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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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孔姿源点?点?头。
若对方真想对付自己?,且不必如此迂回。
晚间家去,秦放鹤也?跟阿芙说起孔姿源,“此人狠辣,远超无疑,非善与之?辈。”
若非孔姿清居中?,他跟孔姿源恐怕不会有心平气和坐下来交心的一天?。
阿芙也?听说了一点?孔姿源的过往,“这也?难怪,任谁独在异乡七年,也?会有所警惕,不然如何存活?况且你与无疑相识于年少,涉世未深,自然纯粹。”
说句不中?听的,要是他现在才跟孔姿清相遇,彼此各有立场,也?未必做得成知己?。
所以缘分二字,实在妙不可?言,颇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又或许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也?就做不成朋友了。
秦放鹤一怔,旋即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该这般轻易评判一个人。”
“不过你也?没错,”阿芙最喜欢丈夫的一点?就是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从不介意承认自己?的不完美,“这位孔有泉孔先生,确实狠辣。”
多年来悉心教导的弟子、相濡以沫的妻子、聪慧可?爱的儿子,皆为至亲至爱,说杀就杀,“狠辣”二字,并不为过。
秦放鹤才要说话,阿姚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在窗外响起,“爹!”
夫妻俩回头一看,就见那小?子正努力?扒着窗台往里看,下巴肉都挤成好几层,“爹,什么时?候坐火车啊?”
这边地形偏高,下面又有活水,为了找平地基,窗子也?比别?处高许多,正常情况下,三岁幼崽只能露个头顶。
“下来!”阿芙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踩着小?花盆,虎着脸喝道,“钻到月季花丛,你也?不嫌扎得慌!”
前儿这小?混蛋就一脚踩歪了,整个人跌倒月季花里去,扎得嗷嗷叫,硬生生哭了半宿,如今又来,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少爷!”后面几个丫头、小?厮气喘吁吁地追来,见此情景,都惊得魂飞魄散,想上前“解救”,又怕反而惊了小?主子,失足跌落。
“有火车也?没你坐的份儿!”刚上完骑射课的阿嫖从后面转出来,腰配箭囊,身后还跟着捧弓的侍从,“下来!”
“姐姐!”阿姚麻溜儿跳下来,巴巴儿凑过去讨好道,“我给你擦汗。”
“起开,不用你,”阿嫖吃够了这套,根本不上当?,“去里头站好了。”
阿姚就垂头丧气地进屋,先给爹娘请安行礼,然后熟练地去墙角站好了。
秦放鹤不觉好笑,又见女儿一身大?红绣金骑装,红扑扑的脸蛋上全是汗,十二分的英姿飒爽,十八分的威风凛凛,骄傲得不得了。
哎,真俊!
“怎得没歇歇就过来?”阿芙亲自拿了帕子与女儿试汗,顺手替她理顺鬓发。
阿嫖笑道:“今儿我射中?靶心,特意先来报喜。”
说话间就有丫头抬着箭靶进来,果然正中?红心,阿芙和秦放鹤俱都欢喜不已,搂着她说些亲热话。
那边罚站的阿姚忍不住哼哼,“爹,我想坐火车。”
“火车还想坐你呢,”秦放鹤没好气道,“想得美。”
如今都是军用的,你爹我跟着混一混也?就罢了,你?且等着吧!
阿姚撅着嘴支吾半日,赌气道:“赶明儿我自己?修。”
此言一出,一家人都乐了。
阿嫖过去戳戳他的屁股,“你知道多少钱嘛,小?傻子。”
阿姚反手捂住,“不是有打高丽的钱嘛!”
我没有,可?朝廷有嘛,我跟朝廷借还不行?让爹还!
秦放鹤十分惊奇,“你还挺会盘算。”
才三岁呢,就是个小?财迷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丽再穷也?是一个国家,确实搞到不少财富,但?六部压根没见着,马上又左手倒右手花出去了:伤亡将士们的抚恤金、幸存将士们的俸禄、犒赏,修筑城池、防御工事,再有新增四省的开荒、整治,又要养护草场、修建马场,估计最后一个大?子儿不剩,这还紧巴巴的。
不过终究是打下来了,朝廷可?以暂时?松口气。
别?的不说,光这些地方的矿产都够挖几十年了。
又有许多良港,可?以操练水军,发展渔业相关,又能养活无数人口。
最关键的是,从今往后,北部内海全部纳入大?禄朝境内,北方诸省从此再无水寇之?忧!
“对了,”阿嫖笑嘻嘻凑过来,“我看邸报上说,那四省都命名了?”
秦放鹤笑着摸摸她的脸儿,“是啊。”
天?元帝好像还挺有精神洁癖的,对新打下来的地盘,坚决不想用旧称,就命各衙门拟来。
那日工部尚书杜宇威回来,与秦放鹤等工部高级官员提及此事,也?是喜气洋洋。
多么甜蜜的负担,哎,给新增加的地盘命名,一般人还赶不上这好时?候呢!
众人各抒己?见,十分活跃,然后就听角落里也?不知谁忽然来了句,“北面乃原辽国之?地,如今一片安宁祥和,不如就叫辽宁。”
瞬间,秦放鹤仿佛被电流击中?,全身激发出神奇的战栗。
在那一刻,时?间和空间交错,刹那间重叠,在他心底萌发出陌生又熟悉的怀念。
此时?此刻,无人知晓一位时?空游子见证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平静又汹涌的喜悦只恨无人诉说。
当?即有人说好,然后马上又有人笑道:“既如此,西面的就叫辽西。”
倒是杜宇威发现了秦放鹤的异常,“子归怎不发发高见?”
秦放鹤的神智尚在游弋,却已本能笑说:“下官在想,无论?何处,皆为我汉城。”
于是困扰朝廷多日的命名之?争就这么神奇地拍板:
以北直隶以北之?地为辽宁,以西为辽西,原高丽分为上下两省,分别?为北汉城,南汉城。
怎么说呢,好像有点?中?华特色的土土的,但?与“山东山西”“湖北湖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一看就是一国的。
五月端午之?前,秦放鹤照例给各处送粽子,像是几家比较亲近的,也?亲自过去看看,顺道亲近亲近。
送到城外周幼青处时?,就被拉住了。
“正好子归你来,我就不用特意打发人去寻你了,你瞧瞧这个。”
这几年朝廷往来西洋的海船回国时?,都会顺便帮农研所带点?种子、根块、果实什么的,大?部分品种当?地人都知道,但?也?有连当?地人都不清楚的,各色种子混合的大?杂烩。
反正多是赠品,市舶司那边就一股脑丢给农研所,让他们自己?认。
这活儿听起来就很麻烦,实则一点?也?不容易,因为很多种子根本没人认识,自然也?不知道该配怎样的气候和水土。
甚至具体该什么时?节育种,都要一点?点?摸索来。
靠猜,靠经验,靠直觉,靠胆量,农研所众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自然有成了的,也?有没成的。
有时?候遇到稀奇古怪的植株,农研所上下都认不出,就会非常一致的将最后一点?侥幸寄托到秦放鹤身上。
理由也?很充分:秦侍郎虽是读书人,实际下地经验技巧也?远不如老农,但?神奇的是,他偏偏知道许多乱七八糟的作物!
很奇怪!
但?好用吗?
那是真好用!
于是秦放鹤就被周幼青拉着去了实验田,然后看清角落里那几株又高又细的绿色草本植物后,整个人都傻了。
“无人识得,也?不知种的对不对……”周幼青还在喋喋不休,就见秦放鹤失了素日冷静,深一脚浅一脚摸过去,蹲下对着那绿苗看了又看,“果然认识么?”
认识吗?
秦放鹤也?有点?不确定了,这,这模样,分明就是……玉米吧?!
可?现在美洲大?陆还封闭着呢!

不不不,冷静,先冷静!
哥伦布还没发现新大陆,跟玉米相似的植株还有许多,况且后世常见的作物都经过无数次精选育种,外貌大改也说不?定!
秦放鹤用力闭了闭眼,转身问周幼青,“这?三株作物的种子还有吗?是什么模样?”
“没了。”周幼青摇头,“那袋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捡拾数日,类似的这?种种子只得五颗,市舶司那边也都不晓得种子已经剥出来多久,我们唯恐多等一年没了气力,便分水土、时节育种,最终只活了这?三株。”
见秦放鹤有些失望,周幼青又说:“不?过下地之?前,我们都做过记录。”
真可谓大悲大喜,秦放鹤几?乎跳起来,啼笑皆非,“这?么重要的事您倒是先说啊!”
心疾都要犯了。
周幼青大笑,亲自去翻了册子出来,按照田垄编号挨着找,“哦,在这?里,黄豆大小,质地坚硬,光滑,似黄似白……”
那册子上非但以?文字记录,甚至还有彩色图画,每一粒都标注尺寸、状态,力求写实写真。
秦放鹤一眼看过去就笑了,“是了是了,没错了!”
虽然个头偏小,颜色也不?完全相同,但皮膜、胚芽俱在,分明就是玉米粒的样子嘛!
“这?么说,你果然认识?”周幼青喜出望外。
这?个可怎么说呢?
秦放鹤想了想,决定耍赖,“说来话?长,如今鸡蛋在了,大人何必追求母鸡的出处呢?”
周幼青一怔,跟着笑了,“也罢。”
人都有秘密,正如他所言,只要粮食是好?的,谁还在意?怎么来的呢?
玉米,似玉非玉,似米非米,名字颇有意?趣,倒也妥帖。
不?过出于爱好?和职业素养,周幼青还是向秦放鹤仔细询问了该种作物的特性和喜好?。
“什么,此物竟十分高产么?”
“是啊,”秦放鹤颇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意?,指着那三株还非常细小的绿苗苗说,“好?生?侍弄,亩产绝对超过当下的麦子和水稻。且内中的瓤和秸秆都能烧,对了,那秸秆和籽实还能喂牛喂牲口呢。”
周幼青听?得满眼放光,不?禁感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里的老百姓真是有福气。”
说到来处,秦放鹤也是不?解,美?洲封闭……
不?不?不?,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对。
所谓的封闭,从来就只针对于人类,但是飓风、潮汐,那些候鸟和足以?跨洋遨游的海洋巨兽,它们一直畅行无阻啊。
“北雁南飞,大人也知有候鸟吧?”秦放鹤越想越兴奋。
周幼青熟知农事,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子归是说,这?些种子是外地的鸟儿带去什么法兰西的?”
飞禽走兽经常会偷吃粮果,这?本是自然之?理,而天下也有许多作物都是靠它们的粪便开枝散叶的。
“不?错,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秦放鹤用力吐了口气,笑道。
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它让许多生?灵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彼此联系,多么神?奇。
这?是一场大自然孕育的奇迹,需要非常非常多的巧合。
首先鸟类肠道很短,都是边飞边拉,所以?必须确保这?只鸟迁徙之?前刚吃了健康完整的上好?玉米粒,然后它在飞行途中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没有排泄,或者说没有完全排泄。
不?过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排泄到了自己或同类身上,种子得以?保全。
在候鸟成功将玉米种子带到欧洲大陆后,落地点又有足够肥沃的土壤,足够多的阳光和雨露,让那寥寥几?粒,甚至硕果仅存的一粒玉米种子能够顺利萌芽、扎根、成长、授粉、孕育。
而在此过程中,玉米苗也非常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野兽和人类的侵害,得以?幸存、结果。
然后又在结果之?后,这?孤零零的小玉米棒子终于被人类发现,并当做种子采集,之?后兜兜转转,赶在种子死亡之?前,又顺利地到了大禄船队收集种子的人手中……
最后,它们成功在全然陌生?的土壤上生?根,发芽,在异国他乡长大。
中间这?么多环节,但凡有一点差错,都不?会有现在的意?外之?喜。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自然、动?物和人类跨越了国界,携手天空、陆地和海洋共同孕育的生?命奇迹。
何其震撼,又何其浪漫!
倘或足够幸运,这?场浪漫或许会助力盛世!
听?着秦放鹤的描述,周幼青的表情中充满震撼,久久回不?过神?,“你的意?思是有一种鸟,跨越了千里万里、茫茫大海,将故乡的种子带去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秦放鹤点头,“很远,或许比从琼州到辽宁,从云南到倭国还要远。”
周幼青张了张嘴,感受着腔子里迅速弥漫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和震撼。
这?些情绪不?断发酵、聚集,最终堆积到喉间,化作一声?长叹,“这?可真是……神?迹。”
此时再?看那几?株叫玉米的其貌不?扬的小苗,周幼青顿时大为改观。
这?可是遥远的异国来客呀!
秦放鹤深有同感,又不?禁发散思维,可能欧洲部分地区早已有了玉米的影子,只是数量稀少,要么不?等人类发现就已死去,要么人类发现了,但奈何这?玩意?儿自然成熟后太?硬,捣都捣不?烂,煮也煮不?熟,简直无法入口,故而被无视被抛弃。
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几?年中,这?几?棵小苗苗就是农研所的镇所之?宝!
周幼青当场立下军令状,“我亲自照看,苗在人在,苗亡……”
秦放鹤赶紧打断,“那倒也不?必。”
周幼青不?听?,大有万一哪天幼苗夭折,老夫当场吊死的架势。
若能创造奇迹,名垂青史,只怕就在今朝了!
“如此大事,是否要报至陛下处?”
“先不?急,”秦放鹤摇摇头,“一来能不?能顺利长大暂未知晓,二来,成功结果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万一是空欢喜……先等等吧。”
另外,他也怕有心人蓄意?破坏,眼下还是低调些的好?。
临近晌午,周幼青索性留秦放鹤用饭,“这?里别的倒罢了,唯独菜蔬粮米多些,我记得你爱吃干菜,这?是去岁晾的扁豆干子,肉炒极香。”
除了培育粮食良种,这?两年农研所也试着用秦放鹤说的方法搞果蔬嫁接,初见成效,同时也诞生?了许多丑得别出心裁的果实,非常有创意?,都拿来吃了。
还有茄子条,加了豆酱和肉沫炖得稀烂,不?大好?看,但油汪汪盐津津特别香。
另有艮啾啾的萝卜条儿小菜,很有嚼头,秦放鹤果然就着几?样菜干子吃了一大碗饭,外加一个大饽饽,赞不?绝口。
人上了年纪,就爱看后生?好?胃口,老太?太?出来作陪,见了很是欢喜,亲自替他拾掇了一大筐,茄子条、扁豆干、干豆角子什么都有。
“再?过些日子,鲜扁豆又能吃了,我们替你留着。”
额外还有一大包摘得干干净净的丝瓜瓤,可以?用来搓澡或洗刷碗筷,都特别好?用。
秦放鹤来者不?拒,乐呵呵收了,回家后就亲自下厨做了炖干菜给家人吃,连阿姚那小子也吃了一大碗饭,捧着肚子喊撑。
“干菜真好?吃,”阿嫖意?犹未尽道,“我还记得爹之?前包的荠菜饺子呢,也比庄子上送来的鲜菜香。”
一旦人开始觉得干菜、野菜好?吃了,十有八、九,日子好?过了,秦放鹤顺势来了一番忆苦思甜教育,说改日休沐带他们出城去庄子里下地去。
晚间沐浴,秦放鹤把?新得的丝瓜瓤剪了个心形递给阿芙,阿芙见了,笑得前仰后合,“呸!”
沐浴过后,阿芙拿了新做的官袍给秦放鹤试,“嗯,大小不?错。”
历来官员接到任命后,都会有朝廷免费发给的两套官袍,然后,就两套。
除非升官,接下来朝廷就不?管了。
别嫌少,古往今来好?多朝廷连两套都没有!
天然材质的衣料都很容易破,别说穿几?年,有时候甚至刚上身,指不?定被什么东西勾一下,“哧啦”就是个大口子,所以?大部分官员私下都会多做几?套。
朝廷对官袍的具体材质没有要求,只要颜色和补子对了,棉麻丝毛皆可,这?就导致一到夏天,文武百官的打扮就很有意?思。
如今天气渐热,官袍内外两层又臃肿,好?些官员就都换了轻薄的丝绢,甚至还有提花镂空的绫罗,透光透气不?透肉。
今儿秦放鹤穿的这?套,就是四经绞织的罗,远处看是纯色,可凑近了就能发现非常闷骚的细小提花孔洞。
秦放鹤低头看了,觉得还挺骚包。
啧,怪性感的。
人逢喜事是真的精神?爽,朝廷打了胜仗,具体表现就是诸位官员们行事日益张扬,他次日穿着新官袍去工部,竟然发现自己这?个不?算最骚包!
啧啧,杜宇威杜老都六十多的人了,里衣竟然是亮紫色!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中间秦放鹤有事往翰林院去,结果半路上就发现许久不?见的赵沛正跟金晖互甩眼刀子,见他过来,一时神?色各异。
早年赵沛在大理寺,熬了资历后就调到刑部,如今是正四品。
可巧金晖在金鱼港一案中立功,回京后也越级提拔,升为正五品刑部郎中,赵沛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此二人本就派系不?同,立场各异,最要命的是,三观根本不?同,一个心怀天下,一个除我之?外皆可死,以?至于金晖去刑部报道第一天就话?不?投机擦出火来。
看都看见了,倒也不?必刻意?回避,秦放鹤就笑呵呵冲两人一招手,“呦。”

第207章 英雄
刑部日常主要负责全国各地重大疑难案件的审理、跟进,以及官员犯罪,时常需要与大理寺和都察院配合。因赵沛就是大理寺过来的,对那边比较熟,如今他和金晖又是刑部最年轻力壮的官员,经常被打发出来跑腿儿交割。
但都很不情愿。
近日有下面送上来的案子,乃是某地民?告官,诉当地知县草菅人命。
金晖的意思是,民?告官者,便如子女忤逆父母,是为不孝,先就不占理,依律应该先杖责三?十,然后发回?原籍,交由所属地区知州审理。
赵沛则觉得,民?告官风险之大,世人皆知,若非那百姓走投无路,断然不会越级进京告状。
然后金晖就讽刺赵沛假仁假义,赵沛则斥他狠心冷肺,不配为官。
此刻见了秦放鹤,赵沛也顾不上吵架,竟直接对秦放鹤说:“当初在金鱼港一年多,你竟忍得住不杀他?”
若非律法不允,他一早便拔刀相向了!
话音刚落,金晖的表情就微妙起来,但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反问道:“你怎知他不想杀我?”
秦子归可是想得很,只是不能也不敢。
跟你一样。
你还挺得意?!
赵沛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看金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团腐烂发臭的死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二?人身后跟着的小?吏满脸麻木,抱着卷宗站出老远,显然对此情景见怪不怪。
秦放鹤看够了热闹,冲金晖抬抬下巴,“再晚大理寺就要轮流用饭去了,赶紧去吧。”
金晖一挑眉,“怎么,留你二?人在此密谋么?”
密谋你奶奶个腿儿,秦放鹤懒得跟他瞎扯,“是,我跟你家上官于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大庭广众之下密谋怎么不着痕迹弄死你这个祸害。”
赵沛:“……”
啊,就是这个味儿。
金晖却哈哈大笑,还真就懒洋洋行了个礼,带着小?吏往大理寺去了,全?程没?有再多给赵沛一个眼?神。
秦放鹤摇摇头?,跟赵沛对视一眼?,都笑了。
赵沛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总这么这也不是法儿,”秦放鹤皱眉,意有所指,“谁出的主意让你们?俩共事?”
同属一个衙门在所难免,但又不是尚书和左右侍郎,非得日日汇报,刑部下头?属衙少说也有十几个,若非有人存心,不然这俩人想凑对儿都难。
看来各衙门都一样啊,大毛病没?有,小?龌龊一大堆。
赵沛张了张嘴,显然有些话不好对外人讲,“我不同他计较也就是了。”
“我看你做不到,”秦放鹤毫不留情地戳穿,“况且也不是谁大度的事,一旦较劲,难保不蔓延到正事上,倘或赌气,便是原本政务上能达成一致也要拗着来,祸害的还是无辜原告。”
金晖属毒蛇的,这种人非常难共事,若不能第一时间死死辖制住,指不定哪天被?他弄死还不知道,完全?是隋青竹、赵沛之流的天然克星。
赵沛沉默片刻,“你说得很是,过后我会仔细斟酌。”
这般重逢,他大约也觉尴尬,顿了顿又拱拱手?,“还未恭喜你。”
“喜从?何来?”秦放鹤倒也猜着了。
赵沛也猜着他猜着了,此处人来人往,便也没?有明说,只感?慨道:“开疆辟土,实为旷古烁金之伟业……比之盛唐,也不差什么了。”
没?有一位君王、一届朝臣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秦放鹤笑笑,就听赵沛又颇有遗憾地说:“各处都论功行赏,你倒是可惜了。”
对外放的消息是高丽归顺,但各国高层有脑子的都知道真相肯定是另一个版本,不然好端端的,谁愿意当亡国奴呢?
可朝廷要面子、下头?的老百姓也相信,所以秦放鹤这个当年的对外掠夺提议者势必不能见光,自然也就没?办法表功。
“运筹帷幄的是陛下和朝中诸位同僚,前后多年呕心沥血的又是数不清的文臣武将,我又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表功?”秦放鹤失笑,“倒是慕白兄如今似乎变了不少。”
放在以前,赵沛应该要替战争中枉死的百姓唱挽歌吧?
“事到如今,何必再揶揄我?”赵沛苦笑。
高丽灭亡,朝廷狠发了一笔战争财,现在从?上到下俱都热情高涨,就连城外街边摆摊卖炊饼的小?贩都能跟食客扯几句不知哪里听来的高丽笑话,说改日也买几个高丽奴伺候,风势之大,可见一斑。
他赵沛纵然有想法,却不是傻,不会选在这个风口?跳出来跟满朝文武唱反调。
那是找死。
“怎么,不喜欢么?”秦放鹤笑道,“其实国与国之间的地位、威望,跟人一样,要靠真本事打出来的。以往咱们?的船队经过南部沿海诸岛国补给、买卖,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均被?额外课以重税,还有的恶意勒索、绑架,每年都有死伤。如今呢?自地方朝廷开始,都客气得不得了,有的甚至还单独护送,生怕在他们?海域出了事,更有多国第一时间递上文书,年末要派使团前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怕了!
就是杀鸡儆猴,怕了。
以前大禄朝以礼相待,它们?却不知好歹,总觉得大禄朝要面子重礼仪,就算自家做得再过分,大禄朝廷也不会怎样。
可现在呢?
高丽亡国了呀!
大禄朝能打高丽,难保不会打它们?!
赵沛就没?话说了。
“慕白兄身为人臣,是想于盛世唱赞歌呢,还是于末世悼挽歌?”秦放鹤忽问。
“什么意思?”赵沛问。
秦放鹤也猜到他猜到了,故而只是意味深长道:“历来文武有别,武官么,自然还是要有军功才站得稳。”
高丽只是个开始,女真、蒙古,辽国残部,南海诸国,总要一步步剿灭的。
赵沛本人虽是天元二?十九年的状元,但他出身武官世家,自高祖辈上起,赵家人就是各地武将。
只是朝廷已有许多年不打仗了,自然重文轻武,武将渐渐就都成了武官,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武将,武将,无军功之武人,何颜称将?
直到秦放鹤离开许久,赵沛还站在原地不动,脑海中只回?荡着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慕白兄可曾想过,让赵家再次崛起?”
几日后,金晖借着来工部交接,专门质问秦放鹤,“你跟姓赵的傻子说了什么?”
如今他俩不一班了。
天儿越发热了,偏宫中为防刺客,几乎没?有可遮人的高树,炽热的阳光将灰白色的石板砖晒得滚烫,再向上反到脸上,烤得直冒油。
金晖天生肤色白皙,一晒就泛红,进门后也懒得寒暄,径直去铜盆架那边抓了秦放鹤的手?巾蘸水擦脸。
秦放鹤嗤笑,“怎么,还有些遗憾?”
金晖把盖在脸上的凉手?巾抓下来,重新?按到水里泡着,顺势砸吧下嘴儿,颇有几分怀念的样子,“我已许久未在朝中见到那般蠢货了。”
原本还有个隋青竹,奈何一早跑去给太子当老师。
可这样的话,教出来的太子能成么?
侍郎官居三?品,虽无单间,但有单独的大书桌和多宝阁以及屏风,空间很大。
眼?见四下无人,金晖低声道:“我听闻隋青竹欲上书,请设太保。”
历来除詹士府之外,太子另有太师、太傅和太保三?师,但多为加封的虚职,甚至大部分受封者跟太子完全?没?有任何关?联,只表示皇帝的器重和荣耀。
不过隋青竹本人就是太子少詹事,此时又单独上书请设偏向武职的太保,显然是想替太子补足短板,精进调兵遣将和军事。
金晖脸上水渍未干,有几滴顺着下巴淌下来,吧嗒落到书案上。秦放鹤顿时黑了脸,扯过他的官袍就擦,也不管金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郭玉安怎么说?”
分明太子詹事是你老老丈人,你不问那位,偏来问少詹事?
金晖似笑非笑,看着皱巴巴的官袍也不在意,“自然是明哲保身。”
杨昭老儿便最会避重就轻,如今教出来的徒弟也不遑多让。
哼,这么怕死,拿什么教太子?
秦放鹤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此事颇为敏感?,除了隋青竹之外,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量提!
看似只是请个武师父,可太子会学什么、能学什么?学带兵打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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