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口中哼着小曲儿,沿途一路瞧着什么都笑,心情大悦。
待到了地方,抬手推门,见是插着,“咣咣”地敲了起来。
“开门了,开门了,太阳都快照屁股了,还睡呐!”
“啊,来了来了...”
屋中两人相继醒来。
胖子“哼哼”两声,起了身去,摇摇摆摆地到外头,将门栓拉开,憨声道:
“小哥来的好生早啊!”
阿泰笑道:“那是自然,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说着继续欢悦哼唱,朝着货房走去,拿出腰间钥匙,打开房门。
巡视一周,见里头干干净净,货物摆放整齐,阿泰满意地转回身来,叮嘱道:
“近来天干物燥,首当防火,就快出手了,万不可懈怠,小哥给你们加鸡腿啊!”
胖子听得这,双手连拍好几下:“好啊好啊,小哥是厚道之人,定能发大财!”
瘦子懒洋洋地才起来,睡眼惺忪地立在门口,笑呵呵地道:
“阿泰小哥遇上了什么喜事?今儿怎么瞧着这么高兴!”
阿泰毫无避讳:“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哈哈,不错不错,确是有喜事!”
哥俩几近一口同声:“什么喜事?”
瘦子先前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顷刻精神了,眼睛都亮了起来,猫腰奔过,骑在一个矮凳上,仰头望着人,笑吟吟地等着听故事。
阿泰并无掩饰,直接相告:“我最喜欢的人找到如意郎君啦!”
他话音刚落,院中顷刻响起了一阵子嘲笑之声。
尤其那瘦子,闭着眼睛,抬手指着人,笑的甚欢。
“你个没出息的,你最喜欢的人找到如意郎君了把你乐成这样!又不是嫁你,你是不是傻?应该哭吧!你还笑!”
阿泰涨红了脸,正色,说话都变得磕巴了几分。
“怎...怎么能嫁我呢!胡说八道,你才傻呢!她,她就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就是希望她好,越好越好!最好是这天下间最,最福之人,非,非得是那种喜欢么!”
瘦子依然哈哈大笑。
*****
下午,宁国公府
颜汐刚睡过午觉醒来不久,正坐在桌前画画写字。
青莲从外进来,走到她身边:“小姐,阿泰回来了。”
小姑娘抬眼,瞧见青莲脸上带着笑意,再一想日子,心中激动起来,眼神询问。
青莲抿唇笑着点头。
颜汐马上放下了手中狼毫。
“快让他进来。”
转眼阿泰已经被请入内,房门也被关了上。
颜汐看到小厮迫不及待地张口:“涨了?”
小厮重重的点头,且是一连点了三四下。
“足足翻了快一倍!!”
屋中青莲、桃红,包括颜汐转瞬皆甚欢悦。
“小姐可真是神算子!!”
桃红忍不住称赞,接着继续:“那今日,快,快赶紧都卖了吧!”
阿泰此番回府除了是想把好消息快些告诉给小姐知道外,另一个就是为了询问小姐接下来之事。
此时是良机,是否今日该马上全部卖掉?
桃红的话说完,三人都望向了小姐,等着听她之言。
颜汐确定的摇了摇头。
“先不,再等四日,还会再涨。”
阿泰三人俱震惊,一为这白叠子竟然还能再涨,二为小姐的断言。
小姐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冰雪聪明,学什么都甚快,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记忆力惊人,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凡教过她的先生便没有不夸赞的。
几人与她一起长大,可谓甚是了解,虽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但自然相信她的判断。
阿泰当即点头:“好!”
*****
转眼到了翌日,一切顺利,事情也如颜汐所料,那白叠子的价钱,竟是真的又涨了!
当晚黄昏阿泰再度来报喜。
接着一连两天也都是如此,尽是好消息。
日子越邻近,颜汐越惦念,也是人之常情。
这日是第三日,再有一日,这批货物便要全部卖出。
颜汐主仆三人在房中都有些坐不太住,便趁着下午阳光大好之际出来走了走。
桃香居后的陆家园林甚大,其内花木繁杂,这个时节,梅花始开,远远的刚一进来便可闻到阵阵幽香。
初来之时已是一个月前,那会儿颜汐还有些认生,不愿与人见面。眼下一个月过去,她终于适应不少。陆家虽然家大业大,人丁众多,但只要见过的,即便是只有一面之缘,颜汐也能准确的记得人是哪房哪位。
此时这园林之中往来之人并不甚多,只间或三五位小姐及婢女,颜汐与她们也只是点头招呼便算过去。
主仆三人一路赏景,朝着深处走去。
青莲道:“小姐莫要太担忧,明日一定会顺顺利利!”
桃红亦然:“我也这般觉得,这几日多顺啊!已然万事俱备,明日肯定更顺!”
颜汐点头:“嗯。”
她口中答着,心中自然也无比希望一切都好,但却不知怎地,有些莫名的心慌。
颜汐没深想下去,自然,也没机会多想什么,思绪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是...颜汐妹妹?”
话音一落,颜汐与婢女两人下意识皆抬了头,循着而去。
但见不远处,几株梅树相隔,一位手握折扇的白衣公子正立在那。
颜汐认得。
人是二房夫人王氏的侄儿,唤名王清安。
这人口碑不甚好,流连花丛,好色至极,吃喝嫖赌样样都占了,除了脸还算不错,可谓一无是处。
颜汐瞧见是他,本能的便有些生惧,尤其人不请自来,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她的脸上,这般说着便朝着她靠了过来。
“还真是颜汐妹妹!”
他将将走了几步,颜汐便退步而去,青莲拦到了身前,将俩人隔开。
“表少爷自重,莫再靠前了。”
言语之间,颜汐已转了身子,在两名婢子的陪同下,疾步绕道走了。
王清安眼睛动了动,失魂似的直朝着那个娇弱的背影望去,直勾勾地又是好一会儿,方才回神,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折扇敲手,一连好几下......
******
回到寝居。
青莲给小姐端来茶水压惊。
“小姐,吓到了吧?”
颜汐点了头。适才瞬时她是被吓到了,心慌的厉害,现在还未平息。
当夜,她翻来覆去久久难眠,内心感受有些异常,似是期盼,似是激动,但更好似是不安。
这感觉自从下午遇上王清安后,就一直没怎么消除,颜汐不知,她是因为厌恶那个表少爷,还是旁的什么......
这一宿,终也不知是怎么入睡的。
翌日,颜汐主仆三人醒的都甚早。
阿泰从昨日中午开始便走了,全心准备卖那批货物之事。
如若一切顺利,到今日午时事情便会办完。
颜汐三人等了一上午的消息。
越是邻近午时,颜汐无疑越是紧张。
这紧张的心绪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不再只是紧张,变做了忐忑,甚至慌乱。
因为阿泰,竟是一直未归。
转眼夜幕降落,本早该归回了,却迟迟未见人,且是连个消息都无。
种种迹象皆不是阿泰的性子。
小姑娘再也坐之不住,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不止是她,青莲与桃红也都慌了神。
“小姐,再等等,或是路途较远,回来的慢些,亦或是有什么小曲折,卖的慢些,总归最多就是今日卖不掉而已,那就明日再卖。”
颜汐娇柔的声音已然微微发颤,说了肺腑之言。
“货卖不掉也没关系,不要了便是了,比起钱财,我,我更担心阿泰...”
她这话一出,婢女俩人眼中直要翻出泪花子。
四人相依为命多年,小姐待她们早已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这话说的让人心中感动。
青莲道:“那小姐就更不用担心了,阿泰能怎么?咱们又没做什么犯法之事,卖点货物而已,身正不怕影子歪,能出什么事?也不可能是给夫人知道了,如若是那样,不会这般消停,她早派人来找小姐了。明日我出府去看看...小姐,别担心了。”
颜汐慢慢地舒了口气,眼中湿漉漉的,缓了好一会儿,终是应了声。
眼下天色已晚,已然宵禁,急也出不去,只能等明早再说了。
这夜,无比漫长......
次日晨时,青莲早早地做了准备。待府中放行,下人能出去时,她第一时候出了去。
前阵子阿泰为存货租宅院时,她与桃红俩人都跟着去过,是以她清楚地知道那放货的地点在哪。
这次,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婢女出去一个多时辰便返了回来。
房门紧闭。
颜汐朝她迎之而去,急着发问:“怎样?”
青莲道:“小姐,房子已经空了,东西也已运走,雇的两个小哥也都走了。院落与货房都很整洁,没有打斗等不好的痕迹。我打听了左邻右舍,皆说没有任何异样,昨天上午还看到了阿泰,是他把货物运走的,说他眉开眼笑的和平常一样。”
桃红听罢,再也忍耐不得,气道:“货也没了!人也没了!一天两宿了!这个该死的阿泰,亏得小姐还惦记他的安危,他该不会是卖了东西,自己携财逃跑了吧!”
“胡说!”
颜汐冷落下小脸,当即打断桃红之言。
“莫要那样说他,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婢女的脚步声,及着话语。
“小姐,前门引路小厮过来通报,说有人找小姐,正在府外相候。”
颜汐听罢,马上让婢女为她穿上了披风,接着便急匆匆地出了去。
如若是平时,她定然会询问个仔细。
此时不然,她心钟像长了草般,乱如麻。
这长安城已经没什么人认得她了,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有直觉,来人一定和阿泰有关。
小姑娘一路疾步向前。
待得出了大门,她的眼睛直接便定在了一个身材略胖的粗衣男子身上。
人她当然认得,就是半个月前,阿泰雇佣的两个小哥之一。
她在马车之中瞧见过两人一次。
颜汐强压下悸动,赶紧下了石阶。
“阿泰呢?”
那人不是别人,确是胖子。
胖子惨白着脸:“小姐,阿泰出事了,要命的事,要命的事!你,你快救救他吧...他们问那批货的主人是谁,他死活不说,一口咬定是他的,怕是就快用刑了。陆家,陆家高官显爵,权势滔天,哪个大官都会给三分薄面,你,你快救救他吧......”
小姑娘瞳孔猛然放大,尤其听得“用刑”二字!
她几近没有半分犹豫,转而便上了胖子赶来的马车。
“在哪?马上带我去!”
青莲随同,推了桃红回去。
桃红眼泪汪汪,几番不依,最后也没拗过,急的使劲地一跺脚。
胖子随后上车,立马扬鞭催马!
沿途一路,颜汐不敢深想。
然不用深想事情也已然明摆着。
她的那批货出了问题。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一处地点。
颜汐被婢女扶着下去。
小姑娘美目缓缓地朝着此处寻望,心口“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但见四下官兵林立,肃穆骇然。
且不知她的那批货到底怎么了?
截下的官员又是哪位?几品?姓甚名甚?
不知不觉间,颜汐已紧攥柔荑。
胖子对着士兵说了话。
士兵打量了颜汐两眼,引路在前,带着她们进了去。
沿途一路,颜汐脑中始终皆是一片混乱。
她不经事,从小长在温室之中,沈家出事之后,来了陆家,虽然一直寄人篱下,但也算是被宁国公护了起来,依然一直处于温室之中...
这般场景,事情,她,生平初次。
若非事关阿泰,她也绝不会出现在此。
不知不觉,她被带到了屋中。
颜汐正想着要如何与人说话,如何求人开恩,又如何搬出陆家,如何...
所思未完,娇躯已然转过屏风,她小脸下意识抬起,然心口猛然间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击了一下一般,当即便愣在了原地。
因为那屋中负手背立一人,身形体量,她太是熟悉。
不是旁人。
竟正是陆执!
小姑娘双腿顿软,下意识便朝后退了一步,一声轻吟。
面前的男人显然听到了,侧头斜瞥,眸子落到她的身上,高大的身躯随之缓缓回转,神色从容疏离,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无任何说话之意。
颜汐知他已知来人是她,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方才唇瓣嗫喏,说出话来:
“世,世子...”
但对方依旧一言未发。
颜汐继续:“我的...那批货物怎么了?阿,阿泰呢?”
她语声很轻,问的小心翼翼,声线本就甜糯软柔,此时惊上加惊,惧上加惧,只差一点便连话都说之不出。
男人没答,倒是他身边的手下动了脚步。
人姓宁,单名一个梧字,将两个纸包着的东西递过。
颜汐美目紧盯,赶紧接下,颤着纤白的手快速打开。
越拆心越惊,越惊心越凉,待得完全拆完,浑身已然抖如筛糠,整个人如坠冰窟!
身旁的婢女青莲亦然:“小姐!”
只见,颜汐抖动的双手之中盛放着的赫然是些赤色粉末。
虽为初见,但其形态分明,颜色分明。
尽管年龄尚小,不谙世事,但她也是出身高门,读书甚多之人,当真是想不知道这是什么都难!
此乃摇欢散,黑市之物,人吸-食-成-瘾,千金难求,害人无数,乃大雍第一禁-物。
按照当朝律法,倒卖者,轻则十年牢狱,重则至死。
宁梧开口:
“沈小姐,这东西是昨日在你那小厮拉出去的那批货物例行检查之时搜出的,想来,你也知道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汐当然知晓这是什么。
她早慌了神,语声都哽咽了去,声音愈发地娇柔。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我们没,我们绝对没有倒卖窝藏这等东西。那批货物,只是白叠子,真的只是白叠子。”
宁梧道:“沈小姐不知,能保证别人也不知?毕竟这东西...”
他后边没说下去,但要说什么显而易见。
人人皆知这黑心物乃暴利。
颜汐急迫无比,立马道:
“能,我能保证,阿泰,阿泰绝不会做这种事!”
宁梧:“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这事或是与沈小姐当真无甚瓜葛,但人心叵测,沈小姐那小厮,可就不好说了。”
颜汐的脸愈发的苍白,转而自然知晓再与那护从说上多少都是无用之功,视线终于转向陆执。
她知道已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但她们是冤枉的,且就算是再有十个、八个,甚至一百、一千个证据指正她们,只要陆执说不是,就不是。
思着,玉足甚至微微地朝前迈了几步,小姑娘眼睛清澈的宛若麋鹿一般,声若蚊吟,向陆执开了口:
“哥哥,您开开恩,放了阿泰,成么...成么?我们没有,没有倒卖这等东西,真的没有。”
“哥哥,哥哥...求求您了...”
她慢慢说完,娇柔的声音之中明显带着颤抖,眼中尽是虔诚与恳求,尤其那“哥哥”二字,叫的亲切,更是讨好之意分分明明。
然说完良久,对方都没答任何话语,依然只是沉沉地垂眼眯着她,态度冷漠。
屋中一片死静,俩人视线相对。
在颜汐感觉自己腿软的就要支撑不住了之际,终见那男人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抬了手,屏退了屋中他人。
宁梧躬身离去。
青莲担心小姐,不愿,但也不得不照陆执的意思。
转眼,房门轻关,俩人都退了出去。
屋中空气更加冷如冰雪。
颜汐的双足也正仿佛被埋进了这冰雪之中一样,束缚在原地,一动亦是动弹不得。
这时,见那男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俩人体量与身高皆相差甚大,随着他渐近,她的头越仰越高,直到咫尺距离。
颜汐控制不住周身发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手伸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哥...”
话亦未能说全,鼻腔之中飘入他身上的那抹淡淡的麝香之气。
熟悉又陌生...
颜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顷刻就想起了那个梦。
本就惧怕于他,加之他的行为,一时之间,人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般。
接着,耳边是他低沉沉的声音。
“我和你很熟么?”
小姑娘眼中现了泪,使劲儿摇头。
“不熟...”
陆执继续:“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因为...”
颜汐被迫与他视线紧对。
俩人咫尺距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脑中“轰隆,轰隆”响个不停,梦中的画面犹若就在眼前。
她身上一阵子冷,一阵子热,勉强将话说完:
“因为,因为,我...我不是你的妹妹么!我们,我们不是就要是一家人了么...”
“哦。”
男人微微挑眉:“好理由...”
接着,唇角边忽隐忽现一抹嘲弄之色。
“沈二小姐,不过不巧了,我这个人,还真不那么好说话,你说,该怎么办?”
颜汐呼吸越来越急,喘的也越来越厉害,声音哽咽,被逼迫的就要哭了出来。
她想说那她去求陆伯伯......
但此时自己与阿泰双双受制于他,她实在怕开罪了他,害了阿泰,且陆伯伯此时根本就不在长安。
远水如何能解近渴?
鼻中一酸,蓦地就哽咽了。
她想起了死去的张嬷嬷,嬷嬷是她的奶娘,阿泰是她唯一的儿子。
她临死之前还在叮嘱阿泰要永远保护她。
阿泰在她的床前发过毒誓,说此生此世,命都是小姐的。
患难见真情。
她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高门贵女。
但他们待她依然如故,甚至更好,像亲人一样。
她不能让阿泰受这冤枉,更不能弃他于不顾。
“我不知道,你...你要如何?”
轻轻抽噎,小姑娘终还是哭了出来。
陆执松开了捏住她脸的手。
他要如何,他当然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没说。
男人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动,低眸:
“明日午时,京兆府,你来,我告诉你。”
颜汐哭着点头,应了声。
陆执抬手,随意拢了下氅衣,腰杆笔直,又恢复了适才之态,冷淡至极。
颜汐抽噎两声,混乱的思绪渐渐抚平些许,眼睛缓缓转转,试探着道:
“我能现在见见人么?”
出乎意料,那男人竟是答应了。
********
冬月,天已明显变得寒冷起来,尤其这会子空中有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落。
颜汐气喘吁吁,青莲搀扶着她,俩人几近小跑。雪色披风的映衬下,人显得更加娇柔,好似一朵开在风雪之中的小白花。
她主仆二人在前,陆执缓缓在后,眼睛几近未离那纤弱的身影。
半炷香后,到了天牢。
此处非京兆府,天牢环境甚糟,门窗不严,潮湿阴暗,刚一踏足就有着一股子发霉味。
阴森森的冷风吹来,颜汐脚步微顿,第一反应,竟是都不敢入内。
她裹了裹衣裳,拿着帕子捂着口鼻,颤着心,终是慢慢走进。
昏暗下,牢房两侧仿若一个个铁笼,不时耳边传来犯人脚腕上的锁镣之声,间或有人呻-吟、哭泣。
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别开了视线,无疑心中更慌更乱,也更加担忧。
许久,她方才在昏暗的光亮下寻到了阿泰。
少年褫衣而坐,低着头,在逼仄的牢房中,微光下,看不清神色。
“阿泰!”
颜汐的心旋即便紧缩了起来,与青莲急切奔过。
牢中少年显然未想到,大惊,忽然抬眼,待得看到小姐,人呼吸骤急,马上跑了过来。
“小姐,您怎么来了?您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呢?”
颜汐泪眼汪汪,金豆子呼之欲出。
“你可还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泰叹息:“都怪我疏忽!我,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货物是一批一批买的,入库存放的时候,是我与胖子、瘦子三人亲自摆放的,根本就没有,没有觉出里边有东西......”
他越说声音越小,十分懊恼,而后又叹息一声。
自然也知道,那黑心物不过是药-粉,半个巴掌大小而已,不打开细细搜查也不可能发现。
可话说回来,那东西价格不菲,是谁心肠这般歹毒,放了这要命的东西来害他。
“小姐快离开这,这里边脏....”
“等我救你...”
阿泰嘴唇抖动几下,眼中含泪,仿佛要说话,但又没立刻说出来,终是低下了头:
“小姐莫要为我太废周折,这事给陆家知道已是污点,江家书香门第...”
他没说下去,抬起头来:“...我又没有贩卖,最多定个窝藏的罪,五年最多了,我能挺过去,千万不能因此污了小姐的名声!”
颜汐泪眼婆娑,哽咽道:“人有几个五年?何况...”
她眼睛瞧向了这牢狱的周遭。
何况此处这环境,天儿一天天渐冷,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
颜汐:“你便别管,也莫要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阿泰:“小姐...”
青莲哭着又与阿泰说了几句,叮嘱他一番。
一炷香后,俩人擦干眼泪,出了天牢。
外边已是满地玉尘,雪花轻飘,迷人眼睛,明明已是正午,却也看不出是正午了。
青莲为小姐戴好了衣帽与面纱。
抬头,颜汐就望到了站立不远处的男人。
陆执与下官相对而立,正不知说着什么,间或眉眼与唇角之间露出浅淡疏远的笑意。
但即便是这样的笑意,在侧眸落到她身上之时,也会慢慢消失。
颜汐只与他视线对上了一下,便低头避了开。
*********
回陆府的马车是陆执派送的,到时已是下午。
颜汐刚一进府门便被告知江知衍来找过她。
这十多天来,江知衍自然没少来陆府。
说是日日都到也毫不夸张了。
返回寝居,桃红便详细告知了事宜。
“江公子问小姐去向,我说小姐和青莲去了集市。他蛮欢喜的走了,怕是去集市找小姐了。”
颜汐知道了也便罢了,此时她心乱如麻,对其余的人与事皆提不起兴趣。
青莲与桃红讲述了经过。
桃红震惊:“世子怎么......”
是的,任谁都能看出,陆执对她有意相难。
但别人意外,颜汐当然并不。
一下午她皆心不在焉,反复捉摸,想了四件事。
第一,事情很蹊跷。
第二,那个梦。
第三,要不要去求国公夫人。
第四,陆执让她去京兆府干什么?
除去第一第二,眼下多想无济于事;第三第四,皆让她害怕。
这是陆家,本来偷着做生意就是忌讳,何况沾上了摇欢散。
她和国公夫人并不熟悉,也终究是寄人篱下,哪知人会怎么看她?
最最关键,如果因此得罪了陆执怕是得不偿失,会反害了阿泰也不一定。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
雪已渐停,银砂挂满树枝,忽而一阵风来,吹起一层雪尘,四下飘零。
桃香居正房之中,烛灯次第燃起,窗牖上不时映出一个骨架纤细,凹凸有致,长发垂腰的可人倩影。
月洞门外,梅树避身,枝摇雪晃,一男子藏在其后,眼睛蓦地睁圆,紧紧盯着那道忽隐忽现的身形,一动不动,目眦欲裂,就快滴出鲜血一般,少倾,一连吞了好几下口水,浑身胀热。
男子双手伏地,待得视线被遮,慌乱地从树后爬出几步,眼睛继续紧盯着那房中的美人,半时都舍不得离开。
然正销魂之际,脖颈突然一紧,被人一把拎起。
男子“啊”地一声,吓得肝胆俱碎,转眼脸色惨白。
“谁?谁?”
“爷饶命,爷饶命,爷饶命。”
他口中不断低唤求饶,但对方于他身后,缚住他的双手,一言也无,只逼迫他前行。
男人跌跌撞撞,狼狈至极,不知行了多久,更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唯知一道房门被他的身子撞开。
接着他便双腿一软,被身后之人踢中膝盖,一下子趴跪到了屋中地上,双手正好触到一双皂靴。
惊心之际,身后“刷”地一声,火折子被打着,屋中有了光亮。
也是这时,他恍然抬头,循着那双脚朝上望去,终见身前太师椅上依坐之人。
瞳孔猛然间放大,然一声讨好的呼唤尚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他“啊”地一声惨叫。
皂靴踏手,椅上的男人不疾不徐,重重地碾踩着脚下之物,声音冷而凛冽。
“几次了?”
“啊,世子,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陆执沉声继续:“我问你,几次了?”
“啊!”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二房夫人的母家侄儿——王清安。
半月前王清安方才入府,起因是家中有高人指点,出了主意,让他已探亲的名义,在陆家住上阵子,好好表现,多多讨得国公爷和陆二爷的欢心与赏识,进而能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
此人家境优渥,实为一方富甲之子。
然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贪图享乐,尤其好色。
但以前就是再贪美色,他也绝没到被哪个姑娘迷得五迷三道,不惜偷窥的地步。
眼下不然,自打第一次见到颜汐,王清安便如同着了魔般,半个月来睁眼闭眼全是那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更是几次三番,忍耐不得,夜深人静之时,指头儿告了消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