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关灯
护眼

不然,一早撵回家闭门思?过去了。
此时?一听天元帝这话,胡靖当即跪下,言辞恳切道:“陛下,臣愚钝,未能及时?体?察圣意,其罪大,愿受责罚。然,臣自问问心无愧,实不能蒙受不白之冤!还望陛下明鉴!
连日来?几位阁员皆以秦放鹤为?首,口称猜测陛下心意如何,擅自行动,老臣惶恐,因未见明旨,不敢做真,却又念及诸位同僚皆是明事理、分黑白之人杰,岂能乱传旨意,任意胡为??又恐惊扰陛下龙体?……故而只好屡屡劝诫,未能及时?上?奏,此为?臣之过。
二则身为?人臣,尽忠职守实为?本分,岂敢妄测圣意?内阁为?群臣之首,若诸位阁员皆率先明知故犯,必上?行而下效,倘或来?日人人皆揣度陛下心意先行而后奏,势必朝纲不振、法度倾颓,如此视君臣上?下为?无物,却将陛下置于?何地?将太子殿下又置于?何地……”
说到最后,胡靖双目泛红,一双老眼泪光闪烁,抬头看了天元帝一眼,再次深深拜下,额头触地,“老臣有罪,当罚!然是是非非,还望陛下明察啊!”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很容易博得怜悯,尤其一位之前尚可?算勤勉的老大人如此哽咽自陈,则更令人动容。
秦放鹤也不例外。
动容之余,他也终于?意识到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忽视,或者说被整个师门忽视的问题:
他们轻敌了。
胡靖固然不如曾经的方阁老、卢芳枝、董春,但他能爬到内阁首辅之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纵然此番己方抢占先机,他也未必没有翻身之法。
便如此时?:
你骂我贪图权力、不舍分割,我却可?以当着陛下的面痛陈你结党营私、揣度圣意、滥用职权。
胡靖方才?所说的每一句,七分真,三分假,他没有完全把自己摘出去:我确实发现了,也怀疑了,也劝阻过,但所有人都?联合起来?说是陛下的意思?,我愚钝,我无用,不能当机立断,所以一直拖延到现在……
身为?内阁首辅,被下面的阁员联合欺瞒、试图架空,我无用,我认了,但你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更可?怕吗?
我有罪,但罪只占一,认罚。
但你们有罪,却可?占七分,更该罚。
事实如此,太可?信了。
那么?剩下的两分罪呢?
秦放鹤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也跟着跪了下去,心服口服,“臣有罪。”
我有罪,有错,错在这些?年顺风顺水,太过大意、轻敌。
错在以为?封建王朝的压抑之下,可?以持续讲信任。
错在……我太着急了。
剩下的两分罪,是陛下。
幕后推手,也是陛下。
当初自己提建议时?,天元帝没有猜到有私心吗?
猜到了。
他身为?帝王,庞大王朝的实际操纵者,不知道权力交接干系重大,需要尽快落实到纸面昭告天下吗?
他知道。
那么?他为?什?么?不做?为?什?么?只口头默许,不赞同,也不反对?
他故意的。
天元帝最大限度地为?自己留了余地,然后用这份游刃有余,挨个狠狠敲了每个开始翘尾巴的大臣的天灵盖。
秦放鹤,你资历不浅,难道不知道任何变动都?要过明路么??
朕没有反对,但也没说好不是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直接去做了?
内阁其他人最初并不知道,可?为?什?么?,现在他们都?半点不怀疑,便跟着你做?
你们是要做朕的主么??
胡靖,你资历更深,也在一开始就?知道不合规矩,既然如此,为?何不立刻上?报?
你没有上?报,无非是想使苦肉计,待到今日闹大,做出一副“老臣已尽全力,但他们勾结成片,无计可?施”的假象,想让朕发怒。
你知道朕最忌讳结党营私,所以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狠狠在背后推了一把……
漫长的沉默后,天元帝四两拨千斤,随意安抚了胡靖,肯定了他的忠诚,却也终于?正式发下明文,允许翰林院分担原本属于?内阁的部分职责。
“即日起,各地各部各衙门上?折子、奏本依据颜色分轻重缓急,无事请安的,绿色本;例行陈情述职的,黄色本……此皆交由翰林院处置、汇总,内阁不定时?抽阅;余者凡各地紧急军情、案情,天灾人祸等等,依旧还交内阁……”
自此之后,翰林院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内阁。
这一场内斗,胡靖也好,秦放鹤也罢,貌似谁都?没输,但最大的赢家,却是自始至终作?壁上?观的天元帝。
退出去时?,两人都?出奇安静。
转身的瞬间,秦放鹤看着暖阁窗纸上?影影绰绰照出来?的两代帝王的影子,百感交集。
当权力完全集中?在一个或几个人手中?,那么?余下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傀儡、木偶……
因为?你的一切努力和心血,都?可?能随着上?位者的一句话中?途夭折,付之东流。
但无论如何,分权,终于?是走出了第一步。
“你还是太嫩了,”往内阁走的路上?,胡靖忽幽幽道,“真以为?陛下会?被你的一点小花招蒙蔽么??”
卢党一手遮天的前车之鉴犹在,陛下绝不会?轻易重蹈覆辙,至少有生之年,不会?允许一家独大。
经此一役,秦放鹤与侯元珍等人尚未稳定的联盟,将瞬间土崩瓦解。
秦放鹤没有反驳。
这一次,确实是他急躁了,以至于?忽略了“帝王”这个词本身的内核:权力、疑心、均衡。
毋庸置疑,天元帝确实给予了他空前的信任和施展空间,但这种信任是有限度的……
但是秦放鹤没有选择。
岁月不饶人,天元帝老了,皇位更迭随时?可?能发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
所以秦放鹤忽然又笑起来?,“但我还是赌赢了不是么??”
天元帝当然不会?被轻易蒙蔽,但同样?的,他也不会?完全信任胡靖。
所以你看,最后的最后,事情还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虽然绕了几个弯,虽然付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代价,但一切都?值得。
况且侯元珍……也未必值得信任。
胡靖没有说话。
因此这次的交手,他也算自伤八百。
天元帝敲打了秦放鹤,也等于?敲山震虎、杀鸡儆猴,那么?他与尤峥的联盟,也要顺势低调起来?……
正月的风异常冷硬,转过一段连廊拐角时?,胡靖和秦放鹤都?被迎面扑来?的裹挟着雪沫的冷风吹得齐齐眯起眼睛。
“对了,”秦放鹤忽然凑近,在胡靖耳边低语,“晚辈确实有些?糊涂了,总觉得阁老龙马精神不输当年……您高寿?”
你多大,我多大?
或许我眼下确实仍显稚嫩,但我熬得起,您呢?
胡靖呼吸一滞,眼前一黑,才?要发作?,却见秦放鹤低低笑了几声,径直从?他身边掠过,伴着风雪,大步而去。
“很意外,是不是?”
胡靖和秦放鹤离开后许久,天元帝才?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太子一怔,默然无语。
分明是文人,老也好,弱也罢,言谈间却依旧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丝毫不逊色于?战场血肉横飞。
天元帝本也不想听太子的回答,只慢悠悠捻起一枚羊脂白玉的棋子,随手丢到棋盘上?,声音清脆,“太子,你要记住,治理国家未必非要一板一眼,任用臣子就?像放风筝,而你是放风筝的人。只要风筝线够长够结实,”他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摆摆手,“可?以由着他们自己去,随便飞。但若是心大了,心野了,记得及时?收线。”
太子若有所思?,“那若风是太大,儿臣收不动呢?”
便如当年的方阁老、卢芳枝……
天元帝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好风筝难得,却未必寻不来?第二个,收不动,剪断换新的就?是。”
内阁里的是人,但却不是一般人,个个都?是从?人精窝里斗出来?的,哪怕看上?去最憨厚的,也有一万个心眼儿。
为?人君者,最要紧的是知道如何拿捏。
要信任,却不能完全信任。
“当你完全信任一个臣子,就?意味着他已经踩到你的头上?。”天元帝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顺势往他头顶瞄了眼,仿佛上?面真的坐着一只骄傲的动物。
“他们就?像猫,可?爱又可?恶,会?一点点试探,你若太过纵容,他们就?会?恃宠而骄、张牙舞爪……越漂亮的猫越聪明,一点即透,但你要记得点……”
说这话的时?候,天元帝一时?笑,一时?摇头,显然十分有心得。
用臣子和驯兽的道理是一样?的。
太过亲密,他们也会?狗仗人势,无法无天。
可?若太过疏远,毫无情分,何谈托付?
太子自觉受益匪浅,“儿臣明白了。”
他略整合下语言,试探着总结,“所以既要守好风筝线,又要约束好猛兽,不叫它们胡乱主动伤人。”
“嗯,”天元帝笑着点点头,“有几分味道了。”
他招招手,示意太子在他身边坐下,“不过你忽视了一点,你可?以用恩宠、威势掌控一个人的身体?,却永远都?没办法完全控制他的心……正如后宫那些?嫔妃,多少人是真的爱慕朕本人,又有多少人仅仅是屈服于?朕的权势地位?”
揣着明白装糊涂,各取所需罢了。
人是活的呀!
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说的好听!
自保、自私、自大乃人之本性!
尤其那些?大臣,身在局中?,他们可?能不主动害人,却不可?能不害人。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为?自保,为?天下计,反击无可?厚非,但最怕尝到反击的甜头后,失去控制,从?被迫反杀,变为?主动害人……
甚至如果那名臣子足够有用,上?位者可?以适当放纵,但一定要有个度!
不然就?会?变成昔日卢芳枝。
过去那么?多年的教导,都?不如今日所见所闻给太子带来?的震撼大。
他正反复琢磨、消化时?,却见胡霖匆忙进来?回禀,“陛下,方才?有内侍来?报,说回去的路上?胡靖胡阁老突发急症,已然昏厥了!”
太子下意识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岿然不动,“太医去看了么??要不要紧?”
胡霖点头,显得有些?迟疑,“刚去看过,说是一时?肝火上?涌,痰迷心窍,倒不打紧……只是,只是还是将养几日为?妙。”
这才?从?陛下这边离开就?给气厥过去,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啊。
老了老了,气性还挺大。
没事就?好。
天元帝眼底突然泛起一点无奈,“当时?还有谁在场?”
“没有,”胡霖仔细斟酌言辞,“方才?两位大人一同离去,然后大约是秦大人脚程快些?,先行几丈,胡阁老慢行。据方才?来?回禀的内侍说,他们正在廊下值守,忽然就?远远看见胡阁老越走越慢,然后就?靠着廊柱滑下去了……”
两人刚才?争执过,年纪也差得多,不一起走也很正常吧。
天元帝似笑非笑,“罢了,胡阁老连日操劳,以至病倒,叫他家里人接回去,先好生休养半月再说。内阁事务,暂交尤峥代管。”
一句话就?把胡靖昏厥的事情定性了,也是让外人不必追究的意思?。
胡霖哎了声,转身要去宣旨,却又被天元帝叫住。
“回来?,”天元帝想了下,“革秦放鹤半年俸禄。”
还是太纵着了,转头马上?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认准了朕不舍得拿你怎么?样??
胡霖一愣,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那怎么?跟户部说呢?”
“就?说朕说的,”天元帝显然不想继续追究这笔烂账,干脆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该明白的总会?明白的,“去吧。”

第267章 风浪(六)
正?月往来宴饮繁多,秦放鹤被罚俸的消息传来时,阿芙母女正与董芸母女随众人城外赏花。
短短几息,便陆续有各府仆从数次出入,显然各处都得了消息。
自秦放鹤出仕以来,只有往上升的,就?没有往下退的,如今正月未过便骤然罚俸,可谓前所未有,整个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
主持宴会的女主人乃皇族之后,外?祖母乃先帝之公主,见状便体贴地派遣心腹婢女向?阿芙传话,“夫人若有要事,可随我家主人入内更衣。”
阿芙便知?对方担心?万一真的有大事发生,自己在这里难熬,主动搭了台阶。
这是个极富善意的讯号。
她心?下领情,冲对方遥遥颔首示意,迎着各方若有似无的目光,大大方方问来人,“可说是何缘故?”
来人摇头,“未曾。”
阿芙又问:“只罚俸?可伴陛下训斥、停职、去官,抑或旁的?”
见来人还是摇头,阿芙心?中已然大定,微微含笑问道:“可知?罚的是哪一处俸禄?”
众人一愣,直到这时才忽然想起来:那秦放鹤身负伯爵之位,一直都是领双俸的!
果?然,便听伯爵府来报讯的下人说:“回禀夫人,圣旨上说的是官职之俸禄……”
阿芙与女儿对视一眼,眼底笑意更浓,“知?道了,你去吧。”
老话说得好,宦海沉浮,当官么,有沉就?有浮,莫说罚俸,便是昨儿升官,今儿遭贬也不在少数。
只要没失了圣心?,今儿能沉,明儿也能浮,一切都不算事儿。
阿嫖很小幅度地吐了口气,悬在嗓子眼儿里的一颗心?也慢慢落回腹中。
不过转瞬之间,她脑海中便划过诸多想法:
父亲突遭此劫,到底如何了?是在与胡阁老的斗法中落了下风么?
母亲又为何当众询问?
不,父亲一向?谨慎,应当不会出大事的。况且若真是大事,纵然母亲有心?遮掩也无济于事,料想不久后便会满城风雨。
况且罚俸而已,简直可以算是最轻微的惩戒,朝中诸多文武大臣之中,几乎都曾有过类似遭遇……
母亲之所以当众问,便是笃定了没出大事,与其说问了让自己安心?,倒不如说是要安在场众人之心?。
果?不其然,了解原委之后,宴会场上那些刚刚泛起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便瞬间消弭于无形,快得好像从未来过。
女主人更亲命人搬出陈酿,又起头行酒令,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好似所有人都集体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又过了会儿,各家在外?打探的心?腹陆续回来复命,有打听到的,也有没打听到的。
消息灵通些的,隐约听说前脚胡靖昏厥,后脚秦放鹤被罚俸,便是猜也猜出二者关?联:必然是两虎相斗,陛下随意表态,暗示事情就?此打住。
众人听罢,心?中越发百感交集,再?与阿芙等人交际时,态度便更加真诚而热络了。
胡靖贵为首辅,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又是那样?的年纪,一朝昏厥非同小可,陛下竟如此轻轻揭过?
那秦放鹤出仕甚早,名下有御赐宅院、田庄无数,还单独有一份伯爵供奉!逢年过节,各处赏赐也不曾少了他的。
且因“六元公”的名头,频频有人来求字、刻书,每年光过明路的润笔费便不下万两……
他哪里就?瞧得上那点儿俸禄了!
这样?的惩罚,跟没有有何分别!
陛下心?中,果?然还是看重他的……
不消片刻,阿芙母女便再?次成了宴会焦点,连带着董芸母女也不曾清闲,风头一度盖过主人。
阿芙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清醒的性子,觉得不妥,便向?阿嫖使了个眼色。
阿嫖立刻借口更衣,在后面?见到了今日赏花宴的正?主刘凌,“郡主娘娘,今日家中琐事叨扰,搅了您的清静,实在惭愧,家母特?意打发我?来谢罪……”
且不说今日上前攀谈众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任何时候宾客盖过主人家的风头均是不妥,于情于理,她们都该有所表示。
刘凌的外?祖母才是先帝公主,按规矩,到她这辈爵位递降,最多不过县主。不过刘凌本人颇擅察言观色,极得天?元帝喜爱,破例使承袭上一代爵位,方才得封郡主。
刘凌并不以为意,反而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道:“嗨,这算什么,我?若喜爱清静,便不开宴饮了,你也忒小心?了些。”
简单几句话便透出亲近之意,阿嫖顺势笑道:“郡主宽宏,我?们却也不好不知?礼数……不然日后怎么再?来叨扰呢?”
刘凌闻言大笑,转身对乳母和心?腹婢女道:“听听这皮猴儿,人还没走?呢,就?惦记着下回了!”
她身边的掌事婢女闻弦知?意,立刻凑趣儿说:“郡主也不比县君大几岁,分明是同辈人,何苦这样?生分。再?者说,若非郡主您下帖子,县君哪里就?能来了?”
刘凌佯怒,“这么说,还是我?自己招的?”
说得众人都笑了。
阿嫖跟着笑了一回,便听刘凌道:“说的也是,我?不过痴长几岁,你也是县君之尊,父亲又是伯爵,何苦这样?生分!”
阿嫖一听,当场起身行礼,“既如此,我?就?斗胆喊您一句郡主姐姐啦。”
“好好好,”刘凌极高?兴地将她拉过来,亲亲热热坐着说话,“我?家中只有兄弟,并无姐妹,十分乏味,如今总算多了个伶俐的妹妹……早便听说你弓马娴熟,不逊儿郎,待下月天?气转暖,我?再?开马球赛,你可不许不来啊。”
阿嫖满口应下,又顺势夸董娘的球技和骑术,刘凌便叫一起来。
两人都是爽利性子,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又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前头有人来寻,这才散了。
待阿嫖离去,刘凌才缓缓收敛笑意,歪在软榻上不说话了。
她的乳母见状,亲调了一盏荔枝蜜与她,“有日子没见您这样?畅快说话了,那位县君,瞧着也是个剔透人。”
刘凌接了荔枝蜜,却也不吃,只用雕花镂空银柄小勺随意拨弄两下,便又放回去,闻言失笑,“秦阁老一手调教出来的,能糊涂到哪儿去?便是她娘,那位宋夫人,也不是简单角色。”
那掌事婢女听了,试探着问:“那马球赛……”
“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办得更好。”刘凌笑道,似乎又涌起无限斗志,“她们的帖子我?亲自写。”
她虽身负皇室血脉,但皇族之后还少吗?昔日比她更尊贵的皇子、公主之后又不是没有,如今又怎么样?了呢?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莫说区区郡主,便是公主,倘或不得宠、恶了上头,活得还不如得脸的太监体面?!
权力,恩宠,唯有这两样?才是真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陛下在,她是郡主,可来日新君继位呢?
郡主没有实权,郡马仕途有限……
秦放鹤出身草芥,如今为新贵;她虽出身皇室,这一支却依然没落,便是旧贵……当下正?值新旧交替,来日究竟以谁为尊,且说不准呢。
回去的路上,阿嫖详细地将自己与郡主刘凌交谈的每句话都转述了,“母亲,刘凌倒颇可交。”
其实真要说起来,刘凌颇有些看人下菜碟。父亲入京、入仕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刘凌却一直旁观,直到前几年父亲入阁,她才开始逐渐与母亲接触……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阿芙笑着摸摸她的头发,“郡主既说与你投缘,也是你的造化,大方行事即可。”
郡主没有实权,刘凌这一支打从上头就?断了,她几乎完全依仗天?元帝和太子鼻息生存,交际起来,倒不担心?招惹上头忌惮。
但她毕竟是郡主,贵为皇亲,总有些外?人够不到的渠道和好处……
晚间秦放鹤归来,瞧着倒是一身轻松,阿嫖抢着给他递热手巾,“父亲可去见过师公?”
秦放鹤失笑,坦然道:“不光见了,还挨骂了!”
老爷子给他训了一顿,当场写了请罪文书,亲自送入宫中。
师父,师父,没有亲爹就?是父,“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两样?,汪扶风算是都占全了。
当徒弟的闯了祸,不管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汪扶风必须先行请罪,方能不落人口实。
母女二人便都笑了,又说胡靖卧病在家,好些朝臣都送了慰问礼,咱家要怎样??
秦放鹤一抖袍子坐下,“咱们都不去,且等等,看柳阁老如何行事。”
尤峥在此番斗争中意外?表现出中立的趋向?,但他与胡靖毕竟有旧交,总体而言,肯定偏向?后者,这次又暂代首辅之职,势必又惊又喜又惶恐,肯定会亲自过府慰问。
而卜温、候元珍资历尚浅,暂时不值得信任,不做参考。
倒是柳文韬,十二分老奸巨猾,若自己没被罚俸,说不得他还真就?亲自过去了;可现在天?元帝罚了自己,他品出上头的意思,大概率不会亲自去。
胡靖虽然是秦放鹤气病的,但外?头的人不知?道呀,那么他与胡靖便只是单纯的前后辈同僚关?系,自然要跟着柳文韬这个前辈走?……
大约半个时辰后,秦猛过来笑嘻嘻报信儿,“柳府有动静了,去的是柳阁老的心?腹和府上大管事。”
秦放鹤朝阿芙努努嘴儿,“我?说什么来着?”
柳文韬的个人心?腹,这算私交;柳府的大管事,算是对外?的体面?流程,里子面?子全有了。
阿芙娘儿俩莞尔,当下也这么安排下去,让秦山亲自带家中大管事走?一趟。
秦山曾当街帮秦放鹤挡过刀,私下又常常“七哥”“七哥”地喊着,世人皆知?地位不一般,他去,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尤峥确实亲自去探望胡靖了,两人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对付秦放鹤这一出,算两人联手,可临了临了了,胡靖倒了!便宜了尤峥!
胡靖心?中不免窝火,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对尤峥勉励道:“这半个月,就?多劳你分担了!”
半个月,就?半个月!
“奉平啊,”尤峥稍显局促,本想宽慰几句,又觉得此情此景,说什么都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只得叹道,“陛下到底看重你,这是担心?你的身子呢……”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胡靖更憋气了。
依天?元帝的性子,什么叫看重?是一天?都舍不得不使唤你,你想致仕,都几次三番驳回,往死里用的,那才叫看重!
说明你就?是这么能干,朝廷一天?离了你就?不成!
可自己呢?不过区区晕厥而已,当时在宫里太医就?几针救过来了,也没怎么样?,偏陛下一道旨意下来,非把自己按在家里修养半个月!
这说明什么?
在皇帝心?里,至少半个月之内,有你没你,干系不大……
接下来几天?,尤峥倒是日日去胡府,每每拿朝政之事请教,胡靖见他恭敬不减当初,心?里倒是略略好受些。
转眼到了正?月末,交趾那边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
自天?元四十九年,陈芸自尽之后,交趾便在赵沛和金晖等人的有意引导下陷入内乱,至今已近六载。
这六年间,交趾内部战火纷飞,处处割据,又有吴哥趁火打劫,民不聊生,无数交趾军民死于战火、疫病。
期间,大禄一直避免卷入纷争,陆续接收了数十万交趾难民,然后便停止了对国内的输送。
交趾底层人的顽固、顽强超乎想象,外?来人口太多,很不利于分散消化,一旦让他们聚堆,很容易生出不切实际的念头。
所以对于后面?那些归化认同感不那么强的交趾人,便由驻扎在交趾东南部的大禄军队帮忙集结、救治,并资助粮草和部分兵器,然后鼓励他们与入侵的吴哥军战斗。
“夺回你们的领土!”
大禄驻军这么说。
交趾残存的军民群情激愤,深以为然,一批又一批冲锋上去,又如刀割稻穗般,一批一批成片倒下。
持续数年的战争让所有人都从震惊到麻木,甚至几岁的孩童也开始在长辈的教导下尝试使用兵器。
当大禄的孩童还在父母长辈怀中撒娇时,交趾的同龄人已经在学?杀人了……
直到天?元五十四年冬,交趾终于大体结束内战,并赶跑了入侵的吴哥军队,但……交趾基本也完了。
那个全盛时期曾经拥有数百万的国家千疮百孔,如今民口已然不足百万,而剩下的几十万人之中,具备有效战斗力的男丁几乎死绝,剩下的几乎全是老弱妇孺,以及周边国家留下的部分混血遗孤。
甚至就?连这些人,也还在遭受疾病和饥荒,随时可能死去。
大禄驻交趾驻军方面?发来急报,请问接下来该如何。
“现存百姓几无生产能力,且又有孩子兵,几无正?常生活之可能……”
看到奏折后,秦放鹤不禁一声长叹。
这种情况,前世今生他的祖国没有遭遇过,但他并不陌生。
简单来说,就?是整个国家都被战争摧毁了,活下来的甚至不能被称为人,至少不是正?常人,他们的心?理已然扭曲,根本没办法重新回归正?常的和平生活。
交趾要接收,必须接收,但这些人如何处置,是个大问题。
大麻烦。
“阁老,”众人都不说话,秦放鹤便率先出言,“请阁老示下。”
如此重大的议题,突然就?落到暂代首辅尤峥头上。
以秦放鹤为首的四名阁员,俱都用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请示中掺杂着尊崇的目光仰望着他,他忽然心?跳加速,感到一阵晕眩。
啊,原来这就?是站在权力之巅的滋味……

但他马上就清醒过来,“兹事?体大,需由陛下做主?。”
秦放鹤正色道:“自然由陛下做主?,不过陛下此刻正与火器营的人议事?,恐一时半刻不得空,依照旧例,内阁须得先拟一个大致章程出来,回头陛下问起?也好有的放矢,各部各衙门该做什么,也有个准备。”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