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对?方是客气的疏离,现在就明晃晃店带了点不待见?,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
秦放鹤不怒反喜。
老爷子有这?样的反应,就说?明哪怕他不同意,宋伦夫妇也是愿意的,此事便有八分准了。
宋伦和赵夫人确实愿意。
先前听说?秦放鹤的师门和文采后,便已有六分意动?,待到赵夫人同闺中密友打听了,又偷偷看过,再听两个女儿说?起对?方宴会时?的表现后,那六分便也涨成十分。
成婚,一看家世,二?看品貌,这?些秦放鹤都有,还等什么呢?
便如汪扶风所言,其实宋琦本也不是讨厌秦放鹤,皆因各自政治理念不同,董门又注定了要搅风搅雨,老爷子不想牵连过多,又惋惜秦放鹤放着天?分却不钻研学问,仅此而已。
但如今听儿子儿媳竟动?了结亲的念头,这?份不喜,多多少少就有点讨厌了。
混账小?子,竟试图染指我家温柔娴静的孙女!
他孙女这?样好,本可以安稳一生,若嫁了过去,还能有太?平日子过?!
最初,宋琦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他毕竟老了,也知道这?个儿子素来不是外头看着那么安分,若执意阻拦,只会叫他们父子生分。
况且宋伦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父亲,时?代不同了,我宋氏既然入朝为?官,便不是避世。既不避世,又怎能半点不染风雨?
阿芙十七岁了,她的那些同龄手帕交之中,哪个没有定亲?着急些的,身子都有了!
况且您只说?她好,却不舍得送入皇家,又不忍心受苦……挑来挑去,实在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您直说?作学问的好,可也要看到做学问的苦,家里穷的,怕不是要阿芙日后贴补。家里富的,也早有了妻儿,难不成叫阿芙做小?做续弦?纵然有那么几个熬到现在还未成家的进士,最年轻的也都二?十多了,其心昭昭,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剩下的,宋伦没敢说?。
单纯做学问,若不想往上?爬,少不得宋家一世照拂,一生窝囊,阿芙跟着遭罪。
若想往上?爬,便是挂羊头卖狗肉,是个伪君子,还不如秦放鹤这?样提前把野心写在脸上?的。
年纪合适,门第相当,前途光明……多好的天?定姻缘!
宋琦唉声叹气数日之久,还是老伴儿听不下去,半夜来了句,“你只说?疼爱阿芙,可曾问过她的想法?”
宋琦一愣。
还真没有。
于是开学之前的家宴上?,宋琦私下找了阿芙来,“就咱们祖孙俩,说?说?知心话,阿芙,你可愿意?”
阿芙知道他问什么,想了下,反问道:“祖父见?过他,人品如何?学问如何?”
老头儿就拉了脸,半晌不言语。
良久,才闷闷道:“倒也罢了。”
凭良心讲,他还真就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只是那小?子心眼儿多,恐怕日后孙女玩不过他。
阿芙却笑了,反倒放下心来,“既如此,我愿意。”
祖父看人不会错的,若果然人品有瑕,一早便直说?了。
此时?无话可说?,便是碍于派系有别,不便多言。
秦放鹤虽不知道个中细节,但估摸着事情发展顺利,便暂时?不过多关注,转而将精力重新挪回太?学中去。
太?学学生们成分复杂,来自各地的大禄朝二?流世家子便占了约么七成。
一流的么,自然便是皇家的龙子凤孙,那些人要么直接请了大儒名师在宫中上?课,要么也可入宫为?皇子公主们的伴读,自然不需要来太?学委屈。
故而来太?学的,所谓皇亲国戚也不过是出?了三服的皇室姻亲,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大多式微,跟权臣后代难分伯仲。
甚至论?及实权,还不如朝中后起之秀。
孟鸣便是如此。
剩下的三成,才是秦放鹤之流寒门、庶人之中因成绩优异被?举荐的。
而寒门起点低,得遇良师的几率也小?,往往混出?头时?,二?十来岁已算年轻,三四十岁才是主力军。
在这?之中,似秦放鹤一般因少有才名,得拜良师的,更?是少数,分外显眼。
故而入学不久,秦放鹤身边便自动?聚集起一干寒门学子,众人皆以他为?首。
其中有真心佩服他才学为?人的,也有别有用心,想借助他攀上?董门这?艘大船的,不一而足。
陈舒与他同班,因怀揣使命,格外关注,最初还一度担心他应付不来,想着要不私底下提醒一回,也卖个好。
不曾想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在旁边冷眼看了几日,发现秦放鹤年纪虽小?,可为?人处世一道甚是熟练,没有对?谁特别热情,却也能让人感受到真实的善意……就很?长袖善舞。
陈舒看得叹为?观止,隐约觉得这?里面有技巧在,可若叫他自己说?,一时?间又说?不出?来,于是晚间回家时?,便去请教父亲。
陈父听了,也来了兴致,“你且细细说?来。”
陈舒果然细说?,陈父便笑了,“确实是个人精。”
太?学之中,鱼龙混杂,势力众多,说?是一个小?朝廷也不为?过,但若将全部精力放在人际交往上?,又难免有本末倒置之嫌,且也叫人看轻。
若秦放鹤还是曾经?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他奋力交际,自然不算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
他代表着董门的颜面,若太?过谦和,对?一干学子皆来者不拒,反而不像话。
人可以谦和,但在必要时?候,却需要站出?来,当仁不让的成为?领头羊。
陈舒对?这?些还不大了解,但陈父一听,便知道那秦放鹤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领头去的。
只要有了威望,后续甚至不用他做什么,下头的人,便会自动?聚集过来。
见?陈舒仍有些懵懂,陈父笑了,顺手摘了腕子上?的手串,轻轻拉动?给他看,“你也好,那几个此时?在他身边最为?亲近的寒门学子也罢,都如这?手串的第一颗珠子,只要拿住了这?颗,后面的,只需轻轻一拽……”
黑檀木的书桌传了几代人,被?摩擦得幽暗光滑,细腻如膏,红艳艳的玛瑙石落在上?面,越发艳丽,流光斗转。
说?着,陈父手腕一抖,那一整串三十六子的鲜红玛瑙把件便刷拉拉带了过来,宛若一条流动?的血脉。
陈舒:“……”
不是,他自己也就罢了,毕竟家中长辈提前嘱咐过,要与秦放鹤好生相处,可分明那几个寒门学子,先前那般孤傲,也与秦放鹤素未谋面,怎么就不知不觉给收服了?
陈舒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便开始簇拥在秦放鹤身边,一口一个“子归兄”。
陈父瞅了这?个快四十岁上?才得来的儿子一眼,端起茶喝了口,失笑,“你还有得学。”
陈舒挠头,有点着急,“我知道。”
我知道有得学,可,可也得先让我知道学什么吧?
陈父摇摇头,决定还是点拨一回,“你说?那些人之前与秦放鹤素未谋面,可头回见?时?,秦放鹤只要一听名字,就能一口叫出?对?方籍贯、师承、科次出?身、排名,甚至几次考试以来最得意的文章……”
他掀起眼帘,瞅了瞅自家老来子,“你记得吗?”
陈舒:“……”
这?他娘的谁能记住啊!
那么多人!
不仅如此,那秦放鹤甚至连对?方口味偏好,故乡风土人情、冷暖雨雪都一清二?楚。
你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啊,怎么就知道天?元二?十一年江南乡试下过雪!还知道莲花巷子中间开得金桂特别漂亮,巷尾那家点心铺子的青团特别好吃?!
几次下来,他甚至连对?方的个人喜好也了若指掌……
所以私下里大家聊天?,别人都可能因为?各种不了解冷场,但只要秦放鹤在,他就好似一根穿线的针,轻而易举活跃气氛。
他甚至连好多人的老家方言都会几句!
连语言障碍都没有!
人一旦远离家乡,远离熟悉的亲朋好友,都会本能地感到孤独。而京城人才众多,笼罩在这?些才子身上?的光环也会显得暗淡,他们必然下意识寻求慰藉,寻找同类,渴望肯定和安全感。
而秦放鹤,恰恰提供给了他们足够的心理慰藉和情绪价值。
所以不是秦放鹤需要那些人,而是那些人本能地需要秦放鹤。
主次,就此调转。
不必过分谄媚、邀买人心,只是点到即止,举重若轻,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重视,所有人都觉得子归兄真乃我异姓兄弟,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独一份!
陈舒:“……”
这?样的人类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是神仙吧!
第80章 说话
作为大禄学院中的金字塔尖,太学和?其他学府最大?的不同,莫过?于浓厚的政治氛围。
不光教授们会在课堂上公开?带大?家一起讨论时政,抨击种种,便是?路边偶尔看?见的几名学子,口中?说?的、心里?想的,无一不是朝堂。
在这种大?环境下,秦放鹤便如那回到水里?的鱼,过?得无比自在。
但要说?事事随心顺意,所有人都喜欢他,倒也不尽然。毕竟出身和派系摆在这儿,天然一段利益冲突。
平静的生活中?,难免有几颗不怎么?和?谐的老鼠屎,比如小爵爷孟鸣。
原本秦放鹤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和?平解决的,最好别?起正面冲突。
但短暂的几次接触后,秦放鹤就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并深度理解了当初孔姿清为何要与之分道扬镳。
此人性格偏执,极度推崇所谓的血统和?贵族论。在他看?来,寒门已经?够低了,但太学竟然公开?招收庶人学子,实在是?大?大?的堕落和?不该。
便如当初的孔姿清。
他竟然放弃自己这个朋友,转头去找个庶人做知己!
这是?背叛!
而秦放鹤,先抢了自己的朋友,并促使他背叛在前;又聚拢一群寒酸种子在后,如此新仇加旧恨,断无和?平共存的可能!
在曾经?门阀和?贵族鼎盛的时代,孟鸣这种“出身?决定一切”的观念确实是?主流。
但不是?现在。
秦放鹤原本打算无视他,反正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架不住你不找麻烦,麻烦偏要来找你,天天在眼前晃荡,不伤人,但恶心人。
有与秦放鹤交好的学子忍不住与之对骂,奈何那边也不是?没有嘴。
不光有嘴,还有钱,几次三番下来,并无实际进展。
对这种人,经?典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完全不可行,因为他自成逻辑闭环,自带信息茧房,外部任何对他不利的东西,都进不去!
你说?,他不听!
若想跟他交流,唯一的途径便是?跳进他的圈子里?,用他的逻辑说?话。
但这么?一来,你就输定了。
秦放鹤不想在智障身?上浪费太多宝贵时间。
别?人家里?养出来的傻子,凭什么?让外人掰?
自己带家去慢慢消化吧!
但有些话不好当众讲,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秦放鹤避开?众人,单刀赴会。
时间紧,任务重,处理完了这边的垃圾,秦放鹤还要去跟新任社畜孔姿清碰头。
于是?双方一见,不等孟鸣发疯,秦放鹤便直接怼到?他脸上去,“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一直以来做得棒极了,陛下也好,几位皇子也罢,那些大?贵族不说?,便是?默认你做得对,做得好?”
孟鸣便有些洋洋得意,抱着胳膊,抬着下巴看?他,“自然。”
秦放鹤口中?说?的这些人,无一不是?身?份尊贵,自然赞同自己的做法,只是?不便说?出来而已。
什么?拉拢寒门,不过?是?糊弄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子罢了。
秦放鹤嗤笑出声,忽然叹了口气。
不是?可惜孟鸣把所有的幸运都点在脸上,而是?……可惜自己浪费的这点时间。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没有自知之明的傻子?世上聪明人这么?多,就不能临时凑个脑子给他吗?!
有跟他掰扯的这点时间,都够自己再琢磨两?个人了。
见秦放鹤笑,孟鸣觉得刺眼极了,“你笑什么?!”
秦放鹤摇头,心道我笑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沦落到?要跟傻子讲道理。
何其荒唐!
秦放鹤又笑了下,张口吐出刀片子,“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从不主动找你玩?”
“胡说?八道!”孟鸣本能反驳,可却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
是?啊,陛下也就算了,那几位皇子分明与他年纪差不多,为什么?不喊自己一起玩?
不对,是?几位殿下公务繁忙!
秦放鹤不给他逻辑自洽的机会,步步紧逼,“既然你做得这样好,这样得他们的喜欢,为何家中?爵位……”
一代不如一代?
爵位这种东西,对平民而言或许可望而不可即,但对贵族而言,本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爵位无实权,不会影响格局,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便可彰显皇恩浩荡。
可都这么?容易了,为什么?轮到?孟鸣这边,却眼见着就要保不住了?
别?说?笑了。
都不用藏!
他就是?拙!
那一大?家子都拙!
拙到?连祖上驸马卖脸换来的爵位都保不住!
别?说?皇子们了,就看?太学之中?,也不乏出身?和?地位高于孟鸣者,怎么?不见人家蹦跶?
因为人家有脑子!
孟鸣和?狗腿子们还要辩驳,秦放鹤却没了继续掰扯的兴致,干脆利落道:“这些事你们自己想不明白?,回去问问长辈吧。也别?问爹娘,问祖父、曾祖父,再不行就去问教授,问祭酒大?人!赶紧去!”
说?完,扭头就走。
但凡他们能问到?一个明白?人,但凡家中?长辈还要点脸,以后都会收敛些吧?
稍后秦放鹤跟孔姿清见面,对方瞧了他几眼,张口就说?:“怎么?,同人吵架了?看?你眉宇间似有戾气。”
秦放鹤跟他没什么?可装的,索性向后窝在大?圈椅里?,用力拉伸一回,幽幽叹了口气,“无妨,只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就连缺心眼儿的也纷纷冒头……”
孔姿清:“……”
隐约有些耳熟。
不过?听秦放鹤的意思,大?约是?暂时解决,不想再提,孔姿清便说?起另一件事。
“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秦放鹤在圈椅里?笑了下,也不否认,抓了桌上一只橙红蜜桔慢慢剥,“你从哪里?听来的?”
柑橘特有的酸甜清香迅速弥漫开?来。
橘络败火,他特意都留下来了,看?着便是?白?茫茫一团。
一听这话,便是?准了,孔姿清也笑,“原是?我母亲带家里?几位娇客外出赴宴,回来时同我讲,竟意外瞧见了你,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贺礼准备起来了。”
孔母带自家小辈们去的,自然也是?相亲宴。
秦放鹤便笑着从圈椅里?坐起来,“真不愧是?伯母。”
这个圈子里?,果?然没有什么?秘密。
他起身?替孔姿清倒了杯茶,权当赔罪,“实在不是?我有意瞒你,只是?如今八字只一撇,若提前张扬,来日?但凡有个什么?变动,两?家面上都过?不去。改日?若着实定了,我必然头一个告诉你。”
孔姿清笑着跟他碰了碰茶杯,一饮而尽。
两?人又说?起赵沛和?康宏,孔姿清便道:“慕白?近来倒是?开?朗得多了,且在律法刑名上极下功夫……至于康宏,似乎跟两?浙会馆里?的人闹得不大?痛快,我日?前无意提起时,瞧他的面色不大?好。”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很大?。
赵沛开?朗,说?明已经?逐渐适应了翰林院的生活,而对律法刑名下工夫,可能是?真心喜欢,也可能是?在为日?后铺路。
至于康宏么?,老实讲,打从上次知道了杜文彬的遭遇后,秦放鹤就觉得,此二人跟两?浙会馆众人决裂只是?迟早的事。
当时看?似那位前辈官员来稳定了局面,但其实始作俑者并未得到?该有的惩罚。
且不说?他本来就有可能考不中?进士,如今失去继续考试的机会,可身?上仍有举人名头,日?后若被他抓住机会,甚至可以以此谋官!
所以杜文彬心中?必然有气,不然也不会甩开?众人外出游学散心。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今事情过?去许久,会馆众人肯定也都淡忘了。
况且猪狗还有三五损友,那始作俑者必然也有亲友在,众人混在一处,日?日?相见,关系或许比身?在翰林院的康宏更?亲近。
昔日?那个小圈子内,康宏一人单独入翰林院,地位上的差距必然带来现实关系的变化,而他又跟赵沛、孔姿清等人往来甚密,会馆内部必然早生嫌隙。
若他此事旧事重提,或许他们还觉得“大?人都处理了,你还想怎样?”
秦放鹤和?孔姿清边吃茶点边交流,眼见天色不早,这才起身?告辞。
分别?时,孔姿清还对秦放鹤道:“三月三,又名女儿节、桃花节,你既然有意,也该约了人家姑娘出门游玩。”
秦放鹤笑着点头,“多谢提醒,正有此意。”
前儿汪扶风和?姜夫人还同他说?来着。
师父师娘的意思是?,既然如今两?边家长通了气,且两?个小的当日?在水边遥遥一见,相互印象也还不错,不如就约着出来踏青,再见一面,说?说?话,看?看?彼此性情是?否相合。
有问题,早发现,好聚好散,互不耽搁。
若没有问题,确定说?得来,就早把事情定了,也省得两?边悬心。
第81章 说话(二)
“这成亲呀,最怕没话说了。”姜夫人帮秦放鹤整理衣领,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温柔道。
古往今来,多少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友、亲朋,便是因为渐渐没了可说的话,日益疏远。
“想有个人说说话”,没经历过的人可能想象不出,这看似简单的几个字会在漫长的下半生意味着什么,又会占据何等的分量。
秦放鹤就笑,“那师父师娘必然有许多话说,方才这般琴瑟和鸣。”
姜夫人失笑,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啊!”
后面的汪扶风还挺得意,“这话不假。”
他与夫人,便是打年少?时便志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常常耍在一处,这才叫两家动了提早结亲的念头。
姜夫人不理他,继续叮嘱秦放鹤各种注意事项,又扭头对侍女说:“这衣裳寻常穿也就罢了,放在三月三,多少?有些素了。前儿?不是做了套织锦的?底色雅致,纹样和织法倒好,就拿那个来。”
虽说只?是约了出门玩,但两边老少?都知道,如无意外,这门亲事已然定了。
因为各方面权衡,双方再也找不出比彼此更合适的了。
汪扶风这几日急着换衣裳,略有些着了风寒,肝火上?涌,这会儿?便端了一碗香煎紫苏引子喝,“若果?然好,你想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种事,素来都是长?辈们决定的,哪有问本人的道理?然汪扶风一贯行事不羁,不爱这些条条框框,且秦放鹤本人便极有主见,保不齐有自己?的打算,两边有商有来感情?更好。
秦放鹤果?然不假思索道:“若方便,我想等殿试结束后成亲。”
夫妻二人一听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的打算,骄傲之余,不免略有担忧。
骄傲的是这孩子既然说了这话,必然并有极大的信心?连中六元,那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足可青史留名。
担忧的却是,科举一事,并非学问好就行的,不确定的影响因素太多了。
依如今秦放鹤的才学、胆识和师门,三鼎甲自然是手到擒来,但他目标直指状元,但凡有个什么波动……
汪扶风斟酌了一下?言语,才慢慢说道:“你有这个志向,我们自然欢喜,但可要想好了。”
不作此宣言,秦放鹤即便中不了状元,众人虽遗憾,也不会怎样。
毕竟连中六元是大禄朝乃是前朝迄今为止都没有的事,他不中,也实属寻常。
若作了宣言,所?有人的期待都会被无限拉高!有等着看热闹的,自然也有等着看笑话的,那些与董门为敌的,说不得也要费尽心?思,巴不得搅黄。
那秦放鹤……真就一点儿?退路也没了。
他会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
要么更进?一步,取得前所?未有的声望,建立起?日后众人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和服气:这小子向来说到做到。
要么退一步,尸骨无存:不过是个吹牛说大话的罢了!
秦放鹤笑着问道:“即便我不说,外人便不做了么?”
从他那年初一踏入董府门槛开始,退路就封上?了,如有矛头,也早就对准,还差这一遭么?
汪扶风和姜夫人哑然。
那倒也是。
秦放鹤有此打算,原因很多。
一来,他走到这一步,看似尚未入朝堂,可实则早已身处其中。
昔日扳倒高阁老,便有他的一份力?。
既然如此,何不顺势而?为,自己?主动加把火,在声势最壮大时,换来最显赫的出身和踏板?
当名声只?是名声时,可好可坏,但当名声积攒到一定程度,转化为大大的名望,一呼百应,就足够改变很多事。
二么,纵然现在就订亲,六礼并各项流程也都要掐算良辰吉日,说不得也要一年半载,距离会试就不远了。
朝廷宽厚,寻常女子成亲亦可凤冠霞帔,但货多不值钱。
殿试结束后,三鼎甲会立刻被授予官职,届时再办婚礼,女方就可以直接穿命妇的服制进?门,是极大的体面。
秦放鹤当下?之所?有,一概衣食住行,皆是师父师母所?赐。功名,惟有功名,惟有以功名换来的一点体面,才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和承诺。
在这个时代,女方二十?岁才出嫁,或许有点晚,但只?要提前定了亲,慢慢过着六礼,外头的人知道此事有了着落,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待到那时,女方二十?、二十?一岁生育,母体和婴儿?双双平安的概率也会更高些。
他主意已定,汪扶风和姜夫人也不再多说,对那边通气后,各自准备起?来。
对秦放鹤而?言,约会可要比对付政敌难多了。
诚然,在现有基础上?,他与那位宋姑娘最起?码也能相敬如宾,但终究要携手走过数十?载,如有可能,秦放鹤还是希望培养出一点感情?。
他反复琢磨几天,想着这会儿?送首饰未免有些急躁,便将去岁出关后的见闻手札重新抄写了,中间穿插见闻趣事和风景图,整理成册。
据说那位宋小姐九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陇西老家,或许会思念故土风物。他去过的地方虽非陇西,但相距不远,风土人文颇有相似之处,以此为切入点,大约不会冷场吧。
宋家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三月三当日会带着小姐们去城外桃花坡踏青。
桃花坡位于京城以南二十?来里?处,虽然叫坡,实则是一大片绵延的山丘,上?面满种桃树。又有小溪穿插而?行,溪边满栽柳树。
每每春日时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漫山遍野的娇嫩花朵盛开,合着绿柳成荫,分外美丽,非但年轻男女们爱往那边去,也多有文人墨客、风流雅妓出没,很是热闹。
当日,秦放鹤穿了簇新的雨过天晴色织锦箭袖骑装,用同?色发带束了发,脚踩深色鹿皮靴,骑在马上?,少?年郎意气风发,直奔桃花坡而?去。
后头秦山和秦猛跟着一阵猛夸,“今儿?瞧着真是带劲!保管叫大姑娘小媳妇都看住了!”
这话不假,到了人多的地方,马走不快,秦放鹤就跟个吉祥物似的被人围观,好些大胆的姑娘、媳妇一个劲儿?盯着狠看。更有甚者,干脆解下?随身佩戴的荷包,缠上?手帕一块丢过来,粉颊绯红,眼波流转,热切地期待着回应。
能躲的就躲,躲不过的,秦放鹤全都挡了回去。
这一二年间练马球的本能都在此刻发挥出来,竟无一错漏。
秦山和秦猛在后面嘎嘎乱笑,冷不防也被砸中几下?,哎呦乱叫起?来。
好不容易出了城,秦放鹤跑了一段儿?,隐约觉得不对劲。
后面秦猛也赶上?来,低声道:“似乎有人跟着咱们。”
秦放鹤不动声色道:“今日许多人都往桃花坡去,许是顺路看错了也未可知,你先不要声张,慢慢观察了再说,免得误伤。”
每年这几天桃花坡人都多,京城守备司会单独拨过来许多兵士巡逻守卫,所?以其实很少?会发生什么强抢民女之类的狗血事件。
便是平时互看不顺的纨绔们,也鲜少?挑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发难。
稍后到了桃花坡,果?然人山人海。
秦放鹤一行先去寄存马匹,又按着事先说好的位置,与稍迟一步过来的宋家人汇合。
姐妹俩还没下?车,阿芷就先偷偷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瞄了眼,“姐姐,好看的。”
比春日宴那日更俊了。
阿芙哑然,低声道:“看人,可不许只?看模样。”
世间多有道貌岸然者……
阿芷哦了声,忍不住又多看一眼,理直气壮道:“可是姐姐,若一人丑陋不堪,又有谁会耐着性?子看什么品行呢?”
父亲都说,为官者需美姿容,可见皇帝陛下?也是这样想的。
阿芙:“……”
这话,还真叫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稍后姊妹俩下?车,两边相互见礼,阿芙脑海中不知怎得就回荡起?方才妹妹的话,起?身时,下?意识往秦放鹤脸上?瞧了眼。
秦放鹤大大方方任她看,还笑了下?。
阿芙瞬间回神,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