪罪么?”
“这小的如何知道呢?”小厮赔笑道,“只是听动静不小,隐隐喊什么抗旨不尊的,想来必有缘故……”
虽说不明白?内情,但那?两位钦差大人来了?一个多月了?,对他们这些下头的人十分和气,想来不会无?故冤枉人。
其实就他们小老百姓而言,那?牛大官人一家子这些年享受得?也够了?,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皇帝家里一个奴才嘛,如今瞧着,倒比许多官老爷还威风,也该整治整治……
心腹瞥了?赵斯年一眼,见?他眉宇间隐有郁色,便继续问那?小厮,“来了?多少人呢?可问出什么来了??”
“小的哪里敢细看?,”小厮一个劲儿摇头,“只胡乱瞧了?眼,少说也有七、八个,十分精锐模样。”
心腹还要再问,赵斯年却?不想听了?,最?后往那?边院子看?了?眼,头也不回?地离去。
心腹忙撇开小厮追上去,就听赵斯年似笑非笑,“七、八个人,只为押送七旬老叟?”
分明是作师伯的担心小辈来了?这里,不得?称心如意的人手使唤,巴巴儿送来的助力!
那?心腹便陪笑道:“这也不奇怪,那?是他的师侄,小孩儿家家的,头回?出远门,自然要护着些。”
别说年纪轻轻简在帝心的翰林学士,这年头,谁家有个出息的孩子不疼得?眼珠子似的?
这要是他家的,他也护着。
“是啊,自然要护着些……”
赵斯年慢慢念了?句,没有再说。
心腹一怔,抬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小的失言。”
这当口,你竟替敌人说起话来,该死该死!
赵斯年冷哼一声,倒没有继续追究。
那?心腹的腰越发弯下去,仍有些不敢相信,“大人,他竟真有胆子动牛润田?”
“他?”赵斯年嗤笑,眼神却?是一凌,“非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秦放鹤年纪虽小,城府却?深,据说极其擅长揣摩陛下心思,不然此番断不会遣他前来。
不动牛润田,一切都好说,大约也只会如以往那?般隔靴搔痒,略杀几个虾兵蟹将?应付交差罢了?。
可如今竟真的动了?牛润田……只怕陛下,起杀心了?。
这是要大动啊!
赵斯年越走越慢,途经市舶司中轴线的大花园时,停下脚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肆意攀爬的藤萝。
这株藤萝已经很老了?,还是当年市舶司初建时,首任提举大人花了?大力气从外?面挪进来的,表皮遒劲皴裂,透着风霜之气。
然春日怒放时紫意盎然,万千花朵流淌成?河,远远望去花浪滔滔倾泻而下,隐成?瀑布汹涌之势。
赵斯年又拍了?两下,微微叹息,“它的花期,毕竟已经过了?。”
紫藤萝春日开花,眼下却?是七月流火,已快要入秋了?。
心腹听得?胆战心惊,不禁出言宽慰道:“四季轮转,年复一年,明年还会再开的嘛。提举何必唏嘘?”
宦海沉浮,有沉即有浮,此乃兵家常事,不足为惧。
“花将?再开,人何复焉?”赵斯年道。
花谢尚可待来年,可人一旦败了?,再想复起,谈何容易!
“提举,”心腹咬牙上前,“小人短见?,然这些年来一直都相安无?事,况且尾巴也扫清了?,便是死无?对证,未必不能如之前那?般安然度过。”
见?赵斯年没有反对,心腹得?了?鼓舞,继续道:“到了?这一步,咱们还等什么呢?不如联合黄提举……”
“联合?”赵斯年突然笑起来,“黄本最?是贪生怕死之辈,事到临头,缩得?比王八还快!”
若果然想联合,一早就来找他了?,何必他去找黄本?
况且当初为自保,外?头的事,大家都是各管一摊,互不过问,单线并行,方得?多年太平无?事。
若此时骤然联合,未经磨合,必露马脚!
所谓秘密,只有烂在自己肚子里才叫秘密。
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势必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就不叫秘密了?。
“记住,不许妄动,”赵斯年低声道,“之前如何,现在就如何,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要试图扫尾巴,也不要试图勾连谁……”
他们按兵不动,彼此不联络,便如海中散落的珠子,那?秦放鹤想抓,只能一颗一颗地摸。
但若因恐惧而抱团,就成?了?一串,只要被卡住一颗,谁都跑不了?!
“是。”心腹垂眸应下。
可如此一来,未免太过被动。
他送赵斯年入内休息,推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进言道:“提举,其实若换了?旁人,来了?也就来了?……”
大海无?情,一旦失足落水,谁又能怎么样呢?
“你也知若换做旁人!”赵斯年皱眉,“休要胡言,去吧!”
秦放鹤本人深得?陛下宠爱,这也就算了?,偏他有做清流的老丈人,若有个好歹,那?些酸儒的笔杆子是好惹的么?最?是杀人不见?血!
他竟还有个当首辅的师公!若不动他,倒也罢了?,尚存一线生机;一旦动了?,便是不死不休。
单看?如今卢党的处境就知道了?,董春此人,非滥杀好杀之辈,只要不碰其逆鳞,或许……
只是他这个徒孙,瞧着倒似更狠辣些。
“是,小人明白?。”心腹郑重应下,最?后说了?句,“古提举还在前头顶着呢,大人暂且宽心。”
赵斯年懒得?再说,摆摆手,叫他退下。
古永安?
真当姓秦那?厮不曾疑他么?莫说古永安,他冷眼瞧着,便是同行的副手金晖,也未必已得?了?秦放鹤的信任。
秦放鹤现在为什么迟迟不动自己与黄本?不是没疑到他们身上,而是依法?办事,没有证据!
他在等,在等自己动,等自己主动露出马脚。
忙活一夜未眠,赵斯年此刻却?毫无?睡意,自己在卧房内踱步。
既然如此,那?我便越发不能动。
此时此刻,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至于那?金有光么……
金汝为啊金汝为,事到如今,你也算走投无?路了?,赵斯年无?声冷笑,一日不忠则百日不用,难不成?你真以为略表衷心,董党便会心无?芥蒂?
你那?佳儿也不过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罢了?!
且等着瞧吧,来日你的下场,未必胜过我等!
“赵斯年回?来了?,”秦猛进来,与秦放鹤低语,“好像还找了?洒扫的小厮问话。”
秦放鹤点头,“不必管他,他且等着我呢!”
“等什么?”秦猛不解。
秦放鹤笑而不语,一旁的金晖却?呵呵几声,显然猜出用意,并不作答。
对面的曹萍见?了?,也不过问,只又同他们说起南直隶、浙江一带富庶,百姓竞相逐利,风气与别处不同,对官员也不似外?地敬重。
秦放鹤深以为然,点头赞同,“看?出来了?。”
牛润田之所以嚣张,其姐与天元帝的关系乃是其一,而本地人竟也习以为常,可见?民风如此。
虽说民不与官斗,但当一个民的财富积累到可怕的程度,财富便可进一步淬炼为权力,身份地位之间的差距缩减,对于官的畏惧自然也会消弥。
这么说可能有些笼统,拿后世作比,最?直观的一点就是: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考公考编的风气就越淡。
但曹萍有点疑惑,“牛润田固然能为,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这些年许多决断渐渐移到他儿子手上。再则除一开始带来的两名大管事外?,其下另各有管事五人,分管各项事务,既然抓了?,何不一口气抓个干净?”
“真那?么简单就好喽!”对着自己人,秦放鹤难得?松弛,手指在几人之间画了?个圈,“眼下你知我知他们知,都清楚有猫腻,奈何证据不足啊!请了?他们来也不过配合调查,只挑几个管事的,名正言顺,可若冲着搬老巢去,那?可就授人以柄,说不过去喽!”
曹萍听了?,挠挠头,“嗨,这倒也是。”
与人斗,便是如此,你精明,人家也不是傻子,自然要想法?子对抗,只能徐徐图之。
秦放鹤复又一笑,“况且若把人都弄来,万一他们豁出去,要么咬死了?,要么鱼死网破呢?不如留几个在外?头,给点指望……”
牛润田年事已高?,开始交权,但毕竟没有交割完毕,他儿子能放着老父亲不管?
牛润田在,与皇帝乳母是唯一的亲姐弟;若他不在,便是姑姑和侄子,终究远了?一层,其余的亲戚会放过这块肥肉?
所以无?论?如何,少东家都要想法?子把老子弄出来,起码要做足姿态。
若他猜得?没错,现在那?位少东家正权衡利弊呢!
三日之内,必有动作!
“高?!”曹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又想起一事,四下看?了?看?,“牛家那?两个大管事呢?”
话音刚落,却?见?众人面色俱都古怪起来。
曹萍嘶了?声,低头做了?个手势,“你该不会一不小心把人……”
弄死了?吧?
“啧!”秦放鹤一脸冤枉,“您拿我当什么人呐!二师伯背后又是怎么说我的?”
曹萍:“……”
那?评价是相当的……不好说啊。
“他们的人来了?,”秦放鹤义?愤填膺,“我那?是好吃好喝好伺候,还给了?单间!不许外?人打扰!专等他们主子汇合呢!您就说这份精心,陛下来了?也得?赞我仁厚!”
曹萍眨眨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看?向?金晖:
真的假的?
金晖:“……”
说假的吧,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儿。
但也不知秦子归这厮到底干了?什么,那?位叫孙远的管事自打进去之后,就跟疯了?似的,头两天还能哭一哭,从第三日开始,就一点儿动静也没了?。要不是送饭的人发现还喘气,还以为人死了?呢!
秦放鹤哼哼两声,拿手点着他们,“一个两个的,净冤枉我!”
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我就是这么纯善呐!
奉旨办差一个多月了?,一滴血都没见?,我可太纯善了?!
曹萍嘿嘿嘿,金晖就翻了?个白?眼。
厚颜无?耻的人他见?多了?,但这位,真是出类拔萃!
“不过时候也差不多了?,”秦放鹤拍拍手站起来,向?曹萍发出邀请,“来都来了?,随我去看?出好戏?”
关禁闭这种事,四天就够可以的了?,再久了?容易出事。
万一人真的疯了?,倒是有些麻烦。
其实打从一开始,秦放鹤就没指望能从牛润田本人嘴里掏出真相!
之所以非要把他弄来,目的只有一个:
杀鸡儆猴,彻底击碎两名大管事乃至即将?到来的少东家的心理防线。
牛润田的依仗是当陛下乳母的姐姐,然那?位皇家乳母并无?实干,充其量只是个承上启下的吉祥物,实际上整个牛家产业的精神依仗,是牛润田本人无?疑!
前番为何那?两名大管事有恃无?恐?
就是因为牛润田没倒。
只要牛润田不服软,他们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自然也不会开口。
但现在,牛润田被当众“打断”脊梁骨!
他低头了?,服软了?!
一份产业发展久了?,必然会淬炼出主心骨、顶梁柱,支撑天地、吸引人才,这是好事。
但如果只有一根,撑得?久了?,下头的人会本能依靠,盲目信任,自动摒弃最?稳固的金字塔结构。
而一旦顶梁柱轰然倒塌……
如今最?得?力的一名管事因连日禁闭导致精神濒临崩溃,另一位管事也疑神疑鬼、惊惧交加,又逢支撑多年的顶梁柱当众一跪,正是他们防守最?为虚弱的时候。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所以要提前斩断牛润田与其子的联络,并赶在那?位少东家到来之前,撬开某位管事的嘴!

第186章 消失的瓷器(十一)
“……不妙,确实?不妙,”牛家大管事钱忠在屋里兜着圈子,眉头紧锁道,“这厮跟以前的钦差截然?不同,连老爷都……”
说了半日,始终得不到回应的钱忠干脆用力拍了拍桌子,“你?听见没有?”
刚结束禁闭,沐浴过后的孙远骤然回神,“什么?”
分?明搓破皮了,可他的鼻端似乎还萦绕着酸臭味。
钱忠忽然?觉得同伴有点不对?劲,一撩袍子,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斟茶,“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共事十多载,钱忠非常了解孙远,是何?等老成持重的人?呐,可才短短四天不见,孙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迟钝!心不在焉!
孙远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我,过去这么多天,我……”
钱忠吃茶的动?作一顿,嗤笑?出声,“什么这么多天,才四天!”
“不可能!”孙远竟拍案而起,“不可能只有四天,半个月,不,至少十天!”
钱忠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来,发现他的情况确实?不大对?,“我还会骗你?不成?今儿七月初五,咱们初一来的,不正是四天?”
孙远目瞪口呆,又听钱忠说:“昨儿老爷刚到,初四,不信你?去问他!”
“老爷到了?!”孙远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开一点,眼见钱忠神色郁郁,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难不成老爷他……”
“别?胡思乱想!”钱忠骂了句,又叹,“那厮确实?有些手?段,听说,”他似乎难以忍受,用力往桌上捶了一把,震得茶壶茶杯一阵乱颤,咔嚓作响,“听说老爷竟当众与那厮跪下磕头!”
“什么?!”孙远大惊失色,心中一角似有什么轰然?倒塌,“为何??”
陛下分?明有过恩典,老爷可见官不跪的!
“我哪里知?道!”钱忠心烦意乱。
这几?日他虽自由些,却也不能随便见外人?,牛润田被押到的事,还是外人?说的呢。
他们一个两个被关在这里,不得外出,简直成了睁眼的瞎子、聋子了!
好不容易同僚重聚,偏又……钱忠忍不住又看了孙远一眼,“说起来,这几?日你?究竟去哪里了?那姓秦的说找你?问话?,问完了就回,究竟问了甚么,要足足四天?”
刚进去前两天还能隐隐听到孙远鬼哭狼嚎,钱忠还以为他被用刑了呢,担心得不得了。可今日一见,竟皮物无损、行走无碍。
那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三言两语间,孙远又被强制拉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几?天,整个人?瞬间暴躁,“不是四天,绝对?不止四天!”
这么多天以来,他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幽暗逼仄的小屋子里,静得如同坟茔一般,连虫鸣都听不见。回荡在耳畔的,唯有心跳和呼吸,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南直隶的七月天,密闭的小房间内闷热潮湿,污浊的空气让他头晕目眩,不合胃口的饭食令他味同嚼蜡。
门窗封闭,时光流逝变得不可捉摸,他看不到日月轮转,分?不清白天黑夜,总觉得暗处似有不知?名的巨兽,蠢蠢欲动?。
他感到莫名惊恐,他睡不着,坐立难安,甚至食不下咽,他开始自说自话?……
“没人?跟我说话?,任凭我怎么闹,他们都跟死了一样……”孙远的手?忍不住发抖,显然?陷入极大的恐惧当中,“我甚至一度怀疑我已?经死了,不然?为何?……”
为何?我极尽恶毒地辱骂,也无人?过来阻止?
但钱忠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等等,所以他们既没有打你?,也没骂你?,就按时送饭,让你?……休息?”
他琢磨半日,才搜刮出这么个,这么个听上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词儿。
那厮都逼着老爷当众下跪了,竟对?你?礼遇至此?
难不成对?他们而言,你?比老爷还尊贵,还重要?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全黑禁闭让孙远的精神高度紧绷,身心处于崩溃的边缘,见状勃然?大怒,“你?不知?道里面有多黑!你?什么都不懂!”
是无法估算时间,永远无法迎来日出的黑!
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钱忠觉得他简直荒唐,“你?一个尸体?都不怕的人?,现在跟我说怕黑?!”
孙子都有几?个了,难不成胆子比个小姑娘还小?
堂堂牛家大管事,浙江巡抚见了都要给两分?薄面的人?,就因为这个鬼哭狼嚎的?
钱忠活像听见了笑?话?,冷笑?连连,眯着眼看他,“你?这些话?,便是三岁孩童都骗不了,不如说回正题,他们究竟问了你?甚么?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孙兄,你?我之间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
当你?开始觉得同伴口中出现了一句假话?,那么这种怀疑便会如瘟疫一般疯狂蔓延、传染,进而质疑起其他的话?和行为。
“他们什么都没问!”无法沟通的现实?让孙远极度暴躁,“不然?你?去找他们对?峙!”
在某种情形下,一方越激动?,在另一方看来就越心虚。
钱忠嗤之以鼻。
还对?峙,看此情形,保不齐有人?已?暗通曲款,达成一致,自然?会护着,还有什么可对?峙的。
人?永远也不可能感同身受,刚刚经历四天禁闭的孙远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精神和心理辅导,但钱忠非但不能提供这种正面情绪价值,反而还在因为微妙的处境不断怀疑、讥讽,便如一轮又一轮利刃,在孙远尚未愈合的伤口反复切割,一步步将?他往悬崖逼。
如此反应,直接压断孙远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受苦的是我呀!
你?哪来的脸高高在上?
他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钱忠的领子,恶狠狠道:“你?去,你?去在里面待半个月试试!你?为什么不去!老爷都对?我委以重任,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怀疑我!”
你?我二人?同为大管事,我甚至还比你?早入门一年?有余,素日老爷也是更器重我多些!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放你?娘的屁!”连日来的种种也让钱忠急需发泄,他觉得孙远要么已?然?叛变,要么中邪了,所以才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混账话?,“说了四天,四天,哪儿来的半个月!再说老子凭什么去!”
此言一出,孙远整个人?突然?僵住。
他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只关我?”
他瞪着钱忠,目呲欲裂,“他们为什么不关你??为什么不关你?!”
都是老爷的心腹管事,他们凭什么只关我?
凭什么你?钱忠就能在外面逍遥快活说风凉话??
多日不见,你?又做了什么,与谁接触过?
还有老爷,老爷连浙江巡抚的账都不买,为什么偏偏要给这小子下跪?
听说如今还单独开了个院子给他老人?家,好吃好喝伺候着,为什么?老爷是不是与姓秦的那厮暗中达成了甚么交易?
听孙远越说越离谱,钱忠摇头,趁机挣脱开来,大口喘气,“你?疯了,疯了!你?真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了!”
他没办法跟失去理智的人?共商大事,快步往外走去,“你?先冷静一下。”
孙远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牛润田所在的院子。
钱忠向看守的卫士赔笑?,“差爷,可否通融一二,让小人?见见我家老爷?”
若在之前,钱忠哪里会如此和气?
可如今,自家老爷都跪了,其中必有缘故,弄清楚之前还是谨慎为上。
没想到沟通竟意外顺利。
那卫士嗯了声,抬手?放行,见孙远紧随其后,竟复又堵上门,拉着脸喝道:“你?不许进!”
已?经一条腿迈进门槛的钱忠一听,才要习惯性拉他一同进来,可一看对?方急头白脸的样子,便又将?那话?咽了回去,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进去找牛润田去了。
罢了,左右这会儿也是对?牛弹琴。
“姓钱的你?站住!”孙远如遭雷击,抓着拦路的长枪喊道:“为何?独独不许我进去?!”
三人?行,若有一人?落单,必生嫌隙。
守门卫士面无表情,“牛老爷乃是我家大人?贵客,有言在先,不欲见你?。”
说话?间,竟有伶俐小厮送来新鲜欲滴的时令瓜果、美酒佳肴,那卫士也都一一放行。
若在平时,孙远必会怀疑这是离间计,但方才钱忠的质问已?然?令他热血上头,又有牛润田一反常态跪拜在前,如今听了这个,直若五雷轰顶。
“老爷……”他向后踉跄两步,一时失魂落魄。
莫不是,莫不是我成了……弃子?
“……老爷,便是如此了。”同一时间,钱忠在里间见到了牛润田,三言两语讲了孙远的反常之处。
“不可能,”牛润田摇头,“他是老夫一手?提拔的,多年?来做下许多大事,身家性命皆系于我身,安敢背叛于我?”
话?音未落,院门外就响起孙远嘶哑的喊声,着实?将?牛润田吓了一跳。
钱忠一脸的“您看,我说什么来着”,“小人?亲眼所见,他身上并无一丝伤口,还穿着好衣裳回来的,方才也亲口对?小人?承认,那姓秦的不打不骂,只管与他好吃好喝好招待,还什么都不问,就给送回来了?您说,他年?近半百的人?了,几?日不见便装疯卖傻起来,又口口声声什么怕黑……”
牛润田也觉如天方夜谭一般,“莫不是他人?有心离间?”
“借口怕黑么?”钱忠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孙远的借口也太儿戏了些,“依小人?看,分?明是故意装痴卖傻罢了。别?的不说,他竟说过去了半月有余!您说,这……”
骗鬼的怕黑,他们这些人?好些买卖只能趁着黑夜做,何?曾有一人?怕黑?
不仅不怕黑,月黑风高杀人?夜,正是好时候呢!
但牛润田还是不信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短短几?天就会背叛,“不可中了他人?奸计,我亲自见他!问个清楚!”
“此时不可!”钱忠赶紧上前阻拦,将?自己被抓破油皮的脖子与牛润田看,“老爷且看,眼下那孙远简直与曾经的孙管事判若两人?,方才竟要掐死小人?!”
现在孙远正在气头上,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到时候万一老爷信他,不信我,又当如何?是好?
那牛润田被曹萍的人?没轻没重按着跪了一通,如今正双膝青紫、双腕肿痛,见了钱忠脖子上血淋淋几?道,也是心惊,“这……那,那也好。”
谁知?一天后,牛润田忽然?被允许出院子。
他思虑再三,决定绕过钱忠,独自去找孙远。
不曾想去了之后却被告知?,“咦,不是钱管事传了您的话?,让把孙管事挪走的么?”
牛润田愕然?,“我不曾找他传话?!”
那小厮笑?道:“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对?了,您老这会儿过来又做什么呢?不是今儿同钱管事……”
“大人?吩咐的事办完了么,”那小厮还没说完,却见一个略年?长些的闻声跑进来,二话?不说打断他们的交谈,又向那小厮使眼色,又对?牛润田道,“啊,这小子胡诌呢,您老莫要往心里去,没事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缺什么只管同外头的人?讲。”
说完,就要拉着那小厮走。
牛润田心头乱成一片,追在他身后问个不住,“什么钱管事?钱管事又去哪里了?为何?人?都不见了?还什么乱讲,还不快快说与我听?且住……”
他年?纪毕竟大了,双腿无力,脚下不稳,不过眨眼就被甩在后头,扶着廊柱大喘气,一时心乱如麻。
此刻他心中不下万种猜测,既怀疑是秦放鹤使得离间计,却又担心两个管事单独前来的几?日,真的叛变……
他忽然?又想起昨日钱忠的举动?。
说起来,自己自始至终都未曾见到孙远,听的只是钱忠本人?一面之词,昨日真的是孙远发狂么?
十几?年?的奴才,他再如何?激动?,又岂敢对?自己这个主子不利?
况且卫士们就在外面,即便指望不上,不是还有钱忠么?他还比孙远小几?岁,难道真就护不住我?
还是说,他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唯恐孙远当面告密?
聪明人?越想越多,思及此处,牛润田心口突突直跳,脑中乱成一团麻。
是了,秦放鹤分?明将?自己圈在那小院之内,为何?独独他钱忠出入畅通无阻?
不对?,或许是敌人?挑拨也未可知?。
但……倘或他二人?之中,果有一人?变节!
牛润田抬起拳头,用力往墙上砸了一把。
“忠心……商人?因利而聚,自然?也因利而散,我毕竟老了……”
即便背叛于我,我还有儿子,他二人?转头辅佐少东家,也未尝不是为牛家尽忠!
*****
“大人?!”另一座院子里,秦猛却举着一纸口供冲进来,喜形于色,“招了,招了!”

第187章 消失的瓷器(十二)
得知自己又要被关禁闭后,孙远当场崩溃,情急之下,吐露许多内幕,包括并不?仅限于牛家与?两家官窑勾结,往海外私卖贡品;市舶司内部有人接应,帮忙过关等。
“吓得什么似的,”秦猛笑?道,“那衣裳眨眼就被汗湿透了,没得说,当场签字画押!”
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简简单单的一间小屋会有如此威力,但无论如何,有用就行!
秦放鹤接了口供,屈指一弹,“成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都浑身一轻,跟着笑?起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