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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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笑得更甜了。
她喜欢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
见此情景,董芸看向秦放鹤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真实的喜爱。
历朝历代风俗各有不同,但对出嫁女而言,初二初三回娘家?才是正统。
董芸显然不在其列。
她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当初联姻时,董陆两家?门第相当,但随着这些年董春扶摇直上,董芸在婆家?的地位也一路水涨船高。
别的女子在家?侍奉公婆,她不用。
甚至家?中有什么大事,公婆也会主动找她商议……
非但如此,倘或哪一年董芸没有提前透露出初一要回娘家?的讯号,陆家?上下?都会陷入微妙的不安,不断旁敲侧击,生怕这个媳妇一时想不开,和娘家?决裂了。
秦放鹤回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时那位陆大人的神?色,十分坦荡,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甚至他还会主动送妻女过来,全?程微笑服务。
只到门口。
两拨人在门口说话的功夫,庄隐也到了。
都是人精,都掐着点来。
又是一番寒暄见礼,这才分了主次往里走。
再见师兄,汪扶风难免有点小得意:
看,我门下?的全?来了!
庄隐一脸的一言难尽。
你儿子远在江南,门下?不就这一颗独苗吗?得瑟个什么劲!
往些年光杆司令的不是你啊?!
带过了前院,秦放鹤就看见前头?站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模样跟董芸足有五六分相似,大约就是董阁老的次子,董苍。
说起来,虽然子女名字皆从草,但董春的野心仍可见一斑:
苍者,自不必多说,高远宏大,穹窿也。
而芸字去?了草字头?,便为“云”,高也,远也,不受管束,鹏程万里也。
董春长子携家?眷在外任职,并不在京城。
董娘率先见礼,“小舅舅。”
然董苍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外甥女,很?敷衍地叫她起来,又塞了红包。
他连董芸都不喜欢。
我才是儿子,凭什么父亲不见亲孙子,却偏偏喜欢一个外姓的小丫头?片子!
庄隐和汪扶风他们?也跟董苍相互见礼。
后者的视线顺着落到秦放鹤身上,突然一顿,神?色复杂。
他看到了那顶珍珠冠!
他记得这顶发冠。
早些年他还小的时候,曾经在父亲那边见到过,很?喜欢,但是父亲没有给?。
可几?日后,董苍就在汪扶风头?上看到了。
如今又戴在了他的弟子头?上。
弟子,又是弟子……
秦放鹤觉察到董苍身上散发的不喜,只是略略一想,也就猜到首尾。
无非是觉得父亲把本属于他的资源分给?外人,吃醋了。
这种?情况在诸多师门中很?常见,尤其当外来弟子明显更优秀时,类似的矛盾便会滋生。
秦放鹤下?意识看了自家?老师一眼,观察他神?色的同时也在想,来日自己?见到那位江南师兄,又会是何种?情景?
不过真要说起来,董苍如此喜怒外露,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董春摆明了喜爱某个弟子,必然更想看到师门和睦,拧成一股绳……
汪扶风注意到秦放鹤的视线,只不动声色地在袖子里摆了摆指尖。
稍后,秦放鹤终于见到了董春。
他的须发已然全?白?,脸上有许多褐色老人斑,五官因老迈而明显下?垂。
但这种?下?垂在董娘甜甜地唤了外祖父之后,便又幅度明显的上扬。
乍看上去?,他似乎跟普通人家?里那些疼爱外孙女的老人,没什么不同。
但偶尔扫过来的视线,却宛如实质,叫人不敢妄动。
董春今年六十一岁,于五年前升吏部尚书,兼大学士,入阁。
内阁共六人,有明确地位分派的只有首辅和次辅,后者要绝对服从于前者。
而剩下?的四人,则没有明确的高低之分。
但论及资历和受重用程度,董春都可算次辅之下?的第一人。
如今首辅已经七十多岁,疲态尽显,仍死握大权不放。
次辅也已近七旬,比他年轻不了几?岁,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表面恭和,内则虎视眈眈,眼见大变就在这几?年之内。
而一旦事成,董春即便没有天大的好处,顺利的话,也会顺势升为次辅,故而威望渐重。
虽然叫了秦放鹤来,但此时董春却并没有展现出过分的热情,甚至提都没有提一句。
汪扶风暗自观察小弟子的表情,没发现一点儿急躁或是无措,就很?满意。
稍后开席,秦放鹤做好了汪扶风的小尾巴,让坐就坐,让吃就吃,吃得还很?香甜。
依董春的地位和处境,哪怕自己?来了,也不可能像以前面对方云笙或汪扶风那样考教,因为书面文章和学识才华,早就通过一连串的科考得到验证。
而董春更重视的,是一个人为官的本事。
书读得好不算什么,十来岁的举人也不算什么,天下?多得是神?童。
但天生会做官的,没几?个。
虽是家?宴,但席面规格一点都不低,多是故意做出朴素样子的上等?食材。
大禄公开宴会时流行分餐制,董春的夫人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且来的也不是外人,可随意些,便每每借口身体不适而不露面,故而董春便独自一人在上首,下?方左右两列独立小桌。
右边首位是董苍,董芸母女次之;而对面则依次是庄隐、汪扶风和秦放鹤。
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的气息,帘子后面还有乐队奏乐。
中间穿插着汪扶风和董芸等?人的说笑,董春也很?给?面子的笑了几?次,看上去?十分其乐融融。
在座的都是好演员,一边演戏,一边观察对手。
董苍每次抬头?,都不自觉去?看那顶珍珠冠,然后又自然而然看到对方吃得香甜,不免有些鄙夷。
终究乡野村夫,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心下?不痛快,便有心开口刺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旁边的董芸突然叫他,“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蟹肉羹,今日也要多吃些。”
亲姐说话,做弟弟的,不能无视,董苍只好压下?心头?不快转过去?,结果瞬间对上董芸带着警告的眼神?。
那眼神?尖锐冰冷,全?然不似平日的温和敷衍。
董苍先是恼怒,然后突然回过味儿,有些后怕起来。
这是父亲主持的家?宴,若自己?搅局,败坏了他老人家?的兴致,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眼见这个弟弟还没蠢到家?,董芸终于松了口气。
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若董苍闹出笑话……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董芸顺势提出行令助兴,董春允了。
众人先是联句,然后又作时兴的将军令,董芸自告奋勇做令官。
几?轮下?来,倒也有了几?分纯粹的热闹。
基本上每个人都来了几?轮,就连最小的董娘也不例外。
别看姑娘小,常见的诗句和典故也是张口就来,丝毫不见怯场,不怪董春这样喜欢她。
董苍心胸不算宽广,但书读得却不少?,说出的令都颇具灵气,几?次与汪扶风斗得不相上下?。
如此看来,他也确实有点骄傲的资本。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董春率先放下?筷子,众人见了,也顺势住了,一起挪到另一座暖阁之内。
秦放鹤就见里头?收拾得很?,该怎么说呢,比较温馨,很?实用,想来是董春经常待的地方。
靠近多宝阁的位置有个大圈椅,圈椅旁边摆着几?副棋盘,有黑白?双色玉石雕刻的围棋,也有整块汉白?玉做的象棋盘。
这两种?棋类游戏俱都历史悠久,但细论起来,自然是围棋更久些,且规矩更复杂,变换更多,也更为文人们?推崇,被列为“琴棋书画”四艺之一。
董春去?围棋盘边的圈椅上坐下?,忽然指了指位于人群最后方的秦放鹤,“来,陪我下?下?棋。”
秦放鹤心头?一跳,“是。”
下?棋非常考验人的智商和大局观,领导和长辈们?往往会一边下?棋,一边谈论正事,这就要求人在短时间内一心二用,而且都要保持相当高的水准,因为你一旦哪方面力不从心,对方就会立刻非常不满地提醒你专心。
一心二用。
矛盾吧?
合理吗?
很?合理。
放在这样的场合就很?合理。
曾经的秦放鹤是一把下?棋的好手,但后世流行的,却多是象棋。
至于围棋,他仅仅知道规则而已,具体的经验,全?都是来到大禄朝后恶补的。
所以今天陪董春下?棋,完全?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思考怎么才能输得不着痕迹。
因为下?不过,是真的下?不过。
别死得太难看就谢天谢地了。
一开始,董春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想找个人陪自己?下?棋,什么都不问?,一双稍显浑浊的老眼专注地盯着棋盘,频繁落子。
他的棋力非常高,几?乎每次秦放鹤思考过后刚放下?,董春就瞬间落子。
很?快,秦放鹤就有了汗意。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董春忽然问?:“喜欢做官么?”

那可太?喜欢了。
但凡参加科举的,哪怕嘴上说得再如何淡泊名利、超然物外,可若真剖开胸膛掏出?心来看一看,上面都明晃晃刻着两个大字:
不想做官别考试啊,自己找个深山老林随便一窝就读书去吧,读到海枯石烂也没?人?管。
可能直接这么回答吗?
他还年轻,这么?点儿的少?年人?就?急着往上爬,难免显得俗不可耐,拜师都像利用:拿我?们做垫脚石么??
可若说不想……那你干嘛来了?
秦放鹤心中迅速转了几?个念头,顺势将棋子落下去?,“喜欢。”
董春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似随意丢下一枚棋子,“哦?说说缘由?。”
敢在他跟前直白地说出?喜欢的,还真没?几?个。
大多来了便会满口仁义道德,什么?报效朝廷,都是放屁,你散尽家财也算为国解忧,怎么?不去??
一问一答之间,秦放鹤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一边看着董春轻而易举吃掉自己一大片棋子,一边想下一步该落在哪儿,一边疾速斟酌言辞。
实话么?,是一定要说的,这也算投名状。
可该怎么?说,就?是一门艺术了。
有时候秦放鹤也很讨厌这所谓的艺术,沉闷迂腐,拐弯抹角打?太?极,充满了千百年来积淀的腐朽气息,有时候折腾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
但没?法子。
人?生就?像一场游戏,就?要按照游戏规则来,除非你的实力足够颠覆乾坤,足以改变一切。
可话说回来,改变了一切之后,再入场的玩家,不照样要按照你制定的规则来吗?
这是个死循环。
旁边以汪扶风为首的众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个泥潭里爬出?来的小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尤其是董苍,既想看秦放鹤出?丑,却又唯恐他太?蠢,传出?去?堕了父亲的名声……
毕竟即便逐出?师门,也算不得什么?光彩事。
“官字两个口,”秦放鹤的声音不徐不疾,音调不高不低,听上去?就?很舒服,“上反哺朝廷,下抚育百姓,此乃读书人?的本分……”
别说董苍了,就?连庄隐和董芸都有些失望。
就?这?
这些漂亮话谁不会说?
董苍更直接嗤了声。
庄隐下意识看了汪扶风一眼,却见对方竟不知什么?时候闭了眼。
庄隐:“……”
怎么?个意思?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干脆两眼一闭等?死了?
等?说完一篇烂俗的“告白”,秦放鹤第一次主动抬头,望着董春腼腆一笑,“这样的话,您老是不是听得都腻了?”
众人?:“……”
董春的眼底终于泛起?一点不一样的兴趣,呵呵几?声,辨不出?喜怒,“你的胆子很大。”
心境也很稳,自始至终,声音都没?有抖一下。
他几?乎已经忘了上次有人?在自己跟前放肆,是什么?时候了。
“老实讲,”与领导对话的要点就?是半真半假,该坦诚的时候坦诚,“您老的问题学?生方才没?想好,原本也打?算那么?说,但想来您老阅人?无数,学?生这点小伎俩摆出?来,岂能蒙混过关?也只是卖蠢罢了。”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第一步,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跟对方有天大的差距,完全不敢耍心眼儿。
但……该耍还是得耍,因为没?有上位者喜欢蠢货。
董春抬手把指尖的棋子丢回去?,反手端起?茶来,先用盖子轻轻刮了刮没?什么?可刮的茶汤,这才从盖碗上方瞥了秦放鹤一眼,“大年初一,买卖也该开张,卖些与老夫瞧瞧。”
茶水大约有七分烫,稀薄的白色水汽袅袅升起?,将董春的一双眼睛依稀挡住,但秦放鹤仍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分量。
“是。”
得救了,终于可以不用下了!
他也顺势放下棋子,不去?看被杀得丢盔弃甲的棋盘,专心应对起?来。
“学?生自幼父母双亡,家里穷得很,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东家凑的鞋,西家缝的袄……但村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田地不肥,每年收的粮食都不够吃,家家户户都要去?城里以新?换旧。陈粮不好吃,但好在同样的价钱能买更多,再弄点瓜菜,拼拼凑凑,就?不用挨饿了……”
莫说自小锦衣玉食的董芸姐弟俩,便是汪扶风师徒三人?也觉得有些陌生。
真能那么?穷么??
或许偶有天灾人?祸时,确实有灾民流离失所,饥民四处乞讨,但风调雨顺时也这般么??
看见他们的反应,秦放鹤丝毫不觉得意外。
其实董春一派,亦算寒门出?身,这也是汪扶风最初愿意收秦放鹤为徒的根本原因,觉得差距不算太?大,可以试一试。
若换作蒸蒸日上的世家、贵族,秦放鹤甚至根本入不得他们的眼,因为阶层不同。
“寒门难出?贵子”,很熟悉的话对不对,后世无数普通家庭也是用这句话激励自己,激励后代,想着有朝一日能实现阶级跨越。
但其实打?从一开始就?错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寒门”并非现代人?想象中的所谓普通老百姓,而是稍微差一点,或者说落魄些的世家、大族。
而秦放鹤这种,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是庶人?!
再说的不好听一点:穷鬼!底层穷鬼!
说白了,打?从一开始,掌权者就?觉得读书这件高级事跟我?们底层穷鬼没?什么?关系。
门槛最低的也就?是寒门了。
偶尔零星有几?个闯进来的,实属意外。
来都来了,那就?留着吧,反正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于大局无碍,还顺带能给外头人?瞧瞧,我?们是公平的。
看看真正的寒门吧:
董春本人?,非常遥远的祖上曾列侯,只是世代递减,几?代前就?没?了。
而汪扶风,家中世代为官,哪怕品级不高,也是正经官宦子弟。
在秦放鹤入门之前,董门出?身最差的是大师伯庄隐,白身,家里往上数八代都扒拉不出?一枚官印,但他家有良田数百亩!
所以秦放鹤可以适当?卖惨,换取一点缓冲空间和些微怜爱,但绝不能指望“动之以情”。
因为不可能。
大家的起?点和出?身就?不一样,本质上代表的阶级利益也不同,无论秦放鹤说得再如何惨,惨绝人?寰那么?惨,这些人?也不可能共情。
因为想象不出?来,他们会觉得你在夸张,在撒谎。
更甚者:与我?何干?是你祖上不够努力吧!
或许这些人?在几?年或几?十年前,也能多少?有点触动,但终究不是现在。
都过去?了。
走这条路的人?,如果同理?心太?强,太?容易共情,往往会很痛苦,走不远。
说句不中听的,在座众人?身上所有的良心加起?来,可能都凑不出?一副整的。
“……所以最初,学?生只是想让自己吃饱饭,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秦放鹤笑起?来,非常真诚的那种,“仅此而已。”
众人?的神色便正常了些。
这就?对了!
民以食为天,人?之常情!
“读书很费钱,乡亲们接济颇多,学?生不是没?想过报答,奈何有心无力。后来侥幸得中秀才,时任章县县令周幼青周大人?私下贴补学?生几?两银子……”
董春唔了声,转头看汪扶风,“就?是年前派了东远知州的周幼青?”
他是现任吏部尚书,凡有官员升降任免,都要先从他手里过一遍,做了票拟,再交由?皇帝用印,故而有印象。
汪扶风微微躬身,“是,学?生派人?反复核查过了,资历和政绩都要的,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一直被压着,没?升起?来。”
他自然知道什么?缘故,那周幼青一不曾出?身名门,二未曾拜得名师,自己只是个二甲末流进士,亦无耀眼才学?,脑子么?,也不够灵光……满朝文武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能升上去?才怪!
有才者甚多,但真正想混出?头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故而董春只是嗯了声,就?没?再多问。
秦放鹤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学?生想着,人?该有良心,乡亲们那样掏心掏肺的待学?生,学?生略有了一点能力,便想回报一二,可巧秀才可免税……接下来的两年,大家的日子明显好过很多,甚至可以吃许多新?粮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说,大家也都能想到了:
仅仅秀才便是这样,那举人?呢?进士呢?
做官呢?
一个穷困却知道上进,发迹后不忘感恩的少?年形象,便完整而清晰地浮现在众人?脑海中。
最后,秦放鹤又笑了笑,脸上既有少?年人?的那种蓬勃昂扬,又略略带了一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轻狂,但掩饰不住,或者也不想掩饰的野心,“学?生只是读书人?时,想到的便只有身边的乡邻。可若来日做官,天下百姓,便都是……”
董春突然笑起?来,胸腔都微微震动,像看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大言不惭。”
什么?天下百姓,连个进士还没?中呢,就?敢想天下!
汪扶风跟在董春身边多年,又极擅察言观色,见此情形,便知秦放鹤过关了,当?下抬手往他后脑勺拍了一把,“师公面前,也有你口称天下的份儿!”
还不快改口!
秦放鹤心头一喜,试探着望向董春,见他并无不快,当?下起?身,正种行了大礼,“弟子秦放鹤,拜见师公,狂妄之语,实在惭愧,万望海涵。”
董春受了,又叫他起?来。
“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这很好。”
这小子看似在说过往,可字里行间全是表白:我?无所依靠,我?知恩图报……给我?多大的舞台,我?就?能救济多少?人?!
用我?!好用!
知恩图报么?,这很好。
他喜欢知恩图报的聪明孩子。
秦放鹤不敢得意,“是,日后必然谨言慎行,约束自身。”
在外面,他绝不会这么?说。
又听董春淡淡道:“日后这份聪明和野心,莫要用在自家人?身上才好。”
这就?是在敲打?了:
可以往上爬,师门也会帮你往上爬,但假如你敢做一丁点儿于师门不利的事……能把你送上去?,也就?能把你弄下来。
“学?生不敢!”
这是真话。
莫说董门对自己有恩,即便日后对方真做出?什么?来,哪怕顾忌世俗眼光和评判,秦放鹤也要尽力拯救,更别提什么?背刺了。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董芸扫一眼神色不明的董苍,忽笑着上前打?圆场,“父亲,大喜的日子,您老别这样严肃,吓着孩子啦。”
董苍皱眉。
她?又想做什么??
这么?快就?想押宝?未免太?过心急了些,真当?父亲看不出?来么??
董芸却不理?他。
父亲看出?来又如何?她?也从未指望能瞒过他老人?家。
她?想要的只是立场,是表态:父亲您喜欢的,女儿就?喜欢。
对这个女儿,董春还是很疼爱的,顺势微微收敛神色,又瞅秦放鹤,“吓着他?”
这小子胆子大得很,比当?年的汪遇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头都敢光明正大糊弄老夫了。
董芸拉着董娘上前说笑,“徒孙大年初一来拜年,您老就?没?点见面礼么??”
董春有些无奈地指着她?,到底没?说什么?,只一抬手,后头便有人?送上丰厚年礼,还有一个大红包。
秦放鹤再次郑重谢过。
今天哪怕只从董春这里带走一颗枣儿,在外人?眼中,也是镶了金子的!
董芸就?在旁边捂嘴儿笑,“这可是许久没?送出?去?啦。”
连着好几?年了,几?位师兄收的徒孙也没?入过他老人?家的眼,自然也就?不用费什么?节礼。
秦放鹤心思一动,又谢了她?。
董娘眼珠一转,小手拉着董春的衣袖晃了晃,“外祖父,董娘也想要。”
人?地位高了,年纪大了,就?希望下头的小的既怕自己,又别那么?怕自己,似董娘这样,就?很好。
故而董春一改对其余众人?的严肃压抑,非常和气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去?后头找你外祖母去?吧,想要什么?拿什么?。”
董娘甜甜道谢,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道:“董娘先陪外祖父,然后再去?找外祖母。”
她?知道哪根大腿更粗。
纵使老夫妻之间,偶尔也会争强斗胜,不然也就?不会有流传千古历久弥新?的“你最喜欢爷爷还是奶奶”了。
董春一听,果然欢喜,瞧着竟都不那么?吓人?了。
旁边汪扶风和庄隐对视一眼,也都大着胆子上去?要压岁钱,被董春一个眼神骂回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唯独董苍一人?仍在原地坐着,显得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时不时瞥汪扶风和秦放鹤师徒俩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稍后家宴结束,董春乏了?,自?回房休息,由董苍代为送客。
众人却也不敢劳他,只在垂花中门作别,请他?留步。
谁知董苍却忽然叫住汪扶风,大?约有话要?说。
庄隐见状,便先带着秦放鹤往外走,又问些日常冷暖,联络感情。、
秦放鹤颇喜这位大?师伯温文尔雅,故而对他?敬重有加,也问几位师兄情况,免得?日后见了?却不认得?,闹出笑?话来。
那边董苍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收回视线,“年纪不小了?,也该说亲了?。”
汪扶风笑?道:“是这个理儿,不过终身大?事嘛,总要?谨慎些,我这里虽有了?主意,来日还需请示过老?师才好说下头的。”
董苍微微蹙眉,旋即松开?,皮笑?肉不笑?地问:“哦?是哪家闺秀?”
他?觉得?对方只是在借口敷衍。
汪扶风还真就是敷衍,但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
“哎,婚姻大?事,女孩儿家的名声要?紧,如今八字没一撇,怎好就这样说出来……”
他?固然有心为?秦放鹤觅得?佳偶,可?多少也存了?点奇货可?居的心。
秦放鹤如今年纪小,身份到底有些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且男孩儿多留几年不打紧,待到来日高中,或是得?了?师父他?老?人家青眼,亲事可?选面必然更大?。
故而虽模模糊糊有几个人选,也未曾真去做什么,更未曾向董春提过。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董苍摆明了?想插一脚,由不得?汪扶风不扯谎。
反正他?也料定,董苍必然没有那个胆量去找老?师求证。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问了?,如今子?归入了?老?师的眼,这门亲事莫说董苍,便是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未必能全权做主……
董苍心中不快,汪扶风却也不惧他?,笑?容不变,行了?一礼便走。
他?一直都觉得?自?家老?师什么都好,奈何十全九美,一世英名却生?出来董苍这么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货来。
学识文采么,固然是有的,然狂妄骄纵,刚愎自?用,且心胸不甚宽广,手下的人也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样子?。
如今有老?师在上面压着,尚且无妨,只怕来日,少不得?起风波。
不过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师父他?老?人家都不在了?,行事顾忌自?然也就没这么多了?……
在自?家被落面子?,董苍脸上就带了?出来,一转身,却见董芸从?月亮洞门后转出来,也不知听了?多少。
“多大?的人了?,还整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
董苍冷笑?,“他?们抢了?我的东西,我不该讨厌?”
顿了?顿又道:“果?然嫁了?人的女人,胳膊肘便要?向外拐。”
“你的东西?分明是父亲的东西,他?老?人家愿意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董芸讥笑?道,“莫说是喜欢的徒儿徒孙,纵然将家产都推到街上扬了?,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就应该。”
父亲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惦记起家产来!
她受够了?董苍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蠢样儿,把一切优待都视作理所应当。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都最疼你,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你,连大?哥也从?不与你相争,便是闯的祸,也不曾重罚……没人欠你的……”
上有长男,下有幼子?,董芸不过是夹在中间的女孩儿,本就不受重视。若非从?小自?己?拼命往上爬,早就随便给人打发了?,岂能有今日?
即便如此,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父母最疼爱的,却不是最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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