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过来之前,天元帝还见了司天监的?正监,他?是这样说的?。
好一场大雨啊,天元帝心中?叹道?。
庄隐凭窗而立,有些担心地看着?外头狂乱摇摆的?柳树,“好久没有这样大的?风雨了……”
董春又?跟汪扶风在下棋,听了这话,难得顿了顿,喃喃道?:“确实?好久没有了。”
他?似乎忽然没了下棋的?兴致,随手?将棋子丢回墨玉匣子里?。
圆润的?棋子相互碰撞,清脆有声。
但他?的?心情却似乎不坏,自己端了茶来吃,忽轻声道?:“你们可还记得……”
“诸位爱卿,可还记得……”天元帝忽然笑起来,似闲话家常一般道?:“朕继位时,年岁几何??”
“咔嚓”,一声惊雷,明亮的?闪电自天边划过,将大殿内映得晦暗不定。
大殿幽深,天元帝的?小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看不清喜怒。
下头的?争吵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众朝臣都有些拿捏不住天元帝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等着?。
听了这话,俱都悚然一惊,齐刷刷跪倒一片。
“陛下年少清明,自有真龙之姿……”
并非不记得,而是这些年天元帝越发心思深沉,文武百官之敢只将他?奉为高高在上生?杀大权在握的?帝王,都本能地忽略了年纪。
天元帝仍是笑,看向众人的?眼中?似有疑惑和惊讶,“诸位爱卿怎么了?朕可曾说什么?”
众朝臣都不敢出声。
天元帝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额头,“瞧朕,到底是年纪大了,竟也开始追忆往昔起来……”
他?一笑,下头的?臣子无论心中?作何?感受,也都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天元帝笑够了,逐渐收敛,正色道?:“诸位爱卿,刚才议到哪里?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柳文韬把心一横,当即出列,“诸位同僚都觉得,那秦放鹤年少多才,又?文思敏捷,难得沉稳……实?为状元之不二人选。且又?逢甘霖,涤荡寰宇,上天降下六元文曲,褒扬陛下教化之功,实?为大吉之兆!”
说罢,干脆一撩朝服跪下,“微臣恭请陛下看顾百官心愿,接取天降祥瑞,钦点秦放鹤为状元!”
稍后,众朝臣纷纷下拜,齐声道?:“……恭请陛下看顾百官心愿,接取天降祥瑞……”
若说各部衙门?之中?,最关注殿试结果的?,除内阁之外,非翰林院莫属。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翰林院内明显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回忆起当初自己殿试时的?场景。
有人小声嘀咕,“莫非真要出个六元……”
若果然如此,可将他?们一干人等压得暗淡无光了。
也有人偷偷看孔姿清和赵沛,旁敲侧击,奈何?无功而返。
众人都知道?此二人,尤其孔姿清,与那秦放鹤乃莫逆之交,二人又?同出章县,关系匪浅。
可前番孔姿清惜败于赵沛之首,止步于四元,若秦放鹤得中?……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不乏有想等着?看热闹的?。
所谓朋友么,也不过那么回事儿,担心朋友过得不好,又?担心朋友过得太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号炮自前头传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疾驰而来,众人都是喉头一紧,下意?识丢下手?中?活计,齐齐向那边聚拢而去。
哐啷一声,一名今日在前头当差的?翰林学士推门?冲进来,满面红光,气喘吁吁嘶声喊道?:
“成了,成了,本朝头一个连中?六元,实?乃亘古未有之祥瑞!”
“天爷,这可果然是空前绝后的事?!”
传话那人?跑了一路,正口干舌燥,抓了桌上不知是谁的剩茶,一口气吃了,闻言抹嘴乐道:“这还能有假?来前儿已经擎着黄榜往外去了,只怕这会儿都贴上了呢!”
这可是大大的喜事?,许多内侍都争着抢着要去随行送黄榜,有幸跟出?去的几?位,脚下都快飞起来了!
嗡嗡的议论声下,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有为本朝出?了如此空前?绝后的成绩而感到欢欣鼓舞,当场喊着什么“陛下圣明,天佑大禄”而老泪纵横的,也有相互行礼,连声“同喜同喜”的。
而大部分却?难免又羡又妒,又有些不服气。
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这样的好事?儿怎么就没落到自己身上?
有人?抬头见孔姿清就在不远处,本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孔家?势大,硬生生咽了回去。
转而看?到赵沛抱着文书?走?过来,便故意大声笑道:“慕白?,当真可惜,听说你与那秦子归交情颇深,竟没在场上论个高低。若相逢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明为赞赏、可惜,暗中则行挑拨离间之实。
话音刚落,孔姿清便冷脸斥道:“大喜之日,你满口可惜、死的,是何?居心!”
那人?面色一变,才要分辨,就听大步而来的赵沛嗤笑出?声。
“无疑,你理会这等小人?作甚!没得自降身份。”赵沛顺手归置了文书?,斜着眼睛看?说话那人?,“你不必激我,我也不吃那一套,子归连中六元,实属众望所归,天降祥瑞,试问此等殊荣,非但我,在场众人?谁曾有之?嗯?”
他生得高大,又是武官之后,气势自然非同小可,被他目光扫过的人?纷纷躲闪。
正如孔姿清所言,大喜之日,若翰林院内部闹出?纷争便不美了。
当下有人?使劲拉过最初开口那厮,对赵沛和孔姿清和稀泥,“哈哈哈,我等自然都是没有的,他其实心下也欢喜,又爱你人?才,不过一时欢喜糊涂了,大家?同僚一场,便不要追究了吧?”
又扭头瞪始作俑者?。
你说说你,好端端的,招惹他作甚!
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这厮日常在外可是佩刀而行,便是个阎罗!说不得手上还有血哩!
那拳头捏起来足有碗口大小,一拳下去,陛下不会如何?,你倒要往医馆去了!
赵沛之所以不爱在翰林院待,便是总有这些酸儒酿醋。
眼下这话瞧着像是劝和,可方才他说话时,怎不见你来劝阻?
不过冷眼旁观,若我不当真,你们便要蹬鼻子上脸。
眼下我当了真,便来劝和,保不齐今儿我离去了,背地里还要说我心胸狭隘,开不起玩笑!
赵沛越发?坚定了来日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冷笑道:“我赵慕白?非那等妒恨友人?、输不起的小人?,”他看?向众人?,十分蔑视模样,“赵某人?行事?光明磊落,尔等心思龌龊,我耻于?与汝为伍!”
说罢,冷哼一声,转身看?向孔姿清,“无疑,此乃大喜事?,稍后下衙,你我三人?一并前?去贺喜。”
“三人?”,自然还有康宏。
会试时杜文彬和陈舒的排名也都不错,想来至少能中个二甲进士,一并贺一贺。
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日后便是同朝为官了。
孔姿清嗯了声,转身与他一起离开。
临走?前?,还深深地望了最初挑衅那人?一眼。
我记住你了。
有人?说子归运气好,确实,想要连中六元,差一点运气也是不成的。
但子归的运气给旁人?,他们担得起吗?
孔姿清是亲眼看?着秦放鹤一点点爬到这里的,康宏没有,赵沛没有,甚至他的老师汪扶风也没有。
不说别的,一个九岁的孩子无父无母,没有先生教导,甚至连县试的二两保费都要他自己挣!
若换做今日说话那几?位,只怕这一步就折了!
前?头争论,说子归年轻,一路走?来太过顺遂,孔姿清便是冷笑连连。
若子归那一路算顺遂,那朝中其余众人?,岂非升天来的?
哪次考试他不是费尽心思去准备,别人?想到的,他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
九岁的年末诗会,一鸣惊人?,引起周幼青注意,稍后府试、院试,对症下药,一篇《惠农论》技惊四?座。
对手接连发?难,秦放鹤当机立断将其碾压,这一连串的举动,也使得方云笙看?重,为后续力保铺垫。
若换个人?,院试时傅芝要提拔郭腾和徐兴祖,方云笙绝不可能那般竭力维护,也没有底气维护!
自己努力考试,却?遇上党派之争,殃及池鱼,这是运气好?
这运气给你们要不要?
便是因院试的逢凶化吉,才引来汪扶风的注意,又有子归临场机变,这才收徒……
一环套一环,皆是他自己辛苦所得,纵然换做孔姿清自己,抑或上一届的状元赵沛,身处秦放鹤的处境,都不可能做得更好!
这一路走?来,处处艰辛,步步荆棘,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这叫“只是运气好”?
只是他实力到了,解决了遇到的所有艰难险阻,外人?不懂,所以才会有此荒唐之言。
可笑,可笑!
另一边。
秦放鹤亲自去看?了黄榜。
黄榜,顾名思义,乃是以明黄纸写就的榜单,又因皇帝发?布,故而也可称皇榜。
这会儿还下着雨,但那一抹黄,却?仿佛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直直刺破雨幕,直撞到秦放鹤心里来。
咚咚咚!
雨声,哭声笑声,恭喜声,都好似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秦放鹤什么都听不到了,耳畔剩下的唯有自己的心跳。
终于?中了。
这么多年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捆绑周身的枷锁,都在此刻迅速遍布裂痕,哗啦啦碎了一地。
秦放鹤缓缓吸了口满是湿润味道的空气,然后用力吐出?去。
一并离开他体内的,还有近十年的憋闷和压抑。
他用力捏紧拳头,如释重负的同时,竟有点想要大声喊几?嗓子。
漫长的延迟后,身体终于?开始反应过来,他的头颅内嗡嗡作响,血涌上头,浑身发?热……真乃飘飘然,如羽化而登仙。
现实中的声响迅速回归,雨声、哭声笑声、贺喜声,重新充斥了秦放鹤的耳朵。
“恭喜啊恭喜!”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
“说甚不讨喜的话,这可是六元公!开天辟地头一个!”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活像自己中了一般兴奋,声音穿透雨幕,众人?都听得痴了。
片刻之后,热烈的道贺之声轰然炸开!
是呀,这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个六元!
此乃祥瑞!
乃我大禄朝大兴之兆!
相较之下,三年一个的状元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虽不能中,然身处其间,可亲眼见证此盛事?,岂不也是一种荣耀和莫大的幸运?
今日之事?,可传世!
狂热的情绪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秦猛眼见不好,与秦山左右护住秦放鹤,另有汪府同来的护院们各处开路,奋力向外挤去。
秦放鹤也怕出?现踩踏事?件,干脆以衣袖覆面,一言不发?,埋头随众人?往外冲。
期间,无数人?尖叫着伸出?手来,试图摸一摸着活着的漂亮的祥瑞。
当然,若能从?他身上抓下点什么来,足可为传世之宝!
仅仅一瞬间,原本气氛热烈的看?榜现场越加热烈,若从?高处看?下来,活像妖精们闻风而动,发?了疯似的争抢唐僧肉。
而此刻唐僧肉本人?正努力缩小身体,周围众人?努力遮挡……
回到汪府时,还未靠近便听得鞭炮震天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白?雾,大半条街巷都挤满了闻风前?来道贺的旧交、同僚、邻居。
众人?皆知今日汪府事?忙,也不添乱,只吩咐自家?得力的心腹来送过贺礼,不入内便走?。
早有汪府的人?候在街口,见秦放鹤一行人?回来,忙不迭上前?磕头,笑道:“哎呦我的好二爷,瞧瞧,这弄的……”
除秦放鹤,所有人?俱都衣衫破碎。
发?乱冠斜,秦猛等人?脸上、手上都被激动的人?群扯出?许多红道子,十分狼狈不堪。
稍后回到家?,又有一干下人?来贺喜、磕头,秦放鹤都叫秦山赏了。
这会儿秦山的外套早被人?撕碎,不知丢到哪里去,露着半边臂膀,下头晃荡着半截抹布似的碎衣袖,他也不当回事?,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抓着银子、铜板挨个给,“同喜同喜,同喜啊……大家?素日都辛苦了……”
待稍稍散了,劫后余生的秦放鹤过意不去,朝随行众人?作揖。
众人?见了,俱都大惊,疯了似的躲避。
“当不起当不起!”
“六元公客气了!”
“使不得使不得,折杀小人?了!”
这可是天上文曲下凡,岂能与他们凡人?见礼?
若当真受了,是要折福寿的!
当下有人?笑道:“这算什么,平日里我们自己往桌上磕一下子都比这个重些。况且能陪您看?榜,实在是天大的荣幸,这回小人?出?门可有得吹了!”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再看?看?彼此的狼狈模样,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秦放鹤在汪府住了许久,大家?都知道他私下里待人?极其随和,便又大着胆子玩笑,“得亏您提早订了亲,不然啊,只怕再多几?倍的人?护着,也要被抢了去做女婿哩!”
又是一场笑闹。
秦放鹤跟着笑了几?回,顿觉身心舒畅,又亲自掏了银子打赏,“同喜同喜!”
早有报喜人?来过,姜夫人?亲自赏了,又重赏汪府上下一年月钱,众人?俱都喜气洋洋。
秦放鹤一路往里走?,耳中便灌满了贺喜之声,当真都不带重样儿的。
稍后换过衣裳,重新梳洗了,先去拜过姜夫人?。
姜夫人?喜极而泣,摸着他的脸直说好,又叫他赶紧往董府去。
秦放鹤哎了声,立刻去了。
世人?畏惧董春,可值此大喜之日,也都大着胆子登门道贺,故而虽相较汪府略清静些,也只是“略”而已。
谁不知道秦放鹤是董春看?中的徒孙?六元开泰,陛下亲口承认的祥瑞,若再要遮掩低调,岂不是打陛下的脸?瞧着也虚伪。
故而董春便大大方方叫人?放鞭,散发?喜钱喜饼。
见秦放鹤来,管事?们的脸都要笑烂了,争先恐后引着他进门。
董芸一家?三口也在,难得齐全?。就连素日爱拉着脸的董苍,也罕见的有了笑模样,看?向秦放鹤的眼神活像在看?什么吉祥物。
里间董春和汪扶风都在上首坐了,秦放鹤上前?行大礼,端茶,谢师恩。
“过来,坐吧。”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董春此刻也眉眼带笑,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
“是。”秦放鹤先向庄隐见了礼,这才过去坐了,几?乎与自家?师父平齐。
“好小子,”汪扶风高兴极了,用力拍着他的脊背道,“真争气呀!”
在这之前?,虽说众人?都设想过,但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仍不敢打包票。
如今亲眼见了,那滋味儿,当真难以言表!
“如今你中了,来日成了亲,得入朝堂,便是大人?,言行更要谨慎,”董春缓缓道,“陛下虽爱你才学,然天威难测……”
他知道秦放鹤与常人?不同,故而点到即止,略说几?句,便放秦放鹤去了。
临走?前?,还给了个大红包。
秦放鹤接了。
轻飘飘的,但略有厚度,必然是扎扎实实一沓银票。
稍后,庄隐、董芸,甚至董苍也都各有表示。
董苍给时,众人?望过来的眼神都有些揶揄:
呦,昔日一顶珍珠冠便惹你嫉恨十多年,今儿怎么这样大方起来?
董苍老脸微红,却?也有些羞恼,冷哼一声,不理他们。
秦放鹤乖巧谢过,扇形图的眼神十足真诚,倒是叫董苍神色缓和不少。
罢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这小子起来,于?我也有好处……
回汪府归置红包时,姜夫人?已经将各家?送来的贺礼整理出?来,其中孔家?、陈家?、宋家?自有单独给秦放鹤的,这部分便由?他自己处理。
其余交到公中的,其实大部分也都会用到秦放鹤身上,只是如今暂时收起来罢了。
秦放鹤也是忙得够呛,见姜夫人?面上微有疲色,可精神头却?极其亢奋,便上前?与她捶背捏肩,“辛苦师娘,若不得您操持,我指不定要慌成什么样儿呢!”
姜夫人?失笑,转身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小机灵鬼儿似的,惯会嘴甜哄人?。”
如今秦放鹤日渐长高,姜夫人?坐着时,已经不大够得着了,他便乖乖弯下腰去,任她戳。
姜夫人?开怀一笑,又指着那些入库清单道:“等五月里你成了亲,这些都交给你媳妇去弄,师娘自然可以清净了。”
娘儿俩说了一会话,姜夫人?便道:“得了,这几?日你且有的忙呢,无疑他们也送了帖子来,你趁今日还有点空,且去玩玩。”
秦放鹤哎了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先看?了孔姿清等人?送来的贺礼,又打开董春等人?给的红包看?。
果然是银票,每张……多少?!
上辈子秦放鹤曾经近距离围观过贪官,也听过见过不少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但那些东西,毕竟与自己无干,听过也就算了。
可现在……
光董春的红包里,便开出?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共计十张。
他相当克制地,小小地吸了口凉气。
再算一遍。
嗯,克制不住,再吸一口。
一万两!
足足一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呢?
按照现在白?银的购买力,简单粗暴地换算一下,就是后世你出?息了,长辈不动声色随手甩过来一千万。
去,拿着花!
秦放鹤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
他坐在桌前?,看?着扇形圆润排开的十张银票,油然生出?感慨和感动:
啊,师公他老人?家?,真是好人?呐!
第89章 【捉虫】发大财
杜文彬高中二甲第十名,陈舒二甲第十九名,稍后众人齐聚,开怀畅饮自不必说,纷纷醉倒。
稍后秦放鹤、杜文彬并陈舒又先后收到三月二十九参加闻喜宴的旨意,一起来的还有当日要穿的礼服,另有为各自家乡制进士碑的赏银若干,新制服费若干,新样绢帛若干。
制进士碑的赏银这会儿只是捧来给个人看过,验收了,之后马上要跟礼部发往各自籍贯地的捷报一起送回去?,以供作碑。
这?些钱根据个人排名也不相同?,其中三鼎甲的进士碑尤其与众不同?,故而状元得银一百二十两,榜眼、探花一百两,二甲八十两,三甲同?进士五十两。
置装费同?理。
由小?及大,个人日后在?朝堂中的发展和上限,由此可见一斑。
汪府特意开了大门,供起香案接旨。
汪扶风和姜夫人都?随秦放鹤一并接了,又请来汪府传旨的内侍吃茶,额外送谢银红包。
那内侍笑眯眯地接了,又说吉祥话?,“秦六元,此一去?,便是?青云路,来日前程不可限量啦!”
这?话?倒不全?然是?吹捧。
状元三年一个,没什么稀罕,六元却亘古罕见,如今众人皆以此称呼。
秦放鹤本人能力?非凡,又有师门相助,扶摇直上,只在?朝夕。
秦放鹤便道谢,又请他进去?吃茶。
那内侍也不推辞,“那杂家就沾沾喜气,正好,也说些要紧的事项。”
众人相互谦让着进去?,果然听了一遍流程和注意事项。
三月二十九当日,百官齐聚,新科进士们要先穿戴整齐了,由正南朱雀门入内,先行?跪拜天?元帝谢恩,自此之后,他们便是?正经的天?子门生了。
之后,礼部当场正式宣读诏书,当众宣读名次,并授予官职、官服。
已成亲或定?亲的,女眷的命妇装扮也会一并下发,由礼部同?制。
秦放鹤为状元,依律可授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
而那些二甲进士们,即便顺利,若干年考核通过后,也不过去?地方?上做个小?小?七品知县。
若幸运的,可留中央六部,但也大多从七品乃至更低开始苦熬。
不一样的起点,或许就决定?了个人不同?的终点。
内侍吃了几口茶,继续道:“陛下训诫过后,秦六元,您当日要同?探花郎一并做探花使,游遍全?城采花哩!”
探花使,多由同?科之中最年轻俊美的进士担任,而本届秦放鹤风头?太盛,人也俊俏,自然少他不得?。
探花郎名为程璧,刚及而立之年,人如其名,如圭如璧,也实在?是?风流才子模样,探花郎实至名归。
众进士佩了花,稍事歇息,晚间天?元帝又会在?礼部举办三年一度的闻喜宴。
四月初五,本届状元还要率领众进士于午门谢恩,得?天?子再次召见,并呈上表文。
四月初七,状元再次带队,前往城外孔庙行?释褐礼,意思是?向圣人汇报我们学?习的成果,有赖您老教化有方?,如今我们也算学?出来,出息啦,特意来列队给您老瞧瞧。
而那个时候,孔庙外也已立起朝廷出资刻印的碑文,上面依次写有新科进士们的姓名出身,以供千古流芳。
当天?下午,众人还要随礼部官员前往国子监,拜过祭酒大人并司业,也是?谢师恩的意思……
而办完这?些之后,还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新科进士们要凑在?一处相互认识,共同?宴饮,以备来日朝堂协作,共同?为国效力?等等。
一直忙到四月下旬,新科进士们的必要流程才能走完,然后就是?各自归乡夸耀。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这?也是?朝廷的恩典,许他们走官道带仪仗风光还乡,告慰祖宗,回报乡邻。
既然入了朝堂,来日少不得?各种社交和政治活动,没有银子是?不成的。
根据个人路途远近,假期长短不等,许多经济拮据的进士们,也会一路走,一路“打?秋风”。
而沿途各路认识的,不认识的,也会借机押宝入股……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稍后跨马游街,如何风光热闹,自不必说。
秦放鹤最年轻,受到的关注也最多,一路上各色荷包帕子都?不知丢了多少在?身上。又有各色不重样的贺喜夸赞之声?,直如潮水般涌来,绵绵不绝。
饶是?沉稳老成如秦放鹤,在?这?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喝彩声?中,也不禁有些飘飘然,更别提旁人。
早有赵夫人包下视线最好的街角包厢,等着秦放鹤一行?人游街经过。
快到那里时,便有人小?声?提醒,秦放鹤顺势望去?,果见赵夫人并阿芙阿芷母女三人,俱都?笑吟吟往这?边看。
秦放鹤也笑了,当即摘下头?上鲜花,从怀里抽出帕子包了,递与外围随行?的护卫,“有劳您跑一趟,将此花送与我未婚的妻子。”
队伍本就走得?慢,也不差一点,众人听了,俱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那护卫果然小?心接了,笑道:“六元公实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翻身下马,立刻往楼上去?了,敲开阿芙母女所在?的包厢门,大声?道:“六元公与夫人同?喜!”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都?纷纷看向阿芙,见她一张芙蓉面上容光焕发,虽稍有羞涩,却仍落落大方?,难掩闺秀气质,不禁纷纷折服,又大声?夸赞起来。
“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是?呀是?呀……”
阿芙莞尔一笑,略一想,亲手除下鬓间多余钗子,当场将那朵曾戴在?秦放鹤头?上的牡丹花,簪于自己鬓间。
早有白露亲自捧了兽首铜钮菱花小?镜来与她照。
阿芙看了,果然人花相衬,也是?欢喜。
赵夫人含笑看着,又道:“礼尚往来,他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是?特意给你抬脸,你也要送点什么回礼才好。”
未婚妻子,到底未曾过门,便是?成了婚,也鲜有为妻子考虑到这?一步的,赵夫人再没什么不满意的。
阿芙听了,叫人取了前几日自己亲手绣的一个蟾宫折桂葫芦香囊来,下头?穿着光灿灿好穗子,“如今看来,这?香囊到底收敛了。”
蟾宫折桂,只为三甲,如今却是?六元及第,便有些不够看。
阿芷咯咯笑道:“姐夫这?般爱重姐姐,莫说蟾宫折桂,便是?胡乱什么鸭子戏水的,他必然也欢喜。”
众人听了,俱都?笑得?前仰后合。
阿芙伸手去?捏她的脸,心下又羞又喜。
赵夫人痛痛快快跟着笑了一场,又抹笑出来的眼泪,“话?糙理不糙,正是?这?话?,去?吧。”
若一个男人心里有你,便是?一根草也是?世间仅有;
若他心里没你,纵然将天?下珍宝都?堆满了,也入不得?眼。
稍后那送花的卫士又在?众百姓们的起哄声?中,带着白露出来。
人家未婚妻子亲手缝的香囊,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可不好碰。
白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笑嘻嘻转交香囊。
秦放鹤也不扭捏,当场系在?腰间,抬头?看时,阿芙也簪了花,端的人比花娇。
二人相视而笑,心满意足。
闻喜宴上,天?元帝丝毫不掩饰对这?位小?状元的喜爱,亲自与众人走了过场后,还单独将秦放鹤叫上前来说话?。
张口就是?,“今日,不怕朕挡光了吧?”
秦放鹤作羞涩状,“不挡不挡。”
今日内阁也在?,天?元帝便笑着对董春道:“你这?个徒孙,胆子大得?很,旁人瞧见朕过去?了,恨不得?吓得?手抖,偏他刁钻,竟敢嫌弃朕挡光了!”
刁钻,算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
世人只盼好话?,可面对帝王,能得?他一句笑骂谈何容易?说明他心里其实是?很欣赏你的,甚至颇为亲昵。
天?元帝话?音刚落,众朝臣便都?笑起来,董春也笑着告罪,“他幼年孤苦,难为他一个人挣扎至此,师门中难免多疼些,如今纵得?越发无法无天?,陛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