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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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后世政府帮好?多地方脱贫面临的问题一样:
深山老林里中的果树品相极好?,结出来?的水果又大又甜,奈何运输不便,稀烂贱也没有小贩来?收,只能烂在果园里。
怎么办?
对老百姓来?说,很难,但只要有了?政府扶持、技术指导,完全可以建工厂,做成果干、水果罐头!
不仅解决了?运输难、储存难的问题,还提高了?附加值!
换到羊身上,也是?一个道理。
时下对羊毛产品需求很旺盛,上到羊毛毡的冬靴、袄子?,下到地上铺的毯子?,墙上挂的挂画,甚至车马外出用的毡子?帷帐、马鞍下的垫子?等?等?,都?是?羊毛羊绒制品!
不走质,走量也成啊,总比贱卖了?,叫别人把钱挣去要好?吧?
东远州没人会?
没关系啊,千万别将就,该请技术顾问就请技术顾问,该派人出去学就出去学。
前期不要怕耗费时间、成本,只要有人会了?,那就是?火种?。
况且纺织一道,有南方的丝织业为先例,老弱妇孺都?做得,若后期果然?搞起来?,不仅能增加地方税收,还能极大促进就业率。
此地北方冬日漫长,闲着做什么呢?
而且经过筛选加工后的毛织品体积减小,又耐运输,单位价值高,相较损耗巨大的活羊,完全可以尝试自?己?运出去嘛!

第77章 事多
为一方父母者,最忌讳刚愎自用,瞎改,乱改,自己爽了,拨款拿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满地烂摊子。
周幼青最大的好处就是务实,也肯承认自己的不足,所以到任之后没急着立威,而是天?天?混在基层体察民生。
所以他很快抓住了主要矛盾,并试图着手?解决。
奈何经验不足,许多时候空有想法,却不知如何实践。
而恰好,秦放鹤还真就有?那么点经验。
周幼青听了,如获至宝,连夜召了地方同知来,问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那同知听了,小声道?:“银子么,倒还有?些,只大人,咱们城外?的驿站旧得很了,原本说要用这笔钱补一补……”
周幼青听罢,就有?些焦躁,“修个?甚!办正事!”
东远州岂是什么好地方?一年到头也不见什么大人物来,修给?谁看?还不如拿来生钱。
常年窝在东远州不动弹的中层官吏,大多也没什么家世背景,不过混日子罢了,自有?一套求生之道?。
此时听了周幼青的话?,那同知也一字不辩,麻溜儿答应,又立刻叫了手?下去安排。
倒不是说马上就要花出去,而是这会儿也进十?一月了,到了年底盘账、预算的时候,哪笔银子预备来年怎么花,都得提前安排好了,不然到时候容易乱。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幼青整天?抓着秦放鹤问个?不停,活像发现了新宝库。
秦放鹤也是真的毫无保留,能说的都说了。
两人脾气?相投,兴趣一致,没日没夜说个?没完没了,不知不觉间,就进了腊月。
这日两人才从外?面看了羊群回来,一进衙门,就见到了满脸幽怨的阿财,“相公,您是不是忘了家去过年了?”
秦放鹤:“……”
呃,还别说,真忘了!
阿财看他的眼神活像看个?负心汉,“饿来之前,少爷就说了,您指定是在外?头乐不思蜀,这都腊月了,再不来抓人,怕是就回不去咧……”
在外?头,齐振业是老爷,回到自家,便又成了少爷。
回忆起来之前的保证,秦放鹤多少有?些心虚。
那边周幼青倒是干脆,“回不去就不回了嘛,在这里过年也是一样?的。”
正好爷们儿再唠唠。
阿财:“……”
咋能这样?么!
到底还是走了。
离开东远州那天?,不光周幼青,好些老百姓也来送,有?带鸡鸭的,还有?个?干脆就牵了一头羊来。
“带着路上吃么!”
他们都听说了,这位小相公是大才,跟周大人整日琢磨怎么带乡亲们挣钱,是个?好人哩!
秦放鹤在西北羊堆儿里乐不思蜀,汪扶风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没闲着。
临近年关?,各衙门相互结算、碰头的次数骤然增多,私底下宴饮聚会也不少。
有?意无意的,汪扶风和宋琦的次子,就是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宋伦也见了两回,估摸着关?系拉得差不多,便问起家中儿女婚配一事来。
原本宋伦还在奇怪呢,自己和汪扶风素无往来,日常差事也办不到一处去,不过点头之交,怎么这厮最近忽然热络起来,感情都在这儿等着呢!
一开始宋伦只觉好笑,心道?饶是你汪扶风平日再怎么张扬不羁,可轮到晚辈终身大事时,不还是得按规矩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便也顾不上笑话?对?方了。
于是当日宋伦家去,便与夫人商议起来。
“那小子我曾见过,着实一表人才,难得学问也好,来日下场,只怕便在三鼎甲之列……”
他越说越兴奋,越想越欢喜,最后竟拍着大腿感慨道?:“那可是董阁老的徒孙,当真是一门好亲事。”
在这之前,他是真没敢往这上头想。
首辅卢芳枝年事已高,董春却比他年轻将?近十?岁,便是干熬,也能熬死?了!
待到那时,他便与首辅有?姻亲?!
正摆弄水仙的赵夫人听了,却有?些担忧,花都顾不上修了,“董阁老的徒孙,人自然不错,只怕野心不小,来日我儿跟着他,一应迎来送往勾心斗角,难免吃苦。”
旁人只想着女子嫁得风光不风光,唯有?当娘的才会担心她过得痛快不痛快。
宋伦却道?:“哎,此言差矣,但凡女子嫁人,哪个?不要迎来送往?那才是正经当家主母的气?派。便是她们在家里,不也跟你学管家?
况且那小子也没个?亲眷,咱家女孩儿过去了便是自己当家作主,上头又没有?公婆、姑嫂压着,下无弟妹孤苦需要照拂。虽有?师父师娘,终究隔了一层,也不用日日过去立规矩,这便是难得的了。”
赵夫人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只仍不敢轻易松口。
各路官太太们虽不入朝堂,然领朝廷俸禄,表朝廷威严,乃是律法默认的主内主外?,夫人外?交的能量,历来不容小觑。
故而赵夫人虽非官身,却也颇晓得利害得失,昔日她曾不止一次于宴席间偶遇董阁老之女,董芸,虽未有?多么亲近,但对?方的机变警惕也给?赵夫人留下深刻印象。
窥一斑而见全?豹,一位外?嫁女郎便得如此,那真正董门中人又会是何等做派?
做他们的妻子,又会是何等境遇?只怕当真由不得一点儿松散。
但话?又说回来,若能担起这样?的责任,必然也能收获同等,甚至更多……
眼见妻子有?些意动,宋伦继续说:“再一个?,你只说他有?野心,日后少不得往上爬,可说公道?话?,天?下读书人,有?几?人不想往上爬?前儿你赴宴归来,话?里话?外?不也羡慕那些一品二品诰命夫人?”
赵夫人听了,面上绯红,扭头啐了他一口,“我不过顺口玩笑,你竟记了这许多天?,算什么?”
宋伦笑了几?声,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我也是这么一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这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爬得越高,活得才越舒心不是?
那秦放鹤年少成名,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若顺利,保不齐嫁过去就是敕命夫人了,不用跟着从下头开始摸爬滚打,放在同龄人中,也是独一份儿……”
先不说状元,但凡秦放鹤能得个?榜眼、探花呢,也可做翰林院编修,那可是正经七品官。
未及弱冠的七品官,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多的是还在跟乡试较劲的呢!
若果?然不想政斗,也简单,胡乱找个?农门嫁了便是,偏他们又拉不下这个?脸,也舍不得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女儿受苦。
况且贫贱夫妻百事哀,倘或真去了贫苦人家,说不得烦恼更多。
他们的长女今年十?七了,纵然放在一等富贵人家,这个?岁数也多有?定亲的,可这边却迟迟未定,不还是怕孩子委屈,所以左看右看都不中意?总想着终身大事,必要挑个?好的……
说到底,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赵夫人听了,便不言语了。
虽是玩笑话?,却也有?几?分真心。
素日她们女眷之间私下说起来,也有?些没大没小,又常有?人羡慕她家庭美满、出身高贵。可真到了正经场合,哪怕对?方比自己年纪小、出身差,可毕竟品级摆在那儿,该低头的,还是要低头。
“不过,总要我亲眼瞧瞧才好。”
良久,才听赵夫人叹道?。
之前秦放鹤随师父师伯频繁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赵夫人也听到过动静,只是当时正为女儿暗中相看旁人,自然没精神想旁的,不曾留心。
听她松口,宋伦也是欢喜,“那是自然。”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要快着些,一来阿芙年纪不小了,前儿也有?两家透出意思,成不成的,总不好拖太久,万一耽搁人家儿郎就不美了。”
倒不是说非得长女出嫁次女才能出阁,只是如今汪扶风只隐约透了点意思,究竟属意大的还是小的,犹未可知,多少得预备着些。
京中年轻男女看着不少,但门第相当、年岁属相相合,家族间又没有?龃龉的,并不算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不是甲配了乙,就是丙配了丁,一处不通,则处处不通,所以关?键时刻便要快刀斩乱麻。
“二来阁老的徒孙不愁找不到闺秀,我冷眼瞧着,有?意联姻的不在少数,其中多有?王侯血脉,若咱们此时不上心,保不齐来日想也没机会……”
宋伦自然知道?妻子的爱女之心,唯恐她关?键时刻犯糊涂,一味觉得自家女孩儿天?下无双,鸡蛋里挑骨头起来。
况且不说董春,便是汪扶风和庄隐也不是好相与的,若自家一味拖着不放,久久迟疑不决,只怕日后也难相见。
赵夫人听罢,先嗯了声,旋即又似笑非笑道?:“老爷,我劝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我怎么想倒不要紧,”她伸手?往上指了指,“老爷子还在呢。”
不仅在,还就在跟前,自家孙女的婚姻大事,少不得要先过了他老人家的眼!
一听这个?,头脑发热的宋伦果?然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瞬间冷静下来。
是了,难怪那汪遇之偏偏先来找我!
父亲固然爱才,但更偏好能专心做学问的,对?董门素无太多好感,日常也避讳着。
冷不丁要与董门联姻,只怕他老人家……
可宋伦转念一想,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真正能专心做学问的,满打满算又有?几?人?
之前老爷子倒是欣赏赵沛,觉得对?方颇有?古君子之风,可年纪大了啊,人家老家早有?媳妇了!
宋氏一族枝繁叶茂,几?代人下来,老家那一带,连带着大禄朝几?个?并存的书香传承大家,能结亲的也早就结得差不多,便是没人了才要在京城选。
可宋家在地方上是一方望族,来到满地公侯王爵的京城,便也只好沦为二流。
大族联姻也好,榜下捉婿也罢,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年纪合适的,才学配不上;才学配得上的,年岁又不对?……好不容易才学和年纪都相仿的,要么门第太低,宋家瞧不上;要么门第太高,生怕女儿进去被束缚……
一来二去,可不就拖到现在?
况且……
并非宋伦不孝,只偶尔私底下想起来,难免觉得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有?些迂腐。
什么醉心学问,这也就是好年景,遇着明君了,君不见昔年战乱、朝堂纷争,上位者随便一句话?,就足以叫宋氏一族万劫不复。
单靠清流书生们的笔杆子、嘴皮子?
若真想让家族再续百年,朝中必须要有?能说得上话?的自己人。
思及此处,宋伦站起身来,“无妨,我亲自去同父亲说!”

一个王朝是否有前途,看它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即可。
地方上,大禄朝有完备的府州县学机制,只?要足够优秀,每个阶段都能享受朝廷补贴;
中央上,朝廷也设立了中央教育机构国子监,下?辖太学、律学、算学、书学、翻译学,另有直属太医署、天文馆等衙门的医学、天文、农学、火器学等诸多专科学院。
其中太学为专门面向科举设立的综合学校,只?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后代和各地府州县学之?中成绩优异者,另有乡试名列前茅的,也有机会入学。
余者皆为专业机构,并不直接参与科举考试,优秀人才?毕业后可直接进入朝廷为官。看似是捷径,但因官场出身低,前程就非常有限,一般五品封顶。
历届乡试都在八月,获得太学入学资格者,可享受特殊补贴并直接走官道。只?要及时启程,一般年前都能赶到京城。
正月放假,皇帝都不上朝,二月又多?节令,非常适合读书人外出踏青,开阔心?胸,故而国子监每年二月底开学。
秦放鹤便是天元二十九年二月中旬抵京。
先找师父师娘报道,又同孔姿清等人碰头,交流信息,然后都没?怎么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几位长辈带去各种?名为踏青赏景,实则年轻人遍布的相?亲会。
秦放鹤就懂了。
这必然是汪扶风或姜夫人私下?里跟宋家?通了气儿,宋琦宋老爷子意见如何暂且不提,那?夫妇二人必然有意,但因之?前没?见过,不大放心?,故而以此找机会见一见。
大禄朝并不如何讲究男女大妨,日常相?互有意的年轻男女出门同游屡见不鲜,各个装扮得鲜艳明媚,与春争灿,可谓一景。
皇帝都曾带头写诗夸赞这一盛况,羡慕他们年轻有活力,并鼓励皇子公主?们出门游玩,下?头的人自?然只?有夸的份儿。
既赏心?悦目,又能推动繁衍人口,何乐而不为?
今日赏春宴的主?办人是董芸的闺中密友,见了秦放鹤后,便笑着招手?示意他过去。
姜夫人有位熟人的长辈今日过寿,日子撞了,女眷这边的引路便由董芸代劳。
秦放鹤乖乖上前行?礼,被董芸转头介绍给一众夫人们。
他如今也才?十七岁,尚未及冠,便还是孩子,混在这里,倒也不算违和。
只?瞬间,秦放鹤就感受到无数道宛如实质的火热视线落下?来,一干女眷们盯着他的眼睛里几乎都放了光。
更有大胆的夫人直接上手?来摸脸,“瞧瞧这孩子,长得真俊!”
董芸不动声色将秦放鹤往后带了带,爽朗笑道:“这孩子腼腆,你?们这些混不吝的,可别吓坏了他。”
众人便都大笑,眼中情绪不一,又纷纷给表礼。
有一说一,成亲便是女性人生中一道分水岭,一剂兴奋剂、壮胆药,已婚妇人们的话题内容和行?为举止永远是未婚人士难以想象的大胆。
饶是秦放鹤曾体验过多?次,可如今再次面对,仍觉头皮发麻。
这可比对付政敌难多?了。
叫秦放鹤过来,一为炫耀,二为给大家?认个脸儿,省得日后大水冲了龙王庙。
眼见目的达到,董芸笑着拍拍秦放鹤的肩膀,朝远处热闹的水边抬抬下?巴,“得了,不拘着你?,找同龄人玩儿去吧。”
言外之?意:相?亲去吧!
托之?前师父师伯带着到处交际的福,虽秦放鹤常离京游玩,倒也认识了不少人,才?一过去,就有人来打招呼。
他迅速融入,并很快发现了老熟人:孟鸣。
就是那?位去年会试之?前,非要冒险打马球,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如愿以偿摔断腿错过考试的那?位小爵爷。
一年不见,大家?变化都不小,但两人还是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秦放鹤冲他笑了下?,隔着数枚人头,遥遥一礼,然后便挪开视线,继续与身边人说笑起来,浑若无事发生。
你?不过一介乡野匹夫,撞了大运才?能拜入董门,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么?也敢对我如此无礼!
京城这种?地方,本就不是你?们这些穷酸庶人该来的!
孟鸣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便要上前找茬。
可还没?等他走过去,那?边秦放鹤就被人拉着去玩流觞曲水了。
流觞曲水古已有之?,玩法很简单,只?将一只?酒杯或放有酒杯的托盘置于水中,顺流而下?,因两岸曲折,酒杯常常停靠,停在谁身前,便要吃了这杯酒,然后再根据游戏规则行?令或作诗。
因规则简单,玩法风雅,该游戏一直风靡至今。
但今天的游戏,大部分参与者却都不怎么重?视输赢,更像开屏孔雀扎堆儿,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展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
秦放鹤随大流玩了几局,并未刻意卖弄文采,也吃了几杯,正与身边人说笑时,便隐约觉得似乎有人暗中窥探。
他顺着目光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名碧衣少女好奇探究的目光。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这样敏锐,当即愣了下?,然后便略带慌乱地向后方缩去,又仰头同对方说了几句什?么,旋即捂着嘴巴笑起来。
秦放鹤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继续上移。
那?里端坐着的少女比她略大一点,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鹅蛋俏脸上不见半点慌张,发现秦放鹤看过来后,甚至还微微笑了笑,缓缓颔首示意。
想来,那?便是宋家?的两位姑娘了。
秦放鹤也还了一礼,复又继续游戏。
他的动作本来甚是轻微,奈何今日在此聚集的多?是春心?躁动的少男少女,不光自
?己张扬,也对“对手?们”的动静分外敏感。秦放鹤一动,他身边的少年也猎犬般警觉起来,一颗头颅跟着乱转,看了一场过后,身体却又迅速松弛下?来。
哦,不是家?里给自?己选的联姻对象。
那?没?问题了。
他往秦放鹤跟前凑了凑,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带着点儿同道中人的雀跃,“那?是宋家?女,出身陇西宋氏,其父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祭酒宋琦……”
果然如此。
秦放鹤稍显惊讶地望了对方一眼,够热心?的。
对方嘿嘿一笑,迅速理?了理?被溪水打湿的衣袖,“家?父乃大理?寺卿陈康,我单名一个舒字,字顺意,去岁刚入太学。”
他们这些人,打小学的不光是四书五经,更多?人情走动。便如今日,来之?前都是做过功课的,谁家?接了帖子,谁家?会派谁来,那?人有什?么好恶,一概信息都揣在怀里。
这一二年间,秦放鹤便如京城中的一株后起之?秀,崛起势头惊人,陈舒也读过他的文章,又是铁板钉钉的太学同窗,自?然要提前交好。
若顺利,这些昔日旧友,便会是来日朝中同盟。
“我名秦放鹤,字子归,本月下?旬入学,幸会幸会。”对方主?动释放善意,秦放鹤也不会傻乎乎往外推,当下?笑着同他见礼。
陈舒比秦放鹤大两岁,上一科刚中举人,公里公道的说,也算少年俊才?。但若按名次,自?然无缘入太学。然他父亲是从三品大理?寺卿,作为家?里的老来子,陈舒依旧可以凭借荫庇入学。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可怕。
底层学子的天分也好,拼命也罢,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优势,在这些人眼中,亦不足为惧。
陈舒瞧着很是开朗,不等秦放鹤问,便美滋滋说起自?己的婚事,“我去岁便订了亲,待到今年八月节后便要成婚了,届时你?可一定要来吃喜酒。”
秦放鹤失笑,“好。”
说完,陈舒还将未婚妻指给秦放鹤看,是一个个子不算高,但脸面圆润,眼睛圆圆、鼻子圆圆、嘴巴也圆圆的姑娘。
他们看时,那?姑娘也正偷偷往这边瞧,两边四目相?对,姑娘俏脸飞红,却还是大大方方冲陈舒哼了声,然后才?飞快地别开脸,只?留给这边一只?红彤彤的耳朵。
陈舒嘿嘿直笑,一个劲儿拉着秦放鹤说:“是不是很好?”
他爹他娘都说啦,这样的姑娘有福气。
他觉得爹娘说得对!不然怎么看一眼,便觉浑身有力气?
那?边宋氏姐妹如愿见到秦放鹤真人后,也如了了一桩心?事,又玩了几轮后,便借口更衣,退了出来。
赏春宴漫长,各家?都带着豪华马车,上面各色陈设一应俱全,若主?人疲乏时,还能躺下?休息。
宋氏姐妹便洗漱一回,除了外裳,小姊妹两个脸对脸躺在车厢里说话。
妹妹半缩在姐姐怀里,笑嘻嘻问道:“姐姐,你?喜欢他么?”
阿芙捏捏她软乎乎的脸蛋,“或许吧。”
话都没?说一句,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小姑娘觉察到她的忐忑,又往她怀中钻了钻,伸手?搂住她细细的腰,也不笑了,声音闷闷道:“那?姐姐,你?怕么?”
阿芙怔了下?,似乎又回到年前,父母初次向她们姐妹提起此事时的场景。
其实早在这之?前,阿芙便有所察觉,因为一直对她婚事极其迫切的父亲,竟突然不逼着她外出交际了。
事反常态必有妖,自?己年岁渐长,父母亲只?有更着急的份儿,怎会……
除非,除非他们已有了人选。
果不其然,几日之?后,趁着晚饭后一家?人说话的空儿,赵夫人忽然说:“这里有一门极好的亲事……”
他们说了许多?,但主?旨只?有一个:
这门婚事,宋氏必须拿下?来,而且必须由他们这一房拿下?来,决计不可便宜了旁人。
阿芙垂着眼睛,看小妹妹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懵懂迷茫和恐惧。
她才?十四岁,哪怕开始跟着大人们外出交际,也不太明白成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短暂人生中,她未能窥见任何所谓的婚姻幸福,本能地对未知感到恐惧。
阿芙便抓住妹妹冰凉的小手?,抬起头来,冲父母温温柔柔地笑,“我来吧。”
然后她就亲眼看着父母松了口气,复又泛起几分真实的欢喜。
宋伦说:“也好,我们原本也想先紧着你?来,毕竟你?妹妹还能再等几年……”
况且长女嫁得好了,后头孩子们的婚事也就矮不到哪里去。
一个人的一辈子,就这么决定下?来。
虽未过明路,但阿芙知道,如无意外,便是这样了。
晚上躺在床上,阿芙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近乎不切实际的荒谬。
就这样么?
我就要跟个不认识的男人过一辈子了?
虽然她从很小就知道大致是这般结局,可当这一刻真的降临,仍是无法克制的滋生出虚幻感。
“姐姐,”妹妹阿芷,便是这个时候偷偷跑过来的,“姐姐,你?不怕吗?”

但她不能说?。
阿芙笑着摸摸妹妹的手,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将她拉到自己被?窝里,“外头还冷呢,这?会儿穿的这?样做过来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暖和。”
小姑娘就笑嘻嘻钻进来,搂着她,“姐姐身上?香香的,软软的,好舒服。”
她仰起脸,又问了一遍。
阿芙替她顺了顺头发,“他也是人,只有两只眼睛,两只手,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像在说?给妹妹听,又像安慰她自己。
阿芷皱眉,“可是,可是你们之前从未见?过,况且我也常听祖父说?起,说?董门之人都甚是可怕。”
她还不大明白派系之争,但听说?那位董阁老是个很?严肃的人,那么他的徒孙,想来也不会太?和煦吧?
祖父待她们很?好,不会骗她们的。
“傻丫头。”阿芙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嫁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
各取所需,生儿育女,凑堆儿过日子罢了。
嫁个外表老实的,他心里还未必老实呢,父亲号称君子,外头也说?他与母亲琴瑟和鸣,可纵然如此,不还是有两房妾室红袖添香?
什么老实人的,万一来日闹起来,人财两空,心里更?难受。
还不如找个表面光的,起码当下看着顺眼。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吧。
今日见?了,老实讲,阿芙确实有些意外。
因为?听母亲说?,这?位小?秦相公身世很?苦,自小?没爹没娘,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简直闻者落泪。
阿芙曾见?过下头的百姓,确实很?苦,对?方能顺顺当当活这?么大,还考取功名,确实不容易。
父亲却说?,他虽然出?身不大好,但也算读书人家,一路得人看重,且如今又拜得名师,也就补齐了。
“我儿不必多想,为?父曾见?过的,端的一表人才,十分斯文俊秀,目光灼灼,来日必有所为?……”
但长辈眼中的“斯文俊秀”,跟年轻人们自己看的好看,标准并不完全一致。
所以阿芙就觉得,父亲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好处是,起码能确定五官端正,不丑,不影响来日做官。
所以来赏春宴的路上?,她就不断在想,想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否满脸苦相,举止畏缩……
阿芷的兴奋,也就可以理解了。
任谁也不会喜欢姐姐嫁给一个丑八怪!
虽只远远看了眼,但阿芙出?身世家大族,从小?练就一双看人的利眼,她可以确定,对?方的从容镇定、舒展松弛并非作假。
单纯这?么看,那位小?秦相公跟旁边的世家子们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实在不像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孩子。
这?样一个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名声前程,也不会对?妻子太?过苛刻。
连日来阿芙烦躁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那么一点。
起码,起码不是最坏的……阿芙心里这?样想。
二?月下旬秦放鹤入学,于开学典礼上?见?到了宋琦宋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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