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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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疼着,爱着,可?真到了?关键时候,所有董家该有的能有的,势必会毫不犹豫地倾向两位兄弟。
因为?她不是男人,不能科举做官。
董芸没有认命,尚在闺中时,便在可?选范围内,特意挑了?最听话的那个做夫婿,然后努力开?展夫人外交,倒比弟弟更有用许多,这才有了?几分脸面。
但董苍呢?他?做过什么!
轻轻松松就拥有一切,却仍不知足,怨天尤人!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董苍有今天的烂脾气,父亲的纵容和默许才是罪魁祸首!
“你不过一个外嫁女,”董苍很不喜欢这个姐姐,从?小就仗着比自?己?大?几岁说教,“我……”
董芸懒得?继续对牛弹琴,拉起董娘就走,“若你果?然还有点脑子?,就别动歪心思,如今父亲正值关键时刻,你就算帮不上忙,也别自?家闹起来扯后腿,叫外人笑?话事小,满盘皆输事大?。”
一个娘肚皮里爬出来的,谁不知道谁?
能想到与汪扶风那边联姻,董苍也不算蠢到家,但强扭的瓜不甜,人家都表示没这个意思了?,你硬往上凑有什么趣儿!
董苍的女儿们年纪对不上,下头的几个爪牙……不提也罢!她都瞧不上,还想过了?汪扶风这关?结亲家还是结仇?
况且那秦放鹤本就是董家门生?,师徒关系至死不休,何必再加一层?
倒不如放他?去外头结亲,一来成全顺水人情,二?来也能为?董家新添臂膀,何乐而不为??
做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攥在手里。
若一意孤行,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直到上了?车,董芸才摸着女儿的脑袋说:“可?别学你小舅舅。”
她行事,素来不避着董娘,可?谓言传身教,故而董娘年纪不大?,可?主意却一点不小,当即将小肉脸贴在母掌心,“嗯!”
娘说过,小舅舅是蠢蛋!
京城的消息没有腿,可?飞得?却比鸟儿还快。
董家家宴并未对外宣扬,可?待到傍晚,想知道的人,便也都陆续知道了?。
接下来几日,秦放鹤都跟着汪扶风四处串门子?、赴宴。
偶尔汪扶风有事,腾不出手脚时,就让庄隐带着。
最初庄隐还有点放不开?,觉得?到底不是自?己?的弟子?,过轻过重都不好,可?试了?两次之后,就……有点上瘾!
这孩子?真好带啊!
完全不用他?操心!
真就只把人“带”过去,就完了?!该怎么办,这孩子?自?己?就会!
他?自?己?就会啊!
庄隐要?做的,最多就是偶尔帮忙介绍下不认识的人的身份背景,然后看着有人想灌酒了?,冒出来说“孩子?还小,不能喝酒”之类的。
其余的,没了?!
看看人家的弟子?,再想想自?家的,都是一把辛酸泪。
秦放鹤就觉得?庄隐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手动挡老?司机新换自?动挡一样,有点儿无所适从?的意外之喜。
但是吧,这辆自?动挡是别人借给他?开?的,过两天还得?还回去,多少又有点忧伤。
期间庄隐也带秦放鹤见了?自?己?那位窝在翰林院编书的大?弟子?。
秦放鹤一看这师徒俩站在一起,就有点想笑?。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庄隐本人就有点温吞,这位师兄更甚,一笑?之下,更有点憨憨的,倒是非常老?成持重。
庄隐见了?,好笑?又好气,既想让徒弟学学小师弟,多长点机灵劲儿和心眼儿,但是吧,又觉得?这么敦厚挺好的……
秦放鹤跟师兄见了?礼,回去的路上还安慰庄隐,“师兄瞧着是个有后福的,且前科二?甲第七名出身,今年也才二?十九,算得?上年轻有为?啦。”
二?十六岁的二?甲进士,是真的算年轻有为?。
庄隐就瞅了?他?的嫩瓜蛋子?脸一眼,抄着手,没作声。
这得?看跟谁比!
任谁眼前整天杵着这么一位,也清净不起来。
京城上流圈子?就那么大?,然后正月初八,秦放鹤遇见了?孔姿清一次;正月十六,俩人又遇到了?。
十六这日是在城外马球场,汪扶风带秦放鹤来的,顺势也跟孔父聊了?几句,放任两个小的去一边玩耍。
本次聚会是一位勉强能算得?上皇亲国戚的人组的局,但当日最活跃的是他?的儿子?,孟小爵爷,孟鸣。
这位孟小爵爷的曾祖父曾因容颜俊美尚过公主,后来又封爵,只是子?孙不肖,后面一代不如一代,日后能留给孟鸣的,也就一个最低的男爵。
但终究跟皇室沾亲带故,孟父素来交游广阔,也爱做善财童子?,养马养花都有一套,几年下来,名头也渐渐打出去,大?家都乐得?来捧他?的场。
这些年秦放鹤虽勤习马术,可?终究比不得?那些从?小练起来的,暂时不打算挑战马球这样的高难度。而孔姿清则是考虑到二?月会试在即,安全第一,两人便都坐在场边第二?排看。
“马上就会试了?,没什么问题吧?”秦放鹤问。
孔姿清点头,“可?以。”
他?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越临近,反倒越放松,他?家里人都比他?紧绷。
秦放鹤又问他?最近有无见赵沛,孔姿清摇头,“这几日我多陪父母在外走动,要?么便再加温书,偶尔路过醉仙楼时,却也没再听到文辩声。”
秦放鹤就笑?,“他?从?年前便常与有嘉和康宏等?人凑在一处,你在外头,自?然见不到……”
正说着,一身红色骑装的孟鸣溜溜达达过来,朝着孔姿清挑衅,“孔无疑,怎么,离京几年,胆子?也落在外面没带回来么?”
秦放鹤看向孔姿清,哦,这俩人认识。
细看孟鸣,果?然是凭一张脸尚公主的后人,确实俊美。
但……他?觉得?孔姿清也不差!
孔姿清一点儿不吃激将法那一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我是你,今日便不打球。”
孟鸣比他?大?两岁,今年也要?下场。
所以孔姿清是真心不理解。
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出风头?
见他?不上当,孟鸣又试探了?几次,终究无用,也觉没意思,放了?几句狠话就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瞪秦放鹤一眼。
秦放鹤:“……”
小爵爷您是连路过的狗都不忘踢一脚是吗?
干我屁事啊!

“他是对我有气……”
昔年他尚在?京中?时,曾一度与孟鸣交好?,奈何随着进学,懂了一点人间道理,二人之间的理念渐渐出现分歧。
孟鸣是典型的上位者思想,对底层百姓有怜悯,但?不多,更像施舍。
而孔姿清则更偏向?儒家之仁,大仁者,仁国,小仁者,仁人。
随着年龄增长,分歧日益明显,孔姿清离京前,还曾吵过?一架。
后来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之遥,前两年倒还偶有书信往来,但?彼时的孔姿清已窥见民?生之一角,二人越发说不到一块儿去。
“直到我中?解元,他忽然又?来了信,说自己也中?举了,来日必要京城比试云云……”看着球场上?横冲直撞的孟鸣,孔姿清平静道。
纵使是知己,多年不联系也难免生疏,更何况他们当年近乎绝交。所以接到孟鸣的书信时,孔姿清并未感受到多少欢喜,继而又?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性从?另一个层面思?考:
他这个时候来信,是得了家中?长辈的授意么?
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么?与朝堂变动有关么?
秦放鹤听了,越发觉得孟鸣可能脑子有病。
什么病?
独占病呗!
这种病症常见于被过?分溺爱的独生子女,看中?了什么,就不许别人插手,孟鸣无非是觉得你孔姿清都有我这个好?朋友了,凭什么再与旁人交好??
类似于“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许碰”。
哪怕咱俩真绝交了,你也得给我单着,孤独终老!
可比试……你倒是考场上?比试啊,会试在?即,却跑去打马球?
最奇葩的是,家中?长辈竟无一阻拦?
你们是真对他的骑术信心爆棚呢,还是觉得自家有爵位,所以根本不在?乎考上?考不上??
秦放鹤习惯性往阴谋论上?靠,可转念一想,孟家都几代没出什么朝廷肱骨了,亦非直系皇室,为免帝王猜忌,需要冒险避险……
他对孔姿清道:“他不着调吧?这会儿打马球,万一……”
话?音未落,场上?突然一阵喧哗,二人猛地抬头去看,就见远处三匹马相撞,一时人仰马翻,滚作一团。
秦放鹤倒吸凉气,扭头看孔姿清,“可不是我咒的啊!”
孔姿清:“……”
我也没说啊!
你若真有这本事,乃董阁老之福,朝廷之福,都不用打仗了,直接把你往前线一扔,逮谁咒谁……
二人胡思?乱想间,贵人云集的看台也乱哄哄的起来。
马球素来以危险刺激闻名,风险极高,坠马受伤是常有的,甚至不乏死人的事。
但?今天不同,主办人之子,孟小爵爷的腿被压在?了马下。
孔姿清迅速往看台上?扫了一圈,“爵爷夫妇不在?。”
难怪孟鸣能顺利上?场,感情是瞅准了爹娘不在?的空子。
秦放鹤在?心里将方才对那夫妇二人的评价抹去,默默地替换为“待定”。
那边汪扶风和孔父也挤回来,就要拉着自家崽子走。
秦放鹤往事发地努努嘴儿,问孔姿清,“要去看看么?”
孔姿清想也不想就摇头。
这会儿过?去,孟鸣必然以为自己看热闹去的,指不定再闹出什么。
两家迅速达成一致,在?一干侍从?的护送下,飞快离场。
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秦放鹤眼?巴巴瞅了汪扶风一眼?,后者会意,过?去找孔父蹭马车,留两个小的坐一辆,抓紧时间叙旧。
方才光顾着在?场上?吐槽别人了,秦放鹤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孔姿清近况,这会儿便说了许多私事。
此番孔姿清进京,一为赴试,二为完婚。
原本定的是今年腊月,不曾想八月初传来消息,未婚妻的祖母过?世,按规矩,要守孝一年。
“这样也好?,”秦放鹤道,“一来成全嫂夫人的孝心,二来明年你高中?,正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双喜临门。”
等转过?年来,孔姿清都二十一岁了,在?这个男子普遍十八、九岁就成亲的时代,妥妥大龄青年。
不过?他本人很看得开,家里人也不在?意,且女方比他小两岁,也算正好?。
秦放鹤也觉得挺好?。
古代科技不发达,医疗水平也相对落后,太早成亲有孕,当娘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完全是在?玩儿命,婴儿也容易夭折。
秦放鹤先向?孔姿清道了恭喜,又?说到时候必然去吃喜酒。
稍后到了一个路口,两家重新?换过?马车,秦放鹤才问汪扶风,“今天的骚乱可是有什么隐情么?另外两个受伤的是谁?”
能跟孟鸣一起打球的,必然有点来历,要么同为皇亲国戚,要么也是官宦之后。
希望不要卷入什么纷争。
“眼?下还不得而知。”
汪扶风说了两个名字,秦放鹤都没什么印象,想来平时与董门交情不深,仇恨也不深,略略放下心来。
哪知汪扶风看过?来的眼?神中?却带了点儿熟悉的戏谑。
秦放鹤下意识觉得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听汪扶风点了一个名字,“他舅舅你肯定熟,傅芝。”
确实熟。
当年院试时,傅芝与方云笙的党派之争牵连无辜,若非秦放鹤提前得知,当机立断调整策略,险些失了小三元!
当夜,各路消息就传开了,版本略有不同,但?大体意思?是傅芝的外甥跟另一名少年因长辈之争而互看不顺,今日又?在?球场上?打红了眼?,起了冲突,而作为东道主的孟鸣见了,便要上?前阻拦,结果遭受无妄之灾,被压断腿。
前半段么,大约就是真的。
至于孟鸣究竟有没有那么细致周全……秦放鹤联想到对方上?场前颇为幼稚的挑衅,决定持保留态度。
不过?这么一来,岂不是他们要成为太学同学?!
孟鸣原本就受祖宗荫庇入读太学,原本若顺利的话?,这一届考中?进士,便可入朝堂。
可伤筋动骨一百天,肯定是赶不上?了。
秦放鹤:“……”
有点头痛,但?不多,算了,先不想了。
结果几天后,正月二十三,汪扶风刚下朝回来,便叫了秦放鹤近前,“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去外头游学?明儿就走吧,带着你那个姓齐的朋友跟南下的官船一起。”
这么突然?
朝中?一定有事。
秦放鹤没有多问,“是,那我立刻叫人去传话?。”
汪扶风摆摆手,“不必,我已打发人去了,明日一早你们在?码头汇合。”
说着,又?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南下的是负责巡堤的钦差张大人,他会在?靠近扬州之前将你们放下,届时你们另外换小船,直奔南直隶臬司衙门,递我的名帖,将此信交予按察使朱元朱大人,送了信,不许停驻,即刻就走,沿长江转太湖,南下苏州,之后可随你游玩,可记清楚了?”
秦放鹤立刻原样重复了一遍,一字不错。
汪扶风满意地点了点头,干脆利落道:“去找你师娘吧,让她?给你收拾行囊。”
跟聪明孩子说话?就是痛快,若这小子此时追着问为什么,他一定很想打人。
秦放鹤当着他的面将那封信贴身放好?,转身出门去找姜夫人。
到后院时,姜夫人已带人将他的行李收拾好?,额外还装了一些银子,“别看京城冷,等你们到南,天儿就暖和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三五月份,正是游玩的好?时候,你这几年也憋得狠了,去散散心正好?。我多给你带了些轻薄衣裳,自己记得换。若不够穿的,别省着,临时采买就是。这里有几家商号,是我的嫁妆,若遇上?了,进去就好?……”
许久没有人这样事无巨细关心自己,秦放鹤心头暖呼呼的,乖乖应下。
“师娘,听说师兄便在?杭州,要我去瞧一瞧么?”
姜夫人想了下,“也好?,你自己看看可还要什么,我去写封信来。”
她?和汪扶风唯一的儿子只比秦放鹤大两岁,仍在?江南,难免牵挂。
秦放鹤将行囊看了一回,发现该带的基本都带了,想了想,又?请管事嬷嬷往里头加了几样治湿疹、腹泻的药。
上?辈子他就不大耐湿气,这副身体也从?没去过?那么南边,还是预备着的好?。
况且齐振业恐怕比自己还没见过?水,万一晕船……
次日一早,天还不亮,秦放鹤就被汪家的马车送到码头。
随行的秦山等人还有点懵,看着雾气沉沉的水面上?停靠的三层大船后,眼?睛都直了。
齐家的马车早到了,外头好?些官员送行,又?有各路杂役往船上?搬东西,乱且吵,齐振业根本不敢落地。
这会儿听外头阿发报说看见汪家的马车了,这才掀开帘子瞅,确认是秦放鹤后,忙跳下车,三步并两步窜上?去。
“子归,怎么这样急?”
昨儿他正睡午觉呢,突然就被通知明儿要南下。
他都傻了。
我怎么不知道?
原本他都约好?了今天要跟赵沛等人饮酒作诗,没奈何,只好?借口家中?有急事推了。
秦放鹤冲他隐晦地摇了摇头,齐振业就很乖觉得闭了嘴。
外头还在?忙着,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声音才渐渐歇了,又?有三声炮响,就有人过?来,在?马车外面核对身份。
来人一句废话?没有,核对了身份后,便领着秦放鹤等人上?船,房间都提前安排好?了。
进去没多会儿,便觉脚下微微晃动,出来一瞧,船队已然缓缓离岸,迎着晨曦南下而去。
“天爷……”
齐振业也从?屋里出来,看着船身两侧高悬的“奉旨巡堤”“钦差出行,闲人退避”“肃静”等灯笼和虎头牌,一时怔怔地痴了。

第62章 南下(二)
自?从跟秦放鹤北上?进京,齐振业自?觉过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全新的未知,而这些未知,竟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更新……
放在几年前?,若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会乘钦差大臣的官船走水路官道,齐振业一定会笑骂对方?放屁。
放屁放屁,实在放屁,这简直比自家老爹中状元还要荒谬。
但现在,这种荒谬却以惊人的真实在他眼前徐徐铺开。
齐振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战栗。
水这种东西,至坚至柔,至清至浊,越深了越黑。齐振业低头一看,就见脚下黑压压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中?间夹杂一点碎冰,正随波涌动,好似有巨兽随时都会破水而出。
只盯着看了一小会儿,他便?觉头晕目眩,深吸一口气,然后“哇”的一声,趴在船舷上?对着水面吐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坐过船。
秦放鹤:“……”
同样满面菜色的阿发阿财把?齐振业拖进去,扶着躺下,又挨着吃了秦放鹤递过来的晕船药,嘴唇泛白,闭着眼靠在床头直哼哼。
“子归,饿,呕……咱们是否要去向钦差大人请安?”
都这份儿上?了,还能记得正事?,可见真的长进不少。
秦放鹤看着他的惨样儿,想笑又不好笑,“不急。”
钦差南下,论理儿,无关人等不得登船,他们这一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况且照上?船时候的情形来看,也是避着人的,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
巡视堤坝事?关重大,想来这趟不止张大人一人,同行的有谁,是何派系,这些都不得而知……
齐振业又哼哼几声,“听你的。”
到了后头,他连哼哼都哼哼不出来了。
秦放鹤也不知自?己是真的不晕船,还是暂时没感觉到,便?抓紧时间做事?。
先打量了屋子和?在船上?的位置。
楼船甲板之上?有三层,最上?面一层小且窄,是不住人的,仅作日常警戒、眺望并偶尔宴饮赏景之用。
钦差一行及其亲信住在二?层,最干爽也最敞阔,一楼住随行人员。甲板之下的船舱用作库房和?杂役日常起?居。
秦放鹤和?跟齐振业的屋子是挨着的,在一层稍微偏后的位置,前?面隔着几间小库房,很清静。两人的屋子中?间那道墙上?有扇小门,可连通。
屋内陈设比较简单,但五脏俱全,推窗也可观海,视野虽不是一顶一的好,倒也不闷。
然后等中?午有人来送饭时,秦放鹤便?托对方?递话,“不知钦差大人是否得闲,我等不便?胡乱打扰,劳驾代为转达谢意。”
此事?不宜大肆张扬,能来送饭的,必然是对方?心腹,这些话点到即止。若对方?果然有意接见,肯定就主动找理由让他们去了。
那人应了,晚间又来送饭时,果然带了话来。
“大人说了,你们的心意他已知晓,然公务繁忙,恐不得空,两位相公自?便?即可。”
秦放鹤秒懂,这是不方?面在明面上?接见。
“再者恐二?位不惯水路,春日北方?风大浪高,船虽大也难免晃动,还是不要贸然往甲板上?去的好。”那人又说。
明面上?是担心他们坐不惯船,暗里则是说北方?一段人多眼杂,不要随意露面,更不要上?甲板。
齐振业这会儿连说话都觉得煎熬,躺在隔壁安静装死,秦放鹤送走传话人后,便?自?己躺在小床上?,慢慢消化这一天之内的许多事?。
钦差张大人,汪扶风甚至没有告知对方?的全名,多少有些不希望自?己深究细想的意思。
但……秦放鹤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细想。
琢磨人,琢磨事?,这些都已成为他的本?能。
长江一带从每年四月开始,便?会陆续进入丰水期,那里几乎承担着全国六成以上?的粮产,故而每年的巡堤实为重中?之重,钦差一职,非肱骨之臣不能任。
但也不乏上?下勾结,以至皇帝对老臣失去信任,剑走偏锋,派无党无派的新人下去的可能。
姓张,张乃大姓,朝中?有名有姓的不少。
但能担得起?这份重担的,不多。
况且对方?还能承担风险将自?己运出去……
众多人名好像变成小球,哗啦啦倒进筛子里过筛,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只剩下零星几个。
昨儿晚上?秦放鹤就没睡好,此时身下水波极富节奏地起?伏着,仿佛将人放在摇篮里一样,从身体?,到思绪,都跟着晃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睡意来袭,如下方?的滚滚波浪一般将他重重包裹,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秦放鹤还在懊恼,到底是赶不上?第?一时间看孔姿清和?赵沛的会试结果了。
齐振业正值壮年,次日便?大为好转,开始吃得下东西了。
傍晚时分,船队正式进入京杭大运河主干,水面开阔,乘风而行,波浪渐小,他也正式宣告康复。
只是吃不惯。
北方?冬日菜蔬稀少,又走水路,采买便?不那么及时,一日三餐皆多水产,齐振业的脸都快吃黄了。
他本?就不习惯泥腥味,平时隔三岔五吃一次也就罢了,如今却要天天见,只恨不得断水绝食。
就连秦放鹤也有点遭不住。
菜蔬瓜果么,船上?肯定有,毕竟此番南下是大张旗鼓打着钦差名头来的,代表朝廷脸面,再苦也苦不到钦差大人们。
但能苦他们。
若在平时,使点银子自?己买也就是了,眼下,却不大方?便?。
所幸此时刮的还是北风,水面又宽,河道又直,也无人敢挡道,顺利的话,十来天就能到扬州。
等送了信,他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若有北方?餐馆最好,若没有,自?己买了食材做也方?便?。
接下来的几天,齐振业被秦放鹤盯着做了几篇文章,大有长进。
又观察几日,见这一带似乎鲜有人来,两人还趁着饭点悄悄往外去了两回,虽不敢远去甲板之上?眺望,但远眺朝霞夕阳,近观水浪滔滔,颇觉心胸舒畅。
尤其天公作美时,那晚霞红的紫的烧成一片,铺天盖地,落在江面上?,天水一色,也都似着了火一般热烈,美得惊心动魄。
闭上?眼睛,感受着充满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又有飞鸟捕鱼,水花淙淙,刷拉拉回荡在耳边,浑若御风而起?扶摇直上?,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齐振业喜得手?舞足蹈,又写又画,准备来日见到翠苗和?妞妞母女时,也这样说给她们听。
“只一条运河便?如此壮丽,若来日真有幸得见大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秦放鹤不禁回想起?秦父,他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亲眼目睹海之壮阔。
若此行顺利,不如就去入海口走一走,也不枉来此一遭。
两人作伴,谈天说地,虽闷,却也有限。
不知不觉,半月已过。
两人眼见两岸上?风光变迁,天气也继续暖和?起?来,便?都褪去厚重的冬衣,做好随时下船的准备。
二?月初九一早,船队缓缓靠岸,意欲补给。
有人来敲秦放鹤的门,让他们预备换船。
当日傍晚,夕阳西下,暮色昏昏之际,果然有人来接,秦放鹤等人带好行囊,悄然下了楼船,衬着暮色遮掩换到一艘小巧乌篷船上?。
船夫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一言不发往岸上?划去。
岸边已有一辆极宽大的马车等着,只没有车夫。
秦放鹤等人迅速换过交通工具,由自?家?人驾车,先驶离运河岸边,眼见慢慢进了城镇,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这才松了口气。
齐振业试探着下地走了两步,笑道:“好生奇怪,分明已经下来了,可脚下竟还软绵绵的。”
众人皆是如此,歪歪斜斜醉酒一般,都笑了一回。
天色不早,众人先找了客栈歇息。
这里不比北方?,四季常温,便?是寒冬,青菜也是不缺的,齐振业张口叫了许多,肥鸡嫩鸭烧肉摆满桌,好一番狼吞虎咽。
秦山接了秦放鹤的眼神,跟阿发先后出门,分两头各自?打探臬司衙门的位置。
“下头百姓知道的有限,我们也不好细问,只听说近来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发生……”
对这个结果,秦放鹤并不意外。
若果然连底层百姓都听到风声,那就离天崩地裂不远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夜休整,众人睡到日上?三竿方?醒,又用了热乎乎的白米粥,吃了当地有名的鸡丁、笋丁和?蘑菇丁三丁包子,并几颗油煎萝卜糕,这才往臬司衙门的方?向驶去。
原本?跑堂竭力推荐鱼片粥和?炒虾仁等,奈何众人才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恨不得从里到外都是腥气,听着这个便?觉胃酸,故而拒了。
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位置紧要,事?务繁杂,恐朱元白日理事?不得空,秦放鹤直等到天色擦黑,估摸着后宅也要开饭了才去门上?递帖子。
递的是汪扶风的帖子。
原本?那门子见他年少还有些散漫,只道每日来找他们按察使大人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不急,便?将本?子放在门房上?,晚间我们凑一堆儿,明日一早送进去。”
秦放鹤不理他话里话外的轻慢,“只怕你家?大人等不到明日。”
在望燕台待了几个月,再开口时,他的语调中?已多多少少染了点京味儿,那门子便?微微收敛神色,又听这话说得郑重,略一迟疑,果然接了帖子。
一看落款,脸都白了,忙不迭赔礼道歉,“小人眼瞎,不识得尊驾,险些误了大事?。”
秦放鹤笑笑,倒也不扯虎皮做大旗,直旁敲侧击道:“无妨,没有误了就好。我观你神色倦怠,眼中?也有血丝,想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近来你们大人公务繁忙,你们也跟着不清闲,这些我都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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