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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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峥冷哼一声,懒得再说。
金晖?金晖乃当世?奇才!
若你真有他一半恒心毅力,何?愁大事?不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尤文桥复又看?向尤峥,低头道:“儿?子无知,还请父亲教我……只是,只是如何?就能到那般田地了?”
昔年卢党、董门斗争何?其惨烈,最终卢实、金晖等人不照样全身而退?
如今父亲与秦放鹤虽非一党,却也未正面对上,总能有缓和余地的。
尤峥就叹气?,“到不了,自?然最好,可官场如战场,死生一线,有备无患呐。”
乍一看?,他的处境要比卢芳枝从容得多,可细细分析起来,还不如人家!
因为他跟天元帝没情分!
这就很要命了。
所以卢芳枝可以豁出?命去,利用一辈子的师生情保住子孙和师门,但?他不行。
若来日胡靖真拿自?己顶缸,他尤峥固然可以两败俱伤,但?未免太难看?了些,反倒容易惹得陛下动怒,牵连族人。
他也没那个体面去求死后哀荣,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儿?子跟自?己划清界限,大义灭亲。
如此一来,他本人可能遗臭万年,但?尤氏一族却得以保全。
只要熬过三代?,甚至两代?,谁还会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
“观秦放鹤对金晖、卢实之态度,非不能容人,你只要顺势而为,哪怕不能成为他的盟友,但?也绝不会就此沉沦。”尤峥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
说完,又自?嘲一笑,“所谓文人风骨,也只是哄外人罢了。何?为风骨?能屈能伸,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是真丈夫。古有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之屈,成大事?者,何?惧小节?你是我的儿?子,却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关键时刻,一定要能助家族渡过难关,绵延后世?……”
却说阿嫖和董娘一行人抵达白云港后,来不及休息便乘坐蒸汽机车直奔京郊大营,然后从大营换乘马车入宫面圣。
途中得知董春早便去世?,二人自?是悲痛难当……
因此番带回的多是作?物种子,需要时间成长、收获,论功行赏也急不得,天元帝和太子细细问了经过,先行赏赐一回,又好生安抚。
之后,又命周幼青父子入宫,秘密将?作?物根块、种子、幼苗等带回农研所,妥善安置。
如今周幼青也老了,无法再像当年那样事?事?亲力亲为,但?仍闲不住。所幸其子青出?于?蓝,也是个踏实能干的性子,可谓后继有人。
直到晚间,几家人才各自?分开回家,约定数日后再见。
早有伯爵府的人候在宫外,等一家三口上车,便凑近了车帘低声汇报尤府打发人问菜谱的事?。
阿芙正紧紧搂着女儿?爱不够,闻言冷笑,柳眉倒竖,“这是打探来了!且不必理会。”
又低头看?阿嫖完全被海风吹成蜜棕色的脸,伸手?去摸,十分粗糙,心疼道:“好孩子,真是受苦了,这回回来,好生养几年再说旁的吧!”
出?海岂是寻常事??
之前在白云港,远远只看?见两艘船,她简直都要吓死了。
那么多人呐,再也没回来!
方才在宫中,两个姑娘涂了蜡似的模样把天元帝和太子都唬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
乍一看?,简直跟沿海那些整日海里讨生活的资深渔民没有任何?分别,何?曾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影子!
好看?不好看?的,倒不要紧,可要弄成这副模样,必然吃了大苦头了。
阿嫖乖乖点?头,故意挑了旅行过程中轻快的趣事?逗父母开心,“……那怪鸡白长那么大个儿?,难吃死了……好些地方的人都不穿衣裳,怪羞人的……”
秦放鹤和阿芙明?白她的孝心,便也跟着说笑一回。
“你弟弟也想你,”秦放鹤摸着她的脑袋说,“孩子大了,不好哄了。”
再不回来,该露馅儿?了。
阿嫖便得意道:“我早猜着了,所以前儿?在福建那边靠岸补给,更换通关文书时,我已手?书一封,打发人日夜兼程往章县去了,还叫他好生用功呢。”
许久没见她这般小女儿?姿态,夫妻二人都是笑。
好啊,好啊,平安回家就好啊!
阿嫖实在累坏了,单纯的精神亢奋也难挡身体疲惫,深夜回家后草草洗漱一番便沉沉睡去,昏天黑地,直到次日傍晚,秦放鹤下衙归家方醒。
秦放鹤亲自?做了她爱吃的几道菜,“出?门几年,馋坏了吧?”
多有山珍,未见海味,估计姑娘这会儿?看?见鱼都想吐。
阿嫖拼命点?头,将?那裹满酱汁的肥嫩排骨肉都捣碎了拌饭吃,油汪汪结结实实一口又一口,撑得肚皮都鼓起来。
厨子倒是带了,可出?门到底不比在家,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尤其是青菜,后期能吃的菜就只有各种豆芽了,清汤寡水,只为保命。
不出?远门,真不知道简单的青菜也能如此美味。
阿芙看?得心酸,又心疼,又不敢叫她多吃,怕撑坏了。
一时酒足饭饱,阿嫖才有心思说正经事?,因提到地圆说,秦放鹤和阿芙都愣了。
前者是完全的震惊,后者则是震惊中带了惊恐。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阿芙亲自?起身去外头看?,确认无人还不算,又将?内外仆从都打发得远远的,心有余悸,“这也是能说的?!”
阿嫖缩缩脖子,不自?觉压低声音,“所以我昨儿?没同陛下讲呀。”
不光她有所保留,董娘也提前将?所有的游记、航海图、书画等物全都做了备份,只上交了一份。
所谓宦海沉浮,大略就是好事?未必会有好结果,哪怕陛下明?面上对她们再好,也不得不提前防备。
万一日后出?什?么岔子,或被有心人损毁、篡改,留一手?,总没坏处。
阿芙又是欣慰又是担心,欣慰的是孩子确实长大了,担心的却是,她见识的太多了,多到原本那无形的禁锢都显得小了……
总有一天,要么她撑破禁锢,海阔天空;要么,她被禁锢困死。
“你有这样的城府,母亲很高兴,只是阿嫖,日后也不可放松警惕。”阿芙掰着女儿?的肩膀,一字一顿说得认真,“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你比自?己更可靠,很多时候,父母不行,亲生兄弟姐妹也不行,你能明?白吗?如果你没有十分把握,如果你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就一定把事?情烂在肚子里……”
父母固然爱子女,但?父母的背后也有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师门,同样的道理,兄弟姐妹固然为血亲,可他们也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小家庭小心思。
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不再是秘密。
阿嫖用力抿了抿嘴,郑重点?头,“是,我记住了。”
见她没有敷衍,阿芙才松了口气?。
秦放鹤拍拍妻子的手?,“孩子大了,知道利害的。”
他是真的没想到,出?去一趟,阿嫖竟有了这样惊人的感悟!
其实地圆说早已有之,甚至现在大禄的部分人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不是主流,甚至连小众都算不得,大家也都默认不可过分宣扬。
为何?不敢?
因为真的会死。
何?谓天圆地方?这绝不仅仅是一种科学认知,而是包括并不仅限于?阴阳学说和儒家治世?的核心。
由天地而生阴阳,由阴阳而生万物,人为万物之灵,阴阳中心、宇宙中心,而人的中心,则为天子。
古往今来无数为时人所称颂的典籍、兵法、治国治世?的理念,全都由阴阳二字而来。
甚至修宫殿、盖房子,都讲究这个!
如今若有人跳出?来高呼,这一切都是错的,这方世?界非宇宙中心,人非阴阳中心,天子也非人之中心……
你将?挑战古往今来成千上万的圣贤,挑战君权,挑战整个王朝。
焉能有命在?
阿嫖缓缓吐了口气?,“所以我不敢说,所以我觉得很可怕……”
秦放鹤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瓜,“因为这三个字要开阔的,是这里。”
一旦地圆说普及,人类的世?界观、科学观等将?被颠覆,势必迎来天翻地覆的革新?。
开民心,启民智。
无论何?时来看?,都将?带来极其恐怖的能量。
便如秦放鹤之前一点?点?试探的蒸汽系列,一旦真正推行,后续发展将?脱出?所有人的掌控,再也没有叫停重来的可能。
简而言之,会撼动封建制度。
这样的后果,绝不会是当权者愿意看?到的,也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承受的。
历史和制度的变革,是漫长的过程,对的事?物出?现在错的时间,太先进的理念出?现在不够先进的时代?,非但?不能推动发展,反而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令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我可以等,”阿嫖说,“风险最大的地方,我不会自?己出?头的。”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已隐约意识到,父亲之前推行的那些蒸汽系列,与“地圆说”论的内核之中,一定有着某种了不得的关联。
或许当机械产业发展到某个阶段,“天圆地方”论将?不攻自?破;
而同样的,“地圆说”的论证,也必将?极大的促进机械发展……
真到必要时刻,她可能会在暗中推波助澜,转嫁风险,但?绝不会莽撞行事?。
秦放鹤以前所未有的赞赏的眼光看?着阿嫖,“你有这样的直觉,这很好。”
这是一种政治直觉,无形,但?确实存在,弥足珍贵。
他们可以等,他们必须等。
但?究竟等到什?么时候?
谁也不清楚。
至少,天元帝在位期间不行。
天元帝杀伐决断,锐意进取,这是他最大的好处,同样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君王足够冷酷果决,会在第一时间毫不迟疑地抹杀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和后人统治的威胁。
但?是太子,不一样……
再次日上朝,内阁例会,众人见面一切如常,好似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是尤峥主动对秦放鹤笑呵呵开口,“……贸然登门,实在叨扰啦,昨儿?得的那个食谱,当真妙不可言。”
秦放鹤笑笑,“不值什?么。”
又转着圈对众人,尤其是胡靖说:“旁的也就罢了,唯独此道,我倒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略有心得,若诸位不嫌弃,我还有几个菜谱,已整理成册,稍后一并奉上,切莫推辞。”
柳文韬拿眼睛往胡靖和尤峥脸上一带,当下笑道:“那敢情好,是我沾光了!”
他起头,卜温、候元珍也跟着道谢,胡靖也说了几句,一时显得其乐融融。
稍后秦放鹤单独去见天元帝,天元帝便问怎么才来。
因董娘和阿嫖带回来的消息太过震撼,资料也太多,他还有许多细节要问呢,都等了一会儿?了。
秦放鹤便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歉然道:“也是不凑巧,那日臣与内子都不在,尤阁老毕竟是前辈,多少有些失了礼数。可尤老宽和,为这点?事?特意致歉,反倒不美,不免多说几句,陛下见谅。”
天元帝听罢,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多事?。”
秦放鹤单挑来面圣之前与尤峥说话,拖延时间,摆明?了是在借机打小报告,天元帝听得出?来,自?然也能猜到尤峥这么做的意思。
如今尤峥与胡靖联手?,他不是不清楚,既然尤峥做了,里面多少也能有胡靖的授意在。
所以这个“多事?”,其实是对胡靖不满。
你是首辅不假,但?秦放鹤却先是朕的臣子,朕叫他去做什?么事?,难不成还要先告诉你么?
秦放鹤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丝毫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继续煽风点?火。
天元帝自?然会对胡靖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或斥责。
他要做的,只是种下一粒种子,见好就收。
君臣二人都点?到即止,丝毫没有磕绊,流畅地转移到下个话题,简直比水过更无痕。
因到年底,各处事?多,又要准备来年的会试、殿试,各部各衙门都忙得厉害,内阁尤甚。
“你年轻些,”天元帝说,“下月轮值,多担待些,他们毕竟有了年纪……”
冬天么,老年人本就难熬,如今诸事?繁琐,天元帝也是真怕再给内阁累倒几个。
“是。”秦放鹤没有推辞,“陛下信任,臣没什?么好说的,自?当尽力。”
天元帝嗯了声。
还是年富力强的臣子好使啊,不怕累!
胡霖叫人上茶,秦放鹤跟着吃了,见天元帝心情不错,便试探着说:“陛下,非臣推诿,只是人力毕竟有尽时,纵然臣竭尽全力,也只一人而已……”
他倒是想拉着内阁一起干,可都是一群老头子!心有余,力不足啊!
听他话里有话,天元帝头也不抬,一摆手?,“讲。”
“是,”秦放鹤笑道,“也是陛下方才说起会试,臣想着,自?来不进翰林,不入内阁,众翰林便如幼苗,能不能长直溜了?能长多高?长多粗?不试一试,练一练手?,怎好知晓?”
天元帝给他的说法逗乐了,“这还不是推诿?”
秦放鹤跟着笑,“就算臣偷懒吧,可人才难求哇。陛下,便是天纵奇才,也需多多历练,方能窥见端倪。若是好的,少不得提前培养,来日也好接续,又能减轻内阁负担;若不成器,也好提前安排去处,免得尸位素餐……”
简而言之,就是要提起翰林院,与内阁分庭抗礼。
若秦放鹤此时还在翰林院,说这话就是以权谋私,但?他现在就是阁员,说这话便是主动让权,大公无私。
天元帝没说话,却也没反对,显然正在心中权衡。
其实天元帝很喜欢用年轻人,热血、直白、冒失,好用,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点?早在秦放鹤、隋青竹等人还在翰林院时便初见端倪。
而他们那批人在时,也确实曾短暂出?现过类似秦放鹤口中描述的与内阁齐头并进的架势。
但?人才好像都喜欢扎堆儿?出?现,他们这些人陆续离开后,翰林院短时间内再没能同时出?现这么多这么拔尖儿?的,兼之没有强硬的靠山、本人主动性不够,综合之下,就立刻又被内阁轻易压下去了。
内阁自?然有内阁的优势,经验丰富,老谋深算,人脉宽广;
但?翰林院也有翰林院的好处,初入朝堂的官员们热血未冷,够激情,够简单,够直白……
前者觉得后者乳臭未干,难当大任;后者未免也会觉得前者垂垂老矣,迂腐不堪,为冢中枯骨。
一方为矛,一方为盾,恰好相互制衡。
秦放鹤此时提这种建议,有风险,但?也很光明?正大。
他能猜到天元帝在想什?么,无非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内阁的权力分出?去,谁获益更大?
很简单,翰林院。
那么现在翰林院内有董门的谁吗?或是宋氏、孔氏的人吗?
有,不多,也不太可能因为此事?扶摇直上。
所以秦放鹤提议分权的最大目的,就不会是为己方谋私。
既然如此,那么分权之后,损失最大的又是谁?
更简单,内阁。
再往深处细致说,胡靖。

第264章 风浪(三)
天元帝同意与否暂且不论,首先,这里面有坑,一个董春生前很早就挖好的坑,久到秦放鹤都怀疑老爷子是不是故意的。
董春在世时曾主动进行分权,他?担任首辅期间,内阁所有成员的实际权力都大大提升,除了他?自己。
如果单独挑出这么一段历史来看,或许有人觉得他?大公无私,也或许有人觉得他?是为了邀买人心,但这都是表面上的,无关紧要,直到他?去世,某些被隐藏的细节才随之暴露:
继任者如果继续实行董春分权的政策,那么自身利益大打折扣,他?本人未必能?有董春的威慑力,反而可能?被次辅压制。
而且如此一来,也显得木讷、没有主见,只知拾人牙慧。
可继任者若如胡靖这般,废除董春的主张,重新收拢权力,对比之下,不免显得贪心自私,权力欲望过重,也令同僚不满。
现在的卜温、候元珍迟迟不与胡靖亲近,一直游离在外,未尝不是隐晦地表达对权力缩水的不满。
简而言之,董春这一步棋之后,继任者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做。
而现在秦放鹤又提出这种建议,天元帝不可能?不在心中将前后两任首辅比较。
人最怕比较。
天元帝大约能?猜出秦放鹤有私心,奈何这件事?提的时机太?好了。
近几年来,内阁这一批老人折损过大,正值更新换代之际,由?内阁内部的人主动提出帮忙培养下一代,其实?也算本分,职责所在,本来就是借坡下驴顺理成章的事?儿,天元帝很难找到反对意见。
但如此一来,皮球就踢到胡靖脚下。
若他?同意,就必须亲手分割权力,等?于?自断一臂。偏偏提议者还是秦放鹤,后人只会念秦放鹤和天元帝的好,胡靖本人则要承担“贪恋权势”“被迫让渡”的指责和骂名。
若他?不同意……当然,只要天元帝同意,胡靖没有说不的权力。
只要胡靖稍有迟疑,在这个敏感时刻都会显得很可疑,天元帝对他?的不满也会加深。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至少经过几代人之手的大坑,专等?胡靖跳下来。
不跳也得跳。
甚至就算胡靖未雨绸缪,把这事?儿想法子糊弄过去,迫使天元帝短时间内不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很快,翰林院那些急切渴望施展抱负的官员们就会得到消息,知道是胡靖一手斩断了他?们提前上升的路。
阻人前程,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我确实?有心提携你们啊,奈何……”
秦放鹤可以不担这个美名,不揽这份功劳,但胡靖必须去做这个恶人。
也必须赶在天元帝驾崩之前,现在,就做这个恶人。
相?较于?天元帝的大胆狂放、锐意进取,太?子沉稳持重,更偏向?守成。
尤其太?子本人的经历和性?格决定?了他?对天元帝的敬重和畏惧深入骨髓,这样一位继任者,几乎不可能?打破前任君主在世时既定?的格局。
简而言之:
若分权一事?不赶在天元帝驾崩前办好,那么后续将阻力重重,希望渺茫。
内阁的存在很有必要,但权力太?过集中,也容易成为滋生弊病的温床。
如果在位的是天元帝这种个人能?力突出,对国家掌控力超强的明君,倒没什么;可一旦君主懦弱、无成见,则主弱臣强,祸乱必生!
显然这也是天元帝在意之处。
一国之君为人宽和是好事?,但若手下大臣能?力太?强、野心勃勃,则物极必反。
太?子尚且能?够支撑,但太?子之后的人呢?
秦放鹤太?年轻了……
秦放鹤说完,一直没有抬头,就这么束手垂眸,安静等?待答复,丝毫不在意来自上方的注视中,有几分是对未来的自己的提防。
这条建议份量极大,一旦实?行,则会瞬间改变朝堂格局,天元帝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但也没有驳斥。
秦放鹤就知道,妥了。
下朝后,秦放鹤照例去探望汪扶风,顺嘴提了此事?。
汪扶风看了他?一眼,“当心伤己。”
眼下此举针对的自然是胡靖,但秦放鹤的年纪和能?力摆在这里,升任首辅是迟早的事?,等?他?上去,这条规则限定?的就是他?了。
不过确实?是一条好计,无论后续胡靖作何反应,都察院都能?找到由?头弹劾,势必令他?无法全身而退!
“无妨。”秦放鹤笑笑,顺手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您瞧瞧这个。”
自从董春去世后,他?往这边的走动就更频繁了。
汪扶风接过来,发?现自己眼睛又坏了一点,便伸手去摸桌上的玳瑁小?眼镜,拿到手里后,师徒俩齐齐沉默片刻。
这是董春留下的。
老爷子一共有两幅,一副给了汪扶风,一副给了庄隐。
苗瑞眼睛好,倒用不着这个。
汪扶风微微垂眸,拇指指腹轻轻往镜框上摩挲两下,清了清嗓子,调整呼吸,浑似无事?发?生一般,戴了眼镜,细看弟子带来的东西。
一目十行扫过去,汪扶风就从喉中发?出一道气声,压下下巴,从眼镜上方看过去,“倒像是你还是秀才时写的,不,更稚嫩些。”
秦放鹤也是这个感觉,“投到我家门口的,我瞧着倒有两分意思,拿来您掌掌眼。”
会试在即,满朝文?武但凡能?排得上号的官员门口都或多或少被投了诗词文?章,反倒是他?们这些阁员,相?对更清闲一点。
来投的要么真有两把刷子,恃才傲物;要么眼高于?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这两类人往往是最少的,而人数最多的中不溜,既没有足够的勇气,也不至于?太?没有自知之明,反而不敢上前。
汪扶风唔了声,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看完了,略一沉吟,一边摘眼镜一边说:“比你差点意思,倒也罢了。”
活脱脱一个秦放鹤的狂热追逐者,理念、三观与秦放鹤极其契合,难得一点:理智尚存,有自己的主见。
只是难免稚嫩,张口闭口就想打倭国,杀红眼的小?牛犊子似的,太?冲动了些。
“也不要掉以轻心,”汪扶风语重心长道,“且不急在一时,不妨叫人细细打听,免得是那等?阿谀奉承之辈……”
为了前程,多有人可以违背良心,一时隐瞒喜好、量身打造又算得了什么?
秦放鹤点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派人提前摸过底了,户部那边也查了籍贯和祖上三代,还算清白。如若不然,也就不必给您看这个了。”
位高权重之后,看外头的人简直跟没穿衣服似的,什么底细、多少斤两,一清二楚。
如今虽然是胡靖管户部,但曾经董春执掌的年月可比他?久多了,秦放鹤想背着人查点什么,轻而易举。
真正心怀叵测者,到不了汪扶风跟前。
汪扶风将写满对国际局势、朝政见闻见解的纸张在手心拍了几下,看着秦放鹤的脸,似在追忆,忽笑道:“你也生皱纹啦。”
想当初,还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呢,小?脸儿嫩得什么似的。
秦放鹤失笑,拍拍膝盖,“我也四十二了,自然该生皱纹。”
朝中同龄的同僚都当爷爷了,当然不能?跟三十年前比。
汪扶风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这个年纪么,地位稳固,收徒倒也合适。
再往前,他?自己还一大摊子事?儿,急需往上攀爬,顾不得许多;
再往后,年纪更大,精力上难免差些。
“多大?”汪扶风随口问道。
秦放鹤就知道问的是那个预备役弟子,“与阿姚同年不同月,也是秀才之身,只是未免有些恃才傲物,需得多磨磨性?子。”
其实?十来岁能?中秀才的,基本在地方上都能?混个“神童”“小?天才”的名头,这厮也曾先后被地方乡绅、官员看中,欲取为弟子,奈何都被他?拒了。
人家是嫌弃弟子愚钝,他?却觉得人家不配当他?的老师,当场拒绝。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恶了当地父母官,乡试落第,连个孙山的边儿也没摸上。
他?也不在意,还没中举呢,就巴巴儿跑来京城毛遂自荐。
“不小?了,”汪扶风道,“这样冒失可不好,他?的脑袋,难不成能?硬过铁门槛?”
想做官,空有一腔热情是不成的,还得会做人,学会做人之后,才能?有机会施展抱负。
“是,”秦放鹤深以为然,“所以我叫他?中了举再来见我。”
如果连乡试关都过不了,就证明那小?子脑子缺成,纵然侥幸入了官场,早晚也会死?无全尸,不如不来。
他?现在太?忙了,真的没空从头开始帮别?家带孩子。
对方能?自己悟明白,自然最好,算是天生一段师徒缘;
若不能?,只能?说有缘无份,不收也罢。
汪扶风嗯了声,算认同了他?的做法。
师徒俩都觉得这么个流程没毛病:当官最要紧的是悟性?。
想当年,他?们不也是自己一步步走上来,才真正入了自家师父的眼么?
师徒俩说了一回话,汪扶风又说:“今年阿姚未必回得来,你们一家三口也是孤单,不如来这里同我们一并用年夜饭……对了,阿嫖呢?”
阿嫖正与董娘一起去董府拜祭。
董春去世时,她们不在,引为人生大憾。奈何如今虽有心弥补,到底不年不节,恐惹人生疑,倒不好贸然出城上坟,只好先来家中拜拜牌位,顺便瞧瞧老太?太?。
下了马车,仰头看着熟悉的“董府”二字匾额,董娘和阿嫖俱都感慨万千。
“花无百日红,这匾额,只怕也挂不了多久了……”
官员所居宅院皆按品级而来,如今董春去世,他?的子孙之内,官阶无有能?承受如此格局者,按理说应该搬走。
不过因老太?太?还在,身上仍有诰命,朝廷便许他?们一家住到送走老太?太?为止。
董门内部都商量好了,回头老太?太?驾鹤,秦放鹤就上书,请求将这座宅院赐给他?当伯爵府,也省得落到旁人手里,看着难受。
秦放鹤当年封伯爵时,为保低调,拒绝了另外建府的恩典,如今他?也身在内阁,又有爵位,低调不低调的,本不差这点。
正好孩子们也大了,身边跟的人、办的事?也多了,说不得日后再收徒、会友,再住原来的御赐小?宅子,就有点拥挤。
也就是这几年两个孩子长期在外,只秦放鹤和阿芙两个正经主子住着,倒也罢了。
可恐怕要不了多久,阿姚也要成亲,正好置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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