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样就跑得了?”
陆执贴近他的耳边:“跑不了,便带上你一起死!”
这时,外头传来董骁的声音。
“陛下?”
陆执勒令:“告诉他没事?。”
李胤不迫地扬了声:“无?碍。”
外边也便再没了动静。
这期间,颜汐穿好了衣裳,披了披风,戴上了衣帽,将陆执适才给她的一把匕首藏在了身上,双手一起握住,拿好那把长剑,紧贴到陆执身边。
男人摸摸她的头:“别怕。”
继而接着,便挟持着李胤,缓缓地出?了房门。
刚一露脸,无?疑,外边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一见陛下被挟持,皆更拿稳了武器,随时待命。
董骁与?宇文图俱大惊失色:“陛下!陛下!”
陆执狠声勒令:“退后!”
李胤开口:“按陆大人说的办...”
董骁横剑在前?,眸子死死盯着几人,马上朝后:“退后,退后。”
陆执再度:“收起弓-弩,仍在地上!”
董骁虎目怒睁,但不敢不从,依旧,马上扬声命令众人:“收起弓-弩,扔在地上。”
众兵照做。
陆执接着:“全部退后!前?方十丈,后方十丈!”
众人跟着董骁与?宇文图,如他所愿,皆一步步朝后退去,与?他拉开距离。
陆执携着李胤朝前?,颜汐转过身去向后,双手持剑,小眼神紧紧盯着身后众人,做他的第二双眼睛。
俩人便就这般一点点地出?了行宫大门。
雾气越来越重。
十丈之外已?几近看不到人身。
宫门之后便是两道伏击山脉。
山上士兵看不清其下状况。
手中擒着李胤,箭不长眼,自然无?人敢放。
两人便这般一步一步退出?险境,绕到那条狭长山谷的尽头,转了方向。
身后远处,淮南军鼓声大响,呐喊声不断,声震云天,气势甚强,遥遥传来...
李胤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手上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奈何?此时雾气熏天,己?方人马看不清前?路,自己?被擒,军心已?然不稳。
不时身后便传来马蹄嘚嘚之声,女杀手前?来接应。
“上马!”
陆执朝着颜汐开口。
小姑娘回身,认得来人,气喘吁吁地跑过,被女杀手伸手拉到马背上。
转而女子便扬鞭催马欲行。
颜汐寻望四周,没有旁人,拉住女子,望向陆执,急道:“那你呢?”
陆执没言其它,只道:“前?方等我...”
小姑娘略有怀疑,心中害怕,他又安抚了一句,她方点头应声,声音哽咽了几分:
“你,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等你...”
陆执答应。
杀手带着颜汐飞驰而去...
陆执靠近李胤的耳旁,狠声:“知?道我留下做什么么?”
李胤始终似笑非笑,极为沉稳,听对方缓缓开口:“取你性命,祭奠晟王军五万亡灵!李胤,今日,就是你三人偿命的时候!”
他说着手腕便欲一动,然就在这时,宇文图得令,霍然拾弓,捻弓搭箭,一支羽箭飞驰而去,不是朝向陆执,却是朝向颜汐二人的方向。
千钧一发,心中滚烫,一种?本能反应,陆执骤然奋起,持剑相挡。
逼在李胤脖颈之上的匕首自然脱离。
李胤便就借着这须臾的功夫,一下挣开束缚,绳子碎裂一地,转身负手与?陆执相对,眸色狠辣。
“如此软肋在身,你如何?和朕抗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谁生谁死还是未知?之事?!”
“李乾津,怪只怪你不肯认命,你若认命做了陆执,不碰沈颜汐,伪装好你的身份,对朕俯首称臣一辈子,也不是没有生的希望!怪只怪你贪心不足,怪只怪你偏偏想要姓李!”
言罢,他朝山上扬声下令:“他身后无?援兵,给朕将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就地正法!放箭!!!”
然,话音甫落,山上却无?半分动静。
身后的宇文图、董骁,及着数百士兵皆心中一抖,面面相觑,所有人皆大惊。
包括李胤。
男人眸色有变,更加狠辣,再度扬声:“放箭!”
然,依然如故。
李胤转瞬便脸色泛白了去,一把攥上了手,骤地意识到了什么。
身后众兵议论纷纷,宇文图,董骁皆浑身冷汗淋漓,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放箭!”
李胤第三次扬声下令,但依然没有回音。
他几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眼睛直直地盯向了陆执。
陆执这方才平平淡淡地开了口。
“兵不厌诈,李胤,你败了。”
“你的三千弓-弩-手已?在适才,被我的人卸了甲。”
“雾散了,你再抬头看看。”
男人额际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纸,狠厉至极,前?所未有。
他死死地盯着远处的人,良久,缓缓抬了眼睛朝上望去。
半山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直地砸入视线。
李胤瞳孔骤然缩放,眼睛便就定在了那个身影之上。
不仅是他,宇文图、董骁亦然。
三人皆直直地看着他,浑身冷汗,半晌一动未动。
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被他三人害死的沈勋!
陆执没再说任何?话语,抬了手。
霍然,箭镞如雨,飞驰而来,直奔宇文图,董骁与?李胤三人...
相继几声“噗噗”声响,箭簇刺入李胤心口。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尽染龙袍,男人骤然展颜笑了出?来,笑声响彻山间,良久良久,一滴泪从眼中流出?,滑落...
眼前?最后浮现?的画面,想起的,不是他费劲心机想得到的江山,竟然是沈颜汐...
弥留之际,他的心中脑中,也独独是她而已?...
他这一生为了皇权,脚踏白骨,是做过很多坏事?。
但他并不后悔。
唯一后悔之事?,便是负了她...
他,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
“侯爷散尽家?财,散步了一年?多的?消息,消息早已传到了京都,连乡野间?的?孩子都会唱‘吾王世子犹在, 李胤千山岭勾结外敌,屠杀晟王军五万生灵的?歌谣’。他,就没想活着...”
面目狰狞,泪水却涌了出?来, 手下身边四人紧紧地拉拽着他。
良久良久, 他方才渐渐平静下来,猩红着眼眸:“可有沈夫人的?消息?她可安好?”
手下点头,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夜, 久违了的?病痛再度降临。
他缩在被衾之中?, 紧紧攥着心口处的?衣衫,脸色惨白, 冷汗淋漓。
眼前是大军遭受屠杀之景与幻像中?那小姑娘香消玉殒, 倒地的?身影...
良久良久,少女的?脸庞再度出?现,娇柔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他就是想摧毁你, 你要站起来,你不要让他得逞啊...”
“不要让他得逞啊...”
“得逞啊..”
病痛之感渐渐消退, 他不知不觉间?,终于?,睡了过去...
翌日一整天,他皆未曾言语,动了孤注一掷的?杀心。
夜晚,登高台,观天象。
他忍受不了她在李胤身边多呆一刻...
他要马上救她回来...
他要让他血债血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意使然,两天两夜之后,他终于?等到了那场大雾。
大军分批暗中?调度彼处附近密林之间?。
临行当日,有人找上了他。
夫妻二人自马车中?现身,皆是一身素缟。
男子眼中?泛红,女子泪光盈盈。
陆执瞳孔震放,竟是沈勋夫妇。
陆伯陵跌撞着出?来,紧紧抱住从地狱中?归回的?四弟,泪如?雨下。
仅两个时辰的?相聚,沈勋决然跟随。
“二哥不会白死,我的?女儿,我必须亲去救她。”
俩人携兵连夜动身,万事?皆具,只待“东风”。
直到这夜,大雾,如?期而至。
陆执立马吩咐众兵,早早地点燃了大量牛马粪便,混入雾气之中?,加大雾霾。
只待时机一到,独自潜入行宫。
沈勋与玉莽王领兵偷梁换柱,借雾霾藏身,伪装成替换士兵,携己方人马趁乱登山,悄然卸甲了三?千精兵。
精兵之内,间?或三?两百人,皆为沈勋昔年?带过的?旧兵。
再见主帅,恍如?隔世,俱双眸睁圆,泪水涌现,没得一会儿便彻底放弃了挣扎,束手就擒...
(2)吾皇
...陆执抬手下令放箭。
乱箭之后,李胤、宇文图、董骁三?人一死。
沈勋之声便自山腰传下。
“下方所立之人,乃晟王世子李乾津。”
“我主宽大,只诛首恶,协从不问?,尔等即刻束手就擒,降者免死,冥顽不灵,抵抗者格杀勿论!”
其下众兵一片哗然,面面相觑,旋即接二连三?俱丢下武器,匍匐在地。
玉莽王高举手中?长?刀,领头扬声:“吾皇万岁!”
其下众兵声音随之而起。
“吾皇万岁!”
天即将亮起,山谷之内,狭长?山道,阴霾尽去...
陆执负手而立,众兵齐齐高声呐喊,声震云天!
(3)心念
天大亮。
颜汐身上裹着陆执的?大氅,小脸微白,身子有些虚虚的?哆嗦。
一来因着本就怕冷,一夜未睡,颠簸半宿,有些着凉;二来因着担心,因着害怕。
她不知陆执怎样了。
昨夜惊险万分,稍有差池,万劫不复,她甚至不敢回想。
心中?愈发焦急,愈发紧张,不觉间?人已眼中?噙泪,控制不住地要胡思乱想,心口一阵阵紧缩。
她无法想象,如?若他真的?出?了事?,她受不受得住。
终,小姑娘还是站了起来,出?了帐篷。
但被迎面给她端水过来的?杀手快步拦下。
“沈小姐要去何处?”
颜汐声音打颤,直言:“陆执呢?他回来了么??”
杀手摇头:“主人尚未归回,沈小姐着凉了,今日天冷,赶快去屋中?歇着吧。”
颜汐没回她的?话语,眸子朝着远处山脉望去,错过她,不由自主地快步前行,欲要出?营...
杀手赶紧拦下她。
“沈小姐,折腾了一夜,你现在有些要发热,身子骨支撑不住,别往外跑,快快回去吧。”
颜汐摇头,使劲儿地摇头,眼泪疙瘩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要往下落。
她知道李胤有多狠,亦知道李胤手中?有多少兵马!
她害怕,她极其害怕。
旋即人已经收不住地哭了出?来,浑身颤动,脚不住地朝着大营门口走去,眼泪落下,随风划过脸颊。
杀手不住相劝,但她脑中?“嗡嗡”直响,甚至耳鸣,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想见人。
她想马上就见到他。
只有马上就见到他,她方能?镇静,方能?安心。
“让我出?去...”
“沈小姐,你有些发热了...你这样很危险...”
颜汐摇头,不住地摇头,正当这时,远处骤然传来马蹄声,短短须臾的?功夫,声音越来越大。
颜汐眼中?蓦地有了光芒一般,推开杀手,心口狂跳着,直奔大门。
杀手再没阻拦,随着一起朝之奔去。
待得没了帐篷的?遮挡,颜汐终于?看清,眼睛直直地朝着远方望去。
是大军!
且那为首之人落出?后边众兵三?四里有余,正是陆执!
颜汐的?脸上当即见笑,但笑着笑着就忍不出?又哭了出?来。
遥遥相望,她分明地看到陆执扬鞭催马,更加快了速度。
转眼人已至,飞下马背,朝她奔来,喘着粗粝的?气息,邻近,一把将她抱到了怀中?。
“姌姌!”
小姑娘更是“呜”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手抓着他背脊上的?衣服。
“我,我不知道你怎样了,我,我刚才,很,很害怕...”
两人紧紧相拥,她抽噎着,好不容易将话说得清楚。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男人把她抱的?更紧,沉声言语,旋即,她便感到自己双脚离地,一下被他抱了起来。
颜汐的?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陆执大步将她抱进?帐中?,落在桌上。
四目相对。
一个泪汪汪的?,柔柔弱弱;一个一如?既往,如?狼似虎,深邃黑暗,但此时眉眼与唇角皆带出?点点笑意。
颜汐糯糯地问?着:“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陆执直言:“他死了。”
颜汐心口“咚”地一下,不敢相信。
“死,死了?”
陆执应声:“死于?乱箭之下,姌姌,我们胜了。”
“胜了...”
颜汐重复,紧紧地攥住柔荑,仰着小脸,眸子清澈的?宛若麋鹿一般。
即便早便知晓,他终将夺权,此时听?到她也震惊,也激动,也为他高兴。
彼世不是这个时候,至少也要晚上一年?。
她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一瞬间?不知怎地,怕是梦一般。
但那双滑嫩的?手便被他握了住。
他的?眼睛自相见开始便半分没离她。
眼神同从前无差,却熟悉又陌生,野性中?仿若多了几分温柔和克制。
他低头慢慢凑近她的?脸:“你刚刚在担心我?”
终还是那个爱害羞的?小姑娘,颜汐略微低了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没有答话。
但他再度逼近:“嗯?”
颜汐别开头去,点了头:“嗯。”
他面上明显见喜,便是连呼吸都跟着灼急了几分,第三?次靠近:“你再说一遍。”
颜汐红着脸,依然低着头,但缓缓地开了口,直言:“我刚才,很惦念你...”
陆执心口滚烫,喘息着,再度一把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颜汐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那一刻,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
良久,陆执松开她,从怀中?拿出?了一支玉簪。
簪子唤名兰馨,美玉所致,泛着浅蓝色的?光晕。
是昔日在扬州,她骗他说要了解他时,他满怀希望地为她挑选的?。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带在身上,从未相离。
颜汐抬手摸了摸,望着他,笑了一下。
这时他再一次靠近而来,哑声开口:“有一个惊喜...”
小姑娘抬眼,虔诚相望。
陆执将她从桌上抱下,引着她出?了帐篷。
颜汐脸上尽是困惑,跟着他慢慢地走。
此时大军已几近都回了来,人头攒动。
不时,众兵身后渐渐出?现一人。
人生的?很高,四十出?头的?年?龄,一身铠甲,威武至极,迎面正快步行着,但待瞧见她的?瞬间?,脚步霍然定?住,眼中?旋即便涌出?泪来。
颜汐心口“砰”地一下,转瞬嚎啕大哭,乳燕投林一般,朝他飞奔而去:“爹!”
(4)路途
只休息一日,大军便收帐前行,直捣长?安。
陆执与沈勋商量后,一致决定?,还是兵分两路,派出?一队,先把颜汐送回扬州。
小姑娘身子骨柔弱,昨夜险些发热,经不起颠簸,更看不得血腥,军中?吃不好,住不好,不宜随同。
颜汐答应了,正好她也想见她娘,想念陆伯伯,陆伯母与老夫人。
第一日行的?颇慢,颜汐将于?通州与陆执和父亲分道扬镳。
晨时启程,陆执拉着颜汐上马,很自然地让她与他同乘一骑。
小姑娘裹着他宽大的?衣裳,脸上戴着面纱,坐在他前边。
男人昂藏,相比之下颜汐娇柔纤弱,显得很娇小,他几近将她围住,护的?很好。
旁人也没觉得怎样,唯独沈勋自出?来后瞧见俩人坐在一匹马上,脸色便不甚好看,沉的?很。
大军启程,他的?视线不在路上,便一直在女儿和李乾津身上,瞧的?清楚——他挨他女儿太近了。
沈勋越瞧脸越沉,看他有时脸凑过去与女儿说话,脸都要贴上了,且次数太频,动不动就过去!
终,行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沈勋实在是受不住了,勒住缰绳,冷着脸开了口:
“姌姌,和爹爹乘一匹马,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黏着哥哥了。”
他话一出?口,附近的?几名杀手及着玉莽王乃至陆执颜汐,都是一怔。
但旋即都反应了过来,沈将军这是不高兴了。
世子适才一路,区区半刻钟,不知贴过去和人家?小姑娘说了多少句话,他们自然也都看到了。
思及此,杀手及着玉莽王皆别过了头去,望望天,看看飞过的?大雁,有点想笑。
颜汐自然旋即也反应了过来,小脸蛋瞬时红得很,乖乖应声:“嗯。”
说着便要下马。
陆执与他人一样,也先怔了一下,不一样的?是,他一直怔着,人一动未动,直到小姑娘要下去,他方喉结滑动了下,开了口。
“大了黏着爹爹也不好,就坐这吧。”
沈勋没瞧他,没丝毫退让:“爹爹无碍,爹爹有分寸。”
这便是说他没分寸,陆执眼睛慢慢动了动,一言没发出?来。
这时不远处的?女杀手开了口:“要不...”
颜汐马上应声:“好好好。”
说着便推动陆执欲要下马。
陆执喉结再度滑动了下,依旧一言没发,也没让地方。
小姑娘自己从他的?腋下钻了出?去。
如?此,方才继续前行。
但这一路,陆执的?眼睛便不知道往一边瞧了多少次,直到到了通州。
陆执安排三?十个杀手,一千骑兵,备了马车,买了被褥,给人皆安置的?妥妥当当。
本想凑过去亲近亲近,闻闻也行,毕竟此番一别,少说也得两三?个月,奈何他一要靠近,沈勋就冷着脸,清嗓子。
到最后,硬是连人的?手都没摸一下子就分了开。
陆执一句话未敢说...
旁人瞧在眼里,皆忍俊不禁。
未曾想到,他主也有今日...
午阳耀眼,风吹平野摇翠竹,两方人马分道扬镳,烈阳将众人与车马镀上一层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