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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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现?在,村民们甚至觉得秦放鹤每次右脚先迈门槛都另有深意。
有人扭头向旁边纳鞋的杏花说?:“他婶子,如今松哥儿跟着十一郎读书,你也算熬出来了。”
杏花话不?多,心?里?却明白,“亏得他不?嫌弃,我跟松哥儿如何敢想旁的?日后能像大海那样出息,有个正经活计就烧高香了。”
一句话,既奉承了秦放鹤,又奉承了秀兰,分外妥帖。
秀兰婶子却也不?是那等轻狂人,闻言便笑:“大海哪算甚么,依我说?,你家松哥儿才是正经读书的苗子,字儿写得那样好,人也踏实。只管好生跟鹤哥儿学,保不?齐哪天啊,你也就成了秀才娘喽!”
自己生的自己清楚,不?管老?大还?是老?二,都未必有那个心?沉得下来。日后鹤哥儿不?嫌弃,能叫他们跟着混碗饭吃,她这个当娘的也就知足了。
杏花闻言只抿嘴儿一笑,谦虚两句,也不?敢想日后,又低头专心?纳起鞋来。
十一郎说?过,最爱穿自己做的鞋了。
听说?日后他就要去县里?上学,自己得抓紧点,多做几?双给?他带着。
这年纪的孩子,费鞋。
正说?着,忽有一辆牛车吱嘎吱嘎从道路尽头驶来,有眼睛好的后生见?了,立刻冲出去喊,“是十一郎回来了不??”
秦山便举起鞭子,往虚空中打?了个响儿,大声笑道:“是,是鹤哥儿回来啦!”
其实昨儿就到?了镇上,因?天色已晚,又连着赶了三天路,十分疲惫,便照例在秦海家休息了一夜才回。
这话便如凭空加了一把柴火,叫本就翻滚的白云村这锅水立刻沸腾起来。
那后生立刻爬上大磨盘,抓住大柳树上垂下来的粗麻绳,用力晃起来,“十一郎回来啦,十一郎回来啦!”
“当~当~当~”
古朴的钟声回荡在小小村落的上空,几?乎所有人都从自家门口?走了出来,兴致勃勃来瞻仰小秦相?公的风采。
牛车进村,秦山先下来,紧接着便是秦放鹤。
去过府城的人好似自带结界,众乡亲一时不?敢上前,都在一步开外,直勾勾瞅着。
秦放鹤理了理衣裳,朝三四个月不?见?的乡亲们作?了个揖,“十一郎幸不?辱命,得胜归来。”
结界破了。
震天的欢呼声炸开,乡亲们如得了讯号般争着抢着上前,拉他的手,摸他的肩膀,口?中赞个不?停。
有男人直接把自家毛头小子提溜起来,“快,摸摸你十一哥,沾沾聪明气!”
秦放鹤瞬间被热情的人群淹没?,他笑着回应,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几?十号人,听着不?多,但如果在同一时间围上来,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眼见?秦放鹤被挤得东倒西歪,突然脚下一空,竟是秦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将他整个人扛在了一侧肩上!
“都散开散开!”
秦猛一手扛着秦放鹤,一手非常有气势地在身前画了几?个大圈,声若洪钟,“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都散开!没?见?着要把十一郎挤坏了么!”
众人便都哄笑起来,虽不?往前挤了,却也不?舍得就此散去。
老?村长终于气喘吁吁地钻进来,直接用拐棍儿挨个戳人,“我的话不?好使了?都退开退开,去去去!家去家去!”
老?族长的话还?是颇有分量,大家伙儿再舍不?得,也还?是空出一条道来。
秦放鹤坐在秦猛肩头冲大家拱手,犹如花车游行的公主,“多谢父老?乡亲厚爱,赶明儿咱们杀猪啊!”
又是一阵欢呼。
如此闹哄哄一整日,到?了夜里?还?有人爬墙头来送东西,都被秦山和秦猛拾掇了。
次日一早,秦放鹤仔细穿戴了,先随村长去拜过祠堂,又去村外给?原身父母上香烧纸,这才渐渐得了空。
晚间老?村长亲自过来找他说?话,倒把秦放鹤弄得不?得劲。
“您老?有什么话,叫我过去就成了,何苦亲自走一趟?”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黑了天,地上还?有水,万一摔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他并未因?身份变更而拿乔,老?村长心?下熨帖,十分受用,却还?是坚持道:“不?是这话,你如今身份不?同,也该讲究起来。村里?老?少?爷们儿们虽没?坏心?,可到?底也该论个尊卑,不?然你随和,总有那起子混账王八崽子不?知好歹,明日也同你哥哥弟弟起来,蹬鼻子上脸的,传出去叫外人说?咱们白云村没?规矩哩!”
这话秦放鹤不?好接,只笑笑,也不?作?声。
那边秦山很自然地替二人煮了茶端进来,替秦放鹤问道:“您老?这么晚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对对对,说?正经事,”老?村长一拍额头,“老?了老?了,净扯闲篇,险些误了正事。”
秦放鹤笑道:“您可不?老?,村里?还?指望您主持呢!”
老?头儿除了掉了几?颗牙之外,腿脚还?真就挺利索的,前几?天还?拿着拐棍满村撵着重孙打?屁股。
众人笑了一回,老?村长才把来意娓娓道来。
“鹤哥儿,如今你中了秀才,依朝廷的规矩是免税的,我琢磨着,把村里?一部分上等田过到?你名下,你怎么看?”
这是时下最常见?的做法?,秦放鹤也不?意外,当即点头,“自然可以,乡亲们帮我良多,能尽力的地方,自然要办。”
老?村长欣慰地笑了,又细细说?了每年给?秦放鹤的抽成。
没?了田地税之后,每年大家就能多进好些粮食,自然不?能叫主事人白担虚名。
秦放鹤却不?在意这个。
这年月的亩产量真的太低了!
哪怕乡亲们给?他抽成,每年也就多个一二百斤,折算成银子不?过二两上下,对现?在他的年收入而言,无足轻重。
但这些粮食分给?各家各户,却能顶大事。
老?村长却道:“哎,那话怎么说?来着?礼不?可废……”
秦放鹤就笑,“这么些年来,我也没?少?吃乡亲们的,穿乡亲们的,如今朝廷月月给?银子,又有粮米,我一人如何吃用得完?况且来日我进城上学,家里?少?不?得左邻右舍照应,便是回来,一时不?开火,难不?成就不?去叔伯家里?蹭饭了?权当我提前交的伙食费吧。”
现?在他手头足有将近六十两银子,日后月月还?有廪生的一两和若干粮食,县学又管吃管住,还?给?一年四季的长袍,便是只进不?出。
再者书肆那边也有进账,根本花不?完,何苦跟乡亲们争抢这些?
秦放鹤打?定主意,老?村长也不?能说?动分毫,到?底心?下难安。
正踟蹰间,秦猛擦着头从外头进来,粗声粗气道:“十一郎不?是那等计较人,他一番好意,您老?就替乡亲们应了又如何?”
他跟海哥跟着往府城走了一趟,一路好吃好喝,十一郎更没?少?自掏腰包贴补,回来还?有足足一两银子拿,可见?豪爽,若一味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
见?他肩头似有水渍,秦放鹤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眼,“下雨了?”
秦猛嗯了声,“才下,倒是不?大,只夜里?恐怕有风,进雨水,你关窗再睡。柴火我也劈好盖起来了……”
经他们这么一打?岔,老?村长的气势越发弱了几?分,只仍有些担心?,“论理儿,我不?好这么讲,可村里?少?说?也有百十号人,又各自成家立业,难免有小心?思。老?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你原是为了乡亲们着想,只怕天长日久的,有些人不?知足……”
人心?易变,以前没?有利益纠葛,自然也没?有矛盾。可日后有了白得的粮食……那就真说?不?准了。
和气了一辈子,老?村长是真怕村民们不?知好歹。
秦放鹤笑了下,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这也不?难,届时我再收回来便是。”
他想给?的,谁也无权反对;他想收回的,谁也挡不?住。
若白云村上下齐心?也就罢了,若来日果然谁有了坏心?思,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至少?他秦放鹤活着一天,白云村就必须团结。
接下来几?天的热闹不?消细说?,突然多了好些孩子想跟着秦放鹤读书,都被秦山和秦松拦下。
秦松是个闷葫芦死心?眼儿,也不?吭声,就是张开双臂堵在门口?,没?有秦放鹤的话,谁来了也不?叫进。
十一郎读书呢,一定不?能叫他们进去打?扰了!
“早干甚去了?”秦山说?得毫不?客气,“你们这会儿来,未必不?是一时脑热,还?指不?定熬几?天,先跟我和老?八学两天再说?!别有什么事都去扰得鹤哥儿不?得清净。”
带着孩子来的家长们听了,便都有些讪讪的。
当初谁想到?鹤哥儿这样出息?
谁又能想到?,书读得好,朝廷竟还?真给?银子呢?
秦山对他们的小心?思门儿清,你要说?坏心?眼儿吧,也不?至于,多少?有点眼皮子浅,不?见?兔子不?撒鹰。
早前自己那都是挨家挨户跑到?门上撵着孩子们念书,除了老?八,那都没?一个能坚持下来三天的!
如今眼见?鹤哥儿有了功名,又是廪生,月月有银子拿,哦,眼馋了?
看花容易绣花难,你们没?见?私底下鹤哥儿吃的那些苦,我可见?过!铁打?的汉子都未必熬得住!
门外的骚动秦放鹤都听见?了,只是一笑,也不?出面,依旧稳稳坐着。
方知府发给?的几?本书甚好,涉及到?许多以前他不?知道的朝廷要事,正是如今他欠缺的,自然要专心?研究。
秦山跟着自己走了不?少?地方,见?了许多人,如今果然长进,这些迎来送往的,便都交予他去办吧。
另外,秦松的表现?也叫秦放鹤眼前一亮。
自己离开白云村三四个月,秦松的功课超额完成不?说?,毛笔字也大有长进,瞧着已经有点样子了。
最要紧的是,他真的把自己和亲娘杏花摆在同一线。
早上有人仗着辈分想硬闯,秦松人狠话不?多,转头就把大扫把抓起来了,要不?是秦山及时赶来,他是真敢殴打?长辈……
几?天后,年前才来过一回的屠户又来杀了猪,这次引来的不?光有看热闹的邻村人,竟还?有几?个媒婆。
如今十里?八乡都知道小秦相?公宽厚,替乡亲们消税还?不?要抽成,周围好些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便都动了心?思。
对农民而言,粮食就是一切!
有了粮食才能想别的。
左右都是嫁,嫁去别的地方日子紧巴巴,嫁到?白云村却每年凭空多那么多粮食,村里?又有小三元的名头,便是衙役来了也要客客气气的……谁不?会选?
村子要想延续下去,最要紧的就是人口?。老?村长看了,心?中越发欢喜,一连几?天嘴都合不?拢。
最后,竟还?有媒婆想替秦放鹤说?亲,结果才一开口?,就被众白云村村民撵出去了。
还?有人大口?啐她,“真是癞□□也想天鹅屁吃,如今十一郎是何等尊贵人物,俺们自己村的都不?敢巴望,你们倒是想来摘果子了,门儿都没?有!”
秦放鹤听了,一时啼笑皆非。
不?过眼下,他确实还?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十一岁哎,后世才上小学!大好年华谈什么恋爱,都去读书!
七月初,老?村长整理出各家过户给?秦放鹤的田产,又都立了文书,按了手印,然后去县衙办了更改手续。
秦放鹤也去了,顺道去白家书肆取了三月到?六月的稿费,一共是六两三钱。
可拿到?手的,却足足十两。
孙先生笑容可掬,“多的都是小人孝敬的。”
他原本以为秦放鹤小小年纪中个秀才就算了不?起了,万万没?想到?啊,乖乖,小三元!
秀才和秀才,那是真不?一样。这可是吃公家饭的!
消息传回章县时,他跟浑家人都傻了!
小秦相?公才多大点儿人?哪怕日后花二十年考举人呢,也才三十出头!
前途无量啊!
秦放鹤笑笑,却把多余的银子丢回去,“该多少?是多少?,你们也不?容易。”
见?孙先生有些忐忑,他又道:“是好是歹的,我自然心?中有数。”
来这里?几?年,除了白云村人之外,可以说?帮自己最多的就是孙先生了,他不?是那等没?良心?的。
听了这话,孙先生才又重新快活起来。
“对了,听说?你可能回县城做事?”秦放鹤问道。
“哎,说?起来,也是托了小秦相?公您的福……”说?起此事,孙先生也是满脸喜色。
他现?在就觉得秦放鹤正是自己的福星!
先是写的几?个话本子好卖,引来掌柜的夸赞,如今得知秦放鹤出头,便是县太爷都看重,掌柜的越发对孙先生和颜悦色起来。
可巧今年章县那边有个铺面的管事年纪大了,想退下来,需得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过去顶着,掌柜的就想起孙先生来,叫他预备着。
孙先生自然是愿意的。
他的房子、家人都在县城,能回去,谁还?想过这样长年累月两地分居的苦日子呢?
“挺好的。”秦放鹤暗自记下。
若孙先生能回县城,日后有些事……倒是方便了。
只现?在为时尚早,到?时候再说?吧。
县学是七月二十五开学,原本秦放鹤与齐振业和孔姿清约定的是七月二十进城,先去齐振业家里?住着,大家玩几?日,再看看要带的东西是否有遗漏,也方便临时补充。
结果就在七月十七这日,桂生来送了一张请帖并书信。
孔姿清写的,通篇只有一个主旨:孔老?爷子想见?见?他。

对孔老爷子会见自己这件事,秦放鹤早有预料,只没想到这样快。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对方?大概率会在县学开学后每月一次的返家日时,顺势让孔姿清带自己?回去趟。
如今正式下了帖子,就显出郑重来:前者只是孙儿的玩伴,后者却是?正经上门的客人。
县学虽然提供基础用品,但贴身铺盖和日常替换衣物、文具等仍需自带,收拾收拾就有小?半车。
登门日是?七月十九,孔姿清建议秦放鹤直接把行李带去他家,开学时一并用孔家的马车拉过去,省得往返奔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住在孔家。
回忆起之前跟齐振业的约定,秦放鹤摸摸鼻子,抬头望天,觉得这么着不?行。
少?爷是?在报复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总不?好随便毁约。
初次登门,论理儿,该带些礼物,这是?最起码的社交礼仪。
但当主客双方?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差距过大时,礼仪就会变成一种考验和?负担。
秦放鹤短暂思考了下,已然有了主意,起身出门。
麦收已经结束,粮食也陆续晒干,各家各户门外都堆着漂亮的麦秆草垛,圆锥形的顶,小?帽子似的俏皮,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
有人出来取草引火,看见秦放鹤便笑着打招呼,“十一郎,今儿不?念书啊?”
秦放鹤笑道:“念,出来歇歇。”
那人麻利装了草,似懂非懂点头,“对,歇歇,别累坏了。有空来家吃饭啊!”
空气中浮动着收获后特有的淳朴的草木香气,秦放鹤背着手,在慢慢升高的日头下溜达达走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就多了好些金灿灿的麦秆。
他挑了最粗壮漂亮的,先用水泡软,然后一条条破开,按照需要排了顺序,十根手指就跳起舞来。
秦放鹤提前两天去了齐振业家里?,后者正百无?聊赖,躺在大躺椅上一遍遍数廊下的葡萄,对他的到来惊喜万分,“饿还怕你家里?事多,早来好,早来好啊!阿财,杀羊!”
“倒也不?急着杀羊……”秦放鹤失笑,向他说明原委,言明明日要去孔家做客。
“哎呀,”齐振业一拍大腿,在院子里?陀螺似的兜了几?个圈子,一语道破真?相,“姓孔那小?子这是?要截胡啊!”
这不?明摆着挖墙脚呢么!
果然当官的心?都黑,子孙后代心?也黑!
那小?子不?是?好货啊!
又抓着秦放鹤的肩膀抖了抖,感慨万千,“还得是?饿弟!”
饿弟是?个痛快明白人咧,不?上当!
月余未见,两人也有不?少?话要说,闹到半宿方?睡。
半梦半醒中,秦放鹤还在想,齐兄什么都好,只不?爱睡觉这条着实?不?妥……
七月十九一大早,秦放鹤就带着礼物去孔府做客。
一见帖子,那门子便换上笑模样,再?看他只身一人,既无?行李也无?马车,便有些惊讶,“这……”
少?爷之前可是?说小?秦相公会带家当住下呢。
秦放鹤笑笑,“不?必担心?,我?自会向你家少?爷分说。”
门子听了,没奈何,只好先打发人去报信儿,吩咐人引着秦放鹤去了为他准备的小?院子里?,又有下人打了沁凉井水与他梳洗。
天儿热,走了这趟正晒得脸烫,秦放鹤痛痛快快洗了一回,狠狠吐了口气,果然舒爽。
又看那小?院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十分讲究。不?知是?否巧合,院子里?也栽着石榴树,枝桠上挂着沉甸甸的大石榴,圆润饱满,果皮油亮,简直比自家的还漂亮。
屋里?一色陈设都是?好的,正中会客处挂着山水图,两边一对好联,秦放鹤顺势赏了一回。
不?多时,孔姿清闻讯赶来,多少?有点失望。
秦放鹤便道:“你也知我?与齐兄有约在先,我?虽非什么君子,但既然应了,就不?好轻易毁诺……”
这俩人真?的是?,不?对盘啊!
孔姿清本也有点儿跟齐振业对着干的意思,不?大那么理直气壮,听了这话,便不?再?坚持。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子叫他们?过去。
秦放鹤站起身来,拽了拽衣裳的褶皱,正了头巾,觉得差不?多了才往外走。
之前周县令给的几?匹布,早被白云村的长辈们?裁剪成长袍,去府城考试时秦放鹤就穿来着。
今儿他挑了一件天水碧色的,只用略深一点的布料掐牙,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他生得俊,年纪又小?,正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这一身本该有些寒酸的布衣上身,反倒清爽得出奇。
正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漂亮乖巧系。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在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只不?过之前一直局限在白云村,如今却扩大到了府城:
布料是?周县令给的,银子是?方?知府拿的……
想到这里?,秦放鹤忽然觉得有趣,禁不?住笑起来。
两人径直来到书房,孔老爷子正在里?头看书,见他们?进来,很和?气地叫坐,又让上茶水点心?。
年纪大了,就喜欢好看的孩子,这俩小?的都是?好模样儿,瞧着他们?并排走,老爷子也觉心?情不?错。
外面酷暑炎炎,屋里?却沁凉舒爽,非但用了冰盆,书房三面还有活水穿过,潺潺水声伴着凉意入怀,燥热便渐渐远去了。
秦放鹤先行了礼,将包裹呈上,规规矩矩道:“初次登门,叨扰了,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小?小?心?意……”
是?个礼仪周全的孩子。孔老爷子笑了下,倒很给面子,亲自打开了。
包袱皮滑落,露出里?面一头尺长的昂首奋进的金牛,肌肉健硕、筋骨流畅,神态体魄无?一不?精,无?一不?像,两颗黑豆点的眼?珠也颇有神采,仿佛下一刻就要“哞~”的叫出声来。
礼物,孔老爷子收过很多,却未曾有这般巧思——当然,也无?人敢送草与
他,倒真?有了几?分兴致,拿起来细细看了一回。
“这是?,”他略眯着眼?睛看了,手指轻轻摩挲,有些惊讶,“麦秆编的?”
秦放鹤点头,稍显羞赧,“是?。”
能认出破开、变形后的麦秆,证明这位老人非但没有不?通人气,反而可能相当了解基层生活。
这倒是?与他的出身不?大相符。
这份礼物,似乎当真?投了孔老爷子的欢心?,他自己?把玩片刻才叫了人进来,直接摆在一旁的架子上。
孔姿清顺着看了眼?。
那架子上原本摆的都是?精致瓷器,清清冷冷,如今骤然多了一尊草编金牛,好似突然有了烟火气。
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小?青蛙最好看。
孔老爷子问起秦放鹤家中情况,又特意问了今年的收成,看上去跟普通长辈没什么分别。
秦放鹤却不?敢松懈,“收成倒还好,与去岁相比没什么大出入。只是?今年雨水不?丰,虫子也多,乡亲们?要日夜引水,随时灌溉,又要赶鸭子捉虫,比往年累些。”
因?吃多了虫子,今年白云村的鸭子们?长势头很好,个头肥壮健硕不?说,鸭蛋也又多又好。
孔老爷子点点头,看着孔姿清说:“靠天吃饭,本就不?易。”
这些日子孔姿清也没闲着,尤其麦收时,老爷子还特意打发人带他去田间地头。也不?用真?下去劳作,只这么看着,便足以窥见民生不?易。
“县试时你写的《惠农论》,我?看过,言之有物,很不?错,”说起这个时,孔老爷子眼?中多了一点真?实?的欣赏,“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能有那般见地。”
这正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当初年前宴会初见,他就有些惊讶,这个孩子虽衣衫粗糙,然神态大方?、进退得当,本以为是?哪个落魄大家流落在外的子嗣,谁又能想到,竟出身乡野?
孔老爷子派人查过,秦氏一族定居白云村近百年,包括周围几?个村落在内,皆世代务农,并不?曾有什么不?凡的来历……
这可真?是?,真?是?山沟沟里?飞出的凤凰儿。
后来得知秦放鹤一步步走远,孔老爷子便断定,这是?个天生的官场苗子。
他有一种天分,非常难得的天分。如无?意外,他一定能走得很远,站得很高。
秦放鹤才要习惯性谦虚,却听孔老爷子突然丢出一句,“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
随机抽考!
本能先于大脑一步启动,秦放鹤几?乎瞬间接上,“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
选自《周易》。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第二题紧随其后。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抢答!
出自《老子》。
“何解?”
“前人之中善于修道、持道者,皆是?通达天地,深不?可测,恰恰就因?他们?返璞归真?,重归自然,所以才能包容万千。”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一人说完,另一人立刻接上,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这充分说明他们?非但将书读熟了、背会了,甚至还揉碎吞进肚子里?,信手拈来指哪儿打哪儿。
饶是?秦放鹤身经百战,此时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因?为这一道道题目明显在朝着……超纲狂奔!
前面的尚且在四书五经之中,后面却渐渐涉及到诸子百家,莫说现在秦放鹤只是?秀才,便是?天下考取举人者,也未必都能处处通达。
这不?是?什么随机抽考,根本就是?摸底考试!
然而座上考官还在继续,一道道题目犹如利箭扑面而来,完全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秦放鹤的脑子都快转冒烟了,肾上腺素激增,疯狂输出,除了考题,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自然没注意到孔姿清渐渐离谱的表情。
孔老爷子游刃有余地出题,抽空细细打量着下头起身作答的小?子。
夫观人者,无?外乎“眼?口心?”,此子眼?神明亮灵动,不?是?没算计的;口齿清楚,声音洪亮,说话时节奏分明、自带韵律,甚是?悦耳;心?么,从他过往来看,心?思清楚触类旁通,俨然是?这个年纪的孩童几?不?可能达到的程度……
有心?眼?儿,还不?少?,这很好。
没心?眼?儿还偏要往官场上撞的蠢货们?,这会儿都在坟里?埋着呢,草都不?知换了几?茬。
孔氏本家已然腐朽,便如一株古树,外面瞧着还好,内里?却早就烂透了。
他的孙儿需得辟出一条新路来……
“慎其身修,思长……”
“敦序九族,众明高翼,近可远在已。”
这几?句早已超出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范围,乃是?《史记·十二本纪·夏本纪》中舜与皋陶的对话。
超纲了!
太超纲了!
秦放鹤的脑门儿上几?乎要憋出汗来。
天可怜见,史记包含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前后足足五十多万字,其中颇多生僻,哪怕他上辈子知识储备巅峰时也没能全书背诵!
不?对!
疯狂运转中的脑海中突然似有闪电划过,轰隆一声,瞬间将秦放鹤的理智劈回来。
这可是?《史记》,一整套书就能独占几?层书架的存在,按照大禄朝书本市价,少?说二百两起步,普通人别说背诵,就是?买都买不?起、碰也不?敢碰!
秦父生前不?过小?小?秀才,家里?根本没有这套书!
甚至就连青山镇的白家书肆也没有!
因?为小?镇做题家都负担不?起!
那么问题来了,你秦放鹤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犹如数九寒天浇下来一盆冰水,秦放鹤的头脑瞬间清醒。
清醒得都有些木了。
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暗暗发苦,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于是?在孔老爷子又说了句三十世家里?的题目后,秦放鹤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摆烂,做努力思考状后,十分羞愧且茫然地说:“晚生,晚生才疏学浅,着实?想不?起来了。”
孔老爷子面带微笑,依旧是?那样慈善,但分明秦放鹤从中看到了一丝狡黠。
老狐狸!
跟这些官场老油子交锋,无?论对方?的外表多么具有欺骗性,果然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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