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中间只有一点漏洞,也会被有心人?抓住,顺势撕撸开,前?功尽弃事小,折了自?己人?事大。
所以事情要办,要尽快办,但前?期却要悄悄地办。
董春亲自?带着汪扶风划拉了两个可?靠的?人?,写了密信去?,让他们先在自?己辖下选几块地,轮作试试。一应所需光照、水肥、病虫害等,事无巨细,都要派专人?记录在案。
为什么偏偏是黄豆,而不是其他作物?种过黄豆的?地究竟有何优势?需得?有强有力的?事实来佐证。
等两年瞧瞧,若果然?成效卓越,再统一拟折子?上来,皇帝见?了欢喜不说,朝臣们也就没有反对和攻讦的?理?由了。
董春寿诞,因是散生日,并不曾开大宴,只叫了几个得?意的?徒子?徒孙,并家人?们小聚。
因今年董春刚升了次辅,威势名望更上一层,眼?巴巴想来贺寿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索性一概不见?。
外头送的?贵重礼物一概不收,各色寿面寿桃等物不好?回绝,皆放在外面,由负责的?管事统一收集了,以各自?名义分批散去?城外贫民区接济。
除汪扶风帮忙准备的?几样寿礼外,秦放鹤果然?做了五道菜,分别是红烧肉、蒜蓉糖醋虾、酱素鸡、爆炒脆时蔬,外加一个胡辣汤。
菜之五味,无非酸甜苦辣咸,上了年纪的?人?味觉嗅觉退化,偏爱重口,但仍要控油控糖控盐。而董春有胃病,也不好?吃太酸太辣的?,故而秦放鹤思来想去?,加了个胡辣汤。
胡辣汤有辣味,但因用的?是胡椒,偏暖而少刺激,肠胃不适的?人?吃了也受用。
说起?来,此时胡椒价比黄金,若非汪府厨房支援,单失败的?那两次,就够让秦放鹤荷包大出血了。
依旧是董苍迎客,奇怪的?是,这?次他虽然?明晃晃的?对秦放鹤带菜来的?行为透出不屑,可?竟一点儿不好?听的?都没说,基本礼仪也到位了。
太过反常,活像被人?夺舍,惹得?秦放鹤多看了好?几眼?。
汪扶风私下里跟秦放鹤偷着乐,“不知道吧?前?儿董夫人?把他给揍了,阁老知道后,只说了一句。”
秦放鹤忍俊不禁,“哪一句?”
“打得?好?。”
“噗……”
董春固然?溺爱儿子?,但知子?莫若父,对董苍的?混账也门儿清。可?好?容易养了这?么大,若要教训起?来,他也下不去?那个手。
但董芸下得?去?。
正好?姐弟俩前?阵子?又拌嘴,董芸便借机拿马鞭子?将弟弟抽了一顿。
该说不说,董苍虽然?混帐,但有个天大的?好?处:不跟家人?动手。
所以虽然?被董芸打得?满院子?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嘴上骂骂咧咧,还真就硬生生挨下来。
董苍转头就找爹娘告状,奈何老太太只听董春的?,董春说打得?好?,那就是打得?好?。
说到底,能办此事者,除董芸不做他选。
但凡换个人?,都能被说成是目无王法,殴打朝廷官员,董苍非但不会长记性,没准儿转头就会报复。
经此一役,外头的?人?固然?看了笑话,可?有心人?却觉得?这?是董阁老授意,全家上下做戏表态给外头看:
依董苍的?狗脾气,在外得?罪人?是迟早的?事,或许早就得?罪了,但单纯些微小事,非但不足以扳倒董春,甚至连想给董苍难堪都不够格。
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董苍继续这?样招摇下去?,早晚有一天……
可?恰恰就是这?个时候,他们自?家人?动手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而之后,董苍也确实收敛了!
这?么一闹,原本有气的?跟着骂痛快,自?然?就消了。
甚至转头天元帝也听到风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董春道:“阁老,虽说是儿子?,终究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有什么事不好?说的?,偏要动起?手来。”
董春便当场告罪,又自?我检讨,说是自?己教子?无方。
“……他也该吃个教训。老臣年纪大了,有些事顾不上,内子?又素来溺爱,指望不得?。常言道,长姐如母,也算她?尽孝了。”
天元帝听罢,哈哈大笑,却又赞他会教孩子?。
在他看来,董芸一个外嫁女却仍敢鞭打弟弟,而在外嚣张的?弟弟还真就乖乖挨揍,当爹的?还真就不偏袒,恰恰是家庭和睦、治理?有方的?体现。
从前?的?事情,便都这?么揭过了。
今天是寿宴,比较随意,几个女婿、儿媳也在,庄隐也带着翰林院的?徒弟来了。
众人?亲眼?看着秦放鹤掏出菜来,神色各异。
听说是他亲手烹饪之后,众人?的?惊讶之色便更浓了。
董苍非常小声地哼了声,在后面暗搓搓道:“哗众取宠。”
话音未落,董芸就嗖一下看过来,董苍瞬间闭嘴,觉得?身上好?似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这?疯婆娘!
董春看看那五道菜,多红棕油亮,且一路裹着棉套子?来的?,仍冒热气,与董府厨子?们做的?一色清淡软烂都不相同,倒真有了几分兴致,“自?己做的??”
秦放鹤点头,“是。”
“君子?远庖厨,怎么爱弄这?个?”
“学生以前?家里穷,少不得?精打细算,又馋,想吃得?好?些,”秦放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来二去?,便练出来了。”
这?话一点儿不差,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起?点都够低了,若不精打细算,绝对能营养不良饿死了。
董春嗯了声,竟很给面子?地让他帮忙布菜。
放着自?家大厨精心烹饪的?菜肴不动,却先尝徒孙的?,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看,都很能说明董春的?态度。
秦放鹤忙上前?,将每种都夹了些,又舀了小半碗胡辣汤。
董春挨着吃了,点头,“很好?。”
很好?,不仅是说菜的?味道很好?,也隐晦地表示这?种行为和倾向很好?。
秦放鹤道了谢,转头跟汪扶风对视一眼?,成了。
师公许他走这?条路啦!
那边庄隐看着这?师徒俩的?眉眼?官司,再扭头瞅瞅自?家徒弟,结果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底是同样的?感?慨。
庄隐:“……”
徒弟:“……”
罢了,结巴吃肥肉,肥也别佛肥。
不是一家人?,他就不进一家门呐!
第75章 关外
董春鲜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大约这次秦放鹤做的菜确实合他的脾胃,席间饭都多吃了几口,胡辣汤也添了一回。
汪扶风在一旁恰当地表示了小徒弟做菜的辛苦,“天儿又热,这孩子心眼儿也实诚,往厨房一闷一整日,汗珠子哗啦啦……”
董苍听了,多?少有点?酸,就?在心里嘀咕,你们不拍这个马屁,什么事儿都没有!
就?浪的!
稍后散席,秦放鹤手里除了董春例行给小辈们发的用不完的各色衣料、文房用品之外,还额外多?了二斤胡椒和若干市面上不常见的花里胡哨的香料。
都用精致匣子装着,单看?外表,跟名贵首饰也不?差什么了。
秦放鹤:“……”
就?,挺贵重,也挺意外的。
一力促成该局面的汪扶风十分?得意,扭头看?向?董苍和庄隐师徒时,下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瞧见了吗?
也就?是我,能大大方方从师父他老人家手底下抠东西!
如今都抠到厨房里去了。
董苍:“……”
我姐那顿马鞭,要是抽到这厮身上?就?好了。
庄隐师徒:“……”
就?不?该来!
分?别之时,小小的董娘还巴巴儿跑过来,冲秦放鹤仰脸儿笑,真心夸赞道:“您做的菜真好吃。”
私下里更衣时,娘还同她说,来日小秦相公的娘子有福了。
外头什么风光都是虚的,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难的是有人肯弯腰,也能弯得下。
做菜烹鲜,外人看?着难登大雅之堂,可各中深意就?不?说了,若得闲时,丈夫洗手做汤羹,岂非也是独一份儿的情?趣?
秦放鹤喜欢聪明?可爱的孩子,认真道谢,又见董芸走过来说:“难为你如此用心,我许久没见父亲这般胃口了。”
这话说的确实有几分?真心。
董春位高权重,日子久了,下头的人总习惯性想从他身上?能得到点?儿什么,却不?想能给出什么。
秦放鹤此举,说他有心讨好也罢,真心孝敬也罢,可董春胃口大开,吃得香,是实情?;董芸身为女儿,跟着欢喜,也是实情?。
哪怕单冲这一点?,她就?念秦放鹤的好。
秦放鹤笑道:“应当的,我已将菜谱给了下头的人,想来他们技艺高超远胜于我……”
董芸摆摆手,“东西好坏,原不?在手艺上?。”
董春活到现在,又是这样的地位,每每御赐之物都不?知接了多?少,纵然饭菜好吃也不?过口腹之欲,在他心中所?占几何?
难得的是心意,是这种细致入微的心思。
八月初二,宜远行?。
秦放鹤和齐振业再次告别师友,径直北上?。
这会儿去草原,其实早晚已颇有凉意,水草最丰美?的时节也已过去,但秋景亦别有一番滋味。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北方丛林尽染,浅黄、淡金、橘红、火红,还有那些懒洋洋拖沓着,仍覆着翠色的树叶,就?这么大咧咧,慷慨豪迈地倾泻在阳光下,活像于大地上?打翻了染缸,大块大块巨幅油画般蔓延开来。
技巧再高明?的画师怕也难描绘出此景万一!
绵延的草地,起伏的山峦,茂密而高耸的丛林,大自然的壮美?蛮横而直接地撞入眼帘,带着惊心动魄的野性,众人都看?得痴了。
在此间纵马驰骋,人都像要飞起来一般,说不?出的畅快。
草地已开始泛黄,许多?牧民将成熟的牧草收割,卷起一个个巨大的草圈,间隔着分?散在草原上?。
待搜集到一定数量,再统一拉回去。
若有隔得远的,或是不?好收放的,索性便就?这样仍在原地,留待明?年。
在中原腹地少有的庞大牛马羊群就?这么散落在天地间,像一群群活动的棉花团、云层,忽而移动,忽而停下。
它们迎着灿烂的日头,吹着旷野的风,慢悠悠甩着尾巴,低头啃食仍带着水汽和肉感的鲜草。
再过些时候,冷空气自西北吹来,就?吃不?到这样可口的鲜草啦。
看?着远处蜿蜒的河道,秦山不?住感慨,“以前只听人说关外苦寒,没想到水也不?少么。”
齐振业比众人多?些经验,闻言便扬起马鞭往远处指,“总体而言,相较内地还是少的。且咱们来的时候巧,若到冬半年,眼前这些,便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河道了。”
他们是外出游学的,不?是逃难来的,安全?起见,自然也多?往繁华处来。真正的穷山恶水,尚在远处。
又走了几日,已是八月底九月初,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能晒得人皮掉,油光满面,可一入夜,气温骤降,呼吸间甚至能看?到白汽,说不?得要裹皮袄。
出发前,众人还特意带了齐家熟悉关外道路的向?导,此时便道:“再过几日,白毛风就?起来了,咱们只挑大路走,万不?可贪玩深入。“
众人都知道厉害,一概听从,也时常去当地牧民家里,一来借宿,二来问些民生长短。
牧民大多?淳朴,见了外人便做贵客,又给奶茶奶酒,又要杀牛宰羊。
关内牛珍贵,轻易杀不?得,这里却颇灵活。
众人都不?是扭捏的,叫吃就?吃,叫喝就?喝,牧民们见了,果然欢喜,又带他们去牧羊放马找新鲜,十分?快活。
秦放鹤问他们生计,那些人便都笑得满足,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说:“这些年不?打仗了么,北蛮子不?来,我们不?用逃命,睡得踏实。朝廷还给免税,牲口下崽,有肉吃……我们也生娃娃,好得很?!”
瞧,他们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这里少有外人来,小孩子们好奇,便都睁着眼睛咕噜噜转,又笑嘻嘻往前凑,女主人一手一个,按冬瓜似的将他们塞到身后,又端上?来满满一大盆手把肉。
还一个劲儿对着秦放鹤叹气,“瘦,不?行?不?行?。”
说着,拼命往他面前堆,干脆利落道:“吃!”
女主人指着自家小牛犊子般黑壮的娃娃,“十五!”
又指指秦放鹤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皱眉,“十六!”
秦放鹤:“……”
这真是基因问题!
他努力吃撑,并用小刀将骨头刮得干干净净,一条肉丝也没剩下。
关外苦寒,当地牧民都很?珍惜食物,浪费是大忌。
也有人说,吃肉干净的人下辈子会很?漂亮。
主人家见了,都笑,这位小爷上?辈子一定很?会吃肉,所?以才这辈子才生得这样俊秀。
能吃,又不?浪费,这很?好。
临行?前,秦放鹤等人要给银子,牧民都不?要。
“长生天看?着呢!”脸被?关外的风雪和太阳酿成黑红色的牧民憨憨笑道,“来这里的,都是他的孩子,不?能要钱!不?要不?要。”
进?到九月下旬,关外已经很?冷了,风也很?大,能吹倒人。齐家跟来的向?导怕两位小爷出事,便委婉地阻止他们不?要继续深入。
“再过几日便会下雪,这里的雪不?同内地,要死人的。”
秦放鹤和齐振业都听劝,凑头商议一回,索性就?地南下,去齐振业家里走一趟。
快过年了,想来齐家和翠苗家也都要往两边送年货,正好探望老人,也顺便给翠苗母女捎个信儿。
到达齐家时,已是十月中,秦放鹤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隆重接待!
不?仅是举人的身份,两家人简直拿他当恩人,又叫上?座,又让杀牛宰羊。
老实讲,已经吃了一路牛羊肉的秦放鹤有点?上?火,但盛情?难却,还是吃了。
于是三天后,他就?起了满嘴大燎泡。
齐振业乐不?可支,这才跟长辈们说了,让给点?白菜萝卜和清淡洞子货吃,又让熬清热败火的汤药。
齐家二老毕竟是久经商场的,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对官员总有种天然敬畏,与秦放鹤相处起来便不?如齐振业自在,敬重多?于亲热。
秦放鹤能感受到他们的束手束脚,也有些不?自在,打听了下,距离周幼青所?在的东远州竟只有小半月的路程!
得知他要走,齐振业全?家都来劝。尤其齐父齐母,生怕时哪里招待不?周,惹得他生气了。
秦放鹤笑道:“确实不?曾,我与有嘉亲如兄弟,他家便是自家,只你们也知道,我难得出来一趟,如今知道故人在侧,岂有不?去拜会的道理?”
听了这话,齐家上?下才放下心来,齐振业又逼着他发誓,一定回来过年。
秦放鹤失笑,“那是自然。你们不?叫我来,我也必要来讨嫌的。”
齐家人用心帮忙准备了行?囊,依旧安排向?导,第三天,秦放鹤就?继续往西去了。
虽有些冷,但关中毕竟比关外强多?了,从那边回来,只觉风都温柔了似的。
抵达东远州那日,有些天公不?作美?,狂风夹杂着雪片乱飞,砸在脸上?生疼。
秦放鹤原本要直奔州衙,可走到城外时,正赶上?一群当地人抢运牧草,又有羊群受惊,四处乱窜。
风雪交加,吹得人睁不?大开眼,秦放鹤只隐约听见外面四处捉羊的人乱喊,什么“那边那边!”“快堵起来!”“草,草料……”
众人都看?他,秦放鹤点?点?头,率先跳下车来,顺手往脸上?绑了围巾挡风沙,“去帮忙吧。”
眼见着天气还要变,来都来了,顺道帮把手,赶紧把活儿忙完,不?然若草料飞了、羊跑了,可能一大家子一年就?都白忙活了。
吃了几个月牛羊肉,又日日喝奶,还天天跑马,秦放鹤的身子骨都强壮不?少,帮忙抓羊不?在话下。
虽然也被?顶了几下……
有了他们的加入,抓羊抢草速度骤然加快,便是最初跑了的那几头,主人也能腾出手跑去抓回来,十分?感激。
稍后结束,领头的汉子裹着大皮袄上?前道谢,“敢问尊姓大名?多?亏……”
后面的话秦放鹤都没听进?去,因为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看?看?对方身上?厚重且脏兮兮的大皮袄,再看?看?那糊满了沙土雪粒,几乎和泥的满脸胡子,偶尔露出来一点?的红彤彤起了皴的腮头,迟疑片刻,“……周大人?”
秦放鹤忙拉下面罩,露出脸来?,“我啊!”
周幼青盯着他看了大约二三息,然?后惊喜地哎呀一声。
他来到东远州好久,期间无一人来?探望,如今故交忽至,很是?高兴。
他本想伸手去拉秦放鹤,可看着这一身狼狈,又讪讪地收回手去,只盛情相邀,“走走走,家去家去!”
风雪呛人,秦放鹤又将面罩带回去,两人简单寒暄几句,这便往州衙而来?。
州衙可要比县衙大多了?,况且这里地广人稀,并不吝啬土地,屋子?都?宽敞,瞧着比许多地方的府衙还要庞大。
巨大的赭黄色石块混杂着掺了?糯米汁的泥土夯实?而成,大风从墙头屋脊掠过,呜呜咽咽,如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股粗犷、粗糙、苍凉,自?有一种?豪迈气概。
便是?最温柔的人来?了?,也要凭空生出一股爽劲儿来?。
周幼青先去换过衣裳,又洗过头脸,闻闻身上没了?羊膻味儿,这才来?陪贵客。
此处风沙是?真的搓磨人,周幼青也才五十出头,可才来?这边几个月,瞧着就过了?几年似的,脸也皴了?,皮肉也干巴了?。
但眼睛很亮,显然?精神极好?。
老夫人也出来?见贵客,知道秦放鹤的身份后分?外感激,又吩咐人要去备宴席。
秦放鹤慌忙拦住她,苦着脸道:“夫人千万不要客气,不过是?寻常朋友路过罢了?,杀牛宰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若有萝卜白?菜或什么菜干子?的,倒是?可以给我来?上一大碗。”
说着,又翻开嘴巴给他们看还没好?利索的燎泡。
乍一听可能有点儿遭天谴,但秦放鹤这一路吃羊是?真的吃怕了?。
羊肉性燥,吃多了?它上火啊!还,还便秘!
遭不住,根本遭不住!
周幼青见了?大笑?,夫人也笑?了?一回,明白?他不是?假客气,“不光你,便是?我们初来?乍到的,一时也难以适应。也罢,萝卜白?菜倒是?不缺,菜干子?也有,绿豆粉条子?也不缺,只是?少不得委屈你,实?在怠慢了?。”
一听有菜,秦放鹤着实?欢喜起来?,“极好?极好?!”
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去亲自?看着人弄菜,周幼青自?留下陪客,又抓出一大把炒得香喷喷,微微泛焦的大麦仁来?,煎了?浓浓一壶大麦茶。
东远州衔接东西,农业方面显得很杂乱,两边的作物?都?可以勉强种?一点,但收成也都?很一般,非常一般,故而在科技并不发达的今天,仍以畜牧业为主。
大麦便是?本地所产,可清热降火,缓解便秘,是?很好?的东西。
大麦茶色泽淡黄,有种?非常质朴的粮食特有的香气,闻了?便觉安心。
秦放鹤也渴了?,一口气连吃两杯,这才觉得沙砾似的喉咙里滋润了?些。
周幼青乐呵呵看他喝茶,喝完了?,才说起今日为何这般狼狈。
“我来?到这边之后,便四处查访,见当地百姓世代放牧,经验倒比我足些,便不胡乱插手。只是?前儿有外头的商人来?收羊、收毛,给的价钱竟很低。我问了?本地牧民,竟一直如此……”
周幼青仔细观察过后,发现本地所产的羊质量确实?不甚出色,肉质不够肥美细腻,整体也瘦,不爱长肉不说,还容易得病。
他回衙门琢磨一回,便从朝廷拨款中取出一小份,辗转从北面买了?两头上好?种?羊来?,预备改良一下当地品种?。
如此日后大家一样放牧,便可以多得些钱财,日子?就能好?过些。
没想到那两头种?羊凶性极大,来?了?之后很有点不服管教,自?己?不听话不说,还带头鼓动羊群造反,才有了?今日闹剧。
秦放鹤听后伏案大笑?,回想起方才二人重逢时,对方难民般的模样,越发笑?得厉害,“大人来?这边之后,日子?过得可真精彩多了?。”
周幼青自?己?也笑?了?一回,“若是?寻常畜生不听话,煽了?也就算了?,可偏偏图的就是?那两对蛋,煽了?岂不白?花钱?也只好?随跑随捉。”
放在以前,他也算个文雅之士,煽羊、蛋蛋这样的话,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秦放鹤又笑?了?一场,又听周幼青十分?肉疼地抱怨起来?,说那两头种?羊如何如何贵,简直都?快比得上活人了?。
又说如何如何难得,那边根本不想卖,还是?他亲自?拉了?老脸,手书?一封与当地衙门,那边的官员自?然?不在意这等?小事,又不肯丢了?面子?,当即向下头牧民知会了?,方才得了?两头来?。
秦放鹤频频点头。
这倒也是?,各地牧民都?卖一样的东西,自?然?是?竞争关系,人家买了?你的,可不就不买我的?自?然?不愿意帮对手改善品种?、提高质量。
若非周幼青深入民间,肯弯下腰去求,只怕这两头种?羊也弄不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东远州百姓世代牧羊,明知本地品种?不佳,却无能为力,因为是?真没办法:人家不卖嘛!自?己?又培育不出来?,总不能去偷去抢……
如今的秦放鹤和周幼青相处起来?,倒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
不多时,老夫人亲自?带人端了?饭菜来?,当中果然?是?一大盆猪肉片打底,加了?海量白?菜、绿豆粉条子?做的烩菜,瞧着不好?看,但最大限度激发了?白?菜本身的清香,还有点甜丝丝的,秦放鹤狠狠扒了?两大碗,心满意足。
周幼青笑?得前仰后合,打趣道:“若给外人瞧了?,只当你逃难来?的。”
秦放鹤也笑?。
虽是?玩笑?话,实?际这年月赶路的情况跟这个也差不多。
从齐振业家到这边十来?天路程,又是?这个时节,中间一片荒芜,连正经客栈都?没几家。投宿的寻常农户家,说不得是?有什么吃什么,蔬菜少得可怜……
若是?旁人得知秦放鹤从京城来?,少不了?问些朝堂动向,但周幼青一概不问,只问他一路见闻,同谁来?的,可还顺利,当下是?否有什么难处,自?己?能不能帮上忙等?等?,故而秦放鹤越加敬重他。
接下来?几日,秦放鹤就在周幼青这边混着,跟来?的秦山、秦猛等?人都?放了?假,随他们外头骑马也好?,牧羊也罢,都?不必跟着。
周幼青知道秦放鹤只吃亏在年纪小上,凡是?除非本地机要密文,一概不避着,也常问他有无想法,竟是?将他当作幕僚一般。
周幼青如此坦诚,秦放鹤也不藏着掖着,跟着看了?小半个月,还真就说了?点想法。
“想让老百姓手里有钱,无非两个法子?,一则开源,二则节流。节流么,没人比老百姓更知道怎么省钱,这个我便不卖弄了?,只一个开源,需得讲究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东远州的情况若放到内地去讲,自?然?特殊,但跟周边几个府州县比起来?,却没什么分?别。
相似的地理环境,相同的产业结构……这就导致当地百姓卖货时没什么主动权,全程被二道贩子?拿捏,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不愿意卖?没关系,我们去别的州县收,收够了?,你们这边倒贴我们都?不要了?!
周幼青一听,点头不迭,“不错不错,便是?如此。”
纵然?是?那些羊品质上乘的州县,也都?有这样的难题,更何况东远州?
秦放鹤笑?道:“方法有二,要么这二道贩子?的钱咱们自?己?赚了?;要么,就打造别人没有,至少附近州县没有,咱们东远州独一份儿的货品。”
第一条,不用周幼青回答,秦放鹤都?知道不大可能,至少在东远州的羊群品质彻底改良之前不大可能。
因为当下交通不便,运输成本极高,东远州世世代代都?蜗居本地,没有在外面买卖营生的根基,再加上羊肉品质一般,利润薄,若自?己?卖去,又要承担途中损耗……
所以这个法子?不是?不行,但目前不行。
秦放鹤想说的是?第二条。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东远州的羊肉虽然?一般,但羊毛还不错。跟之前汪扶风夫妇培养自?己?时看过的那些名贵毛毯相比,自?然?大大不如,但筛选之后,跻身中等?偏上却没什么大问题。
简单来?说,东远州的羊品种?确实?不太好?,可能源自?肉食羊和长毛羊的杂交,导致现在两边都?沾点儿,但都?不怎么样。
历年东远州的羊毛都?是?贱卖,待遇还不如羊肉,在秦放鹤看来?,实?在是?大大的浪费了?。
周幼青听了?,顿觉如醍醐灌顶,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这是?北地出身的官员,尤其是?经济不发达的北方地区出身官员们的通病:守成有余,创新不足。
相较各色经济发达的南方,北方文人可能骨子?里就对商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自?然?不会深入研究如何做买卖。若叫他们稳定时局、教化百姓、保持优势,没得说,是?一把好?手。
但在根据具体情况为老百姓谋财一方面,确实?先天不足。
并非他们傻,而是?从小到大,脑子?里就没这根弦儿!
一个除科举考试之外,从小到大没有自?己?想法子?额外挣过一枚铜板的书?生,突然?有一天,让他去解决几千乃至几万人面临的生计问题……就是?不会啊!
秦放鹤跟周幼青凑头数,数他在京城和出关后见到的,“细腻的毛毯就不说了?,咱们的羊毛羊绒达不到那般品质,但中层人家那里完全可以试一试嘛!你派几个人去外头学一学技术,买几台纺机进来?,找积年的老木匠拆开来?看一看,说不得机器也能自?己?做出来?……便是?做不出,买也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