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脊之犬,安敢在此狂吠!”付虎冷笑?着环顾四周,又瞥了陈芸一眼?,像骂自己刚杀死的人,又像是在骂陈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国使者?不敬!今先取汝狗头,以儆效尤!”
当着交趾皇帝的面,射杀她的贴身卫队长,简直像直接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近卫军又如?何?不过尔尔!
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杀都杀了,还以儆效尤?
陈芸呼吸一滞,脸都气白了,两只落在宽大袍袖下的手不住发抖。
欺人太甚!
陈功完全被?这种血腥粗暴的进攻方式吓傻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牙关打战。
张颖迅速回神,忙不迭跑到前头去,冲赵沛等人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是误会,误会啊!”
说完,他又转身看向?陈芸,低声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赵沛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种种情绪和莫名的愤怒在胸中不断堆叠、发酵、翻滚,像一座火山,几欲喷发。
自从来?到交趾,赵沛就一直在亲身经历几乎完全背离了他的信仰和坚持的事情,他的仁,他的爱,他的原则……在一切的一切跟前,都像一场笑?话。
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可非但不能阻止,甚至还要亲口下令、亲手布局。
前半生的坚持和信仰,在这短短数十天内,被?他亲自摧毁、溃不成军。
理智和情感?无?时无?刻不在交战,如?长满利齿的蠕虫,日夜不停啃噬着他的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我已背弃了自己,不能再背弃朝廷!
赵沛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日子的挣扎和迟疑全都喊了出去,“轻飘飘的误会二字,就能把这些都抵消了吗?!”
同为状元,我不如?秦放鹤远见、果决;
同为使者?,我不如?金晖狠辣、冷漠……
我永远都成不了他们,但那又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是赵大人,”张颖陪笑?道,“误伤这位小姐的士兵已经被?贵国……”
一命换一命,贵国一口气杀我交趾三人,其中一个还是官阶颇高的近卫军统领,也?够抹平了吧?
贵国使团真的就那么疼爱那个孩子吗?未必吧!
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拿捏罢了!
“他们是我使团家眷!”赵沛抬高了声音,“他们抵命,配么?”
对?上他的视线,张颖不禁有片刻晃神:
好熟悉的眼?神啊,那种对?敌方人命的漠视和高傲,与姓金的疯子,何其相似!
不不不!张颖赶紧甩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过几个游民而?已,”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帝,陈芸终于开口,“相处不过数日,岂能作数?内情究竟如?何,贵使团一清二楚,如?此咄咄逼人,太过了些吧?”
“陛下!”张颖暗道不好,猛转身,“慎言!”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是火上浇油,但陈芸实在忍无?可忍。
对?方逼到如?此境地?,分明是故意挑事,岂是她忍气吞声就能混得过去的?
忍了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步步紧逼,步步后退,要退到何种地?步才甘心!焉知后面没有尚未施展的第二波连环计?难不成真要奴颜婢膝,当个亡国之君?
了不起就是玉石俱焚,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撕撸开!
我倒要看看,尔等图穷匕见,会是怎样的嘴脸!
“游民又如?何!”然而?下一刻,就听赵沛忽然换成了稍显生硬,但字字清楚的交趾官话,“游民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活人!他们就该死吗?!”
巨大的声浪从赵沛口中发出,以惊人的气势迅速向?四周扩散,落到外围数以千计的游民耳中,再次炸开,卷起滔天巨浪!
“我们,我们就该死吗?!”
这么多年所遭受的屈辱,连年累月积累的惊恐和疲惫,早就在反复折叠和发酵中酝酿成雷池,如?今先被?点醒朝廷分田地?、免赋税是骗人的,又被?外国使臣叫破:你们也?是人,也?有活着的权力?!
大罗城九月的空气中,似有无?形惊雷炸开,像汹涌翻滚的浪涛呼啸着向?四周碾压而?去!
“我要活!”
“我要活!”
从来?都被?视为草芥的蝼蚁们,终于暴动了!
“冲进去,抢粮食!抢肉!”
又是不知谁的一嗓子,彻底解开了捆在游民身上的最后一层束缚,一群群衣不蔽体的游民嗷嗷乱叫,借着从彼此身上借来?的胆子,赤红着双眼?,竟朝陈芸和皇城方向?冲去!
一人造反,不敢;
十人造反,不敢;
百人造反,不足;
但当这里有几百乃至几千人,愤怒的情绪相互渲染、热血上头的冲劲儿?彼此绞缠,就再也?没有理智可言。
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别人冲了,我不冲?
当朝臣们端坐庙堂之高,几百人也?好,几千人也?罢,与他们而?言不过数字,他们永远也?想不出当这么多人一起冲锋,一起发疯时,会是多么可怕。
“陛下!”张颖也?终于变了脸色,失了冷静,“护驾,护驾!”
然而?卫队长已死,一时间,众亲卫竟有些茫然,不知该听谁的。
关键时刻,陈芸再次展现了她的果决和狠辣:
她立刻跳下马车,翻身上了卫队长的马,抽出腰刀, “随朕冲锋!”
说罢,她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部,竟沿着来?时的路,复又往皇城去了。
游民暴动,眼?下只图发泄,单纯的口头安抚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火上浇油。
唯有镇压!
大禄人擅使奸计,此番自己小看了他们,马失前蹄,误中连环计,倒也?罢了,但只要他们不想全面开战,此番必然会作壁上观!
以大罗城禁卫军的实力?,镇压几千流民易如?反掌!
只是这么一来?,内乱又起……
陈芸用力?抿了抿嘴唇,回头深深地?看了赵沛一眼?,顺手砍翻一个横向?冲过来?的游民,“驾!”
这笔帐,我记下了!
眼?见游民暴动,付虎等人立刻护送赵沛向?外围退去,后者?抬眼?,望着陈芸离去的方向?,面沉如?水。
好厉害的女人!
但你不要忘了,所谓的交趾士兵、皇城禁卫军、皇帝近卫团,其中大半也?都是普通百姓的孩子!
对?外作战,清除的是敌人,所有士兵都在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而?战,自然悍不畏死;
可对?内镇压,屠杀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是千千万万个和他们的父辈祖辈一样的平民!
你能压得住一次暴动,压得住两次三次么?
如?今的交趾,又能经受几次内乱?
“回驿馆!”
驿馆内外已然大变样,所有人马都严阵以待,以往轻快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触即发的紧绷。
“大人。”刚进门?,留守的高猛就迎上来?行礼。
赵沛往里看了眼?,“他闹了吗?”
高猛才要说话,屋子里就传来?金晖的声音,“闹没闹,你自己进来?看看不就清楚了么?”
付虎和高猛对?视一眼?,都没作声。
这位祖宗真是打不得骂不得,真难伺候啊!
哦,不对?,赵大人可以!
赵沛略一沉吟,还真就推门?进去了。
金晖已经换了一套新?衣裳,洗干净手脸,正坐在桌边点茶,两盏。
听见赵沛进来?,他将其中一盏往对?面推了推,“请用。”
他本是大家子出身,仪态气度自不必说,难得生得俊美,哪怕身处简陋的他国驿馆,也?流露出一种小隐于野的悠然。
赵沛去对?面坐下,看着那张平静如?昔的脸,那双一点儿?波澜也?没有的眼?睛,那只不染半分花汁的手,忽然就释然了。
是了,这就是金晖,一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一条永远暖不起来?的蛇。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可能会变,但其中可能蕴含的代价太大了,过程也?太久了,久到赵沛不愿意去想。
金晖忽然抬头瞧了他一眼?,“唔,赵大人眉宇间的沟壑比你我分开始更深了些,眼?神也?更可怕……哈哈,你杀人了!”
似乎别人的妥协和堕落,总会令他感?到快活。
赵沛沉默了会儿?,竟也?笑?了,“可能我确实有的地?方不如?你,也?永远变不成你……”
不知他想到什么,又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想变成你。”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几乎完全舍弃了作为人的温度,身边没有任何朋友,上司、下属看过来?的眼?神永远是厌恶的、忌惮的……
赵沛承认,作为同盟,这种人确实值得敬佩,但也?令人觉得可怕,可悲。
金晖笑?不出来?了。
无?趣。
戏耍人之所以有趣,必须要有个前提:对?方有弱点,并以此为耻,不敢示人。
但当对?方克服内心恐惧,开始直面弱点,弱点也?就不再是弱点。
赵沛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忽然感?受到久违的畅快和释然。
他看着金晖没了笑?意的脸,忍不住又笑?了几声。
原来?看别人吃瘪,确实很快活。
“筹码已经足够,”他站起身来?,“接下来?,烦请金大人继续扮演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
“喂!”金晖抗议,“你这是软禁!”
“是啊!”赵沛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要打我么?”
金晖:“……”
哼,小人得志!
看够了乐子,赵沛缓缓收敛笑?意,认
真说:“流血,死人,无?论何时,都不是什么好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晖并不赞同,“不过昆仑奴而?已。”
“这就够了,”赵沛点头,“前番有高丽奴、蒙古奴,再多些昆仑奴也?没什么。挖矿也?好,开荒也?罢,抑或去捕鱼捉鳖,这些活儿?,总要有人去做,不然……”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金晖那一身苏绣,语带笑?意,“只怕大老爷您要亲自动手喽!”
他竟又一脸认真地?问:“金大人,您会织布么?分得清蚕和毛毛虫么?”
外头的付虎和高猛差点笑?出声,电光火石间又想起来?金晖记仇,赶紧憋住。
但赵沛就没那么多忌讳了,他哈哈大笑?。
笑?完了,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般对?金晖说:“别忘了,交趾就倒在这一步。”
交趾必亡,亡就亡在忽视底层百姓,身为大禄官员,你我不可重蹈覆辙。
金晖眯着眼?看他半晌,少见的,还真就找不出多少反击的话。
一连两天,大罗城内打杀声四起,空气中悄然混入了淡淡的血腥气。
但诡异的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所有势力?和动乱都默契地?绕开了大禄使团所在之处。
越安静越不对?劲,付虎等人连着几宿不敢合眼?,忍不住问赵沛,“大人,真会全面开战么?”
交趾可不好打啊!
赵沛笑?笑?,“我们不想打,陈芸更不想打,且等着瞧吧。”
很多时候厉兵秣马未必真要大开杀戒,更多的是传达给对?手一种讯号,一种我们不嗜杀,但绝对?不怕杀,随时可以杀的讯号。
所以围绕交趾的哪几个省,必须动员起来?。
哪怕不打仗,后续也?需要他们运送人口,总用得上。
直到第三天,九月十二的傍晚,高猛押着一伙交趾人过来?。
“大人,我等捉到这些人在外窥探!”
领头的竟然是几个交趾士兵,看穿戴,显然是最底层的那种。
一见面,他们就冲着赵沛跪下了,磕头不止,“大人!救救我们吧!”
后面跟着一群如?惊弓之鸟的游民,好多身上还染血带伤。
见赵沛久久不语,最初说话的那个交趾士兵膝行上前,哭诉道:“大禄曾与我军并肩作战,求再施以援手啊!”
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家丑外扬,去求别国救命呢?
他们可以拼死杀敌,但对?上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真的下不去手啊!
就在不久前,他们也?是百姓中的一员,他们的父母、祖父母、妻子儿?女,是不是也?曾在某处遭受这样的对?待?
当兵的,不该保家卫国么?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们要对?父老乡亲痛下杀手?
他们是粗人,不懂什么计谋策略,也?不懂国家大事,但,但……人怎么可以杀死自己的父母兄弟!
好好的朝廷,好好的国家,怎么就这样了?
他们是真的不懂。
赵沛松了口气。
总算有了点成果!
他叹道:“若在平时,帮忙说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前几日你们也?看见了,我们与贵国闹得很不愉快,若……”
那士兵一咬牙,当场将上衣扒了,“我们都不当兵了!”
杀自家人的兵,不当也?罢!
后面几人有样学样,也?都说不干了,从今往后只是个平头百姓。
“有多少人?就这些吗?”赵沛沉吟片刻,问道。
那士兵大喜,一抹脸,“小的们都是城中巡逻的,那日动乱,上头的人让我们杀敌,我们,我们下不去手,故意放跑了一些,如?今只怕都逃往各地?去了……如?今有与小人一般的二十来?人,百姓一百多,因不晓得您肯不肯……也?不敢进来?,都在城外林子里。”
听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愿意送他们去大禄?!
太好了!
如?今他们成了逃兵,朝廷不会就此放过,交趾无?论如?何是待不下去了!哪怕去海外卖苦力?呢,好歹安心,也?能有口正经饭吃。
逃亡各地??
这正是赵沛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从这里逃出去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交趾朝廷残暴不仁的铁证!有了这些活生生的人证,只怕离各地?起义也?就不远了。
而?只要百姓们起义,就等于从根源斩断了交趾的兵力?来?源,可谓釜底抽薪!
届时的陈氏交趾才是真正的四处起火,内忧外患。
陈芸啊陈芸,田地?荒芜、颗粒无?收,百姓揭竿而?起,将士无?心应战、官员无?俸禄可领……这么下去,只靠朝中现有的寥寥几万死忠,你能撑多久呢?
正如陈芸所?料,大禄使团并未干涉她平乱,四天之后,大罗城就再次恢复了平静。
但空气中却又多一股腐臭。
“陛下,”连遭变故,张颖数日不曾安歇,眼中?满是血丝,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事已至此,唯有尽快将之前对百姓的承诺落到实处,分?田、免税,方能挽救于万一。”
太乱了,事情发生的也太过突然,不少?底层皇城禁卫军拒绝向平民动手,导致内讧,大量流民和底层士兵逃亡。
这对当下的交趾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眼见陈芸不说?话,张颖就知道她多少?听进去了,趁热打铁道:“其实那些百姓所?求并不多,要的也只是一个安心,陛下应多加安抚,并说?服权贵……”
他是底层商户出?身,知道民生多艰,但交趾高层却一直不以为?然。之前他不是没提过类似的建议,均被否决。
他所?面临的阻力,非陈芸一人?,更包括以陈功等人?为?首的一干交趾贵族。
在他们看来,平民与?奴隶何异?与?城郊野草何异?生而为?牛马,就该任劳任怨,怎么还敢跟主人?要田地!
倘或今日那些平民尝到甜头,来日是否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可此一时彼一时,当下交趾已用空前危局证明这种思路的错误,想要延续,就必须做出?改变。
陈芸明白他的意思,但决心难下。
风险太大,她输不起。
一直以来她之所?以能立足,多因交趾贵族和?高层支持,若骤然主张分?田地,势必损坏贵族利益,不用大禄来打,高层先就会将她赶下王座。
贵族本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名下拥有大批私人?武装……
“分?田地、免赋税”,区区六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是让陈芸亲手切割保皇派的中?坚力量!
哪怕往前推几日,游民和?底层士兵没有造反、逃亡,陈芸或许可以冒险一试,将其慢慢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但现在?来不及了,大禄动手太快,完全打断了交趾休养生息的进程。
她手中?仅剩的筹码,只有权贵了。
就好比溺水之人?原本有两条蛛丝可拉,现在只剩一根,你敢放弃仅有的一根,去赌微乎其微的希望,尝试抓另一根吗?
张颖不是不明白陈芸的处境,她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后者却也抬头看他,漠然道:“还有什么是朕听不得的,讲!”
张颖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另外?,大禄使团势必会趁机落井下石,只怕之前谈过的赔偿条款……微臣死罪,但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尽量不要反抗,以求一线生机!”
陈芸沉默片刻,“是喘息之机,还是一线生机?”
几百万两白银,几千万石粮食,还有大量的煤铁等物,哪怕可以分?几年,也足够把交趾掏空了!
张颖哑然。
是啊,到了这一步,交趾真的还有生机吗?
或许早在大禄开始对外?扩张的那一日起,早在大禄军队剑指高丽、蒙古等汉人?曾经占领过的疆域的那一日起……
甚至,更远,早在两个国家成为?邻国的那一刻起,交趾就注定了要走?向灭亡。
见张颖不说?话,陈芸也罕见地显出?一丝黯然。
汉人?有句话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大批百姓、士卒逃亡,坏消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势必动摇民心,若地方驻军中?有居心叵测者……
张颖之言,不无道理,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但消息递不出?去!
从动乱那一日起,大禄驻军就死守大罗城几大城门?,以讨说?法为?由,只放流民出?城,而不许交趾官方人?员流动。
一旦离开了丛林环境,交趾士兵的战斗力便直线下降,完全无法与?大禄军正面抗衡。
与?此同时,赵沛却已向本国求援,要不了多久,附近几个省份的水陆联军便会抵达,彻底颠覆两国兵力对比。
换言之:以陈芸为?首的现任核心领导班子被软禁了。
她不是没想过突围,但这么一来,等同于全面开战,值此人?心惶惶之际,能调动多少?军队,陈芸自己都没有把握。
真到危急关头,大禄是否会擒贼先擒王,是否会怂恿下面的军队杀死自己……
或许大禄仍不会与?交趾全面开战,但以当下局势,他们却足可以推动交趾改朝换代!
对陈芸而言,是生与?死的考验,但其他交趾人?呢?谁当家,又有什么分?别!
卖国自保?还是殊死一搏……大禄在逼她做出?选择。
陈芸忽然自嘲一笑,说?到底,对手何曾给过她选择!
卖国自保,她将遗臭万年,生不如死;
殊死一搏,甚至或许等不到最后,就有贪生怕死的交趾贵族将她卖了,骂名,还是要她来背。
兜兜转转,终究又回?到起点:
纵然现在万般挣扎,她能争取到的,也仅仅是多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陈芸用力闭上眼睛,第一次正视残酷的现实:
交趾,我的交趾,要亡了。
十月中?旬,广西、海南水师先后抵达交趾东岸,派出?李福携五千步兵前往大罗城与?赵沛、金晖等人?汇合。
因当下两国还维持表面的和?平,所?以李福一行人?长?驱直入,途中?没有遇到任何成规模的正面冲突,非常顺利。
两边会师后,先相互验过文?书、凭证,这才交换信息。
“各部陆续登岸,安营扎寨,”李福言简意赅道,“我们也接到了各地汇过去的游民,已有文?官现场登记造册,分?男女老幼分?批运回?去……”
总体?而言,女人?多生性温顺,好约束,又能繁衍人?口,大禄很需要;而孩童便如一张白纸,方便任意修改涂抹。
至于成年男子,已经定性,不得不防,需要先拉回?去干点重体?力活儿,好好磨磨性子……
“第一批多少?人??”赵沛问。
“走?得匆忙,未曾仔细算过,”李福想了想,“不过沿途走?来粗粗估计,少?说?也能有个三两千。”
这个数字倒是叫使团众人?吃了一惊。
这么多!
不过转念一想,大罗城跑出?去的就有几百,众人?沿途呼朋引伴,翻番也不算意外?。
金晖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开的什么船?”
听李福说?了,他不免有些失望,“不是说?工部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蒸汽铁船,怎么不见动弹?”
还想趁机开开眼界呢。
“是有这么回?事儿,”李福笑道,“去岁就隐约听说?下过水了,只是西南内海多礁石,那铁船吃水深重,容易磕碰,来到这里反而不便。”
他只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讲,但大家都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交趾沿岸多礁石,吃水不便,那么,自然有需要沉重大船的时候!
且等着吧!
“对了,我等离家已久,朝中?可有什么大事?”赵沛问道。
“别的倒也罢了,各处红火着呢,只一样,”李福叹了口气,“八月底,杜阁老故去了。”
使团离京不久后,董春再次上书请辞,天元帝未允,但语气已不如以前强硬,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给臣子最后的体?面,只要董春再上一次,便可全身而退。
于是八月末,董春再次上书,结果天元帝准奏的折子刚刚发下去,杜府就传来噩耗,说?是杜宇威杜老爷子于昨夜梦中?去世。
天元帝闻讯大惊,立刻又派人?把已经送到董府的折子给追了回?来。
这些年朝廷诸事繁杂,急需肱骨之臣稳定大局,先有杨昭中?风不能理事,如今杜宇威也没了,若董春再在这个当口请辞,内阁缺口太大!
这种特殊时刻,内外?需求之强烈,已然压过董门?双阁的格局可能带来的威胁。
尤其自秦放鹤入阁,董门?上下越发谨慎内敛,有外?部诸国矛盾顶着,众人?一致对外?,朝廷上下还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
稍后李福去休息,众人?散了,赵沛不禁唏嘘,“几位老爷子年纪大了,这几年未免也太累了……”
怕不是生生累死的。
金晖却不以为?然,“若不外?斗,便要内斗。”
能爬进内阁的,都是天生阴谋家,脑子不会有一刻清闲,想让他们如民间的寻常老头儿一般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做梦去吧!
赵沛一怔,那倒也是。
金晖却双眼发亮,言辞中?颇有几分?向往,“况且杜老死在任上,往大了说?,乃是为?国捐躯,荣耀无限……”
且看着吧,陛下事后必会大加追封,这份荣耀又将荫庇杜家的子孙后代。
为?人?臣、为?人?父者,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天元四十九年十月底,赵沛再次代表大禄修改赔偿条约,要求的白银、粮食、铁炭等物,全都翻了一番。
现任交趾国主陈芸拒不接受,当着交趾、大禄双方代表的面表示,坚决不签如此屈辱条约。
“如此条款,与?卖国求荣何异?交趾必亡!”她沉声道,“若为?亡国之君,朕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陈氏祖先!”
金晖嗤笑出?声,“陛下弑兄在前,毁约在后,已然声名狼藉,早便没了颜面,还差这一遭么?”
赵沛:“……”
好嘴啊!
陈芸置若罔闻,忽然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利刃,指着一干神色各异的交趾高层喝道:“尔等生在交趾,食交趾俸禄,便该为?交趾守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先行一步!”
张颖心脏剧跳,“陛下不可!”
话音未落,却见陈芸已横刀自刎,血溅当场。
很好,交趾没有亡在朕手上……
如此决绝,连赵沛和?金晖都有片刻错愕,交趾高层脸色同样难看。
陈芸一死,倒是保全了她刚烈女帝的美名,日后交趾史书上必然有她大一统的丰功伟绩,并引发后人?无限唏嘘。
同样的,后面的继任者如果同意大禄的要求,就会自然而然的背负“卖国贼”的骂名;如果不答应,也很难完成比统一交趾更伟大的功绩……
最后的最后,她为?自己下了最妙的一手棋。
谈判现场突然变成自杀殉国现场,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这还谈得下去吗?
不,正是谈判的好时机!
赵沛脑海中?灵光一闪,才要开口,就听金晖抢先一步道:“陈芸对内谋杀手足,弑君篡位;对外?食言而肥,屡屡毁约;对上不敬先祖,对下戕害黎民,此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其罪责罄竹难书,其恶天理难容!今畏罪自杀,意在挑动大禄、交趾两邦父子之情,实为?国贼!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尔等当以大局为?重,勿要受其蒙蔽!”
你要美名,我偏不给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金晖说?完,交趾众朝臣冷汗涔涔而下,众人?飞快地交换下眼神,陈功便越众而出?,谄媚赔笑道:“使者慧眼如炬,我等……”
“贱人?受死!”变故只在顷刻间,不等陈功说?完,一旁的张颖就合身扑过来,一把拔下发簪,径直刺入陈功颈间。
杀完陈功,不待两国谈判人?员和?卫士反应,张颖便干脆利落地撞柱而亡。
赵沛甚至顾不上会场的混乱,紧急思考对策。
陈芸之死?,其实?更有利于保全她自己的身后名,于大局无碍,但张颖这飞来一手,却直接毁掉接下来的计划,杀伤力巨大。
陈芸连年劳碌,虽有男宠,却未诞育子嗣,如?今自尽,皇位空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