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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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儿女听说?,以为病发,惊惧交加前来询问,却愕然发现胡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你们懂什?么,”胡靖抹了把脸,复又大笑几声,眼底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百姓能吃饱饭,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来人,准备四宝,我亲自写贺帖!”
众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道:“可是,陛下尚未言封赏……”
“待到那?时,贺喜的帖子还会少么?”胡靖嗤笑道,“我便要讨个头彩!”
之前他输,就?输在慢一步,以后?不会了。
说?罢,不再理会,当?即提笔凝神,一挥而就?。
他的书法乃是先帝在世时便极力盛赞的,此时心绪通达,竟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近些年少有的墨宝佳作了。
莫说?儿女,便是胡靖自己也忍不住反复打量,百感交集。
字乃心神外化,之前他处处受制,心头郁郁,下笔便觉窒涩生硬,越努力越是造作匠气。
如今意外放开?,多年疑惑茫然尽去,倒有些破而后?立,更上一层楼的韵味。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排啊!
一通则百通,看着这笔字,胡靖不禁有些许懊恼: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浮躁,顺其自然,不强行拉起尤峥做同盟,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想到这里,胡靖自嘲一笑,摇摇头,“罢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退一步来说?,面对当?日处境还能全身而退,焉知不是上天垂怜?
他已吃过?教?训,该知足了。
待到墨干,胡靖亲自打发心腹送去伯爵府,自己又忍不住发笑,只觉短暂的懊恼过?后?,又有无限侥幸和快意涌上心头。
“尤峥啊尤峥,你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啦……”
我及早退出?,虽曾与?秦放鹤政见?不合,终究未至死敌,此时示好,日后?未必不能和平相处。
反倒是你……他们父女、门?派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和陛下势必要嘉奖,尤峥啊尤峥,你待如何?
不知不觉间,恨意已然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微薄的怜悯。
天元五十六年八月,秦熠晋郡君,封号定安,陆蓉晋县君,封号定平。
同年九月,秦放鹤晋首辅,年仅四十四岁。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此“惊”,并非“惊讶”,因为?早在胡靖自退,尤峥却迟迟得不到提拔时,众人便隐隐有?了猜测。
故而更多的是猜测落实后的“震惊”。
因为相较平级的其他同?僚,秦放鹤毕竟太年轻了。
满天下多少读书人,考到四五十岁还不曾中进士,可他呢?竟已抵达人臣之巅。
不算空前,或许也不会绝后,但史?书上苍白的先贤记载和身边鲜活的传奇,带来的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一时间,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同?盟欢欣鼓舞者有?之,政敌胆战心惊者,亦有?之。
但明面?上,大家都尽可能地表达出善意。
尤峥也不例外。
他笑得甚至比柳文韬还斯文,活像看到儿孙出息的和善长辈,不见半分勉强。
但人后,尤峥却一度丧魂落魄,满是银丝的头颅向?后仰靠在江南山水的石雕大靠椅上,久久不语。
之前旨意未下,他心中一丝侥幸尚存,可如今……当真?是万念俱灰。
像一只老?旧的皮球突然被捅了个?大窟窿,这么多年憋着的一口气,全都散了。
“父亲……”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被撵走,尤文桥亲自捧着参汤进来,“认了吧。”
那胡靖当初与秦放鹤当众闹得不好看,人尽皆知,如今不也低头,头一个?狗颠儿似的写了贺帖吗?
只这一步,就保全了胡家子孙的仕途:
秦放鹤非心胸狭隘之辈,哪怕日后不刻意提拔胡家人,但有?胡靖低头在先,总不会故意刁难。
这就够了。
眼见尤峥一动不动,好似木雕泥塑,尤文桥不禁以袖拭泪,“父亲!好歹顾惜身子啊!”
难不成为?了那个?位子,真?要闹什么“大义灭亲”“父子反目”?
况且木已成舟,纵然他们背水一战,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那秦放鹤相较胡靖,确实算得上心胸宽广,但不代?表他不记仇!
认命,好歹能保住眼下的荣华富贵;不认命,可能满门?都要遭殃。
尤峥的眼珠终于颤了颤,隐约找回一点活气。
他看了长子一眼,又慢吞吞转回眼珠,用?力?闭上眼睑,一声长叹,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咫尺之遥,咫尺之遥啊!”
苍天,何故负我!
尤峥颤巍巍伸出右手?,往前用?力?抓了个?空,两滴浊泪自眼角溢出。
前半生,他素来与人为?善,处处忍让,哪怕步入仕途,也不曾树敌,甘心为?人陪衬。好不容易等来一线生机,不惜背叛朋友……
他什么都抛弃了,什么都豁出去了,可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
“早知如此,”尤峥睁开眼,一口长气几乎把整个?胸腔都抽干了,“何必当初啊!”
如今胡靖倒台,可他又得到什么呢?名声坏了,朋友也没了,回首再看,岂非鬼迷心窍?
何苦来哉?
“父亲!”尤文桥听出一丝不祥之意,直接跪倒在他膝前,哭求道,“父亲,覆水难收,何苦困于当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秦放鹤固然与父亲不亲近,却也未曾针锋相对,儿子观他非恩怨不分之人,如今上位,未必不会顾念父亲的功劳……”
秦放鹤固然不是父亲一手?推上去的,但胡靖倒台,不正是父亲的功劳吗?
那秦子归素有?贤名,但凡顾及一点昔日前辈照拂、点拨之情?,也不会太过为?难。
况且如今纵然有?千般不顺,万种不好,陛下不也还是顾念旧情?,没有?怪罪您吗?
您依旧是次辅啊!
见尤峥面?色稍缓,尤文桥继续道:“之前父亲与胡阁老?交好,儿子不便言长辈之过,如今不吐不快。胡靖性情?耿直不假,心胸狭隘也是真?,之前虽有?承诺,来日却未必会兑现,故而父亲种种举动,倒也不必懊恼。”
主要是二人年纪相差无几,本身就是直接竞争关系,什么“兄终弟及”那一套,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做就做了,悔也无用?,何必多想?
尤峥听罢,倒是有?些欣慰,“起来吧。”
又说:“将那参汤拿来我喝些。”
他便是知道胡靖的承诺靠不住,所以才选择铤而走险!
只是啊,天公不作美,功亏一篑,徒叹奈何。
眼下非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他倒也不是心存死志,只是人这一生,总要追求点什么吧?
统共就这点念想,可换来的却是孤注一掷后的镜花水月一场空,纵使圣人在世都要呕血了……
用?过参汤后,尤峥好似恢复了一点元气,又亲自写了贺帖,命尤文桥挑选几样贺礼,“从我私库挑,你亲自送去伯爵府,不要假手?他人,以示郑重。”
外头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才是贻笑大方?。
老?夫只是棋差一招,且还没死呢!
尤文桥应下,果?然精心选了八样体面?贺礼,俱都用?匹配的锦匣装好,红绸打装。又换了外出的大衣裳,马不停蹄往伯爵府去了。
奈何刚进伯爵府所在那条街,就见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
随从去打探过后才跑回来说:“大爷,伯爵府闭门?谢客呢,一概贺礼都不要,前头已然是大门?紧闭,进不得了。”
尤文桥一愣,旋即又觉得理所应当。
是了,那秦放鹤素来谨慎,此时正值花团锦簇之时,又怎会给外人可乘之机,落人话柄?
“果?然什么都不要么?”
随从陪笑道:“呃,那倒也不是,听说有?好些百姓自发送了今年新收的玉米,自家鸡下的红皮蛋,还有?农研所若干试种的红薯、南瓜什么的,倒是收下了。”
尤文桥沉吟片刻,到底还是亲自排队,去伯爵府门?口说明来意。
对方?果?然一样贺礼都不收,倒是很客气,将尤峥亲笔写的贺帖拿进去了。
一连数日,秦放鹤都分外低调,天元帝知道后,十分满意。
不仅秦放鹤一人谨言慎行,他的家人和师门?更是谨守本分,又日日告诫下人,不得借机敛财等。
董芸夫妇亦是如此。
董娘虽不曾成婚,无有?子嗣,但她?有?父母兄弟,有?亲眷族人,哪怕不继续往上升,只凭这个?“县君”,便可保全族人至少一代?!谁都不敢大意。
因天气渐冷,阿芙还特意与董芸一起出银子,在城外开了粥棚,并请许多大夫去义诊,只要家境贫困的百姓,药材也都不要钱。
“人这辈子啊,一概福气都是有?数的,用?一点就少一点。”阿芙常常这样告诫子女?,“若想长久,便要时时积德行善,或惠及百姓,或利国利民,方?可长远。”
阿嫖与董娘深以为?然,写信与自家弟弟时,也拿出长姐风范,不许他胡作非为?。
阿姚回信中便充满了委屈,“……我素日且小心着呢,从不依仗父亲威名为?非作歹,便是外头送礼,也是一概不收的……”
因自小家中见惯了稀罕东西,又有?长姐耳提面?命,他的个?人小世界很圆满,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总是兴致缺缺,也实在很难培养甚么恶习。
又说起平时他的作为?,“之前我向?山长求了一块荒地,每日学业之余,亲自开垦、耕种……今年总算结了一点果?实,如今方?知百姓不易。”
阿姚没长大之前,秦放鹤便已是高官,多少双眼睛看着,有?善意的,也有?恶意,他想再如父辈那般亲自深入民间体验生活也不大现实,便退而求其次,在县学后山寻了一块荒地,出银子找学里租赁,亲自耕种。
其实以前在京城时,秦放鹤也曾带着家人下地体验生活,但毕竟不长久,大部分细致活儿都被真?正的佃户做了去。
如今阿姚自己上手?,连续几年,要么庄稼直接死光,要么遭遇虫害,可谓颗粒无收!愁得头秃。
当年病虫害,阿姚亲自下地捉虫,只捉得两眼发黑、双手?发颤,奈何捉得不如虫子生得快。
情?急之下,他想起父亲提到过的鸡鸭吃虫,便又去买了鸡鸭,结果?虫子确实没了,庄稼穗子也给鸡鸭吃了个?精光!
阿姚气得倒仰,第一次意识到父亲说的“理论和实践有?差距”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一日,小厨房里的炒鸡、烤鸭味道分外香浓。
天元五十四年乡试,阿姚十八岁,虽不曾重现父辈荣光,荣获小三元,却也高中举人,开始游学。
期间,他又回了章县县学一趟,去看望自己前些年侍弄的田地。
原本山长并众教师都觉得他是一时心血来潮,且“士农工商”,读书为?了甚么?不就是为?了能不种地么?你如今有?了功名,竟又巴巴儿去种地,简直奇哉怪也!故而只当乐子瞧。
可后来见他非但不气馁,反而得空就去田间地头请教老?农,显然真?拿着当了正事。
山长等人想着,多少也要看顾秦阁老?的颜面?,便也跟着重视起来。乃至阿姚中举,离开县学后,山长还亲自写了一块木牌,将那块耕种多年,却依旧没什么进展的田地围起来……
人家花银子租的么!
如今租期还没到呢!
却说阿姚外出游历一番,也增长了些经验见识,又有?县学一干同?窗、后辈或是真?心,或是巴结,多多少少也参与进来。
一群臭皮匠,倒也勉强拼凑出几分诸葛亮的机智:
今年,有?收获了!
一群素日眼高于顶的教师、秀才们,吃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一丁点儿饽饽,终于对“民生多艰”四个?字,有?了切实的体会。
秦放鹤看到这一段时,不禁感慨,孩子确实长大了。
自己的崽子自己清楚,阿姚性格纯良,既然此番上了心,日后就再不会变的。
至于县学中的其他人,此番感悟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抑或那些感触又能持续多久,秦放鹤不敢保证。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内心确实曾有?过触动。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这些学子之中的某些人也会为?官一方?,哪怕有?一刻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独特经历,也会有?些许改变吧?
书信的最后,阿姚又提到另一件事。
去岁他回章县时,有?几个?外省学子来章县游学,其中一人与自己年岁相仿,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曾舌战章县众多学子而不败,阿姚慕名前去,竟与对方?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自从章县先后出了孔姿清这个?小三元,后又有?秦放鹤这个?六元之后便名声大噪,上到朝廷,下至清河府也对章县格外照顾,多年来财政拨款屡屡放宽。如今的章县县学早已今非昔比,规模、师资直逼府学,也时时有?外地学子慕名前来,一为?瞻仰秦六元之故居,沾沾灵气;二来也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何等神仙洞府,竟能孕育出如此人物……
年轻人嘛,最不缺的就是挑战权威的勇气。
所以阿姚等章县学子对外来学子们或明或暗的挑战,早已见怪不怪。
看到这里,秦放鹤一边的眉梢就高高扬起来了。
他已猜到此人是谁。
只不知二人相识是单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阿姚今年就二十岁了,早在两年前,家中便为?其订亲,五十四年顺利中举,今年年底便要回来成婚的。若照他以前的性子,遇到这种朋友,说不得便要带回家玩耍,奈何……
“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得他对父亲过分在意,言谈举止更与寻常阿谀奉承之流不同?,非但对父亲以往的文章、诗词、论策,乃至邸报上公开过的国策倒背如流,还总爱追着我问些琐事……对了,父亲,您博闻强识,可听说过川越客?”
秦放鹤:“……”

第271章 落定(三)
川越客三字,对?后世而言太过典型,当初取这个名字,一为纪念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二来?初来?乍到的秦放鹤多少心存戏谑……
但无论如何?,他从没想过公开。
迄今为止,知道川越客真实身份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其中孔老爷子和书肆的孙先生早已亡故,所谓的秘密也随他们的离去而尘归尘、土归土,自不必担忧。
剩下的秦山、孔姿清,都不会对?外宣扬。
至于秦山的父母、兄弟,只知秦放鹤写过话?本,但具体写的什么,用何?笔名,均未曾过问。
其余的白云村村民们,更只隐约听说秦放鹤因会读书识字而在镇上谋了一点体面文书营生……
时隔三十余载,这个几乎已被秦放鹤本人遗忘的笔名陡然从尘封的记忆中翻出……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短暂的感慨过后,秦放鹤终于真?情实意地对?那位未来?的弟子苗子起了点别样?兴趣,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可邀友人归家……”
他要亲自会会那小子。
升任首辅后,秦放鹤提出的第?一个提议就是修路。
大规模修路。
“凡连通省府州县及主干道,皆要以砖石铺路,力求平整,两侧皆设排水管。一则往来?军情民政通达,二则利于百姓,不至雨雪阻塞,又可抑制疫病滋生……”
历来?各地致富也好,各国信息战也罢,核心就是“快”。
在这个没?有电子通讯的时代,道路是否平整,交通是否便捷,很?大程度决定?了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发?展上限。
铁路毕竟只能作为主干,更细致的枝干,仍需“公路”补足。
修了路,清理?掉各种尖锐垃圾,就能顺势推广附着橡胶轮胎的独轮、双轮车,快捷轻便,不必再?忍受颠簸之苦。
一环扣一环,他已筹谋许久。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昔日董春上任分权、打蒙古,胡靖上任集权、打交趾,现在秦放鹤只是提出想修路,众官员甚至觉得:“就这?”
您真?的不打算再?打哪儿?吗?
有官员赞成,就有官员反对?,理?由?是耗费太过:
“秦阁老所言固然有理?,然不乏重复冗余之嫌,若论军情政务,各地自有官道、驿站,日夜轮换不息;若论民情,一则百姓安土重迁,轻易不会远去,二则如今的路也非不能走,何?必劳师动众?
算上交趾新分二省,如今我朝合计二十四省,其下府州县镇无数,若依秦阁老之想,大兴工事,何?止万万里?所需砖石土木自然要户部拨款,此为其一;再?者又需人工,历来?各地工事多交由?地方厢军和农户徭役支撑,如此,是否负担过重?”
现在的交通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用,这么费钱的事儿??不用了吧?
之前就是您一力主张修铁路、造大船,如今又要修甚么公路,就非要在这上头死磕?
对?外打仗还能发?财呢,这修路……纯花钱呐!
有异议,就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况且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秦放鹤也不因被公然驳斥而羞恼,当即掏出事先写好的奏本呈上。
天元帝先行?看过,又传与太子看了,再?命内侍宣读。
众人之所以反对?,归根结底,其实就是花钱!
如果动不到国库的银子,谁管你怎么折腾呢?
于是秦放鹤就给众人算了一笔账:
如今的路虽然能走,但极度依赖天气,每年遇到雨雪天气便会阻断交通,不乏车马沦陷,也需要人力清理?、推动,劳心劳力,并不实惠。
且没?有减震,颠簸严重,使得纯木制马车消耗很?大,隔段时间就要更换车轴、检查车轮等。
尤其运输大宗粮草等物资时,更是自出发?之日起便叫人提心吊胆,稍有变化便会拖延进度。
修路所需砖石固然要钱,但可以分年分批修,平均到一日一地,不就跟白捡一样?吗?
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投入与旧路的人力、车马消耗、日期拖延等对?比,简直不要太划算!
好耳熟的说辞!
天元帝不禁失笑,本能看向下方,似欲与人分享,谁知视线滑落的瞬间便是一怔,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啊,都不在了啊。
当日秦放鹤做蒸汽机车,朕率户部尚书董春、兵部尚书胡靖、工部尚书杜宇威亲往验收,论及耗费巨大时,他便是这样?说的。
可如今呢?
那几位爱卿,却在何?处?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再?者,此举也大益于民生、治安。”此时秦放鹤正详细列举各地历年失踪、死亡案件人数,并未留意到天元帝的神色变化,“本地案件暂且不论,诸多异地命案、劫案之中,七成以上案发?地都在荒野城郊,为何??皆因民道狭窄,偏僻难行?,杂草丛生,许多地方牲口都无法通过,只能步行?……快则当日往返,慢则十天半月,天灾人祸兽患,隐患丛生!”
出门一个时辰和一天的安全性真?的差太多了。
当初他在白云村时,若非距离镇上近,赶车一日可往返,大人们也不可能允许他和秦山二人出行?。
在后面到了异地求学时,饶是有秦海、秦猛随行?护送,他们也曾遇到劫道的……
若当时就有橡胶轮胎驰骋在平坦大道上,遥远的县城都可一日往返,自然就没?那么多危险了。
听秦放鹤说到这里,许多曾在地方任职的官员和刑部、都察院成员深以为然。
这年月,出门就有风险,风霜雨雪错过宿头冻死的、失足摔死、迷路病死的,荒野无人偏僻难行?处被人埋伏害死的,哪年没?有?
莫说平头百姓,就连在外游学的秀才、举人,因私事走不得官道,不也偶有殒命吗?着实令人痛惜。
时至今日,各地衙门和刑部还有无数无头公案堆积如山呢!
至于民生、疫病,更不用说。
读书人为什么多不爱去地方任职?油水少、难出政绩是其一,但还有另一项众所周知,却难以启齿的原因:
交通不便,近乎与世隔绝,肮脏污秽。
那些烂泥路,每逢雨雪天气必然一塌糊涂,更有百姓随意倾倒粪便垃圾。一旦天公不作美?,必有疫病横行?!
如此议了几日,户部和工部联合算了一回,大体得出每丈的单价,再?分摊到每年的财政开销,权衡利弊之后,百官也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天元五十六年十一月,在外游学的阿姚回京成亲,同来?的还有一人。
“晚生冉壹,洛阳人士,拜见秦阁老。”
声音洪亮,举止大方,身姿挺拔,上首的秦放鹤微微颔首,“抬起头来?。”
冉壹闻声抬头,倒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好模样?,一双眼睛格外亮,里面盛满了年轻人特有的对?未来?的憧憬和雄心壮志。
被秦放鹤打量片刻,冉壹似乎有点激动,小麦色的面皮下隐隐泛红,秦放鹤就笑了,“我曾说过,待到你中举,可再?来?京城。”
言外之意,既已中举,何?故不来??
阿姚一听,眼睛都睁大了,看向冉壹的眼神也不对?了。
好么,我拿你当兄弟,你竟图谋我父?!
冉壹顾不得许多,忙道:“阁老容禀,当年有幸得阁老书面提点
,晚生深有所悟,一直在外游历,受益匪浅。中举后本欲径直北上,又恐日后不得远行?,故而慕名前往清河府瞻仰,不曾想偶遇秦兄,一见如故……”
这番话?不仅回答了秦放鹤的问题,同时也向阿姚做出解释:并非我有心隐瞒,实在是没?想到秦兄你都中举了,竟不一路向北,还会折返县学去……种地!
偶遇,确实是偶遇。
阿姚听罢,脸色稍缓。
秦放鹤似笑非笑,“不得远行??”
举人进京之后,什么情况下不得远行??只有一个答案:皇榜登科。
高中进士之后,除了最?初那几个月荣归故里,余生都要听从朝廷调遣,轻易不得离任,自然再?无随意远行?的机会。
这小子做此语,颇有自信么。
“是,”冉壹听出他的揶揄,并不慌乱,不卑不亢道,“若日后侥幸得中,自不消说,若不得中,便是晚生火候未到。京城多大贤、多良师、多俊杰,晚生也不必远去,自在此间精进。”
一句话?,不中进士就不走了!
这还不自信?
如无恩科,会试三年一届,等闲人谁敢说就这么干耗着?
冉壹既出此言,便是有短时间内高中的信心。
联想到之前看过的卷子,秦放鹤倒不觉得冉壹说大话?。
他顺势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是七月的生日,今已及冠,可有字号?”
冉壹一怔,“并无……”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心底迅速萌发?出难以克制的激动。
秦放鹤却只是唔了声,又随意问了两句,然后便端起茶盏,不再?言语。
冉壹见状,便知是端茶送客之意,不敢再?做打扰,也未流露出丝毫失望的神色,平静行?礼,“晚生告退。”
阿姚也摸不大清秦放鹤的意思?,但知道父亲自有道理?,当下也不多问,亲自带着冉壹去客院。
两个小的一走,秦放鹤颇觉冷清,便问家中仆从,“夫人和大姑娘哪里去了?”
那仆从就笑,“老爷忘啦,今日是荣安郡主开马球赛的日子,夫人和姑娘都去了。”
原本估摸着少爷得过几日才回来?呢,况且荣安郡主亲邀,不好不去。
秦放鹤失笑,“是了,我竟忘了。”
晚间阿芙母女归来?,得知阿姚提前回来?,喜不自胜,又是一番亲热不提。
冉壹闻讯也出来?拜见了,十分恭敬,得了几样?表礼,复又回到客院温书。
阿芙赞许道:“倒很?沉得住气,不似寻常年轻人毛躁。”
方才她已听秦放鹤说起傍晚书房里的事。
“他曾祖父曾官至知州,颇有政绩,祖父、父亲也都有功名,世代书香,大面礼仪自然是不错的。”秦放鹤笑道。
大家出身的孩子,从不会走路就开始学各种礼数了,进退举止自有章程,倒不必额外操心。
“既如此,他怎会无字?”阿嫖疑惑道。
这于理?不合。
秦放鹤看向阿姚,笑而不语。
阿姚摸摸鼻子,“约莫是想求父亲赐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为官宦之后,自然不会事到临头还没?有抓取,想来?冉壹之前就与父亲接触过了,大约得了某种承诺,恰恰年纪又合适,所以他本人和家中长辈都做了两手准备:
若秦放鹤收他为徒,阁老亲为爱徒赐字,意义自然非同凡响;
若秦放鹤没?瞧中,冉壹也可以用自家的,并不耽搁什么。
这也算是惯例了:
表字伴随人的一生,意义非凡,若在二十岁之前师、父俱全,通常世人都会请二人之中更有威望者赐下,一表对?晚辈的看重,二来?于晚辈的仕途也有益。
奈何?冉壹的生日刚好卡在秦放鹤松口和不松口之间。
以后者今时今日的地位,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的。
眼见父母姐姐俱都一脸欣慰,阿姚不禁有些羞恼,“你们都不告诉我!”
众人便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阿嫖熟练地摸着弟弟的脑瓜,“实在是巧合,若你不折回章县,自然遇不到此人,说也无用。”
阿姚一噎,那倒也是。
我就是舍不得县学那几块地嘛!
他素来?豁达,很?少真?生气,得了这句解释后瞬间不气了,“父亲,您要收他为徒么?”
秦放鹤确实动了这个心思?。
但老实讲,胡靖和尤峥斗争的态势和发?展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这直接导致他提前几年做了首辅。
升官自然是好事,但又不完全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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