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非和?卫骋商量着,若他和?程不?渝确定水底是第二抛尸地点,那凶手想要将一具人体骨架埋到如此显眼的地标下面, 必然?是有不?会?被人怀疑的遮掩方式的,最直接的可疑对象就是水下施工人员。
席鸣搜索到兔子广场近年来的动工项目记录,发现那里在?八年前确实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维修。地下水连通好几个港口, 防护网被水下生物堵塞住无法流通,贯穿其间的污水管道还因年久失修而渗漏, 导致一池子水质污浊不堪, 喷出来的喷泉都?恶臭难闻, 被周边居民频频投诉。那次维修除了给兔子雕塑进行加固, 重点还是修理了地下的管道,将泛积的死水疏通出去, 才有了水浅泥多的现状。
席鸣道:“师尊, 我觉得找到当年的维修人员名单, 或许能够问出点线索。”
谢轻非不?吝夸赞:“说得不?错, 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那必须的。”席鸣当?即表示第二天一早就去打听, 又?提了一嘴, “对了,中午热搜上那事儿, 平湖县公安发通报了, 说张水生母汤萍萍的身份没有问题。她?确实是外地人, 但籍贯在?遥远的大西北, 和?梁州离了半张地图呢, 生育年龄虽说早了点,但也在?成年之后, 放当?时那个年代挺正常的。”
谢轻非点头道:“我知道了。”
虽然?对于警方来说张水文章中的怀疑为假是件好事,网络舆论却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通报一经发布,原本沉下去的话题又?被刷到了顶峰,系统判定虚假内容的橙字警示标识就明晃晃亮在?张水ID之下,感情被欺骗了的网民一窝蜂涌进评论区,言辞激烈点的甚至问候了张水的亲朋好友。
编造敏感内容搏取流量,利用?人们的同情心理提高自己的关注度,她?几乎在?一夜之间得罪了所有曾真心实意为她?的文章忿忿不?平的人。
一晚上的发酵之后,多家媒体评论员发布通稿批判张水的杜撰行为,自媒体从业者的道德底线问题一时成了热门话题。
当?然?也有少数还站在?她?那边的,因为她?所提供的吊坠图片被扒出确实是梁州某一古村落居民的传统饰品,有当?地出来的人证明了真实性。但也有人说,张水是个游走过?天南海北的旅行博主,弄到这些道具对她?来说轻而?易举。用?真的东西来佐证虚假内容,她?更是个计划周密的心机婊。
次日早上九点,在?原来那条博文被官方打脸辟谣后,张水又?发了一条新内容。
文字简洁:“我没有一个字在?说谎。”
评论瞬间炸成一锅粥——
“警方都?证实了汤萍萍身份没有问题,你自己胡编乱造带节奏还有理了?”
“明明知道自己亲生父母还在?世,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回去看看?哦,被村里人找了才良心发现,搞这么一出是不?想给赡养费吧?”
“好恶毒的女?人,那条博文给你赚了多少钱啊?行业风气就是被你们这种人败坏的!”
“贱人,消费被拐卖妇女?,祝你以后也被拐卖。”
很快,张水的个人信息就被扒了个干净。词条下热度最高的那条评论文章是风火传媒的蓝V账号发布的,只看行文风格是很不?出众,并?不?符合一般新闻稿件的专业规范。但胜在?重点明确,激烈的言辞很微妙地说在?了网友们的心坎上,让不?了解来龙去脉的人看完就被带偏。
博文下第一条热评,点赞量高达7万——
“该说不?说,吃瓜吃到了前同事身上……”
楼中回复当?然?不?会?放过?他,纷纷让他展开?说说。
层主就真展开?说说了,回复了网友几条暧昧不?清的评论。
“其实我和?张水没啥交集,她?这种大记者平时很少来公司,我们小喽啰一般见不?到她?。”
“当?然?了,我运气好远远看到过?她?几次,她?都?是坐专用?电梯去老板办公室的。”
“好啦好啦,虽然?这是小号,但万一被公司查到我就完了。只能说,老板夫人后来到公司来过?一次,在?那之后不?久张水就离职了。”
“她?新闻稿写得确实很好,是不?是代笔我不?清楚,反正她?单干之后就不?怎么写东西了。”
一共四句话,楼层叠了上千条。
谢轻非刷完重要信息,心里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件事的后续结果。她?就算不?清楚张水当?初发那篇文章的主要目的,也看得出来这个自称是前同事的小号动机不?纯,和?大多数网友看热闹的心态不?同,他在?有意拱火,三言两语就透露出了几个关键点:张水没有真才实学,靠潜规则上位,被正宫发现后灰溜溜离职。她?失去了在?前公司累积的资源,又?要转型,为了提高关注度就欺骗网友。
每当?有公众关注度高的话题出现,都?少不?了这种“知情人”。
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谢轻非看着热度持续升高的蓝V账号,心底冷笑。
通过?颅骨复原技术得到的尸体相貌复原图由技术科发送过?来,戴琳当?即在?数据库进行比对,并?没有发现与之相似的人脸信息。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谢轻非倒没多失望。技术复原的主要方式是精确计算,需要依赖软组织数据库的支撑,但该死者相貌复原的难度在?于她?已是陈年白骨,没有任何的已知信息供技术人员想象,而?性别年龄这些因素也并?非确认她?面部特征的关键点。
想要得到更精确的颅面重建结果倒不?是不?行,只是花费的时间难免要长很多。这种无名尸骨的案件在?侦破过?程中没有时间压力,可坏就坏在?发现地点特殊,有媒体涉入后警方等不?了那么久了。
谢轻非重新看着手中的复印件,图片中的女?子鹅蛋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很端正的长相。
“这样,你发一条寻人通告,把死者的已知信息和?这张图片一起发布,看看有没有回音。”
戴琳应了,犹豫了会?儿,她?怯怯地问:“谢队,死者死亡时间太久远了,当?时连身份信息都?没有完善,更不?用?说指纹和?人脸数据。如?果一直找不?到该怎么办?”
谢轻非顿了顿,安慰她?:“不?会?找不?到的。”
实验室大门紧闭。
希望寄托在?白骨身上找到的唯一物证上,等待结果的过?程分?外煎熬。
席鸣早上已经找到了当?初施工的承办方,谁知道包工头和?手底下的工人压根儿没签劳动协议,临时招来的人干的是一锤子买卖,完事儿就散伙了,让他交当?时负责的工人名单也交不?齐全,只能凭记忆力勉强写出几个名字。席鸣匆忙收集了仅有的几个工人信息,找过?去不?是换号码了就是远在?外地,连交流都?很困难。
席鸣整个人累得挂在?椅子上,委屈巴巴地对谢轻非说:“上次丁阳的案子那么轻松就搞定了,我都?没想过?原来一点小线索的追查会?这么难。一整个上午啊,我微信步数都?上五万了,还什么都?没查得到。”
他看着神色自若的谢轻非,纳闷道:“你怎么精神还这么好?”
明明她?也忙得没空闲,分?局和?技术中心两边跑,中途还抽空去市局找画像师讨论了颅面复原图,还落后他一步到实验室,居然?汗都?没多流几滴。
谢轻非欣然?接受他艳羡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我体能也是全局第一。”
席鸣:“……”
谢轻非从抽屉里找出块巧克力,掰了一半分?给他,自己叼着另一半,丢垃圾时不?小心碰到曾彦君桌面边缘支出来的一沓纸,纸张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她?捡拾时发现了张水博文的打印稿。
实验室还没动静,她?顺势坐下,又?把这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字是很能传递写作?者情感的东西,谢轻非对热搜上的大反转一直没有流露出偏向情绪,就因为她?始终觉得张水的写作?初衷绝不?是为了搏流量蹭热度,她?能看出她?的紧张和?恐惧。
看着看着,她?伸手从笔筒抽了根红笔出来,在?目光停驻的地方做起批注。
“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一直拖到大腿,像一把被遗忘多年,让灰尘占据了的稻草。”
被描述对象卫生问题得不?到及时处理。
“她?的眼神呆滞,见到我时只是惊恐,拼命往那张只有不?到一米宽的窄床上缩。”
安全感缺失,常年闭门不?出。
“墙壁是草泥涂抹的,布满了黑色的抓痕。放眼整个不?到两平米的空间,到处都?是这样的痕迹。”
生活环境简陋,没有私人空间,易产生精神压力。黑色抓痕,疑似手指抓挠墙壁留下的血迹。
“但只要不?让她?离开?这座阁楼就没事。”
非自愿被囚禁。
“我尝试和?她?交谈,她?好像听不?懂我说话,只是好奇又?瑟缩地看着我。”
言语不?通。
“我想伸手帮她?理一理头发,她?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尖叫起来,一边攥住我不?撒手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谢轻非写字速度到后面逐渐放慢,这一句之后,她?神色凝重地写道:自我保护机制敏锐,疑似长期遭遇暴力对待,对亲密接触排斥强烈。
“怎么了师尊,”席鸣注意到她?表情不?对劲,过?来忧心问了一句,“啊,你在?看这个啊,不?是已经官方辟谣了吗?”
这篇文章长达两千字,是以张水的第一视角先交代自己的身份、经历、事发起因,再结合回到家中后的一系列见闻提出了相关怀疑,主观性很强烈。她?直白地表明自己对养父母的感念,也没有掩饰对亲生父母的淡漠,她?尽量把觉得奇怪的地方都?罗列清楚,并?附以自己的猜测,唯独在?这一段上采用?了风格与全文格格不?入的文学性描述。
她?在?小阁楼看到的一切不?同寻常都?被生父以一句“她?精神有问题”解释了,有这个前提因素在?,小阁楼的种种异样又?显得很合乎情理。张水亲眼见过?了汤萍萍,对方的表现很符合精神异常的反应,这一点与她?的其他怀疑并?不?矛盾,接着她?又?被汤萍萍的突然?发狂转移了注意力,使得她?忽略了环境本身反馈的线索。后续再描述小阁楼给她?的初印象,笔触就有不?同。
而?这样的描述,恰巧因为没有主观臆断而?显得信息量丰富,引起了谢轻非的注意。
“官方能够查到汤萍萍的身份信息,通报内容肯定没问题,”谢轻非将笔掷入笔筒,觉得嘴巴里的巧克力气味苦茵茵的,“可谁说张水和?平湖县警方之间非要有一个说的是错的?”
席鸣蓦然?睁大眼睛,失声道:“你的意思是……”
“砰砰砰!”
大门被急促拍响,卫骋推门进来时神色凝重:“证物复原完成了,那张纸是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有姓名。”
谢轻非眼皮一跳,“叫什么?”
卫骋道:“汤萍萍。”
“汤萍萍同学:
经?本校批准录取你入外语院(学)英语专业本科新生。请于一九九五年?九月十二?日至九月十五日, 持本通知书入学报到。”
早年的录取通知书内容还是手写,是持有者到大学报到的唯一凭证,重要性不言而喻。万幸纸张受到了死者的多重保护, 上?面的墨水印才没被彻底洇化。通知书落款是升州大学,两枚红色印章分别是市招生委员会和学校的。因为右上?角就有通知书编号,只需和升州大学核实就能查到相关资料。
年?代久远, 又是纸质档案,查询起来很费时间。校方的回应还没来, 戴琳这边倒得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早上?寻人公告发布之后, 中?午就有个电话打过来问情况, 并说自己可能认识画像上?的女子, 人已经往分局赶来了。
席鸣很?是意外:“真的?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公告寻人最怕的就是各种碎片消息真真假假涌进来,核实会很?耽误追查时间。这么快有人响应, 确实不大靠谱的样子。
“我没说人已经?去世了, 只是当成平常的寻人启事发布, 如?果是家中?有人口失踪的肯定就会更?关?注一些?。”戴琳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 “打电话过来的人说自己叫周少平, 之所以这么快注意到我们的消息就是这个原因。他说今天看到新闻里的消息, 发现包括图像在内的所有信息都和他曾经?失踪的好友相似。”
江照林拎了两兜盒饭上?来:“先吃了再说吧, 今天食堂有可乐鸡翅,我额外打包了两盒呢。”
谢轻非对自己的胃还是很?关?照的, 打算顺便去给杯子添点?水。
想着?卫骋头回跟案子, 她还额外关?照了一句:“不用给自己太多压力, 目前的线索已经?很?明朗了。”
卫骋从化验单中?抬头看了她一眼, 倒没有露出太疲惫的神情。他还保持着?专注时略显严肃的模样, 斜对向她的侧脸轮廓锋锐,有种直白的侵略性, 目光凛如?霜雪。
谢轻非鬼使神差又问了一句:“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带。”
他眨眨眼,平易的笑意又立马占据了脸庞,说:“咖啡就好。”
有什么好笑的?谢轻非立刻拉开和他的距离,清了清嗓子,随意道:“行,什么口味?”
“还有得选吗?”卫骋真心有点?意外了,据他观察,茶水间并没有咖啡机。还是放在了什么其他位置,才没被他看到?“中?烘的曼特宁就可以,谢谢。”
谢轻非笑了一声,拉开抽屉给他看:“你的选择只有奶香速溶和原味速溶……哦,你运气不错,这儿还有一袋特浓速溶。”
“……”卫骋瞟过去只一眼,嫌弃道,“我都不想选,速溶咖啡和涮锅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少爷,你当这是在哪儿?”谢轻非满不在意地撕开一袋涮锅水原料倒在杯子里,“总归就喝个□□,手冲和涮……和速溶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挑什么呢?”
卫骋在这方面坚守自己的底线,誓不妥协。
谢轻非:“那?你别喝。娇气包。”
几分钟后,卫骋端着?谢轻非亲手搅和的原味涮锅水,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卫骋心说难不成真是我平时太矫情?他怀疑地凑近杯口嗅了嗅,糖浆和植脂末的气味随热气一同扑进鼻息间,竟也不很?难闻。
果然,领导泡的就是不一样。
席鸣正与江照林就最后一块鸡翅膀的归属权争得高下?难分,就接到通知说周少平已经?到了,慌慌忙忙擦了嘴。席鸣眼疾手快将那?块鸡翅塞进了嘴里,在江照林反应过来前吐出了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翅中?骨。
“诶?我师尊人呢?”
“洗手间。”卫骋将杯中?余下?的咖啡喝干净了,心情愉悦地答复他。
门响了三声。
带路的警员旋开把手,侧身让出个空位,周少平的身影就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只是视野需稍往下?移——他坐在轮椅上?。
他在电话里说自己今年?五十岁,看起?来却远比五十岁要苍老。蓬乱的黑白参半的头发团在头顶,但明显在出行之前有仔细梳理过,自发缝分了条细细的界,抹平至两边,有种近乎滑稽的认真。他的肤色蜡黄偏白,脸颊却因为激动而泛出灼红,使得他衰败枯萎的一张脸上?淌出了充沛的活力,好像他原本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突然灵魂复得了生机。
浆洗发白的衣裳罩在周少平瘦骨嶙嶙的躯干上?,他双手局促地握住自己的膝盖,其中?一只手上?佩戴有手腕带。
这是住院病患才有的标志,表明他身体?确实比眼见的还要不好,他是从医院特地赶来的。
席鸣跑过去迎他,“周老先生你好。你要早说身体?不方便,我们去趟医院也一样的。”
周少平紧张中?竟流露出青年?般的羞赧,掌心不断地在裤管上?摩挲,说道:“我想着?要是见她,在医院总归不好,病恹恹的不像话。”
席鸣闻声顿了顿,看着?他满脸的期待,竟不知该怎么开口。
说你的好友确实就在咱们局里,只是她既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是一具尚不完整的白骨吗?他怕他这样一说,周少平的手环就要从黄色换成红色了。
好在这时候谢轻非回来了,她先看见的轮椅背影,边说“是周老先生吧”边走?到正面,视线与周少平相对时,双双静了几秒。
“您是……爆竹店的叔叔?”
周少平诧异地望着?她,先是点?头认同自己的身份,再细细打量过她。
谢轻非小学六年?除了休息日外天天从那?间小店门前走?,免不得与他有视线接触,就像她记得他,周少平在这张年?轻的脸上?也忆起?了曾经?那?个小姑娘的影子,只是他并不知道谢轻非的名?字。
“我叫谢轻非。”她连忙自我介绍,“看您样子,应当对我有印象吧。”
周少平用力点?头,感慨地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昨天还经?过兔子广场呢,只是没看到您。”
周少平苦笑着?摇摇头:“年?纪大了,身体?老有毛病,住院有段时间了。”
谢轻非张张口,不知道该不该细问,周少平看出她的纠结,淡然道:“是癌症,没有多少日子了。”说着?他有些?热泪盈眶,“好在老天有眼,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得到小萍的消息,再见她最后一面。警察同志,我什么时候能和她见面?”
席鸣闭着?唇在谢轻非身后低语:“小萍……看来他要找的真是汤萍萍。师尊,这怎么跟人家说实话啊。”
谢轻非没做声,她亲自推着?周少平到窗前,自己坐在另一边,眼神示意卫骋把桌上?的文件夹递过来,然后把图像再送到周少平面前:“你再看看,确定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周少平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抚摸纸面上?少女的脸庞,泪水又挤满了眼眶。
“是她……这就是小萍!”
“你说的小萍,全名?叫什么?”
“她叫唐萍萍。”
“唐?唐朝的唐吗?”
周少平犹豫了一下?,“是。”
谢轻非眉心紧了紧:“你也不确定。”
周少平解释道:“小萍是并州人,我90年?被分到当地当义务兵,就是那?时候和她认识的。她那?会儿还是个小姑娘,我们没正经?说过几句话,还是听别人叫她才知道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她姓什么。过了两年?我跟部队回到了升州,走?之前她跑来找我,之后我们就一直靠书信交流。后来她告诉我她考上?大学了,就在升州,而我也在那?年?退伍,我们便约好在兔子广场碰面。”
在约定好的日子,周少平如?愿等到了自己通信三载的笔友。彼时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乌发如?云,鲜眉亮眼,简朴的穿着?一点?没有使她与时已发展迅速的大城市格格不入,她像云层中?泄露的光华,一下?子把周少平的世界点?亮了。
临近去大学报到的前三天,周少平带着?这位“好友”参观自己的家乡。他们在书信交往时就发现彼此间很?有共同语言,小萍是个充满活力与上?进心态的少女,她热爱读书,热爱文学,最喜欢莎翁的作品,考上?升州大学的英语专业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周少平其实并不知道这个梦想的实现对于她而言有多困难,她只身来到陌生城市时对自己的过往都只字未提。
后来她要按照规定时间去学校报到了,周少平因为有事没能送她,他们约定等处理好各自的事务,还在兔子广场见面,可这一次小萍没有如?期而至。周少平等待了三天,按捺不住找去了升州大学。
通信时她只说自己叫小萍,见了面表明身份,她确实说自己叫tang萍萍,至于具体?是哪个字周少平却并不清楚。她说话时带着?一点?点?的乡音,含混间把这个字念作第四声,周少平自然而然觉得她就姓唐。传达室问他找谁,他说想找英语专业的唐萍萍,却根本就查无此人。周少平不死心地又等了许多天,还是没有消息后他便报了案,此后他花了二?十七年?守在兔子广场,等待好友的赴约,一直到风华不再,健康的身体?也被病疴所缠,一日也没有缺席,却始终没有等得到结果。
“刚开始我想……她是不是后悔了?不愿同我在一起??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情,我对她的了解其实很?少。身边的人都劝我说她是骗子,什么名?字什么大学都是编的,要不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然而……然而。
“她果真是有苦衷的。”
他们不单单是笔友。
这是谢轻非通过对周少平言语和神情的观察得到的答案。
那?边席鸣高声叫了声“师尊”,把升州大学能找到的考生信息都说明了,“升大在95年?确实录取过一个叫作汤萍萍的英语专业学生,只是她在规定期限内没有来报到。”
“怎么可能?”周少平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心脏砰砰狂跳起?来,慌张地问谢轻非,“警察同志,小萍她到底怎么了?”
谢轻非眼波明锐地将周少平从头到脚审视过,把他的担忧和提心吊胆尽收眼底。
“我们在兔子广场水下?发现一具女性白骨,怀疑死者就是汤萍萍。”
第27章
将目前得到的信息串联起来, 可以知道?升州大学95级新生汤萍萍,在与恋人周少平约好见面时间的前提下忽然失踪,而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在一具白骨身?上被发现。与此?同时, 平湖县合意镇也有一个名叫汤萍萍的女性,姓名之下她本人的真实身份信息现阶段存疑。
戴琳当下就去调取了户口信息。
诚如周少平所说,他?认识的汤萍萍是并州人, 95年年末的时候其父母报过人口失踪,99年申请宣告死亡。很?巧的是95年这个关键时间点, 正是张水的生父利双富与生母汤萍萍结婚的年份。只是结婚登记照片上的人和白骨的复原画像并不吻合, 照片中的少女容貌要稍显稚嫩许多。
但这也不能说明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因为在查询结婚登记信息时发现, 女方竟也来自并州某县,和失踪的汤萍萍户口属地完全相同。
她们?二人用的是同一个身?份信息。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漏洞, 明明需要户口本作为登记材料, 居然被糊弄了过去。周少平尽管报案及时, 但他?弄错了最重要的姓名问题, 当然苦寻无果。而99年汤萍萍家人为其?申请死亡后又过了几年二代身?份证就正式投入使用, 并州的汤萍萍改头换面, 成了来自升州市平湖县合意?镇的居民汤萍萍, 户口出现在其?丈夫利双富的名下。
这样看来,一切问题似乎就出在利双富的身?上。他?是因何先后结识的这两?个人, 又是怎么在材料不全的情况下和“汤萍萍”领的证, 都暗暗印证着那?个众人不愿去想的猜测。
谢轻非当即要求联络汤萍萍在并州的亲属, 得知她的父母皆已年迈, 但有?个堂兄弟还?在, 接到警方消息后他?立刻就往升州赶来。
周少平眼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刚才还?没消化掉的情绪涨紧了削瘦的身?躯, 什么真什么假都听得云里雾里,抱着一丝期望他?强撑着镇定叫住谢轻非,“警察同志,是不是小萍其?实还?活着?只是身?份上弄错了?”
他?磕磕绊绊吐出自己的看法:“你们?说有?个人用小萍的身?份信息去登记结婚了,又说发现了女性白骨,可顶替一个人有?这么容易吗?会不会其?实这具白骨才是另外一个人,小萍还?好?好?的?她一定不是自愿结婚的,她曾经跟我说……”
“周叔,”谢轻非道?,“汤萍萍的堂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检测出结果后我们?会告诉你的。”
周少平干燥的嘴唇哆嗦着,胸腔被扯得生疼。仅仅一句话?的功夫,他?周身?好?不容易焕发的生机都崩塌瓦解了,整个人被病气、心痛、绝望揉捏成碎片。
他?也知道?,说这些?都只是在说服自己。不管是被拐带后被迫结婚生子还?是早早遇害,对于一个努力学习走出乡村,即将开启美好?人生的少女来说都一样残酷,他?是不敢去想。
“让席鸣送你回医院吧,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汤萍萍生产后死亡,当时年龄不会超过21岁,那?购买她的人家当然不会满意?,立刻就找到了接替她的人,此?人大?概率就是张水的生母。谢轻非心中梳理过线索,没准儿和张水博文里猜测的一样,她的生母真是被从?梁州拐卖过来做了利双富的妻子,为了避免身?份和年龄上的麻烦,直接使用了汤萍萍的身?份。
线索连接到这一步,在场所有?女同志后背都瞬间起了层冷汗。
“谢队,张水说要见你。”江照林耳边掖着电话?筒。
谢轻非猛灌了几口冰矿泉水,她原本也是要找张水的,自然说好?。
接待室。
张水来时行色匆匆,戴着顶帽檐宽大?的遮阳帽,脸上墨镜与口罩一样不落。她如今是话?题正中心的人物,一言一行都被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不谨慎。一直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才敢稍稍放松些?,在谢轻非面前摘下全副武装的遮挡。
她长得很?漂亮,目光如镜,鼻梁高挺,肤色是日晒出的健康的小麦色,举手投足间很?有?不拘小节的潇洒,和流言里所说的大?相径庭。
她眼神锁定在谢轻非身?上后直接开口:“你就是刑侦队的队长。”
谢轻非想到她在电话?里也是点名要找自己,有?些?奇怪道?:“你认识我?”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我觉得只有?你可以帮我。”张水说着,从?包中掏出一大?照片摊开到她面前,“这些?是我回老家的时候拍的照片,因为事先没做准备,加上利双富一直防着我,只能拍到这么多。对了,还?有?这个,是她……是汤萍萍给我的吊坠。”
她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未免警方还?不知道?那?篇博文的存在,把自己觉得不寻常的地方又解释了一遍,远比文章中写的还?要清晰。