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是她唯一的同胞兄弟,早便死?了,其余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要么被先帝所害,要么死于宫变、战火、瘟疫,要么流散在外……
唯陈功为内阁之首,又与陈芸是三服之内的血亲,完全可以由他继位。
且此贼才干不足、贪生怕死?,实?为傀儡之不二人选,极有可能当场签订条约,大业可成!
张颖抢先一步把他杀了!
陈功一死?,余者威望、资历皆有不足,陈氏族人之中再无可登大宝者!
陈氏王朝,宣告结束!
接下来,交趾势必会进入群雄割据的混战时代。
从长远来看,交趾内斗,彼此消耗,对大禄有利。
但这么一来,陈氏王朝时期答应的承诺,继任者完全有理由不承认!毕竟你不能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不是吗?
打个直白一点的比喻:有家粮店欠债,老板不堪重?负自尽,债主登门,顶了天要回本金,却没有理由要求二任店主偿还前任店主欠下的人情债!
也就是说,赵沛等人本次提出的附加条约,名不正言不顺了!
几乎是陈功断气的瞬间,交趾群臣的眼神就变了:一种名为野心的欲望迅速萌生。
亡国之君,也是君啊!
看着眼前的闹剧,金晖的脸肉眼可见拉下来,若非场合不合适,只?怕将张颖鞭尸的心都有了。
史书由胜者涂抹,此事?天知地知他知,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陈功亲自授意史官诋毁陈芸,和外姓继位者污蔑陈芸,可信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简单来说,这个时代的宗族观念还是很强的,若自家人亲口说你不好,外人多?半会信以为真。
但若是继任者说你不好,则真实?性有待考据……
所以接下来无论是张氏交趾还是王氏、李氏、赵氏交趾,对陈芸身后名的杀伤力都将相当有限。
金晖自然可以继续释放谣言,可纵然如?此,你可以说陈芸私德有亏,但她大一统的功绩却无可辩驳,也确实?死?守国门,不曾屈服……
金晖用?力闭上眼睛,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真的投毒。
死?都死?了,还留下这么个大麻烦。
眼下他们能选的无外乎两?条路:
第一,打着为使团官员家眷讨还公道的旗号,强力插手交趾内政,随便选一个姓陈的推上王位,以便延续两?倍赔偿条款。
但这么一来,大禄的处境多?少有点僭越的微妙。且新君势弱,不足以服众,交趾其他贵族势必群起反对,甚至围攻,大禄就不得不持续发力,以保证陈氏交趾延续下去。
可赔偿数额巨大,以如?今交趾家底,哪怕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起码也得攒个三五年,难不成大禄就在这里保护傀儡皇帝三五年?
多?么荒唐!
第二,自认倒霉,放弃两?倍索赔要求,逼迫交趾高层尽快推新皇登基,然后按照第一版条款交付。
如?此,为争夺皇位,交趾内部?势必分裂,大量消耗,战线不会很长。
但这个法子也有个隐患,陈芸之后的交趾千疮百孔,会有第二位继任者完成统一大业么?
若不幸长期分裂,各地“诸侯王”必然无人认账,那么这个一倍的原始赔偿条款也就成了空口画饼……
麻烦啊,真是个大麻烦!
因为这两?条路无论怎么看,都约等于镜花水月,远不如?陈芸活着。
有生以来第一次,赵沛和金晖油然生出默契,整齐地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鼻息。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透了彼此眼底的疲倦。
任谁在气候迥异的异国他乡一待几个月,面对频频滋生的障碍也不会好过。
总而?言之,要赔偿、签条约的原定计划行不通了。
直接开战?不可,此为下策。
烂船还有三千钉,纵然几经摧残,没了君主的交趾仍旧是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国家,胜败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
陈芸为自己选的自尽的时机太绝妙,若大禄贸然开战,反而?容易激起剩余交趾人的韧性,促使他们一致对外。
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芸虽死?,地方?武装却完好无损,交趾的地形和作战方?式就决定了不可能像打高丽、蒙古那样速战速决。
一旦开战,少则五七年,多?则十几年,只?能用?无数大禄将士的血肉去填……
而?对于当下的大禄而?言,人口远比这片土壤更宝贵,得不偿失。
这就是与人斗的特?质,对手是活的,他们不可能完全按照己方?计划走,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松……
“诸位!”赵沛决定快刀斩乱麻,扬声道,“我?朝本无干涉贵国政事?之意,然两?国邦交非同小可,食言而?肥的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贵国不会以此为契机,将之前赔偿一事?抛掷脑后,翻脸不认了吧?”
无论日后,都要先抓一个态度出来。
只?要对方?接茬,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家理亏,而?且赵沛的开场白做得太好了:大禄无意干涉交趾内政!
人家给?交趾面子,交趾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故而?剩下的几位阁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有一人出列,“使者所言甚是,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
总得有个头目,才能继续谈判啊!
他是真害怕,害怕对方?恼羞成怒就地翻脸,把现场众人都杀了。
赵沛环顾四周,便见交趾谈判团皆有惧色,也知道他们的担忧。
“既如?此,我?允尔等十日,另立明?主,再行谈判!”
眼下他们确实?可以拿下大罗城,但一顿饱和顿顿饱,总有差距。
他愿意等,等着交趾内乱,等交趾内耗,等交趾仅剩一个空壳,大禄可以轻松吞下,而?不必担心被划伤柔软的口腔。
那人一听,大喜,才要说话,却听赵沛忽话锋一转,“然贵国屡次反悔,毫无诚意,如?今又出此下作之举,实?不可信,故而?我?提议,先将陈芸、张颖和陈功的私库收缴,作为我?军数月来耗费。来日谈判时,多?退少补,诸位意下如?何?”
眼下能拿多?少先拿到手再说!不然留下也是资敌。
人最怕有欲望,有欲望就有把柄,赵沛先承诺不干涉交趾内政,这些大臣便不舍得死?,也不敢反抗了。
这就是让步。
而?让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头,那么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人家都放任我?们再立新君了,明?摆着不迁怒了,要点赔偿什?么的,不过分吧?
要么交出三人的私库,要么……都去死?吧!
最后,一干交趾大臣强忍肉痛,同意了赵沛的要求,然后转头就内斗去了。
天元四十九年十一月,大禄收拢原交趾皇帝陈芸、阁员张颖、陈功私库,得金银珠玉约合白银七百多?万两?,另有精致绸缎、名贵香料等若干,总价值也不在七百万之下。
光是这三人的私库,折合白银就高达一千五百万两?之巨!
好些交趾官员看见,悔得肠子都青了。
付虎命人搬运、清点,数日方?得,不禁冷笑,“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家再苦,也苦不到这些人身上去。”
婴孩拳头大小的透彻宝石、二尺高的血珊瑚、荔枝般大的浑圆海珠,在别处皆是稀世?珍宝,放到这里,竟都成箱成匣。
可惜没多?少粮食。
现在的交趾最缺的就是粮食了。
高猛私下就笑,“好歹人家是一国之君,这也没什?么。”
别的不说,就大禄以前杀的那些贪官,莫说一国之君,好些地方?知州、知府抄家,不照样几百万两?银子叠成山?
陈芸生来就是公主,后篡位登基,接手父兄私库,财富必然是个天文数字。
只?没想到张颖和陈功二人,倒也没落下。
正如?赵沛所料,群龙无首的交趾迅速陷入内战,十日之期未到,就死?了几个。
人活一世?,谁还不想坐坐龙椅了?
此地不宜久留,赵沛再次紧急与交趾即将分崩离析的内阁面谈,非常通情达理地表示,谈判的事?情不急,你们先打着,我?们暂时撤到东南沿海一带等消息,没问题吧?
虽然明?知有诈,但这也意味着短时间内大禄并无吞并交趾之心,所以交趾众朝臣也乐得自欺欺人。
毕竟眼下,大家忙着争权夺利,也确实?腾不出手对外。
于是四十九年十一月中旬,原驻扎交趾都城大罗城的大禄朝军队、使团,齐齐开拔,遵照约定,迅速退往东南沿海一带,并名正言顺地原地驻扎、屯兵、开荒,彻底封锁了交趾海岸线。
与此同时,陈芸身死?的消息传遍全国,引发轩然大波,多?有地方?武装独立,相互吞并,交趾再次爆发全面内战。
大批平民和无心战争的士兵往北部?大禄边境,以及东南沿海一带蜂拥而?来,试图逃离沦为战场的故乡。
李福当即指挥前来接应的大禄水军运送难民,并就地建立港口。
选择退到此处,一是为光明?正大占领交趾国土,二来如?今大禄海上贸易日渐兴盛,其中有一条往西洋的水路正从此处经过。
以往大禄朝船队从西洋返航时,要穿越三佛齐控制下的马六甲海峡,然后沿交趾海岸线进入大禄海域,再沿两?广一带靠岸登陆。
而?每每经过一次,船队都要缴纳一次重?税!
但是现在,不用?了!
另外,交趾海岸线完全落入大禄掌控,与西面吴哥、北方?云贵、广西呈三面合围之势,来日鲸吞蚕食……
天元五十年三月,满载金银珠宝和香料、丝绸等物的船队自交趾返京,天元帝大喜。
“这一步走得妙呀,”胡靖老爷子笑得脸都红了,“交趾沿海落入我?手中,北可保南部?沿海太平,南可威慑三佛齐等国,保障商船运行,大利啊!”
背后蕴藏的战略意义太大了。
最妙的是,这一趟我?国不费一刀一枪,没有任何伤亡!还白得了那么许多?昆仑奴!
“不仅如?此,”秦放鹤笑道,“南部?才是交趾物产最丰富的地段,那里有大批一年三熟的稻田,鱼鳖虾蟹就更别提了。”
而?且交趾面积最大的天然橡胶林,就在南部?!
一听稻田,上到天元帝和太子,下到内阁一干老爷子们,俱都乐开怀。
“果然能三熟么?!”
“好好好,三熟好啊,这得养活多?少人?”
“嗨,三熟,一时吃不完可如?何是好?”
最后一句是柳文韬说的,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第252章 【捉虫】尘埃(三)
能一口气从交趾扒下这么多肉,赔偿条款什么的,成不成的,也就不打紧了。
只是赵沛和金晖皆为冲锋猛将,尖锐有余,守成不足,如今交趾内乱,三?二年间必然战火不熄,需得有稳妥的文武大臣前往镇守。
大功,唾手可得!
几位阁老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句话。
依赵金二人定下的内耗主基调,如无意外,短时间内大禄不会和交趾正面开战,此时过?去,多为?震慑……
那?么派谁去?
谁不想沾这点儿功劳?
原本一团和气的氛围好似突然掺了杂,空气都变得黏稠,众人的笑声?渐渐被压得低下去,眼底也多了点儿思量。
今日董春告病假,内阁便?以胡靖为?首,他却?不好出这个头,故而只向天元帝请示,“陛下,该派何人前去呢?”
天元帝的目光从一干阁员脸上划过?,神色莫名,只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呢?”
若在以前,这么大个烫手山芋丢过?来,太子吓都要吓死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慢慢练出来,很?有几分曾经天元帝处变不惊的神态。
“交趾东南一带临海,且兼具丛林、山谷和河滩地形,极为?复杂,以儿臣愚见,需得挑选既擅长丛林战,又通晓水战的武官坐镇,另有专治桑、稻的文?官辅佐,齐头并进。”
当太子这些?年,他学到最多的就是治国需得着眼全盘,哪方面都不能落下。
天元帝嗯了声?,问胡靖为?首的内阁,“诸位以为?呢?”
胡靖带头笑道:“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臣等敬服。”
交趾东南一带确为?特例,想要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殊为?不易,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可到底挑谁,却?不能他开口。
天元帝明白他们的忌讳,也不勉强,略闭了闭眼,“文?官么,简单,长江以下地方官皆可,至于武官……”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下面两排座位之首,略顿了顿,又继续往后挪,最终停在秦放鹤脸上。
秦放鹤:“……”
他知道天元帝要说谁,二师伯苗瑞!
董春告病,事关董门,他几乎立刻就站起身来,“当以四十岁上下武官为?妙,既有经验资历,又正值壮年……”
苗瑞曾任云贵总督数年,麾下统领的便?是如今常驻交趾的付虎等丛林兵,若过?去,将知兵、兵服将,自然如鱼得水,无需磨合。
且他又曾任浙江巡抚数年,虽不统兵,可也少不得与水军打交道,熟知各种关窍,正是此番急需的“水陆两栖”人才?!
但问题是,苗瑞比汪扶风还大一点,今年都快六十五了!
饶是他依旧精力旺盛,终究年事已高?,再飘洋过?海跑去交趾那?种湿热之地,能不能熬得住?
此为?其一。
其二,赵沛和金晖便?是秦放鹤举荐,如今立功,他这个推荐人自然功不可没?,若再派苗瑞南下,又是一功,只恐树大招风啊!
不光他想到了,内阁其他几位老?爷子也想到了,眼神多少有点微妙。
羡慕吗?
那?是自然。
但……还真无计可施。
因?为?放眼整个朝堂,年纪合适,职位和能力又有如此跨度的,还真就选不出第二个。
天元帝摆摆手,语气和缓却?不容质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交趾局势复杂多变,正该派遣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此事就这么定了。”
本月董春频频告病,身体确实有些?撑不住了,纵然他再有心挽留,最迟中?秋之后,董春必要递交辞呈。
届时董门便?只剩秦放鹤一人在内阁,外头也就不用担心权力失衡。
皇帝都这么说了,莫说秦放鹤,纵然董春在此也是没?奈何,只得应下。
天元帝深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道理,又笑道:“你若担心,朕从太医署挑几个老?成持重的太医跟去也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真是皇恩浩荡,秦放鹤只得替苗瑞谢恩,感激涕零。
要说天元帝狠辣,确实也狠辣,对叛贼、贪官从不留情;但对看顺眼的人,那?也是真喜欢往死了用……
谢恩落座后,秦放鹤几乎都能感觉到几位同僚体内逐渐积蓄的别样情绪。
“文?官么,”天元帝拨弄手串的动作顿了顿,轻飘飘丢出一句,“让胡泽去。”
此言一出,原本关注着秦放鹤的几位阁老?下意识望向胡靖,胡靖本人也愣了下。
胡泽,曾任江西?巡抚,现年四十五岁,是他的侄儿。
虽说举贤不避亲,但这样的美差落到自家头上,胡靖多少要谦虚几句表示一二。
奈何天元帝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了就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吏部即刻拟定委任书,月底前出发。剩下的缺你们看着办,做个票拟上来,朕批红。”
内阁只得起身告退。
出去的路上,秦放鹤拱手朝胡靖道贺,后者也还了一礼,秦放鹤侧身避开,不敢全受。
董春为?首辅,武官用了他的弟子;胡靖为?次辅,文?臣用了他的侄子,一文?一武,不偏不倚,资历也都够,满朝文?武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当口挑了两位老?爷子的人用,既因?为?合适,也是给他们体面的意思,同时也算是默许了胡靖继任首辅的安排,按下一干躁动的心。
傍晚出了宫,秦放鹤先去了董府看老?爷子,董苍也在,正亲自端着药碗侍疾。
这么多年过?去,董苍年纪也大了,偏执孤僻的性子倒是磨得差不多了,见了秦放鹤,竟也会主动颔首示意。
不过?日常寒暄么,还是太超过?了些?,想都不要想。
他对天文?一道颇有见地,如今便?在司天监,官职不高?,但重要性不低,又能避免□□,闲时编书,倒也颇自得其乐。
秦放鹤慢慢把今日天元帝的安排说了,董苍喂药的手一顿,董春也沉默片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交趾,其实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比两广和海南更偏更湿热,苗瑞一把年纪还往那?边跑着收拾烂摊子,确实艰难。
但正如他所?言,这实在是个肥差,又不用战场拼杀,旁人还巴望不来呢,若自家推脱,未免有些?太过?不识好歹了。
为?人臣者,岂能挑肥拣瘦?
所?以既要接得惶恐,谦卑而恭顺,又要显出激动来……
可惜啊,哪怕苗瑞再年轻十岁,不,五岁也好啊!
不过?退一步想,也亏着苗瑞赶上好时候,再晚几年,纵然他想去,天元帝也不会允许了。
本来么,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有这个局面实属不易,该知足。
董苍还想继续抽空喂药,老?爷子却?皱眉,自己端过?来一口气喝光了,“这样的事,不用你。”
董苍亲自拿手巾替他擦嘴,“儿子尽孝,应该的。”
老?爷子皱巴着脸,“当品茗么?”
越慢了越苦!还酸!还辣!
董苍:“……”
秦放鹤:“……噗。”
董春漱了漱口,赶紧嘴巴里都麻了,“这是陛下的恩典,有麟此去,正好可以磨练磨练小?辈。”
据说昔年苗母生育之前曾梦到麒麟,麒麟乃瑞兽,又善战,后来董春就为?苗瑞起了有麟的字。
秦放鹤笑着点头,“这倒也是。”
苗瑞有个小?儿子,二十出头,才?中?举,文?采、功夫么,倒也要的,只是没?吃过?苦,少些?历练,如今正好跟着苗瑞出海长长见识。
正说着,外头传饭,董春听了不言语。
董苍劝了几句,收效甚微。
秦放鹤不觉好笑,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原本董春何等威严人物,如今年纪大了,小?辈们愿意哄着,渐渐地也就任性起来。
“有什么菜?”秦放鹤问道。
来人便?报了菜名,愣是给秦放鹤听得想出家。
好么,全都是些?清淡软烂的菜色。
董春本就偏好重口,年纪大了味觉嗅觉退化,口味更甚,这些?东西?别说他了,连秦放鹤都不爱搭理。
“得了,”秦放鹤笑着起身,“今儿有空,我在这里混一口,顺道加个菜。”
董春掀起眼帘瞅了他一眼,就有些?满意,随口挑了两样吩咐道:“送去伯府,跟他媳妇说他在这里吃。”
稍后阿芙看着那?边送来的虾仁豆腐羹和清炒时蔬,也乐了,隐约猜到怎么回事。
秦放鹤下厨,董苍别别扭扭跟去厨房偷师,就见他先拿了老?豆腐切成一寸见方的大块,下油锅炸成金黄,便?忍不住道:“太医说了,老?爷子年纪大了,血脉易淤堵,清淡些?才?好。”
炸好的豆腐放凉,掏出里面的瓤来,就成了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金黄可爱。
秦放鹤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换你我整天这么吃能受得了么?若心里不痛快,不思饮食,更伤身不是?”
若董春一直吃斋念佛也就罢了,可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呀,一辈子的饮食习惯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减肥健身偶尔还能来个放纵餐呢,说句不中?听的,老?爷子八十二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吃一口少一口的年纪,何苦来哉?
董苍听了,也就不作声?了。
他们当儿女的,自然希望父母长命百岁,确实忽视了他们的自身感受。
秦放鹤又亲自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斩泥,加了葱姜蒜等去腥,都塞到豆腐箱里去。
炸过?的豆腐外皮劲道柔韧,内部蜂窝状又格外爱吸汁,一口下去,荤素融合,多种口感,极妙。
见董苍看得认真,秦放鹤也乐得传授经验,后头焖烧的时候还特意用小?勺子撇去一点煮出来的油脂,剩下大部分。
“这么一来,他老?人家吃得舒坦,咱们做小?辈的看得也放心……”
越是年纪大了越要及时摄入油脂,只要不过?量就行。
但老?年人脾胃弱,容易积食,像这样炖煮过?的肉馅儿正合适。
汤汁吸收热力,炸开一个个大泡,顶得一口口装满肉馅儿的小?箱子哆嗦嗦咕嘟嘟直叫,颇有几分可爱。
董苍唔了声?,倒是听得仔细。
炖好的豆腐箱吸饱了鲜甜可口的汁水,鲜嫩丰沛,肉馅儿的油脂又大多炖了出去,香而不腻,董春很?受用,配着香浓汤汁足足吃了大半碗饭,面部轮廓都柔和了。
董苍领情,破天荒主动送秦放鹤出门,吓得他频频回头,生怕这厮背后暗算。
到了大门口了,董苍才?忽然来了句,“你二师伯的事,倒不必担忧……”
前不久苗瑞还写信向董春问安,说他每日吃饭多少,还能举起几十斤重的石锁,闲时仍去打猎云云。
这其中?固然有报喜不报忧的夸大之嫌,但若苗瑞真的身体衰败,自然就不会说得这般流畅了。
所?以总体而言,那?半老?头儿且硬朗着呢!
用了晚饭回家,秦放鹤又同阿芙闲话,阿芙也笑,“今儿我一看董府的人来送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人啊,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放在早些?年,他们刚成亲那?会儿,谁敢想董春会耍小?孩子脾气?
又感慨董苍,“如今好算也稳重了。”
“这都多大年纪了,孙子都抱上了,若还不稳重,老?爷子先就要脱下鞋来抽他!”
他神色夸张,逗得阿芙前仰后合。
秦放鹤跟着笑了一场,说起日间内阁的安排,“今日胡靖其实有点急了,我分明瞧着他呼吸乱了一瞬。”
董春确实退位在即,胡靖是铁板钉钉的继任者,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会儿。
毕竟也七十多岁的人了,不比董春年轻多少,说实话,这个时代只要过?了七十五,哪天走都不算意外。
前段时间杜宇威杜老?,比胡靖还小?呢,不照样在梦里睡去了么?眼睁睁看着身边年纪相仿的同僚陆续故去,胡靖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怕。
所?以他的急切和担忧,秦放鹤可以理解,董春也明白。
可眼下是董春想退,天元帝不舍得!
谁也无可奈何。
“陛下如此安排,也算安了他的心了。”阿芙道。
胡靖确实安心了,接下来的几天,对待秦放鹤格外和颜悦色,还主动找他说起交趾的各项人员缺口。
这算是老?头儿给自己做脸了,秦放鹤也领情,规规矩矩推了几个人,哪个派系的都有。有被采用的,也有被刷下来的,其实都不要紧。
每每忙里偷闲,秦放鹤也不禁暗叹,这派官和读书人科举何其相似?看似公正,实则与坐地分赃无异,你一十,我一十,有人吃肉,说不得也得给旁人留几口汤……
六月初,赵沛、金晖等人与前去接应的苗瑞、胡泽交接完毕,率使团自交趾归来,面圣当日就接到了嘉奖:
赵沛升任兵部左侍郎,从三?品,金晖却?被派去执掌鸿胪寺,为?正四品鸿胪寺卿。
鸿胪寺为?对内礼仪、对外接待机构,逢三?年大考也主持殿试,任务多且繁重,急需熟知天下大势的人纵览大局。
金晖出身世家,一概礼仪都是熟悉的,又曾出使交趾,升任鸿胪寺卿倒也算恰如其分。
但……总归不如六部有实权。
私下赵沛和金晖同来找秦放鹤道谢,后者便?先道贺,“占领交趾东南一带,多有三?熟稻田、橡胶林,哺育百姓,此为?一利;使我朝与吴哥呈三?面合围之势,交趾为?我囊中?物,此为?二利;新增海岸,多水产、港口,少赋税、多增益,此为?三?利;拱卫南部边防、震慑三?佛齐等岛国,此为?四利。有此四利,你们升官乃是水到渠成的事,与我无干。”
升官发财,饶是赵沛有心谦虚也难掩欢喜,说了许多好话方才?罢了。
倒是金晖始终表现得不咸不淡,稍后告辞时,也故意落在后头。
秦放鹤知他心下不快,也不催,只道:“如今六部职位填满,你的资历毕竟略浅一层……”
再一个,交趾发生的实情都被原原本本转述给天元帝和内阁听了,众人虽然肯定二人的功绩,但金晖的手段未免太过?激进,上面有意按着他磨磨性子。
金晖哼哼两声?,没?有追问,却?也没?有否认。
秦放鹤就笑,“鸿胪寺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对内么,自有下头的人去做,陛下拨你过?去,主要还是看中?了你对外的锐意进取,你可不要让陛下失望。”
这些?年大禄朝如日中?天,对外交往频繁,鸿胪寺地位和重要性直线攀升。
而在外交方面,也需要强硬的姿态来匹配,而本朝臣子多读儒家著作,慷慨仁慈有余,尖锐严酷不足,倒是也需要金晖这样的过?去调和调和。
而且,不光这一批阁老?们,天元帝也渐渐年迈,这两年他已经有意将不少朝政交给太子处理,也是个锻炼的意思。
由金晖给鸿胪寺打个样,过?两年他攒够了资历,再调回六部,调教?出来的人手和风格正好延续给太子用……
金晖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况且他也知道自己选得这条路不好走,这次能升官已经算不错了,便?将刚攒起来的些?微怨气去了。
送走金晖,秦放鹤回到后院,进门就见阿芙正看书信,脸上一时喜一时忧的。
“怎么了?”秦放鹤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