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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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她自己?说,刚才进门时秦放鹤就发现了,姜夫人视物时习惯双目微眯,片刻后舒展,分明是近视眼的症状。
此时已经有?西洋水晶镜传来,但数量极其稀少?,往往作为贡品直接送入宫中,由皇帝支配赏赐。
姜夫人非皇亲国戚,品级也不算太高,自然是没有?的。
“哎。”秦放鹤起身过去,接了册子一看,第一反应就是果然上面?的字号都比寻常的略大些,待看清内容后,便有?些错愕地望向姜夫人。
这可不是甚么家中琐事,而是派往京中各处的年礼!
姜夫人笑笑,神色平静,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念吧。”
秦放鹤念了。
好多熟悉的名字,因?为都是在朝官员和一干皇亲国戚。
每念到一个?知道的,秦放鹤脑海中就自动蹦出一串讯息,迅速匹配、归类。
不认识的,自然是现阶段的自己?接触不到的,更要记。
他手中捧着的,只是单纯的礼单吗?
不,是明面?上汪府的人脉清单。
只是一个?照面?,汪扶风和姜夫人就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以及对他的看重和期望。
礼单很长?,品类繁多,什么时候送,怎么送,是否要单独送给某家里?的哪位成员,都有?讲究。
送的好了,是结缘;送的不好了,就是结仇。
这是一门学问,很深奥的学问。
有?的礼品听上去花团锦簇,但实际上反而没什么价值。
同?样的,有?的简简单单不起眼几个?字,却?最难得。
秦放鹤的声音清脆,语速适中,隐隐带着节奏,姜夫人很喜欢,最后甚至开始闭目养神。
但秦放鹤一点都不轻松!
才念了半本,他脑海中就挤满了海量资料,可谓信息大爆炸。
送礼要投其所?好,又要符合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然传出去,其他几家不好交代。
这不光是端水的学问。
当家人喜欢什么,他父母、夫人喜欢什么,有?几个?受宠的孩子,孩子喜欢什么……都要记住。
秦放鹤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短时间内输入了。
他的脑瓜子久违的鼓胀,撑了;早上吃的东西也开始疯狂消耗,饿了。
但不能停。
因?为这既是汪扶风对自己?的看重,也是考验。
一本念完,秦放鹤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满脑子都是人脉信息,忌讳喜好。
他的记忆树如骤然得到养料,粗壮贫瘠的枝干上冒出密密麻麻一层嫩芽,然后疯狂生长?、蔓延,郁郁葱葱,翠得发亮。
姜夫人没有?立刻催促念第二本,而是看了旁边的陪嫁丫头一眼,后者会意,静悄悄给秦放鹤上了热茶、几盘肉点心。
老爷说过,这孩子爱吃这些。
秦放鹤垂着眼帘,双眼放空,内部拼命消化。
他能感觉到有?人来了,机械地道谢,然后吃喝。
大约过了两刻钟,秦放鹤的眼中又有?了光,才听上首姜夫人问:“可还行么?”
还行么?
那必须行!
头一日来师父家,那必须不能有?死角!
“可以。”秦放鹤缓缓吸了口气,然后以更慢的速度吐出来。
姜夫人似有?些诧异,“果然可以?”
秦放鹤用力?点头。
午时汪扶风归来,一看秦放鹤就怔了片刻。
这小子……怎么好像瘦了不少??人也有?点干巴。
秦放鹤才疯狂吸纳了足足三?本资料,所?有?的脑细胞都在喊撑,人也有?点昏昏沉沉的,行礼时都有?点飘。
然后就听姜夫人对汪扶风小声道:“这孩子忒实诚,三?天的东西,他硬是一日便啃完了……”
能不晕嘛!
她都吓着了。
秦放鹤:“……”
哎不是,师娘您也没提前告诉我可以分三?天啊!

第54章 【捉虫】
接下来?的日子,秦放鹤突然有点?理解了现代社会?那些几十天的寒暑假就被父母强行?报了八个辅导班的孩子们的感受,整个人陷入恶补的泥潭,在痛并?快乐中,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知识的洗礼。
他直接就住到了汪扶风家中,开始期限未知的封闭集训。
除几个女儿外,汪扶风和姜夫人膝下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如今在江南老家读书,可惜去岁乡试未曾中举,今年便没有回来。
儿子不?在身边,却?来?了个更小的弟子,难得更天分出众,又乖巧懂事,两人多少有点将亲情转嫁的意思,分外用心。
每天上午师娘姜夫人带着秦放鹤认各种衣料、配饰、古籍,上到各色布料对应什么等级的人物,下到每个颜色具体?叫什么,哪怕只是?一个“蓝”,就能细分出诸如燕尾青、真青、鸭蛋青、灰蓝、霄蓝、鲛青、鸽蓝等数十种之多。每个名称又有什么来?历,都要弄清楚。
再有什么时令、节气搭什么配饰,哪几种颜色凑在一起最典雅,不?至于犯了忌讳,又能暗合怎样的典故……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如今也算盛世,文玩一道再次崛起,多有文人墨客附庸风雅。
身处其间,你可以不?喜欢,却?不?能不?会?。
一本书页泛黄的册子是?时人造假还是?古董?
若是?假的,用了什么手法?
若是?真的,是?何朝何代?什么年间多用竹纸,什么年间又爱用木浆纸?为何用单排缝线,而非蝴蝶装?
然后中午汪扶风回家,三人一并?用饭,下午教学?继续,非常规律且充实。
论政之余,汪扶风会?带着秦放鹤辨认各种古籍、珍玩玉器,乃至古往今来?各地有名的文房用具。
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甚至有点?不?务正业,但却?能在人际交往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你可以通过一个人的衣裳配饰,甚至一块不?小不?起眼的小坠子,推断出此人的来?历、家境和?喜好,然后以此为切入点?打开话题,或者?展开攻击。
偶尔得闲,汪扶风和?姜夫人还会?随机一人指点?秦放鹤的琴艺、书法、围棋。
得知他?不?会?作画后,姜夫人摇摇头,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道:“书画书画,二者?不?分家,总要学?一点?的。”
文人雅士也好,衣冠禽兽也罢,凑在一处谋事总要有个幌子,若来?日人家相约去赏画,你却?不?会?,那怎么成?
哪怕天分有限,学?不?好,多少要会?一点?。
秦放鹤应了。
他?素来?对知识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求,上辈子没有这样的条件,如今有人愿意主动指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秦放鹤知道自己起点?太低,要想短时间内与世家出身的对手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有任何捷径,唯有苦学?。
他?的积极性和?身体?活性空前调动,整个人都像一台加满了油的机器,疯狂运转。
他?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然后又在汪府厨子的疯狂投喂下,迅速补回来?……
相处的时间越久,汪扶风和?姜夫人对这个小弟子越就满意。
太聪明了,也能吃苦,在这个年纪就很难得。
世人总说?一点?即透,但他?好多时候更像不?点?就透。
他?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对政治的敏感度,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常见的冲动、稚气和?天真,根本不?用人费心督促。
私底下夫妻二人说?起来?时,偶尔也会?觉得这是?头小怪物,冷静克制,同时还拥有许多成年人都望尘莫及的城府和?自制力。
潜力巨大?,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多远、爬到多高。
汪扶风不?禁有些惊喜,又庆幸得亏自己下手快,挖到了这株好苗子,不?然若埋没了,或是?落到旁人手里,必成生平大?憾。
秦放鹤住在汪府,单独辟了一座小院儿,作为心腹的秦山和?秦猛自然也跟着。
自从跟了秦放鹤之后,曾经平静而寡淡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每当他?们觉得眼前的经历已经足够令人惊喜时,马上就会?有更大?的惊喜出现。
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麻木……习惯,真是?可怕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能入住京城四品大?员的府邸,仍带给他?们短时间内难以承受的巨大?冲击。
俺们上辈子祖坟上是?冒了什么青烟,竟也有这般造化?!
这会?儿要是?跟村里的人说?,那都没人敢信!
好几次早上醒来?,秦猛都狠掐自己大?腿,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我?现在是?在哪儿?
哦,京城四品官的家里。
不?是?,我?在做梦吧?!
然后秦山就挺鄙夷地看他?,“瞧你那点?出息!”
我?就敢想!
都说?青出于蓝,十一郎的老师是?四品大?员,那么十一郎日后起码,起码能到三品吧?!
不?过住进来?之后,他?们的清闲日子也到头了。
秦放鹤要进修,秦山和?秦猛作为他?的亲信,素质也要跟上。京城不?比地方,贵人多,规矩多,若不?好好学?学?眉眼高低,举止进退,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以后他?们做的事,都会?记到秦放鹤头上,间接也记在汪扶风头上。
汪扶风不?会?容忍任何隐患。
总体?来?说?,汪扶风和?姜夫人虽严格,普通人可能受不?了,但毕竟秦放鹤太省心了,省心得叫人发毛。
他?们现在不?担心孩子不?用心学?,而是?担心太用心,把自己累出毛病来?,每隔几日,便催他?出去玩一玩。
凡事过犹不?及,松弛有度嘛。
忽然从繁重的课业重抽出来?,秦放鹤竟还有些不?适应,站在大?街上,稍显茫然地望着前方往来?人群。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二,年味甚浓,街边店铺门脸俱都重新刷过,簇新一片,大?门两侧也大?多贴了新对联。
啊,快过年了,大?约过了几秒钟,秦放鹤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秦山和?秦猛对视一眼,这不?行?啊,十一郎眼见着学?傻了!
秦山就道:“老爷,也有日子没出来?玩了,若不?想吃茶看戏,不?如咱们去找齐相公和?孔相公他?们吧。”
因他?们和?秦放鹤关系亲近,以前时不?时喊“鹤哥儿”“十一郎”,可培训之后,便都改了。
如今十一郎是?正经举人,甭管私下里还是?对着人,都该好生叫一句“老爷”,这才?是?有规矩的样子。
现在秦放鹤多少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出门看到人的第?一反应,脑子里就自动蹦出一串数据:某某衣料某年产自何地,有什么优点?,曾被何人推崇,如今价值几何。
听了这话,忙用力摇摇头,捏了捏眉心,“也好。”
先去两边递帖子,得知孔姿清被母亲带去城外上香了,要在庙里住一宿,最起码明日方回。
倒是?齐振业在家,得知秦放鹤被“放出来?”,直接找了过来?。
前后也不?过分别几天,可再见面,竟恍惚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齐振业细细打量着秦放鹤,啧啧有声,总觉得对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若真要他?说?究竟哪里不?同,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秦放鹤却?还在习惯性看他?的打扮,口中喃喃有声,“苏州江南烟雨提花闪缎……内搭婺州的珊瑚暗花罗,踏雪寻梅纹样,本年新款,每匹市价在三十到四十两之间……”
料子是?好料子,就是?有点?花哨,若让他?来?搭配,内外只一样提花即可,多了看得眼睛疼。
齐振业凑近了去听他?的碎碎念,顿时乐了,“好小子,士别三日,当真刮目相看!”
大?家相识多年,秦放鹤哪方面行?,哪方面不?行?,齐振业非常清楚,这小子对茶叶、酒水意外精通,但料子方面就很陌生,大?略能分辨绫罗绸缎的水准而已。
至于具体?什么品类,产自何地,造价几何……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见集训有成效,秦放鹤也很欢喜。
两人随便挑了街边的酒楼坐了,说?起近况。
秦放鹤入汪府后,齐振业也没闲着,几乎日日都出门文会?,有时与孔姿清和?赵沛一道,有时也遇上康宏和?杜文彬,额外还认识了几个人,日子过得很充实。
看着外面街上明显比前几日更多的读书人,齐振业忍不?住感慨,“不?瞒你说?,这一趟啊,真是?来?着了。”
不?同于小县城的封闭,望燕台这座都城是?活的。
它的空气中每时每刻都流动着崭新的信息和?资讯,哪怕你每天从早上起来?点?一壶清茶,随便往街边哪一家茶馆、食肆里一坐,也不?用主动开口,就这么闭目养神,留一双耳朵在外头。待到傍晚回家时,脑子里就灌满了各色新鲜花样。
齐振业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眼光、见识和?心境都有了惊人的变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某天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哪怕明知都城大?、不?宜居,可能撞得头破血流,也有这许多人非要来?试一试。
机遇真得太多了。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对人说?,但齐振业心中确实充满了对秦放鹤的感激。
若无对方的邀请,单凭他?一人,恐怕这辈子都鼓不?起勇气进京。
然而齐振业又不?由自主地敬佩起父母来?。
当年的他?们,年纪也不?比自己大?,究竟是?以怎样的勇气和?觉悟,孤身闯关?
两人正对坐感慨,门帘子一掀,伴着风雪和?冷气,又卷进来?一对主仆。
秦放鹤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意外发现竟然还是?熟人!
那伙计还有些为难,“客官,原本临近年关,各处人就多,偏今儿外头下冰粒子,竟没有单独的桌子和?包间了。您若不?介意,小的去问问可能拼桌?”
那主人才?要答话,却?见从东面跑过来?一个青年,“不?必忙活,此乃我?家主人旧相识。”
说?完,青年便朝来?人行?了一礼,“周大?人。”
来?得正是?前任章县县令周幼青。
周幼青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略觉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并?不?以为意,爽朗一笑,“您贵人事忙,不?记得小人乃是?常理,小人是?白云村人,当初得小秦相公举荐,在您麾下做了小小一吏。”
这下周幼青就想起来?了,“哦,瞧我?这记性,你叫秦猛,对不?对?”又往他?来?的方向看了眼,果然见那边秦放鹤和?齐振业已经起身,遥遥作揖。
周幼青又惊又喜,忙过去扶住,“不?必多礼,说?来?惭愧,如今我?尚在候官,已算不?得什么大?人了。”
大?禄朝幅员辽阔,地方官员数以万计,每年进京述职者?不?计其数。十月初,周幼青奉旨入京,一路官道快马加鞭,十月二十就到了,先去户部点?卯,然后就在驿官等候召见。
直到十一月下旬,周幼青才?得了面圣的机会?,交割完毕后,就没了下文。
类似情况并?不?罕见,有人可能当场就领了新的任命,也有人转过年来?,或是?等一年,两年,便可走马上任。
但也不?乏等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八年的。
等了这几个月,周幼青对自己的前程一片茫然。
述职结束后,他?就不?能继续公款住驿馆了,便与几个临时认识的难兄难弟凑钱,在外城租了一座小院儿,每日进内城来?打探消息,却?不?想遇上了秦放鹤他?们。
秦放鹤和?齐振业听了,也有些同情周幼青的遭遇。
尤其秦放鹤,当年在章县时,对方对自己也算照顾有加。
奈何眼下的情形,他?有心无力,只好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又问起方云笙的境况,岔开话题。
周幼青也不?想叫两个晚辈同情自己,那样着实太过凄惨了些,便刻意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说?笑起来?。
“方大?人么,有师门庇护,终究比我?强……”
前头几届考试下来?,方云笙的政绩也算不?错了,没道理待了几年之后还不?动弹。
周幼青进京之前,还特意去向方云笙辞行?,对方隐约透露了一点?消息,说?可能直接在任上调走,不?必回京。
这就是?有靠山的好处了,把个周幼青羡慕得不?行?。
不?过多少有点?安慰,因为方云笙既然肯将此事告知,就证明起码把他?当半个自己人了吧……
此情此景相遇,周幼青欣喜之余,心里终究有些尴尬,略吃了一壶热茶暖身,便借口“家”中还有友人等候,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秦放鹤和?齐振业都送了一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
曾经在章县时,周幼青就是?天,就是?地,可来?到京城,他?就只是?千千万万宦海沉浮中的一个。
最普通的一个。

晚间?秦放鹤返回汪府,用过饭后,照例同?师父师娘说起今日见闻。
讲到茶馆时,秦放鹤迟疑了下,还是将见到周幼青的事情说了。
汪扶风正歪着身子看书,另一只手捏着手串搁在膝盖上,闻言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
这小子,什么?都好?,年纪小小,心思大大,就是顾忌忒多了些。
这是聪明人的通病,多思多虑,是好?事?,也是坏事?。
“你怕此时说?了这些,有怂恿为师为其谋官之嫌?”
秦放鹤束手立在下头,老?实点头,“是。”
汪扶风虽管不得官员任免,却可直言进谏,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皇帝的心思,又有董阁老?的威名?在,还真有这个本事?。
姜夫人莞尔,“你这孩子,还是见外了些。”
秦放鹤就有点不好?意思。
师徒固然亲近,但终究不是亲生父子,如今他承汪扶风夫妇关照良多,若因此被误会?,实在不好?。可若故意不说?,回头再叫他们知道?了,岂非故意隐瞒?倒更显得别有用心了。
汪扶风摇摇头,顺势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周幼青来,唔,又苦又瘦。
“于公,他在地方上执政多年,虽无大功,亦无大过,熬了这些年,资历是够的,往上动一动也不过分。于私,”他又瞅了秦放鹤一眼,语带笑意,“我听说?你在县学时,他照顾良多……”
“是。”秦放鹤道?,“他在地方上十分勤勉,百姓之中官声也不错,并不轻易以家?世?门第取人。”
平心而论,能遇到周幼青,实在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转折点,但凡换个势利眼、一心谋私的昏官,他的科举之路都不可能这么?顺畅。
顿了顿,又补充道?:“知我家?贫,还曾数次自掏腰包贴补……”
前?一段说?的是公,这一段说?的是私,就足以说?明周幼青此人执政尚可,私下里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硬伤。
嗯,不以过去的穷苦为耻,走出来后也知道?感恩,汪扶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收了徒弟,就要管一辈子,他自然不想教?出一头白眼狼。
真要说?起来,其实汪扶风对周幼青的印象并不深刻,也就是当初乡试时,各地知州知县齐聚一堂,周幼青也在其列。因着秦放鹤的关系,汪扶风顺势多看了几眼,仅此而已。
都说?父债子偿,当儿子的欠了债,当爹的还也应当。
师父师父,亦师亦父,秦放鹤虽不是自己亲子,可也算得多半个,如今这半个儿子遇上半个爹,怎么?也得还了那多半份人情债。
过几日就要放假了,中间?一隔几十天,转过年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说?。
若过了二月,又冒出来新一批进士……
若要办,就要尽快,夜长梦多。
汪扶风掐着玛瑙手串数了一遍,心下有了计较,没有再说?。
秦放鹤也没问。
此事?好?似就这么?过去了。
朝廷选官,一看才干,二看资历,乍一看,好?像很公正,没毛病。
但具体实践起来,却大有可操作之处。
头一个,才干好?坏如何评判?
若二人之前?的政绩评审持平,资历也相?当,又该如何取舍?
或者一人本可升任,但因声名?不显,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好?事?自然也就落不到他头上。
周幼青,便?是如此。
他家?世?平平,师承平平,妻族平平,自然便?是无名?之辈。
原本他想着,也不求什么?升官,好?歹能平调了,去往另一地仍任知县,有个进项,再过两年,顺顺当当告老?,也就罢了。
若来日方云笙念旧,果然能拉自己一把,便?是意外之喜;若不能……他也没什么?法子。
可腊月二十四这日,吏部?突然下了委任书!
“东远知州……”
周幼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升,升官了?!
谁升官?
东远州他是知道?的,稍偏西北,但因辖下多有牲畜,并不算贫瘠。只是水少些,农事?略差,需要地方官多费点心。
但周幼青不怕,他最擅长的便?是带人种地!
况且既然畜牧发达,便?足以弥补农耕方面的不足。
别人眼中的鸡肋,已然是周幼青的可望不可及。
他虽欢喜,理智却还在: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
便?是方大人有意提拔,也断不会?这般快地给这样天大的好?处!
周幼青大喜过望,有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又疑惑不解,脑袋也有些晕晕的。
还是老?妻看见了,忙亲自取了谢银与那传话?官,对方笑咪咪收下。
有跑腿费拿,来送委任书那人心情也颇好?,笑着打?趣道?:“想是您老?遇到贵人?赶在年前?派官的,一共可就五位。剩下的,还指不定等到猴年马月去。”
瞧这位住的地方吧,便?知道?不是个有钱有人脉的,如今却赶在头里选了官,不是遇到贵人又是什么??
周幼青如梦方醒,忙陪笑道?:“您说?得是,是小老?儿侥幸了。敢问一句,可知是哪位大人发话?了么??”
“这话?奇了,”那传话?官都给他逗笑了,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诧异,“我就是个送信儿的,上头的事?,您自己都不知道?,我却从何而知呢?”
合着你还真不知道?啊!
那这运气还真够好?的!
传话?官也想结个善缘儿,便?低声道?:“这种事?,外人哪里会?无缘无故去做呢?说?不得您老?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结了缘份啦。或是近来您遇见过什么?人?”
一直到他走,周幼青还陷在思绪中回不过神。
结缘啊……
那日出去找齐振业玩了一天后,秦放鹤颇觉放松,又本能地有种偷懒的罪恶感,于是接下来几天,倍加用功。
姜夫人见了,即欣慰又好?笑,也怕他累坏了,便?故意穿插着带他玩一玩。
然后,奇迹鹤鹤诞生!
大约人当了娘后,都爱打?扮孩子,姜夫人的两个女儿都已嫁人,轻易回不来,儿子又远在江南,多少有些孤独。
如今秦放鹤来,便?恰好?填补了这部?分空缺。
临近年底,各处都做新衣裳,姜夫人知道?他家?底子薄,特意叫针线上多做了些,正好?这几日都陆续得了,便?时时让秦放鹤换了新衣裳来给她看。
“嗯,你年纪小,艳色也压得住,又显得活泼喜庆。”姜夫人拉着秦放鹤看了一回,满意地点头。
漂亮孩子本就惹人爱,难得这个漂亮孩子又足够聪明,懂礼仪知进退,便?很难叫人不喜欢。
秦放鹤低头看着身上红艳艳的袍子,有点意见,但不多。
行吧,师娘高兴就好?。
大红色嘛,国人的传统色,虽然招摇了些,但的确显气色。
谁知姜夫人的陪嫁丫头带人端了两盘新鲜果子进来,一看秦放鹤的模样便?噗嗤笑出声。
姜夫人才要问,扭头就看见后面那人手里提着的红灯笼,正踩着梯子要往内门屋檐下挂,然后再转过来看看秦放鹤,也跟着笑了。
还真挺像。
秦放鹤:“……“
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姜夫人又亲自挑了一件石青色的箭袖罩袍与他,“嗯,这么?一压,稳中有雅,不错。“
秦放鹤自己也对着镜子看了。
石青色沉稳,但多少有些老?气,若只这一个色,活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衣裳,死气沉沉的。可这么?一搭,胸口和下摆隐约露出几丝红线,又似荒野间?的一把艳火,瞬间?跃动起来,反倒显得雅致了。
不得不说?,色彩搭配确实是一门大学问。
他还有得学。
傍晚汪扶风回来见了,也觉得好?。
哎,这孩子脑子好?使,关键是又俊,带出去太有面子了。
“便?在这里过年,”他说?,“过了年,你也跟着我出去见见人。”
上层社交门槛颇高,便?是出身世?家?,也需有长辈做引路人。
而秦放鹤的引路人,就是汪扶风。
再有两日便?放假了,朝臣们虽然忙,但也算干劲十足,都想着抢在年前?把事?情忙完,好?安心过大年。
汪扶风这几日的兴致特别高,每日上下朝路上,都要拉着自家?师兄絮叨,说?他徒弟怎么?怎么?好?,昨儿学了什么?,今儿又学了什么?。
又名?为抱怨,实为炫耀地说?那孩子怎么?跟别的不一样,不哭不闹不爱玩,就爱学习!
庄隐:“……”
人言否?
一开始吧,庄隐确实为他高兴,自家?师弟也老?大不小了,儿子只有一个,天分挺好?,但不是顶好?,已经够可怜的了。如今好?歹有了传承,自然是喜事?。
可他娘的喜事?也架不住一天三遍的说?!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这么?喜欢上朝议事?的人,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耳边都会?自动回响起汪扶风的唧唧呱呱:
“师兄,你师侄大有长进!”
“师兄,我那小徒弟今儿才写了篇文章,我念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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