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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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挑挑眉毛,惊讶的表情稍显夸张,“你?确实跟以前有点不同了。”
金晖不怒反笑,“怎么,我便是那等全无家?国?大义的小人么?”
秦放鹤啧了声,“我可?没?这么说啊。”
金晖冷哼一声。
你?确实没?说,可?脸上分明都写了!
正如古永安所言,各家?船队负责人的住处不一,最快的当晚就过来了。
秦放鹤命他将船上货物来源一一说明,当时是市舶司哪几位官员核查的,谁发给的公凭,谁签收的税,双方当面确认了。
书记官记录在案,吹干墨迹后先给秦放鹤看过。
秦放鹤核对无误,让经手的官员和那名?商人签字、按手印,“再去请这几家?窑厂、布庄、茶园的掌柜过来核对。”
大禄烧瓷技术发达,民间窑厂遍地开花,大部分产品同质化?很严重,可?能?同一款青白瓷瓶,就有十多家?窑厂烧,总不能?这边说什么就信什么。
然?后那位海商脑门子上的汗就下来了,干笑道:“这,进货票据都在,还?能?有假不成?这就不必了吧?”
督审的金晖冷笑道:“是真是假,你?说了不算,若果然?冤枉,自有钦差大人亲自与你?赔罪认错!你?怕什么!”
秦放鹤:“……”
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和着钦差只我一人怎滴?
于?是当夜四更天,古永安再次被拉起来批条子,市舶司的人连夜开城门,去城外拉了那家?瓷窑的掌柜的来。
原本睡眼?惺忪的掌柜的带着这两年的票据和帐本过来,一看这个阵仗,瞬间清醒。
问明白首尾后大呼冤枉,“大人明鉴,别说今年,就是去年、前年,小人都没?跟这家?贩过买卖呀!”
可?别是哪里来的货出了岔子,惹了官司吧?
这屎盆子可?不能?接!
窑厂掌柜的忙不迭亲自去开了账本箱子,往手指上舔了唾沫,麻溜儿翻开与秦放鹤看,“大人请看,小人家?的窑厂是父亲辈上才开的,每年所产有限,日常多供应本地酱菜铺子,偶有零售,都在这里了,哪里还?有余力供应海贸呢?”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还?能?跟海商搭上关?系,今儿晚上就犯不着他亲自来,早有管事顶包啦!
秦放鹤招呼金晖过来看册子,金晖懒得看,“你?看了便罢。”
秦放鹤啧了声,没?好气道:“你?懂个屁,谁还?真稀罕你?看呐,这叫规矩,规矩!”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在确认有罪之前,凡审讯者,皆需二人及以上同时在场,证据也需所有人过目。
金晖被他骂得胸口一堵,只好拿了来看,又在书记员那里签了自己的名?讳。
一抬头,发现那瓷窑掌柜的正咕噜着眼?睛,满面好奇地瞅。
这两位大人咋瞧着还?尿不到一个壶里呢?
金晖当场迁怒,“看甚!”
老爷的乐子也是你?能?看的?
掌柜的瞬间低头,“小人该死。”
秦放鹤嗤笑出声,又命人叫了一开始那个船队掌柜的,姓贾的老板过来,两边一对,后者就霜打茄子似的蔫儿了。
秦放鹤问他到底从哪里进的货,又为?何要撒谎,他支吾着不说,显然?还?是心存侥幸。
秦放鹤也不惯着,只对瓷窑人道:“你?必然?知道,南直隶乃至江南一带那些窑厂会?产这些东西。”
后半句虽是对他讲,却又斜睨着贾老板,“你?只管说,说了,算你?大功一件。”
那瓷窑人一听,来了劲,张嘴就要接,谁知那边海商贾老板却抢道:“小人说,小人说!”
若果然?牵扯到大官司,这会?儿他配合些,了不起就是交点银子罢了,若负隅顽抗,保不齐会?怎样呢。
难得一点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不能?给旁人抢了去!
金晖见了,讥讽道:“贱骨头。”
白给时不要,有人抢了,就成了好的!
那瓷窑掌柜的见了,也是来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狗东西,你?无辜污我清白的事又怎么说呢?”
说着,就往他面上啐了一口。
贾老板面红耳赤,无可?辩驳。
秦放鹤笑眯眯安抚那瓷窑掌柜的,“不打紧,你?只管听,听他是否老实,若能?揪出蛛丝马迹,也记你?一功。”
掌柜的一听,又来了劲,“哎!”
金晖似笑非笑看着,呵呵。
瞧瞧,这就是秦子归,借刀杀人、借力打力这一套,玩儿得最熟了。
贾老板原本还?想着动歪脑筋,琢磨着能?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一听这个,只好放弃,老实交代道:“原本小人的船队小,在长江上跑了几年,各项苛捐杂税压着,总是出多进少,没?个盼头。眼?见朝廷开海,旁人都发了财,索性?也发了狠,想着豁出去往外跑一趟。若成了,自是老天庇佑;若不成,合该是命里不带财,日后便卖了家?当回乡种地去!乃是同兄弟几个合伙凑份子才拼起来一条海船,冒死跑了一趟后,也是运气好,才发了点小财,又添了两艘……”
书记员在那边奋笔疾书,秦放鹤就抽空插嘴,“呦,都能?添两艘三千五百料的海船了,也算小财?”
远洋海船不同于?近海船舶,要想经得起风浪,赚得着利润,三千料是基础。
据秦放鹤所知,算上各方面的费用、税款和出海公凭文书,大禄朝一艘三千料的海船就得十万两往上的本钱,再加上数百名?水手的工钱、货物本钱,两艘三千五百料的,可?能?就得准备三十万两。
而此人不过南直隶海商队伍的中底层,竟也能?在短短一年内聚拢如此身家?,可?见海贸之暴利!
那海商听了,也不禁面有得色,脱口而出,“侥幸侥幸……”
剩下的场面话,都被金晖的黑脸逼回去了。
早几年海上管得还?没?这么严格,所有人都在玩儿命,什么要命的东西也敢带,所以赚得多,但凡出海活着回来的,都发达了。
如今就不行了。
不过现在单论利润虽然?比之前薄了,可?架不住开放的国?家?多了,买卖也大了,依旧是暴利,区别只在以前一条船能?赚十万两,现在只好八万两。
“……听说本国?瓷器在西洋价比黄金,小人也想做些买卖,可?一来船舶太?小,所容有限,往来南洋也就罢了,这西洋,没?个有经验的好向导好掌舵的,加钱都没?人敢跑;二来朝廷每年发放的西洋公凭都是有限的,似小人这等小门小户的,也抢不上……”
三千五百料的海船跑南洋绰绰有余,可?若想往西洋去,那是真玩儿命。
据他交代,他名?下船队大多往来南洋诸国?,以瓷器、糖茶等物换取香料和宝石。
因南洋多岛国?,常有西洋船队在此中转,运气好的话,等上几个月,也能?跟西洋船队直接交易,赚得不少。
“本地成规模的瓷窑大多都只跟老主顾交易大宗的,似小人这等,连口汤也喝不上。若要往别处买去,本钱又高了些……”贾老板眉头微皱,略回忆了少许,“大概是前年?对,就是前年,那年还?下雪了!忽然?有个人找上门来,说手里有一批好瓷器,原本是大船队预定的,结果又忽然?不要了,问小人能?不能?吃得下……”

贾老板摇头,“这,小人不知……”
“混账!”金晖喝道,“是?你瞎了还是拿老爷们当傻子做耍?摸摸腔子上几颗脑袋,颈子可硬过斧刃?”
他的阶级观念深入骨髓,是打从心眼儿里没把这些商贾当人看,此?时威胁,当真可怖。
骂完,金晖又?对秦放鹤不耐道:“商贾奸诈,最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何必与他们废话,用?刑吧!”
“大人饶命!”贾老板砰砰磕头,抖若筛糠,“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且每回见面时都贴着大胡子,脸上有暗青色胎记……”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金晖一眼?,总觉得这位大人特别暴躁凶残,又?去看秦放鹤,“可小人觉得,那胎记也,也是?假的。”
秦放鹤刚挑了下眉峰,贾老板就迅速解释说:“因为小人闻到?了油彩的味道。”
秦放鹤跟金晖对视一眼?,都有种意料之内的无奈。
对方既然敢主动外出揽客,必然不会无遮无拦的,这种丢人堆儿里找不到?的普通身材,再把脸一挡,确如泥牛入海,再难寻。
“那些瓷器呢?”
“都装船运走了……”
“可有何特征?”
“并无,花色、釉色都是?市面上常见的,不过烧制的成色么,确实较寻常的好些,底部更连常见的印章、印记都没的。”说到?最后,贾老板的声音都有些虚弱,显然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烧瓷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各家?窑厂都要在器皿底部印章,一来宣扬自?身,二来若有后患,也可追根溯源。
但贾老板接手?的这一批瓷器分明?成色极好,却无一丝印记,显然有鬼。
“刁民!”金晖骂道,“明?知不妥却不上报,是?何居心??”
秦放鹤看了他一眼?,哇,骂得好凶啊!
这厮分明?是?把数月来的怨气都发到?人家?身上了。
公?费解压么?
贾老板自?知理亏,磕头不止,“小人该死,实在是?,实在是?囊中羞涩啊!”
当年?一时冲动又?添置两艘海船后,那会儿他手?里其实就没多少?现钱了,还想找旧日合作过的商铺赊账,没想到?海贸兴旺,莫说赊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未必赶趟,好些铺面都只肯先交定金了。
贾老板傻了眼?,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来了这么个人,焉能不心?动!
“原本似那等成色的瓶子,市价起码要三百文一只,若大宗要时,最贱也不下两百五十文,而似小人这等小打小闹,人家?肯两百八十文给就不错啦。可那人却张口就要两百五十文,还说可以现在不给银子,等出海归来,以海珠、宝石再行结算。”
贾老板一边抹汗,一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
“为何不要银子?”金晖不懂这个。
“银锭底部有官印,”秦放鹤替贾老板回答,“银票有编号,流入流出都可追查。而海珠和宝石体积小,易保存,且合适的机会出手?还能赚二茬。”
“是?,”贾老板谄媚一笑,“大人是?懂行的。”
秦放鹤:“……闭嘴。”
犯不着夸!
“他一共与你多少?只?”金晖问。
贾老板一怔,“一千整。”
秦放鹤沉默片刻,对金晖道:“用?刑吧。”
这是?看他们年?轻不懂行,偏鬼呢!
才说了就算零售,那种瓷器瓶子也才三百文一只,一千只不打折顶了天也才三百两!
普通交易也就罢了,可这是?海贸!区区三百两,连个水花都打不起!
还什?么海珠、宝石,够买个渣渣吗?
前?后矛盾,逻辑难洽,该死!
若说封建王朝全无好处,也不尽然,就好比当下,面对这种事到?临头还不忘狡辩的,不上点硬菜就很浪费时间。
包括大禄朝在内的许多朝代?,律法都明?文规定,若被告确有疑,然拒不认罪,在不危害其性命的前?提下,主审官可用?刑三次。
而折磨人又?不死人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金晖就笑了,特别愉快的那种笑,“上夹棍。”
“哎,不美不美,”秦放鹤却又?阻止,一本正经道,“此?法虽好,但太过俗套,且有明?显外伤,若被有心?人见了,万一说你我滥用?私刑就不好了。”
金晖:“……”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古怪,像误食了云南毒菌子后产生幻觉,随时可能呕吐的那种。
秦放鹤自?顾自?道:“我有一法,名曰贴加官。”
他慢慢走到?贾老板身后,弯下腰,在其耳边轻声细语,“乃是?先将犯人绑缚,取最结实的桑皮纸打湿,一张张盖在他脸上。桑皮纸柔韧,遇水即贴,初时犯人尚可努力呼吸,但随着一张张加上去,孔隙越来越少?……即便死后仵作验尸也无任何伤痕,便是?妖鬼作祟,将此?等刁民掐死啦!”
他本就极擅讲学,此?时娓娓道来,绘声绘色,每说一句,贾老板的神色就变幻一回,最后“掐死啦”三个字一出,竟又?出其不意伸手?往贾老板脸上一捂!
贾老板仿佛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窒息的痛苦,如遭雷击,啊一声哀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蹿出去老远,身下弥漫开黄色水渍。
他被吓得失禁了。
贴加官之刑罚出自?明?代?朱元璋之手?,极尽变态之能事,淳朴的大禄人民哪儿见识过这个!
莫说贾老板,就连自?认变态的金晖此?刻都瞠目结舌,以一种“你好变态”的眼?神注视着秦放鹤。
吃了这一吓,贾老板瞬间老实许多,果然又?交代?了不少?。
然而……
“不太对,”金晖皱眉道,“有哪里不对。”
之前?只交代?那一千只花瓶时,摆明?了是?在糊弄人,可这会儿又?抖搂出一点来,反而有种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好像说了,但没说透,”秦放鹤去铜盆边洗了脸,边擦手?边道,“是?不是??”
南方天气太潮湿了,没一会儿身上就黏哒哒的起来。
就像贾老板的口供,隐约触及到?真相,却有所顾忌,不敢直言。
“对。”折腾一宿,两人非但不困,反而被吊起胃口,越加心?痒难耐起来。
贾老板也没让他回去,而是?暂时收押,又?派专人看管,不许外人探视接近,更不许传递消息。
天色微明?,外头送了饭进来,乃是?一盅鱼片菜叶粥,一篮鸡丁小包子,一盘银丝卷,外加几样可口小酱菜,并炸银鱼、凉拌藕片等物?。
这会儿莲藕尚未大量上市,送来的乃是?零星头茬,刚从泥塘里扒出来,又?脆又?嫩又?清甜,空口做点心?都好吃。
两人对坐用?饭,饭后略眯了会儿,陆续又?有几位海商被提溜过来问话。
然而一无所获。
原本想着贾老板是?个开门?红,万万没想到?,竟放了一炮就没了。
一连数日,都没什?么进展,眼?见着六月都快过完了,金晖渐渐有些坐不住,偶尔看向?秦放鹤时,眼?底闪动着诡异的光。
秦放鹤被他这种反常搞得受不了,撵鸡似的摆手?,“去吧去吧,别把人弄死了。”
金晖难得扭捏,战术喝茶,“总这么干耗着不是?法儿,我也是?为了朝廷……”
秦放鹤龇牙咧嘴,发出由衷感慨,“你好变态啊!”
金晖:“……”
你哪儿来的脸说我?
那什?么贴加官的法儿还不是?你说的!
说了又?不做,白白吊人胃口!呸!
然后金晖就强忍着兴奋,欢欢喜喜贴加官去了。
秦放鹤想过遭受身心?暴击之后,贾老板必然会交代?真相,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惊心?动魄:
他还曾受过一对仿青铜四角虎樽青瓷瓶。
连自?小富贵堆里长大的金晖听了都不禁变色,失声道:“此?乃上贡佳品,尔等竟敢私相售卖!”
大禄对瓷器的烧制技术可谓日新月异,匠人们早已不满足于简单的本色,转而开始模仿其他材质,譬如轻若烟霞的纱瓷、薄如蝉翼的纸瓷、浑厚庄重的青铜瓷。
而仿青铜四角虎樽,便是?三年?前?烧制成功的新品类,因其同时兼备酒樽的优美流畅的线条感、青铜花纹的古朴、瓷器的细腻光洁,一经问世便艳惊四座,曾作为贡品御呈,至今仍是?王公?贵族们喜爱的珍品之一,从不在民间流通。
当年?也就是?卢芳枝被赏赐过两对,董春也有一对。
连汪扶风和金汝为都没有。
秦放鹤终于明?白贾老板为何死咬着不松口,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因为不交代?,最多罚没家?产,交代?了,就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就连贴加官,贾老板都熬过了两次四层!
最后是?熬到?第三次,浑身抽搐、大小便失禁,真的快被憋死了,才交代?。
事情败露,贾老板面无人色,四肢瘫软如烂泥,终于彻底坦白了。
他虽没接触过真正的上流社会,但做瓷器行当久了,也曾有所耳闻,故而一见那物?,便知道是?宝贝,又?联系传闻,迅速猜出出处。
他也怕过,但对方却说,就这么小小巧巧的一对玩意儿,运到?南洋与西洋人交易了,最少?能赚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啊!
哪怕只是?分得四成,也有足足八万两,都够得上单独跑一趟海运的利润了!
“……西洋人对我朝瓷器的追逐近乎痴迷,许多王公?贵族早已厌倦了寻常货色,常年?花高价搜罗我朝皇帝陛下喜欢的器物?,不惜以大量珍宝、黄金、名贵香料交易。”
一只仿青铜虎樽,运到?南洋单价八万两,但若是?一对,就有二十万。
而那些西洋人再运回本国,摇身一变,据说就能换到?至少?翻倍的宝石黄金。
更有甚者,还能以此?作为通往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换取贵族身份和爵位。
商人逐利而生,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近在咫尺!
贾老板可耻的心?动了。
反正就算我不做,也有别人做……
反正对方说了,早有别人做过,万无一失……
贾老板这样自?我安慰着。
他甚至夜不能寐,万分懊悔,懊悔自?己的船不够大,跑不得西洋。
若直接跑去西洋卖了,就是?,就是?四十万两啊!
四成也有十六万两,都够跑两趟海运了!
银子,我的银子啊!
秦放鹤示意书记员将贾老板的口供一字不漏记录下来,“此?乃命令禁止出海之物?,尔等如何瞒天过海?”
事到?如今,贾老板也是?无路可退,苦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人先以丝绵层层包裹,然后外浇石膏,伪造成求平安的石膏摆件……”
秦放鹤看向?金晖,发现对方眼?中也充斥着怀疑。
自?海上贸易开放以来,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朝廷也实时更新,似这等堪称粗劣的手?段,不可能每回都成功的。
但看贾老板的样子,又?不像故意隐瞒。
“当日检查的是?哪几位官吏?与你之前?所述可有出入?”
贾老板摇头,“那个小人确实并未撒谎。”
“但你不觉得奇怪么?”秦放鹤又?问。
被连续数次贴加官,并意识到?自?己死定了之后,贾老板的人都有些迟钝了,反应许久才茫然道:“什?么?”
“据本官所知,”秦放鹤背着手?,拿起半干的供词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计算,“尔等出入时两次经过市舶司,船上所载货物?皆需盘查、纳税,为防夹带,返程后需二次对账……”
他在贾老板面前?停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问道:“一对酒樽二十万,即便你换成轻便的金珠,却又?如何解释它们的来历?”
总不可能番人好客,白送的吧?
跪在地上的贾老板茫然抬头,仰视着他,脑袋一点点跟着反应,然后嘴巴,也慢慢张大了。
是?啊,自?己往返数次,为何……无人查出?

第182章 消失的瓷器(七)
此番来之前,秦放鹤曾向天元帝求得一位精通烧瓷技术的老工匠,从他口中得知,如今有能力烧造仿青铜四角虎樽的,只有官窑。
这里的官窑并未某家?特定窑厂,而是朝廷官方出资兴建的窑厂,其中南直隶和浙江一带就有五家?之多。
“有没有可能某家私人窑厂攻克难关,也突破……”
秦放鹤的话还没说完,那位老匠人就斩钉截铁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官窑之所以是官窑,不禁因为它们掌握着世上最精湛的技术,拥有最无限的研发?资金,还掌握着最先进的火窑和特定粘土矿!
“仿青铜瓷器必须用特定的土,烧造用的窑也是特制的,如今有本事搭建的几?位老匠人,都在工部挂职,家?眷也都在京城!”
没有土矿,没有火窑,靠什?么仿造!
得到?这个答复后,秦放鹤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也瞬间跌至谷底。
也就是说,贾老板经手的,是实打实的贡品!
这类精品的报废率极高,据老匠人说,开三十炉能?有一炉成的就算不错了,所以每年的产出都很有限。
“除了固定上贡的,偶尔朝廷还会赠与交好的国家?的王室,所以各窑厂都会额外多做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但这多出来的几?件也不能?随意处置。
在陛下亲自开口前,一律封存,若新一年的出来了,旧的还没用,也不能?外流,而是要在窑厂和监窑官的同时见证下销毁。
如今看来,必然是这五家?官窑内部出了贼,将本该销毁的贡品偷出转卖。
丑闻,绝对的丑闻!
天元帝被偷家?了!
麻烦啊!
因贾老板的口供,案件的冰山一角终于浮出水面?,但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越加迷雾重重。
金晖对贾老板的不知情非常不理解,一度觉得他还有所隐瞒,应该再来一次贴加官。
“如此贱民?,非重刑不足以吐真言!”
秦放鹤斜眼瞅着他,“当真没有别?的缘故?”
该不会无意中帮你开发?了某种?见不得人的癖好吧?
金晖充耳不闻,生硬转移话题,“这说不通。”
既是勾连作案,理应事先通气,如此方可?保万无一失,为何?贾老板反而被蒙在鼓里?
晚间暑气稍退,秦放鹤躺在大摇椅里,瞧着二郎腿看满天繁星,手里还擎着一只大莲蓬。
已?是六月底,生吃嫩莲蓬的时节也快过去了,怪可?惜的。
拇指和食指发?力,漏斗形的莲蓬头?就在他指间滴溜乱转,带起一缕掺杂着荷香的微凉晚风。
“倒也不是全然说不通。”
金晖转过脸来,“愿闻其详。”
秦放鹤将莲蓬头?在额间轻轻碰了碰,“若你是贾老板,明知无人接应,你过市舶司检查时会如何??”
“紧张,谨慎……”金晖不假思索道。
“是啊,眼见财富触手可?得,必然倾尽全力。”秦放鹤看着圆滚滚的莲子,轻声道。
金晖知道他从来不说废话,也顺着往下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一时间,又说不清。
既然谜团太多,不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百密终有一疏,若市舶司这边一时出了岔子,贾老板被人查出夹带违禁品,不知有人掩护,也只好乖乖束手就擒,所有罪责皆由他一人承担……”
即便追究出以前的,一来没有当场人赃并获,证据不足;二来大可?以推到?下头?小差役身上去,搞临时工那一套。
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是是非非,谁说得清?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原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掉脑袋的买卖。
若贾老板一开始就知道有人接应,说不得哪天灌点黄汤,放点“老子在市舶司有人”的狠话,大家?一起完蛋!
抑或天长日久,胆子见风涨,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必然不会如现?在这般谨小慎微,一朝事发?,势必第一时间想求助。同伙搭救,等同自爆;不搭救,随时可?能?被拉去同归于尽……
君不见后世因过分嚣张,几?乎明目张胆违法过海关而被现?场抓捕的案例也屡见不鲜!
幕后黑手这一招十分纯熟,贾老板绝不可?能?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家?都这么知道一半,不知道一半,才能?最大限度保护他们的保护伞。
金晖很聪明,非常聪明,秦放鹤只起了个头?,他就立刻想到?尾。
“但还是说不通,”他一把抢过秦放鹤手里的莲蓬,三下两下剥开,“作为工具,似贾老板这种?货色,不敢说俯拾皆是,也绝不在少数,给他四成,太多了吧?”
就拿那一对仿青铜酒樽来说,四成可?就是足足八万两!
一个现?任官儿放开胆子贪吧,还得好久呢!
商贾又算什?么东西,两成都算给你脸了。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秦放鹤翻身坐起,眼疾手快,金晖剥一粒,他就抢一粒,直接往嘴巴里丢,“虽说财帛动人心,但四成,确实太多了些。除非……”
金晖顾不上跟他争,瞬间接上,“除非那人根本就没想让贾老板活!”
以高利润引诱人的诈骗术历久弥新,从古到?今屡见不鲜,许多人哪怕明知有诈,但仍难以抵挡,鬼迷心窍非要试一试。
万一呢?
万一人家?就是大老板不差钱,就是想顺手带我发?个财呢?
万一呢……
但最后呢?
往往是鸡飞蛋打。
什?么四成,只要你死了,一成都没有!
“秦山!”秦放鹤扬声道,“去看看古提举是否得空,我有要事相商!”
“大人,”秦山为难道,“去往浙江海商那边的人回来了,来的是两个管事,说他们家?大老板家?大业大,日常出入货的小事并不亲自插手,问他们就好。”
“哼,好大的架子!”金晖就看不惯有人在自己跟前摆架子,冷笑道,“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官面?前拿乔!”
“哎,稍安勿躁,”秦放鹤笑呵呵拍拍金晖的胳膊,“这有什?么?取纸笔来。”
金晖低头?看着他顺手抹在自己袖子上的莲蓬渣滓,胸膛不断起伏,嘴巴开合几?次,终究是忍住了。
“这时候给谁写?信?”
那边秦山已?经麻溜儿取了四宝来,秦放鹤提笔蘸墨一气呵成,慢慢吹干信纸,轻描淡写?道:“说来也是巧,我有个二师伯姓苗名瑞,现?任浙江巡抚,他呀,最喜欢围人的家?啦。”
坊间传闻,海商,尤其是江浙一带的海商巨富无比,石崇、王恺斗富之流已?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更?争相修建园林,连通码头?,其奢华精致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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