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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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国都大罗城距离大禄首都望燕台足有七千多里,使团一行人员众多,又?有辎重,走陆路非常缓慢。所以朝廷安排他?们就近出海,乘着西北季风的尾声南下,在广西停靠登陆,与云贵总督那边调派的五百战士汇合,再转入交趾。
从广西到交趾国都大罗城,最近的边境只有不到四百里,非常方便。
望着近在咫尺的故土,陈芸思绪万千。
来时为?了?尽快逃脱光王的追兵,他?们不敢坐船入海,一路跋山涉水,何等狼狈!
可现在,不同?了?!
越往南越暖和,待到进入交趾时,已经穿不住夹衣了?。
空气十?分湿热,不一会儿?衣服就潮乎乎的,贴在身上非常难受。蚊虫又?多,饶是?涂抹草药,也?架不住被咬起若干红包,又?疼又?痒,若非同?来的是?常年在云贵训练的士兵,根本熬不住。
去年使团从出发到抵达大禄都城望燕台就花了?足足七个月,中间又?在京城停留数月,如?今归来,已是?一年有余,连陈芸都不大清楚当下国内的形势如?何了?。
众人才进入交趾境内不久,就先后遭遇了?三次伏击,一次是?光王的人,一次来源不明?,另有一次,却是?当今交趾国主,陈芸之兄派来接应的人。
来人见随行的精锐不似交趾面孔,顿生警惕之心。
方才双方交过手,对方虽不是?本地人,但训练有素、彼此配合,显然?非常擅长丛林战,甲胄等装备也?精良,他?不清楚陈芸究竟从哪儿?弄了?这么一批强援。
陈芸轻描淡写道:“大禄天子仁厚,感念我兄弟父子之邦,特?派援兵助我。”
见来人还要说话,陈芸立刻打断,先问起国内形势。
经过询问得知?,如?今光王势大,连胜两次,交趾国主未能取得多少好处。
来人未见陈金,询问之下,就听陈芸叹道:“光王狗贼奸诈,已提前潜入大禄,并收买了?使团成?员……”
来人大怒,痛骂不休。
原来如?此。交趾使团成?员在大禄京城被害,于情于理,大禄皇帝都要有所表示,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派人护送。
有人接应后就方便多了?,一行人连夜奔袭,五日后便顺利回到大罗城,见到了?如?今的交趾国王陈昭。
兄妹二人再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又?因有大禄将士,陈昭大开宴席犒劳。
丛林战与别种战役不同?,五百精锐啊,用得好的话,足以扭转中型战役的局势了?。
次日陈昭细问陈金死因,却渐渐对陈芸的说法产生怀疑。
如?今局势不稳,使团中有奸细在所难免,可死的人也?太?多了?吧?难不成?陈金的手下全都背叛了??
陈昭又?问陈芸,究竟与大禄达成?何种协议,“妹妹聪慧而貌美,以一国公主之尊嫁给皇帝做妃子……”
是?的,在原本的计划中,陈昭打算让妹妹嫁给年近六旬的大禄皇帝。大禄太?子更迭太?快,如?今的太?子,来日能不能顺利继位尚未可知?,何必舍眼前而逐将来?
陈芸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皇兄此言差矣,昔日竟是?你我坐井观天了?,大禄地大物博,什么样儿?的美人、才女没有?况且他?们又?不图我交趾什么。”
“不图什么,也?肯给五百精锐么?”陈昭似笑非笑。
此番该回来的没回来,不该回来的却回来了?,让他?不得不疑心。
“难不成?堂兄和几位使者的性命,还换不来这五百人?”陈芸反问。
兄妹二人对视许久,互不相让,不欢而散。
当夜,宫中大乱,陈昭遇刺身亡,陈芸亦身中两刀,所幸都没伤到要害。
大臣们连夜聚集,商议对策。
“定是?敌人尾随使团而来……”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国不可一日无君,需得尽快商议继位人选。”
“可几位皇子年幼,长子又?是?庶出,其母浅薄粗鄙,恐怕……”
“无妨,可使皇后、公主摄政,我等从旁辅佐……”
正争论不休时,陈芸带伤出来,周围无数士兵拱卫。
众人见她身上纱布仍不断渗出血液,但神色威严,一时被其气势所摄,竟鸦雀无声。
陈芸环视四周,朗声道:“自来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侄儿?们年幼,不能理事,我也?姓陈,身上也?流着和皇兄一般高贵的血,自该由我继位!”
众朝臣先是?一愣,等听明?白她的话后,顿时嗡一声炸开。
“公主不可!自来哪有女子做皇帝的!”
陈芸看着他?冷笑,“我辛苦出使,历尽艰险,功勋卓越!尔等不信我,却要叫无知?孩童登基、外姓人辅政,他?们懂什么!究竟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是?为?了?交趾?”
那大臣继续反对,陈芸便不同?他?废话,“杀!”
此言一出,立刻有大禄士兵冲到那名臣子跟前,手起刀落!血飞如?瀑!
反对者腔子里的血还在往外喷,陈芸又?问:“还有谁人反对?”
又?有两人出列,陈芸再杀。
如?此反复,等殿内倒下六具尸首,陈芸再问,终于一片安静。
这些人终于意识到,或许陛下未必是?被光王所害,而是?……死于政变。
陈芸再次环视,见所有与自己视线相交之人,俱都低下头去,满意地笑了?。
“谁人为?我取印?”
当下有一人越众而出,“臣愿为?陛下效劳。”
陛下,不是?殿下,多么美妙的称呼。
陈芸满意极了?,“我知?道你,你叫张颖,祖上有汉人血统。”
因张颖非纯粹的交趾人,所以虽然?才华横溢,却一直不大受重用。
张颖难掩激动,“陛下记得微臣,是?微臣的福分。”
“很好。”杀鸡儆猴过后,陈芸有意施恩,收买人心,当即要给张颖升官。
结果又?有人声音微弱地提醒,“……眼下,眼下您还只是?公主,没有封官的权力。”
没有登基仪式,也?没有玉玺、龙袍,算什么皇帝?封的什么官?
“是?吗?”陈芸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说话间,张颖已经很有眼色地冲出去捧了?玉玺回来,甚至胳膊上还挂着刚从陈昭身上扒下来的旧龙袍。
地上流满了?反对派的血,红得发黑,空气中飘荡着奇异的腥甜,张颖就这么踩着过来,抬脚、落下,鞋底很快吸饱血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稠的粘连声,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脚印。
他?来到陈芸身前,直接跪了?下去,双手将玉玺和龙袍高高捧起,“事急从权,请陛下暂且将就。”
陈芸哈哈大笑,果然?抓了?龙袍披上。
陈昭遇刺身亡,龙袍前胸后背都破了?个大洞,未干透的血迹已经逐渐变成?红褐色,粘腻、沉重,引得苍蝇嗡嗡乱飞,她却毫不在意。
身后不远处是?亲哥哥陈昭的尸体,眼前又?有反对派横七竖八横尸当场,陈芸却快活得很。
她笔走龙蛇写好传位诏书,直接用玉玺沾了?地上粘稠的鲜血用印,命人传示众人。
“如?此,便是?名正言顺。”
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的笔记竟与死去的皇帝极其相似,乍一看,竟分不出真假。
陈芸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或许她早该这么做了?。
这么多年来,她上的课,陈昭能上,但是?陈昭上的课,她却不能上,只能私下里偷学。
儿?时陈昭贪玩偷懒,陈芸便主动替他?写功课,所以当时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曾经的陈芸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是?本能地想要讨好一位皇子,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但如?今看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就是?为?了?今日。
紧接着,陈芸又?以皇帝的身份发表檄文,说光王弑君,罪不容诛,此为?不忠;罔顾先帝遗诏,此为?不孝……如?此种种大罪,罄竹难书,她临危受命,必要为?兄报仇,剿灭乱党云云。
次日,太?后得知?消息,当场晕厥,清醒后立刻闯入议事厅,当着正在议事的臣子的面,打了?陈芸一巴掌。
张颖见状,立刻带人退了?出去。
陈芸本来能躲,但她没有。
“这一巴掌,算还了?太?后的生育之恩。”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谋杀兄长的孽障,生育之恩大过天,岂是?你说还清就还清的?”
“在交趾,朕就是?天!”陈芸一把抓住再次扇来的巴掌,顺势一推,太?后便踉跄着摔倒在地,整个人都懵了?。
“还不还得清,也?是?朕说了?算。”陈芸俯视着她,半点没有去扶的意思。
你是?我的母亲,却不只是?我一人的母亲,之前你可以为?了?皇兄的江山和前程,让我远赴七千里之外,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我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
她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痛哭流涕,倾诉多年来的不甘和愤恨,但就是?这种平静,才更叫人胆寒。
太?后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儿?竟如?此可怕。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如?今父皇已死,皇兄也?死了?,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但如?果你不想要,我随时可以收回。”陈芸慢条斯理擦了?擦手,神色冰冷。
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来自父母的爱,她自然?想要母亲,但如?果是?一个与自己作对的母亲,那么不要也?罢。
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太?后浑身冰冷,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与生俱来的亲情和父母权威不再有效,长辈往往很难接受。
陈芸嗤笑一声,“来人,太?后痛失爱子,心智失常,需要避开热闹,静养。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
当即进来两个强壮的士兵,不由分说将太?后拖走了?。
太?后一走,陈芸就下令,将门外站岗的几个交趾宫女、内侍杀了?。
“你们几人年轻力壮,竟拦不住一个年迈的老妇人么?朕在内议事,什么人都能随便闯入,误了?军机大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些人不是?拦不住,就算真的拦不住,通风报信也?不会么?
说白了?,不过是?觉得自己是?个公主,口服心不服。
听着窗外戛然?而止的求饶声,陈芸身心俱畅。
天元帝给的这五百人太?好用了?。
今天凌晨有陈昭心腹试图联合宫内外叛乱,若只靠自己那百十?号人,如?今早就凉了?。可现在呢?死的是?敌人,剩下的,还不是?俯首称臣?
果然?只有兵,只有掌握了?军队,你说的话别人才会认真听。
身份的转变让陈芸全身都流淌着难以名状的亢奋。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这段历史,谋朝篡位也?好,暴君也?罢,她终将被载入史书,成?为?交趾第二位女皇帝,第一位实权派女皇。
有人唾骂也?必然?有人拥戴,她终将铭刻在历史上,谁也?无法抹去。
就像其他?做皇帝的男人一样。

第223章 更迭(二)
陈芸顺利登基,并基本掌控了交趾朝廷的消息传回?京师望燕台时,已是天?元四十二年十月。
为保障消息准确可?靠,写信和传递的都是云贵这边过去的禁军,走的也是大禄水陆联运。
据在交趾的人说,陈芸发布檄文后,光王十分恼火,因为他根本就没派人去杀陈昭!
甚至对手什么?时候没的,他都不知道,转眼就被扣上弑君的罪名了!
光王素来横行无忌,谋朝篡位的念头和行为都不少,但唯独不能接受被人污蔑,竟还派使者来质问陈芸。
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陈芸当场就?把使者杀了,理由非常充分:
“光王谋逆,其罪当诛,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光王也称帝,就?此交趾两?分,两?边顺势打了一仗,战火绵延,陈芸面临的形势不容乐观。
她够狠,但带兵打仗方面,确实略有不足。另外部分将领仍不肯接受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帝,阳奉阴违,消极抵抗。
张颖便向她进言,“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大禄皇帝陛下如此厚待陛下,不如再次求援,请对方自水路过来,从东南登岸,与我军南北夹击、里应外合。”
大禄打的什么?算盘,陈芸心里不是不清楚,但陈昭在世时就?落了下风,如今她登基,情况持续恶化,若再这么?坚持下去,只怕这个?皇位挺不到明年。
眼下,也只好?饮鸩止渴了。
接到言辞恳切的求救信后,内阁单独议过,太子请了天?元帝朱批,云贵总督又拨了一千五百将士,先去广西与八百水军汇合,按照约定,自交趾东南海岸登陆。
消息传到秦放鹤家中时,几个?孩子正在上小课,秦放鹤和孔姿清又低声说了几句。
交趾与本国接壤,光王素来仇视大禄,若让他统一称帝,再与西南诸国联合,只怕对大禄不利。
朝廷此举,也算防患于未然。
两?家大孩子都在一边做功课,两?个?小的也对头描红,孔植原本想?同阿嫖说话,却见她怔怔出神。
“阿嫖,笔。”
阿嫖骤然回?神,这才发现擎着的毛笔迟迟未落,墨汁在笔尖凝成一大团,摇摇欲坠。
“多谢。”她赶紧往砚台边缘刮了刮,重新提笔,蘸墨。
“你在想?什么??”孔植问道。
阿嫖本想?随口混过去,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也瞒不过谁,索性实话实说,“我在想?,你来年便要?回?乡预备县试了,真好?。”
孔氏一族祖籍鲁东,但孔姿清这一支四代之前就?搬到清河府生活,依照律法,考生籍贯查三代,所以孔植也要?像当年的孔姿清一样,返回?章县应考。
上个?月他便年满十二,孔姿清的意思是,让他准备下,来年开了春就?启程。一来提前适应当地气候,预备次年县试,二来孔老爷子年纪大了,自己在那里家人都有些不放心,也是让孔植回?去尽孝的意思。
三么?,也能顺便帮秦放鹤瞧瞧白云村的样子,带个?话什么?的。
孔植明白这个?“真好?”的分量,也有些沮丧,“其实以你的才学,若下场……”
可?惜。
只是一个?“可?惜”。
小时候他不懂,总觉得这个?妹妹聪慧好?学,半点不逊于自己,叫枯燥的读书日子都多了几分色彩。
记得五岁还是六岁时,他还跟父母说呢,等以后长大了,他跟阿嫖一块儿争状元。
再然后,他就?明白了父母面上的那份无奈和尴尬。
话挑明了,阿嫖越发觉得没意思,用力抿了抿嘴,又联系到刚才从长辈那边听到的交趾女?帝的消息,心底无端冒起一股无名火。
凭什么?呢!
大禄天?下太平,明君贤臣相得益彰,百姓安居乐业,她也没有什么?劳什子的皇室血统,自然是做不成女?帝的。
可?,可?她竟连考场都上不去!
她不禁开始怀疑,这十年来,自己这般努力究竟为了什么?。
父亲说过的不要?放弃,说过的机会,真的会降临吗?
稍后回?家的路上,孔植就?有些沮丧,“父亲,朝廷为何?不许女?子下场呢?”
孔姿清知道他在替谁鸣不平,只得叹息,“或许是有人怕吧。”
“为何?要?怕?我不懂。”少年稚嫩的脸上现出茫然和超出年龄的烦闷,“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难道不是人才越多了越好?么??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有什么?关系呢?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连路易那样的异族都可?入朝为官,那我大禄土生土长的女?孩儿,又有何?不可??天?下之大,英才众多,若一人真才实学,又何?惧相争?就?连夜幕之上,不也有万千星子么??”
门?阀之见,党派之争,族群之别?……如此种种,仍嫌不够!
真是,真是令人好?生不快!
若他成长在一个?全是男人的环境,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见过婶婶,见过董夫人,见过董娘,见过阿嫖……见过那么?多分明才华横溢,却只能自得其乐的女?郎。
他并未感到庆幸,庆幸千百年来的陈规陋习提前为他清除了这许多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只是觉得耻辱!
是的,耻辱!
就?算来日赢了,又如何?呢?
我,我们,古往今来那千千万万名进士,我们作?弊了呀!
就?像今天?,他甚至不敢去看阿嫖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像小偷,偷走了许多人本该属于她们的人生。
或许父亲说得对,正是因为有些人怕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挠……
知女?莫过父,秦放鹤也发现了阿嫖的反常,也试探着问了,但小姑娘没说。
秦放鹤没有追问。
小朋友也有自己的自尊和坚持,阿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若实在坚持不下去,会发出求助的信号的。
接下来的两?天?,阿嫖的话明显减少,外来的宴会邀请,甚至是打马球也不去了,只发狠做功课、练功。
阿芙见了,胆战心惊,去问,孩子又不说。
就?连年幼的阿姚也觉察到气氛不对,不再闹腾,连走路都踮起脚尖,小心翼翼。
晚上,他偷偷藏起最爱吃的红焖蹄筋,半夜摸到阿嫖门?口,“姐姐,我给你好?吃的,你不要?不高兴。”
第?三天?,阿嫖的武师父,前任女?镖师之女?芳姐私下里来找阿芙,“姑娘这几日练得太狠了,我劝不住,看样子心里存了事儿,若不开解,只怕要?伤筋骨。”
阿芙就?叹气,对一旁的秦放鹤道:“你去吧。”
她自己便身?在泥泞,又如何?能开解女?儿?
秦放鹤第?一次在白日抱了抱她,轻声道:“会好?的。”
阿芙瞬间红了眼眶。
她心疼的,何?止是阿嫖,还有曾经茫然的自己……
秦放鹤过去时,阿嫖还在练箭。
长时间反复开弓,让她的指尖红肿,胳膊也发抖,随时可?能力竭。
但她没有停下。
她心里,就?像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聊聊吧。”趁着阿嫖一轮射完,秦放鹤从后面越过她的脑袋,轻松抽走长弓。
长弓离手的瞬间,阿嫖身?上的力气好?似也被抽光,张了张嘴,低下脑袋,蔫哒哒的跟着秦放鹤进到室内。
屋子里没有别?人,秦放鹤将弓箭放好?,亲手打了冷水,将手巾泡透了,拧到半干,再用油纸裹好?,一把按在阿嫖肿胀的胳膊上。
阿嫖嘶了声,牙关紧咬,但是没动。
“这倔脾气,到底是随了谁。”秦放鹤摇头,无奈又心疼。
拉伸过度,肌肉肿胀,必须先冷敷。
阿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等手巾慢慢发热,秦放鹤又换了一遍,然后帮忙抹了消肿活血的药物。
十月天?冷,府上烧了地龙,秦放鹤便在地下通道的位置坐了,再拍拍身?边的空地。
阿嫖犹豫了下,到底还是乖乖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胡乱坐下。
爷俩安静地坐了会儿,阿嫖就?听秦放鹤来了句,“这里没有别?人,要?不要?哭一哭?”
一句话,就?把阿嫖的眼泪招出来。
她眼中迅速蓄满水光,哇的一声,扎到秦放鹤身?上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服!呜呜!我,我努力了这么?久,凭什么?,凭什么?呀!”
其实很早以前,父亲就?曾告诉过她,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她选的这条路,会很苦。
阿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坚强,也觉得能忍受那些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就?像曾经的父亲、母亲那样。所以她牺牲了好?多东西,花费了数倍于同龄人的精力学本事,文的,武的……
但当这一日真的到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好?难啊,真的好?难!
哪怕技不如人,她认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服呀!
秦放鹤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脊背,帮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感受着身?上的衣服,被迅速打湿。
哭吧,哭吧。
哭不能解决问题,但难受的时候,也是要?哭一哭的。
阿嫖哭了半日,哭得眼睛肿了,嗓子也哑了,这才爬起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阿嫖,”秦放鹤帮她抹抹眼泪,叹了口气,“爹的乖乖,受委屈了。”
他可?以做很多事,救很多人,但可?能穷极一生,都没办法帮自己的女?儿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我的女?儿啊,她明明这样优秀。
阿嫖笑了几声,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嫖的情绪慢慢平复,一边用冷帕子捂眼睛消肿,一边问:“爹,我真的有机会吗?”
再过几个?月,她就?十一岁了。
秦放鹤可?以在外面骗很多人,但唯独不会骗自己的家人,哪怕是现在。
“可?能有,但会很难,很渺茫,很危险。甚至可?能你努力过后,依旧失败……阿嫖,你可?以选择继续,但同样拥有放弃的权力。”
好?难啊,阿嫖想?着,难到她不止一次想?过放弃。
但如果可?以成功呢?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万一成功了呢?
就?像交趾女?帝陈芸,在此之前,不也只是一枚棋子吗?
而天?下芸芸众生,谁又不是棋子!
“我想?,”小姑娘放下手帕,露出依旧红肿,却带着坚定的眼睛,“我想?我可?以再坚持一下。”
她第?一次主动向芳姐告了假,芳姐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下,亲自来看她的胳膊,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你呀,真是跟老爷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彼此相伴五年,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芳姐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把阿嫖当成自己的妹子。
“果然么??”阿嫖眼睛一亮,“我果然像我爹娘么??”
“我看人还有错儿么??”芳姐笑道。
阿嫖就?高兴得在炕上打了几个?滚儿,又问芳姐,“师父,你说,以后我当大将军好?不好??”
芳姐想?也不想?就?点头,“自然好?。”
说完,她也跟着想?起来,笑嘻嘻道:“若你当大将军,我就?当副官,当亲兵!”
“你真好?!”阿嫖搂着她的脖子,“可?是,外头的人都说女?人不能做大将军。”
“呸!”芳姐啐了口,浑不在意,“听外头那些人嚼蛆!外头的人还说女?人不能当镖师呢,我跟我娘还不是做了?打得多少男人跪地求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还说什么?女?人走镖,不出一年保准死,呸,我们娘儿俩现在还活得好?好?儿的呢!”
阿嫖笑得畅快极了,“好?极了,实在是好?极了!”
芳姐从小跟着母亲在外走镖,简直比世人都野,非但不阻止,反而还帮着出主意,“依我说,你也该养些亲兵才是……”
接下来的几个?月,阿嫖果然央求阿芙去外头选了些十岁上下的女?孩子,都喂饱了,日日操练起来。
阿芙明白她的心思,且不说成不成,日后如何?,只要?女?儿重新振作?起来,她都认了!
阿嫖突然变得好?忙,比以前更?忙,也吃得更?多!
她甚至没什么?工夫与朋友玩了。
而孔植,也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敢见她。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过了年,到了天?元四十三年二月初九,孔植要?南下前往章县。
他没有单独再通知阿嫖,也没有问谁,可?真到了城门?口时,仍忍不住眺望,希望好?朋友能来送送自己。
明年县试,再有院试、府试,上学,我们可?能要?有好?几年见不到了呀!
你,真的不来送送我吗?
可?等了又等,马车上都插满了亲友亲手掐的柳枝,孔植仍没看见想?见的人。
“少爷,吉时都快过了,该启程了。”长随小声提醒道。
“哦。”孔植又不死心地往城内看了眼。
还是什么?都没有。
秦放鹤不说话。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哪怕是亲爹,他也不想?强迫女?儿做不想?做的事。
孔姿清拍拍儿子的肩膀,“人生嘛,难免有遗憾,来日写信吧。”
“嗯。”也只好?如此了。
少年吸了口气,再次拜别?亲友、师长,依依不舍地踏上马车。
车轮嶙嶙,吱呀呀远去,送行的众人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得城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速逼近,“哒哒!哒哒!”
紧接着,火红的骏马载着少女?飞跃而出,经过秦放鹤等人身?边时,平地卷起一阵旋风,“爹娘好?,伯伯伯母好?……”
声音尚未落下,便已随着主人远去了。
“少爷少爷!”跟着孔植的长随听见后方传来的马蹄声,疯狂拍打车壁,“好?像是秦姑娘!”
孔植嗖一下从车窗探出脑袋去,却见来人并不奋力追赶,只在原地停下,勒住缰绳兜了几个?圈子。
马儿奋力吐着鼻息,阿嫖伸手拍拍它的脖子,冲渐行渐远的马车大声喊道:“你要?是考不上,我亲自过去砍了你!”
能考的人却考不上,干脆别?活啦!
众长随听得瞠目结舌,孔植却噗嗤一声笑了。
“少爷,要?停车吗?”
“不必了,”孔植笑笑,奋力朝后面挥手,同样大声喊道,“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少男少女?声音清脆响亮,惊起阵阵飞鸟,迎着东升的日头,扑簌簌飞向远方。

第224章 丰收(一)
天元四十三年九月,大禄各地粮食新一轮收获情况陆续统计上来,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便是三年留种结束后,第一次正式归为可食用农作物的玉米。
虽育了足足三年种,但毕竟是新兴作物,基数太小?,如今玉米的种植范围仍局限在北直隶、山东、辽宁、辽西四省辖下的各府州县,方便随时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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